《闺怨诗都是骗人的[快穿]》作者:许百龄 一句话简介:都准备好被打脸了吗? 唐小诗抱着一本闺怨诗集含泪念着: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下一秒穿进书中,唐小诗发现闺怨诗应该这么念: 还君明珠双泪垂,明天你要来抢人? 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宠爱朝朝暮暮。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嫁了高富帅!!! 红颜未老恩先断,颠鸾倒凤到天明??? …… 闺怨诗?我信你个鬼! *全架空,不代入诗词实际创作背景。 *每个故事都只从诗字面衍生虚构,仅供娱乐。 *非所有诗词均属闺怨诗,有例外。 *每个故事都是一首诗,文中作话会备注。 *…… 内容标签: 种田文 快穿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小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都准备好被打脸了吗? 立意:身在逆境,要自我觉醒,努力改变,追求幸福。 第1章 节妇吟-1 夏日午后,焦躁闷热,即便静立不动汗水也直朝外冒,须臾便将衣衫汗湿。 不过小半个时辰后,天空黑云翻墨,天色阴沉,一阵狂风吹进道观的大殿。 庄严肃穆的大殿中,只有一个纤弱的背影跪在蒲团之上,神态恭敬虔诚,似乎在专心祈求什么。风带起她的裙裳衣角翩飞,整个人好似无意飞落殿中的蝶。 忽然一声响雷轰鸣,虔诚之人浑身一抖一头栽下去,翻倒在地。停了一会儿也不见爬起来。 此时殿外风雨大作,雨丝斜扫进殿门。 殿内殿外均无人,她就那么静静的在蒲团边躺着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慢慢爬起来。 唐小诗揉了揉有些疼的胳膊,眼神迷糊地看了看四周,神情恍惚。自己不是应该在家中沙发上醒来的吗?这里供奉的各尊像怎么瞧着是道观殿宇? 撸起袖子,胳膊肘处通红,还针扎般疼,这不是做梦。 她站起身看了眼自己现在的衣着,一身襦裙,而且不是自己的身材。摸了摸自己的五官,也不是自己的脸。 她有点慌,殿内前后无人,外面风雨交加。站在殿门前张望外面建筑,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是道观无疑。 暑假漫长,父母又都出差,她独自一人在家无聊,吹着空调看着诗词。午后瞌睡就蜷在沙发上小憩,怎么醒来就到这儿? 穿越了?终于赶一回潮流了。 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炸雷,似乎要劈开面前的一片天。 她惊得浑身一颤,捂着头朝后连躲几步,却踩到裙角摔倒在地,顿时脑海中涌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她叫姚苕,年二十,长安县县令姚明府爱女,昭武校尉武奉的妻子。 四年前她与武奉两人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成连理,相互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第一年还算相敬如宾,第二年因为芝麻绿豆小事闹别扭,第三年武奉对她直接大骂,如今第四年甚至对她动手。 开始两年武母还劝和,这两年因为她进门以来无所出,武母开始各种嫌弃刁难,小妾通房不断朝儿子的房里送,可两年来没一个肚子有动静的。最后武母将这些罪过都怪到姚苕的头上,说她天生克子,断子孙的命,不仅自己无子,就连夫君的其他孩子都克。 姚苕是个温柔软弱的性子,受了委屈只敢跑回娘家哭,姚母心疼女儿,暗中请大夫给她医治,药吃了一茬又一茬,孩子还是没怀上。 前几日姚母得知此观观主有灵丹妙药,就带着她前来。她在大殿求拜,母亲在后院与观主叙话。不知怎得忽然头上有根神经挑痛,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唐小诗撸完了姚苕的记忆,望着外面的风雨,感叹了声:“真是傻!”这么多小妾通房都怀不上孩子,明显就是她郎君武奉那方面不行,为何还自责内疚? 记忆中武奉脾气暴躁,这一年来轻重打了她不少次,甚至有一回直接将她打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她却默默忍着,不敢让娘家的人知道。 这种暴力渣男,姚苕还想着为他生孩子? 疯了吗? 不该拿起砖头打爆他的头吗?不该让他跪地喊姑奶奶吗? 既然现在已经穿成了姚苕,她就要踹开渣男,跳出这个火坑,顺便把火给灭了! 再朝殿外风雨望去,却见风雨中不知何时立着一人,一身茶色长衫,伸开双臂,昂首向天迎着雨。 风雨太大,视线模糊,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可见身材修长笔挺。 这么大的风雨,雷电交加,也不怕危险,就这么的站在外面淋雨? 这是有多失意,受多大的心灵创伤,才会如此疯狂。 男子昂首静立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收回姿势,却转过目光朝大殿这边看来。 似乎发现了大殿门边站着个人,他直直的朝这边走来。 及至殿前石阶,唐小诗才看清男子面容,最多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五官既不刚硬冷清,也不阴柔斯文,恰恰介于两者之间,俊逸温润。一身穿着像是官宦人家的郎君。 见到她男子咧嘴一笑,几分顽劣不羁,几分调皮可爱。 “娘子怎得一人在这里?”男子走到廊下,朝大殿内望了眼。 “家母家兄在后院,婢子在落雨前被我打发去拿东西了。”她尽量依着姚苕记忆中的称呼和说话方式,不让对方觉得她疯言疯语。 “娘子生的这般好看,一个人落单可是很危险的。”男子贼兮兮地笑着走进殿门,带进来一串雨水。 唐小诗下意识朝一旁退了两步,看着面前人衣衫湿漉漉紧贴身形,标准型男身材。她咽了咽口水,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虽然隔着一层淡薄衣衫,却并不影响。她不由脸颊一热立即别开目光,转身朝后殿去。 男子一边拧着衣衫上的雨水一边笑着调侃:“娘子是怕我对你无礼吗?” 唐小诗未搭理,径直走到后殿门前,现在殿中只有他们二人,而且这人言辞举止轻浮,一看就非规矩本分之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存有歹意。不能因为他长得好看,身材好,就能归为好人一列。 而且孤男寡女,他又被淋成那样,若是待会被人瞧见了,不免会闲言碎语,她毕竟是姚苕不是唐小诗了。 一个殿前一个殿后,总是能够避开一些。 “娘子怎么故意躲着我?”男子竟然也跟着过来。 她心中有些慌,可别真的是有歹心之人?小说电视剧中,凡是这样的公子都喜欢调戏良家女子,甚至直接近身欺辱。 刚刚此人在风雨里淋了一场,行为怪诞,谁知道是不是人生失意,性情偏激,会一时情绪失控为非作歹。 她没有搭话,跨过门槛走到殿后廊下一侧。至少现在算是在外面,对方总该有点顾忌。若是他欲有不轨举动,自己也能够立即冲出去逃跑,就算逃不掉也能够及时呼喊救命。 此观不大,虽然外面下着大雨,不能够保证周围避雨的人能听见,但对方总不敢再肆无忌惮。 这样打算着,心里还是发怵,如此高个子身材健硕的男子,力气一定是大的,这副身子骨弱肯定反抗不了。她探手到发髻上摸下一根簪子攥在手里,以备防身。 “风乱刮,雨水都扫到廊下了,娘子站在外面衣裙会被打湿,着凉的。”男子站在门槛处,靠着门框望着她。 唐小诗警惕着朝旁边又挪了一步,帅不代表不坏。 男子看出她提防,呵呵地笑了:“娘子莫怕,我不是恶人。”说着在门槛上坐下来,歪头靠在门框上,姿态懒散,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嘴角挂着笑意。 “秋波湛湛,粉面生春,娆姿纤纤,微步生莲。” 唐小诗闻言朝他看了眼,他笑意更深。 “娘子怎生的这般好看,若是秦某能够早几年遇见娘子便好了。” 唐小诗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她原本的长相也不差,就是太过清瘦,身子有些干瘪。穿成姚苕,身材丰腴了一些,前凸后翘细柳腰,鹅蛋脸稚嫩,眼睛纯净无辜,顾盼生辉惹人怜。 只是武奉这两年却从没拿正眼看过这个娇美的妻子。 “娘子怎么不与我说话?” 唐小诗打量他这一会儿,觉得他似乎没有什么恶念,学着姚苕口吻说:“秦郎刚刚为何在雨中浇淋?” 秦郎朝廊外瞟了眼,白雨乱珠,笑道:“午后闷热坏了,下了这么大雨,到雨中凉快凉快。淋雨还是很舒服的。” 唐小诗微微点了下头,瞧着对方语气神态不像说谎,可这么大的风雨淋起来,她还真不觉得会舒服,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脸上还是有点疼的吧? “娘子怎么称呼?” 她迟疑下:“萍水相逢,何须相识。” “同在长安城,或许日后还有相见之时也未可知?” 唐小诗应付的笑了下,没有相告。 两人沉默须臾,秦郎站起身来,走到殿门另一侧廊下站着,笑着对她说:“娘子别站在廊下了,衣裙都打湿了,会着凉生病的。娘子不必这般小心提防,我若真有恶意,不会坐在这儿与你絮叨这么久了。” “娘子既然不放心,秦某立在殿外,娘子进殿内避风避雨。” 唐小诗瞧着他靠在外墙,一脸认真,犹豫了下,垂头看了眼自己的鞋袜和半截襦裙,已经湿透。站了这一会儿的确有些冷,迈步走进殿中。 没有风夹雨丝,暖和一些,她立即弯腰蹲下,拧干自己襦裙的雨水,一点点抖开,并将握了这么久的簪子重新插回发髻上。 “娘子刚刚在大殿求什么?”殿外廊下的人忽然开口。 “没求什么。” “娘子不说也罢。” 两人再次沉默,外面的风雨渐渐小了,不多会儿停了下来,只有屋檐上的水滴还在啪嗒啪嗒的落。 她迈出殿门,准备去后院找姚母,却见姚母在婢子的搀扶下朝这边来。 “阿娘。”她迎了过去。 姚母瞧着她裙摆湿漉漉,责怪一句:“怎么不小心,着凉如何是好。” “没事,阿娘,咱们回吧!” “嗯。”姚母笑容慈和地拉着她的手,侧头低声道,“这回阿娘给你求到了灵药,观主说了这药灵验,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怀上了。” 她羞赧一笑,心里头对此药不屑,为了安慰母亲,笑道:“让阿娘为女儿操心了。” “净说傻话,你是阿娘的心头肉,阿娘为你操心也是乐意的。” 搀扶姚母准备绕过大殿,却见秦郎笑着迎了过来。 对姚母施了一礼:“姚伯母好。” 唐小诗愣了下,认识? 可姚苕的记忆中没有秦郎此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明一下: 本文全架空,不代入诗词实际创作背景,所有诗词故事都是作者虚构,没有任何依据,仅供娱乐。 下一本开《该死的郡王》 一句话简介:论拒婚后,该如何在前未婚夫手下活命 夺嫡之争站错队,阴安侯府全府女眷充为营妓。 沦为营妓的第一天,殷拂云就遇到了“死对头”永安郡王。 永安郡王李忻喜欢殷拂云八年。 十八岁那年他上门提亲,被对方罗列了十八条理由严词拒婚,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恼怒之下,他远赴西北,立誓待手握大权后,将殷拂云强娶回府,万般疼宠,待她离不开他之时,再狠狠休弃。 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意外! 回营第一晚,他见到了扮成妹妹的那个人…… “今夜把本郡王伺候的舒服了,本郡王说不定看在‘令姐’份上,把你收了房。” 接连几天亲兵看着郡王扶着腰回来。 ”今日给本郡王跳支舞,若不能让本郡王满意,就去马场刷马槽。” 没两天亲兵发现郡王受伤的手被帐中新兵包扎成兰花指状。 “明日到州城给本郡王买只烤羊腿,只要泰昌街孟记现烤的,要吃到嘴里时肉还热乎的。” 第二天,新兵没回来。 亲兵看到郡王红着眼眶,发疯一般纵马朝州城狂奔而去。 感兴趣的姐妹先加个收藏呗~ 第2章 节妇吟-2 “六郎?怎么淋成这般?”姚母惊诧,心疼道,“可别着凉才是。”吩咐身边的婢子去向观内借件干净的道袍。 秦郎立即唤住婢女,对姚母道谢:“不必麻烦,小侄无事,这点雨不算什么。” “哪里能大意。” “真的没事,还挺凉快的呢!”顽皮的笑着抖了抖衣袖。 姚母没有再坚持,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拉着身边的女儿道:“苕儿,这位是阿娘上次与你提到的秦三叔家的六郎。” 唐小诗这才从姚苕的记忆中搜寻到关于面前人的信息。秦三叔与姚父同乡同窗同科,情义深厚。入仕后,两人便南北分别,常年书信往来,两个月前秦三叔调任京城,全家也都迁居长安。 秦六郎秦致是秦三叔次子,族中排行第六。其实他们小时候见过,是在老家,那时她六七岁,对方尚未满十岁,是个顽劣十足的熊孩子,还将她欺负哭过,被秦三叔狠狠教训一顿。没想到一别十数年,相互都已经认不得了。 姚苕的记忆中,秦致长相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丑,没想到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帅了。 姚母见她发呆,笑着拍了下她的手道:“你是要唤一声兄长的。” 唐小诗牵强笑了下,行个平辈礼,低声唤了句:“秦六兄好。”心里头却觉得有点别扭。 秦致笑着回礼:“姚妹妹好。”抬头朝周围看了眼,笑问,“姚伯母,姚大兄和姚二兄没有陪着您过来?” “他们忙着,苕儿陪我过来。” 秦致点了点头,别有深意的看向唐小诗。 刚刚在殿内说母亲和兄长在后院,原来是在说谎,想必也是提防他故意这么说,让他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想来不觉有点好笑,她竟然这般小心。 唐小诗见自己谎言拆穿,有点尴尬,但刚刚不相识,对方看上去也非正人君子模样,她撒个小谎也没什么错,这样自我开解,也就不觉得尴尬了。 “姚伯母,我送你回府吧!” “不用,你一身湿透,快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别大意受寒了。”还颇为忧愁道,“让你阿娘瞧见必然心疼。” 秦致应了声,陪着她们一起出了道观。姚母关心的询问他秦母最近如何,又问起他的亲事。 上次秦母和姚母见面,秦母请姚母帮秦致物色有没有合适的小娘子。秦家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姚家毕竟在京城这些年,认识不少的人。但姚母身边没有合适未出阁的小娘子,便给秦母介绍了个媒人。 媒人是给姚大郎和姚二郎说过亲,人很靠谱。 这一个月未听到秦家这方面的消息,姚母关心问起。 秦致歉意笑着道:“小侄的事,劳姚伯母操心了。媒人倒是提过几人,都挺好,只是小侄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科举上,待及第再娶妻也不迟,已经劝家母暂时不要费心此事,伯母也莫再为小侄操心了。” “你这孩子,科举功名与成家立室也不冲突。” 秦致傻笑了声,没有辩驳。 送姚母上了马车,秦致轻声对准备上车的唐小诗道:“姚妹妹,我们不是萍水相逢了。” 唐小诗笑了下:“快回去换身衣服吧,别真的着凉了。”在婢子的搀扶下也钻进了马车,还掀开帘子一角偷看。 马车缓缓离开,一个小厮匆匆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郎君,你怎跑这儿来了,还……还浑身淋湿,若是病了可怎么办?”小厮担忧着急忙去帮他拧衣摆的水,劝道,“郎君,你可别再想一出是一出了,你再这般,奴怕没几年命能伺候你了。” “紧张什么,不就淋了点雨,我身强体壮的,哪里就病了,而且……阿嚏——”他立即揉了揉鼻子,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刚自夸就打喷嚏。 “瞧瞧,受凉了吧?郎君赶紧回吧!” “是得回了。”刚说完又一个喷嚏。 还好!还好不是在姚妹妹面前,否则真的丢人了。 坐在马车内,姚母便和唐小诗说起了求药生子和她夫家的事情。 姚母抓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苕儿,娘知道这两年你因为没有怀上孩子,在武家日子不好过。你这次回来就在娘家多住时日,好好调理身子。明年为武家生下个儿子,武大娘子也不会再朝武奉的房里塞小妾了。到时你也能够硬气些,把那些小妾通房都打发了出去。” 姚母不知道她在武家受武奉的责骂责打,姚苕从来不回娘家说,每次回娘家姚母发现她情绪低落,认为她是因武奉纳妾收通房丫头之事伤心。 但女儿嫁过去四年无所出,武奉纳妾收房这也是理所应当,他们也不能说什么,谁都不能让别人家断了香火,也只能多关心女儿,劝慰女儿忍一忍,同时想办法寻医为女儿医治。 她不希望女儿因为不能生养被休回娘家,那样这辈子恐再找不到夫婿了。 唐小诗知道姚母心疼她,对武家又无奈。 她反抓姚母的手笑道:“阿娘有没有想过,其实女儿与郎君没有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女儿身体的原因,也可能是郎君身体不行。” 姚母惊得愣神,支吾两声道:“他一个武人,身强力壮,怎么会……那方便不行?”以前从没有听女儿说过这种话,回娘家哭啼也都是埋怨自己肚子不争气,是自己怀不上。 听闻此观观主有送子的灵丹妙药,激动不已,今日起个大早就让她陪着一起过来求药。怎得才大半天的工夫毫无征兆生出这样的想法。 “阿娘,能不能生孩子和身子强不强壮也不见得有关系,这两年姑婆给他房里塞了十来个人,竟然没一个怀上的,若郎君那方面真的没问题,难不成那十来个小妾也都不能生养不成?” “姑婆说我命相克子,就算是真的克子,自古以来克子都是克自己孩子的,哪有克别人孩子的说法?不过是姑婆不愿承认自己儿子不行,扯个说法把罪责推到女儿身上罢了。” 姚母闻言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为女儿请了那么多的名医,吃了那么多药,受了不少罪还是没怀上,这也不应该。 唐小诗见姚母心思松动,继续道:“女儿不想背着这样冤枉的罪名,如果真的是郎君的问题,女儿这辈子都没有子女福可享。阿娘,女儿也想要个孩子啊。”说着泪光闪闪。 姚母心疼的立即将其半搂在怀,轻轻拍着她的头安慰。 “阿娘,女儿……女儿想和武奉和离。” 话一出口,她感到姚母的手顿住。 “苕儿,这……这可使不得。若是和离了,你……你可再找不到武郎那样的好郎君了。” “可……可女儿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她想把姚苕在武家受武母和武奉欺辱责打的事情告诉姚母,但一想到姚母是个柔软心肠的人,若是得知女儿被这般对待,心都要疼碎,这也是姚苕没将这方面委屈说给姚母听的原因之一。 她想还是自己来解决武家之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让这位母亲为女儿心痛。 “苕儿,阿娘知道你受的委屈太多,可和离毕竟不是小事……还是要三思。” 唐小诗点了点头,心中却已经打定注意,她和武奉必须和离。不和离,留着当下酒菜吗? 她宁愿一辈子不再嫁人,宁愿去观里当道姑,也决不能和武奉这种暴力渣男过日子。 在姚家过了几日,姚母从道观求来的丹药,她收起来并没有吃。 父母兄长见她从观内回来后不再每日愁眉苦脸,反而心情很好,不是和两位嫂嫂逗弄小侄儿,就是一起研究衣裙胭脂水粉,偶尔弹琴书画吟诗作对,如当年未出阁一般。娘家的人也都放心了。 这日,唐小诗正在后院大树阴凉下推着长兄的儿子荡秋千,小男孩忽然伸手指了指远处月门:“姑母,是秦六叔。” 唐小诗顺着所指望过去,秦致一身绛色长衫,手中打着一把折扇带着一小厮走过来,见到她咧嘴笑了,侧头吩咐身后小厮一句什么,小厮躬身退下。 “姚妹妹。”秦致走上前来,伸手抚着小男孩头揉了揉,“先去别处玩吧。” “为什么呀?”小男孩站在秋千上与秦致差不多高,满脸不情愿嘟着嘴巴。 “我要与你姑母说话,长辈说话,小孩子不可以听的。” “那……又是为什么呀?” 秦致有些无奈的皱眉,小孩子怎么那么多为什么,他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下去。 唐小诗却笑了,哄着小男孩道:“去找你阿娘和阿弟玩吧,他们从街市回来,应该买了许多好吃的。” 小男孩这才抓着唐小诗从秋千上跳下来,朝月门跑去。 看着小男孩出了月门,秦致回头,笑着道:“姚妹妹今日气色好了许多,人越发好看了。” “秦六兄这般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模样也不狼狈。” “那日道观我很狼狈吗?” 唐小诗毫不客气的点头:“很狼狈。” “所以姚妹妹把我当成了恶人,处处防着我。” “不是很应该吗?”她反问。 秦致呵呵笑道:“的确,是我活该。” “秦六兄今日怎么得空过来,我大兄和二兄都不在家中。” “我是来找妹妹你的。”见唐小诗疑惑,他微微笑了下,“想讲个故事给姚妹妹听。” 唐小诗觉得莫名奇妙,虽然小时候便相识,但早已彼此相忘,前几日道观相遇才算是真正第一次认识,现在突然跑来只为给她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值得他单独跑一趟,她倒是好奇了。 “渔阳屠夫的故事。” 唐小诗迷惑地摇头,表示没听说过,期待地望着他,等他讲下去。 “姚妹妹坐下来听我讲吧。”示意地朝秋千睇了眼。 唐小诗觉得他有些故弄玄虚,还是依他坐在了秋千上。秦致收起折扇插在腰间,轻轻的推着秋千,给她说起故事来。 第3章 节妇吟-3 “东汉末年,渔阳有一屠夫,五大三粗,其貌不扬,直到而立之年还未娶到妻。”秦致漫不经心地说着。 “忽然有一晚,屠夫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仙人,仙人告诉他,明日到镇东头的河边等着,若是有人落水你便救上来,那人便是你的妻子。” “屠夫第二天醒来就跑去镇东头,等啊等,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瞧见有人落水,正准备转身离开,一女子从桥上坠落。他立即跳入河中将人救起……就这样屠夫娶上了貌美如花的娇妻。” 他说到这儿,朝秋千上的姚苕望去,目光怜惜。 唐小诗听得认真,故事这么戛然而止,她也没有听出个头绪来,不知道他说这故事的意义在哪儿。 她回头昂首问:“这样就没了吗?”却迎上了秦致温柔爱怜的目光,好似柔柔的月色,暖暖的春阳。 她忽然心跳加速,这样一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这般含情脉脉的望着她,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下一秒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姚苕,是有夫之妇,虽然那个渣男夫婿她分分钟想剁了,但毕竟还有夫妻之名。她立即收回目光,转过脸,但觉脸颊滚烫。 秦致也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不妥,心中自责了一句,继续轻轻的推着秋千道:“还有下半段。” 他继续说,语气低沉许多。 “屠夫与美人成婚十余年,妻子也没有给她生下一儿半女。屠夫认为是妻子有病,不能生养,神婆、道士、走方郎中请了无数,均毫无效果。” 说到此处,他小心的打量姚苕的神色,见她一如刚刚,没有任何变化,他稍稍松口气,提着小心继续说下去。 “后来屠夫又梦见了当年那位仙人,仙人又告诉他,你是屠夫,满身杀气,孩儿们都不敢来投胎你家。屠夫询问仙人是否有良策,仙人说:‘你把妻子送到镇上大善人家中一年,保准回来给你生个大胖儿子。’” “屠夫醒来后照仙人说的做了。娇妻在大善人家呆了一年,回来后不足半年就给屠夫生了个儿子。屠夫方醒悟,羞恼愤恨,当夜砍死妻儿。” 说完故事,他目光就一直落在姚苕的侧脸上,淡若粉桃的面颊没有感伤,也没有笑意。让他心中担忧。 今日过来说这个故事他便做好了准备,姚妹妹听完要么是伤心委屈地大哭,要么认为他言语无礼讥讽而恼怒跑开。 可现在秋千上坐着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似刚刚睡着了,一句话都不曾听到。 “姚妹妹。”他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唐小诗微微笑了下,她没想到秦致知道了她的事情,知道她去道观所求,甚至还认为她怀不上孩子不是她的错,而是武奉的原因。 这一点出乎她意料。 她身边所有人,包括姚父姚母等家人都认为是她身子不行怀不上,秦致是第一个帮她说话的。他能够有这样的想法,真的难得。 她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故事我听懂了,多谢你。”笑着自己荡起秋千。 秦致紧张了半天的心才慢慢地放松,不由对姚苕又多了几分欣赏,面对自己这番话她竟能够泰然处之。 * 唐小诗在两日后回武宅,第一次不是在记忆中,而是以自己的眼睛看武奉。 她坐在堂中,武奉从外面回来,已经换上了常服。他身材魁梧高大,面相冷峻严肃,走路气势逼人。当初两家结亲,姚家一来看上他的身材样貌;二来年纪轻轻便是校尉,又是禁卫,前途远大;三来便是武奉的祖父曾是三品将军。 姚苕也没有什么主见,父母觉得好那便不会差,而且她也没有心仪的郎君,便听了父母安排。 可无论对方外在条件多好,对她不好都是毫无意义。 “回来了。”武奉冷冷说了句,在对面盘膝坐下,立即有婢女端来解暑的茶饮。 “是,回来有个事和你说。” 武奉抬眼瞥了下她,沉沉的嗯了声。 这两年他对姚苕一直都是这般冷冷淡淡,爱答不理,唐小诗也算习以为常吧。 她打着团扇不疾不徐地道:“这些时日,我冷静地想了我们之间的事。我嫁到武家四载,虽说本本分分侍奉姑婆郎君,到底是没能为郎君诞下一儿半女。姑婆也着急孙子之事。” “你是独子,武家不能后继无人。这两年我们日子也过得不顺,没必要勉强凑合。现在趁我们还年轻,不如早早和离。你另娶娇妻,也能够早日圆了姑婆心愿,续了香火。我也落得自在。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转过头,见到武奉直直地盯着她,目光阴冷,让人生寒。 在姚苕记忆中,武奉一旦如此表情,便是动怒的前兆。 知道对方性情暴戾她刚刚说话已经尽量小心,不知道是哪句话让他听的不顺。自己所提不应该是对方所想吗? 对武奉的反应,她心中到底有些忐忑,毕竟对方一旦发怒动手,她可讨不到好处。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还是要解决,武家她是必须离开的。 她继续道,语气一如刚刚平静:“你是昭武校尉,我阿耶是长安县县令,也算是都有头脸的人。你我二人和和气气的和离,两家面上都好看,同在长安城内,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最后闹成仇人。” “此事我已经和姑婆说了,姑婆同意了,郎君写份放妻书便可。”说着吩咐身边陪嫁的婢女阿兰去取笔墨绢帛。 武奉望着东西一一摆在面前,冷声问:“这是你母家之意?” “是我之意。” “你?”他目光如刀瞪着她。 “是!” 他怒拍了下桌子,惊得唐小诗心中颤颤,面上却很好的稳住不显害怕慌乱,迎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坚定不屈。 他瞪了唐小诗须臾,起身忿忿离开。 “郎君为何不写?”在武奉抬脚准备迈出正堂时,她提高音量质问。 武奉步子顿住,回头怒瞪她一眼,回身加快步子离开。 这什么意思? 这不是他期望的吗? 怎么着?还想一边屋里小妾通房环绕风’流快活,一边吊着她? 太无耻了吧!她也气拍桌子,却振的手掌发麻。 端起凉茶一口饮尽,才消了消气。 武母都同意和离了,她就不信武奉能撑得住武母的施压。 傍晚时候,她便听到了武母那边的消息。武奉从正堂离开直接去了武母处,询问她提和离的事情。 武母承认自己应了此事,虽然她更愿意休妻,这样就能够占她的嫁妆,但是如此一来,必然和姚家闹翻。为了姚家的那点嫁妆得罪姚家很不划算,而且姚苕进门几年除了无所出并无任何过错,也不想做的太过分。 武奉却坚决表明自己的意思,不和离,不休妻。 武母知道儿子是个犟脾气,质问:“为何?” 武奉半晌不说一个字。 武母着急,知道发脾气没用,耐着性子劝:“你现在年轻有为,何愁找不到好的娘子?苕儿进门四年了,一次没怀上,难道你想武家断子绝孙吗?你与苕儿这两年打打闹闹,也没过日子的样子,何苦这样耗着?不如放了去。” “母亲,儿子……”他欲言又止,眉头皱了一把,“儿子不会与苕儿和离。” 最后惹武母不悦,将他斥骂一顿。 唐小诗悠闲的坐在廊下纳凉吹风,听着阿兰细细说来,不禁笑了。 武奉素来孝顺,今日不同意,武母逼迫三五日,说不定就点头。她也不急这几日的时间,正好可以先收拾起来,将东西都整理好,拿了放妻书就直接搬东西走人。 最后总是要走,她也不耽搁,吩咐阿兰从明日起就开始收拾。 夏夜稍稍凉爽,阿兰点上熏香退了出去,她坐在窗前吹着夜风。 忽然房门被推开,力道很大,不像是阿兰或其他下人。她回头望过去,武奉阴沉一张脸进来。 “你同意了?”她笑着靠在窗框上,打着团扇。 “为什么要与我和离?”他直直走到她面前站定,阴冷的气势逼人。 “一举多得的好处,有目共睹。” “不是因为此,你告诉我,是不是岳丈岳母教唆你这么做的?” 唐小诗心中冷笑,这还需要教唆?是个想过日子想生活好点的女子都想离,不离,留在这儿等着被打死吗? “你应该这么指责长辈吗?” “是不是?”他声音冷酷,更逼近她两步,高大魁梧的身子遮挡烛光,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就好似姚苕这两年的生活一般,活在他的阴影下。 “不是!”她迎着他目光坚定道,“你我根本没有感情,我有选择和离的权利。” “没感情?”他声音冰冷,几分质问,几分嘲讽。 “是!”她回答干脆果断。 对姚苕大骂甚至大打出手,这是有感情吗? 姚苕之所以忍着他,不过是因为天生性子软弱,或者说是摄于他的淫威不敢说,不见得对他有感情。 武奉眸中更加阴寒,一把抓住她手臂,几步扯到床榻处,用力将她摔在床上,小腿撞到床棱上,痛得她叫出声。 武奉直接朝她扑过来。 她惊慌忙抬脚朝武奉心口踹去,被对方一把抓住,她挣扎了下毫无用处。 “混蛋!”她怒骂,“武奉你若是敢胡来,我杀了你。” 武奉动作一滞,显然是没想到在他眼中一向软弱顺从的姚苕会忽然张口对他大骂,甚至威胁。 第4章 节妇吟-4 在武奉愣神之际,唐小诗另一只脚快速踹开他胳膊,收回另一条腿,急急退缩在床榻里侧。 “你不许胡来。”她喝道。 “我是你郎君!” “狼君狗君都不行,我不愿意,你就不能碰我!”她惊慌地叫道,泪光闪闪。 武奉望着她的害怕的模样犹豫了下,还是扑了上去,力道之大,动作粗鲁,让她恐慌。 “啊——”她大叫,拳脚并用乱拍乱踢,拔下发簪就朝面前人胡乱的戳。听到一声闷哼,面前的人动作停下,她才注意到武奉脸颊处有血溢出。 她抓着簪子的手都在发抖,面前这个男人残暴,不知道要怎么对她,记忆中的那些画面让她恐惧。 她抱着双膝蜷缩更紧,手中簪子死死握着,吓得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声音因为害怕而颤抖:“你别过来,别碰我。” 武奉擦掉脸颊的血看了眼,阴寒的目光瞪向她。 “你……你就这么不情愿?”以前姚苕不是这样的。 她每次都很顺从,她甚至盼着他能到她的房中,能够与他一夜缠’绵,盼着能够为他生儿育女。 今日从娘家回来,先是提和离,现在又这般抗拒他。 前后反差如此之大。 唐小诗现在满脑子都是恐惧,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欺辱过,从没有这么无助过,声音带着乞求:“别碰我。” 大概是听到里面的吵闹声,阿兰和阿芝跑进来,瞧见武奉脸上的伤和唐小诗手中带血的簪子,两人大惊。 “娘子。”阿兰跑过去,在床榻前对武奉跪下哭求,“郎君饶了娘子,娘子必然一时不小心,求郎君息怒。” 见过自家娘子被郎君打那么多次,她真的害怕极了。平素娘子顺着郎君,郎君一不顺心便大打出手,如今娘子伤了郎君,郎君恐怕能要了娘子的命。 她和阿芝拼命叩头求武奉息怒。 武奉看都没看脚边的婢女,只是盯着床榻里侧失魂落魄,满脸泪水的姚苕。 他从没见她哭的如此伤心可怜过。 “你好自为之。”转身离开。 阿兰和阿芝立即上前来扶她,劝着哄着她。 唐小诗扑到阿兰肩头大哭起来:“幸好你们进来了。” 阿兰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娘子别怕,婢子今夜在房里陪着你。” 唐小诗哭了一阵,心中的委屈害怕才慢慢的驱散,在阿兰和阿芝相陪下,辗转反侧到下半夜才睡过去。 醒来已日上三竿,她洗漱吃了点东西,没有依着姚苕之前的习惯去给武母请安,而是呆在房中不出。 武家内宅大小事务一直都是武母把持,她也落的清静,一连几日武奉没过来,她不能这么干等着,虽然很厌恶此人,还是要主动的找他当面说和离之事。她也想好了,如果武奉这次再拒绝,她就请父母出面。 询问下人才知武奉这几日都没有回来,似乎宿在了禁卫值房。 他不回来她也不着急,他三五日不回来,不可能一个月也不回来。 这日天阴,不再酷热燥热,丝丝夏风多了几许爽意。她带着阿兰阿芝到附近的西市闲逛。 亲眼见到的繁华街市比姚苕记忆中真切热闹。街道上行来往去的女子个个化着时下流行的精致妆容,盘着最新的发型,穿着最时兴的服饰。唐小诗这个淡扫蛾眉随便挑了件素雅襦裙就出门的人,在这些女子面前倒是暗淡了一些。 鳞次栉比的商铺,琳琅满目的百货,看得她眼花缭乱,遇到什么新奇的都要凑到跟前去。 转了许久,又热又累,随便走进街边一家名叫桃花馆的茶点铺子。大堂内食客满座,她们随着伙计上了二楼,在角落临窗的位子坐下。 窗外是一条小巷,位置相对不错。 唐小诗随便要了几样茶点,见阿兰和阿芝在一旁恭敬站着,她笑道:“你们坐下来一起吧,我点了三个人的份量。” 两人相互看了眼,阿兰道:“这不合规矩。” “若有外人你们守着规矩,没有外人哪里那么多规矩。前后有屏风挡着呢,别桌的人瞧不见。”伸手拉着阿兰坐下。 阿兰忐忑跪坐桌边,阿芝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坐下来。 不多会儿伙计将茶点送来,唐小诗捏起一块糕点正准备吃,听到有人唤她,循声望去是秦致。 他笑着走过来,扫了眼桌上的茶点和阿兰阿芝,眉间稍稍蹙了下,转瞬笑意深深:“姚妹妹,不成想在这儿巧遇,我可以坐下来吗?” “秦六兄请坐吧。”指了指对面位置。有美男愿意相陪,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阿兰和阿芝立即起身退到一边侍立。 “秦六兄这段时日不该在读书吗,怎么这般清闲了?” “不可能一直都在看书,那岂不是书呆子了?”顽皮的道,转头吩咐小厮让伙计重新送几样糕点和花茶过来。 “姚妹妹是第一次来桃花馆吧?” 唐小诗点点头。 秦致笑着指了指左边两碟糕点道:“这两种糕点,一种太过甜腻,一种有淡淡苦味,姚妹妹吃不习惯的。这种茶饮凉性太大,今日天不是特别燥热,姚妹妹身子弱,不便饮。” 唐小诗心下疑惑,且不说秦致如何对这些茶点味道熟悉,便是对于姚苕的口味,他怎么会了如指掌?不算儿时相识,他们这才是第三次见面。 她好奇的望着秦致,一脸疑问。 难道他暗中又打听了她的喜好? 怎么觉得有种被人暗恋的感觉? 秦致不知她所想,继续笑道:“我要了两样夹心的糕点,里面是酸甜的果酱,姚妹妹待会尝尝,花茶也是温和的,多饮无碍,不会寒凉也不会上火。” 正说着,伙计将两盘糕点和一壶花茶端过来。秦致给她到了杯茶。 唐小诗对于他的热情,忽然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不由心思乱猜,想入非非,竟有几分脸红心跳。 回过神来,忙笑着对秦致道:“多谢你。” “姚妹妹与我何须如此客气,尝尝吧!”捏了一块糕点递过去。 唐小诗接过再次道谢,轻轻咬了一口,里面的确是膏状的果酱,酸甜怡口。她本身对吃食没有太大的挑剔,酸甜咸辣都能接受,只是味道不能太浓。这和姚苕是相似的。 “秦六兄以前常来这铺子?”她抿了口花茶问。 “前些天和阿兄来过一次。” 来过一次就对这家茶点味道如此熟悉?她几分不解,也没心思去刨根究底。 两人浅谈几句,她无意朝窗外望了眼,正瞧见一对少年少女。似乎是闹别扭了,少女推了一把少年,提着裙子跑开,少年立即追上去,拉着少女劝哄,不知道说什么,只见少女展颜欢笑,在少年脸颊亲了一下,欢快的转身走开,少年也笑着跟了上去。 唐小诗嘴角跟着笑了笑,对于这样纯真的爱情她还是很向往的。上两年大学,谈了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总觉得有点遗憾的。 初恋虽然美好,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现在自己穿越到这个架空的王朝,无论将来回不回得去,她总是要过好当下属于姚苕也属于唐小诗的日子。 秦致也望着窗外的巷子,待少年少女消失后,见面前人还凝神望着,似乎在想着心事。 这些天他听闻许多她在武家的事情,近两年过的并不如意,想必是羡慕刚刚那样一对纯真的少年人。 “姚妹妹,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唐小诗转过脸,笑问:“有东西送我?” “嗯。”他笑着点头,朝旁边小厮示意,小厮捧上来一个拳头大小锦盒。 他接过放到她面前,神秘兮兮地笑道:“看看喜不喜欢。” 唐小诗犹豫了下,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两颗葡萄大小的白珍珠,极圆,光泽照人,表面甚至没有瑕疵,用朱红的穗子并排编起来,煞是好看,她也喜欢。 只是秦致无来由地送她两颗珍珠让她不由多想。 珍珠寓意珍爱的人,一般男子多以此作为定情之物送给女子,秦致送此给她这里面意思已经很明了。 他明知道她有郎君,还送她寓意深刻的两颗珍珠。 想到这儿,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诗来。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注1]” 这是她那日窝在沙发上翻看的《闺怨诗集》中的一首。 神思一转,她惊得愣了,自己穿书了?不,是穿诗了?穿到张籍的《节妇吟》中了? 想到武宅位置和建筑,想到武奉身份,她更加确定。只是如今不是唐朝,而是架空的“有唐”王朝。 这也太赶潮流了吧? 她有些哭笑不得。诗中女子“事夫誓拟同生死[注2]”,面对武奉,她可做不到,谁愿和他同生死谁去死,反正她不奉陪。 收回神思,她将锦盒退了回去。 “秦六兄,这礼太贵重,我不能收。”虽然她现在和武奉闹和离,虽然面前人帅气的让她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但他们不过才第三次见面而已。对方性情她还没有摸透,怎能这么轻易接受对方突如其来的感情。 有武奉这个渣男教训,她还是要谨慎些。 秦致又笑着给推了回来:“你我两家是世交,我身为兄长送你东西也是应该的,这就当做我迟来的见面礼,姚妹妹别推辞,收下吧。” “可……”她心中还是觉得不太合适,但是对方既然已经把话说到兄妹情分上,她就不好再推脱。 她看了看自己周身,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够相匹配作为回礼的,歉意道:“给秦六兄的见面礼,我改日补上。” “好。”改日还可再相见,他怎不乐意? 唐小诗将锦盒递给一旁的阿兰,让她收着,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武奉。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注2]均出自唐代张籍《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 第5章 节妇吟-5 武奉阴沉着脸,目光愤恨地瞪着她。她心中一紧,以为武奉要过来,却不想他直接转身离开。 她暗暗松了口气,武奉是个残暴蛮横无理之人,她现在真的有点害怕见到这个暴戾渣男,却又不得不面对他。 和秦致在桃花馆坐了许久,聊了小时候顽劣的事情,也聊了一些最近长安城内的奇闻趣事。秦致言辞间随意洒脱,让她感觉和他聊天轻松自在,不必有太多顾忌,可以畅所欲言。 一壶茶、几盘点心,不知不觉间已经吃的差不多,天也到下晌午。 两人离开桃花馆,秦致本欲送她回去,被她婉拒。 作别之时秦致笑着道:“抓紧想好要送我什么回礼,我等着呢!” 她笑道:“好,等我想好了,我就立即让阿兰给你送过去。” 秦致摇头摆手:“你这可就没诚意了,我要姚妹妹亲手送来。” 唐小诗无奈浅笑,点头道:“行,到时候我们还约在这家铺子。”她回头朝桃花馆看了眼,这家点心真心不错,下次再来尝尝其他茶点味道。 “一言为定,姚妹妹不可爽约。” “自不会。” 带着阿兰阿芝回到武宅,她直接回了房。打开锦盒仔细瞧了瞧那对珍珠,很喜欢,心中盘算着要送什么回礼。 倏忽想到自己陪嫁中有一支紫毫笔,她一直珍藏在箱子里没舍得用。既然秦致平日内读书写字甚多,又准备科举考试,送笔最合适不过,也寓意金榜题名。 拿定主意,便让阿兰去将紫毫笔找出来。 再看了眼手中珍珠,将其放回锦盒,转身将锦盒收在里间梳妆台抽屉中。 抬头却见到铜镜中武奉立在里间门外。 她忙回头,武奉绷着脸走过来,愤怒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焚为灰烬,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压制胸腔怒火的粗重呼吸。 脑海中不自觉地闯入姚苕被虐打的画面,顿时心生几分害怕。 面对武奉这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之人,她在力量上处于极大的弱势。 她背着手忙在身后的梳妆台上胡乱摸几下,抓到尖锐的东西,似乎是剪刀,她紧紧攥在手里。 “郎君怎么过来了?”她扯出一个笑脸,强装镇定。 武奉未应答,一步步的朝她逼近,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意欲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她慌忙朝旁边躲去,武奉也移步跟过去。 感受到危险的来临,她拔腿就朝外间跑,武奉两步追上一把抓住她。她的剪刀还未来得及出手,武奉一记响亮的耳光扇了过来。她瞬间身子不稳跌撞一旁的柜子上,脸颊火辣辣的疼,口中一点腥涩。手中的剪刀平抵在胸口。 姚苕以往被虐’打的画面泉涌般在她脑海闪过,顿时心中愤怒仇恨代替了恐惧。回头见到武奉逼近一步,扬手又要打来,她惊慌地抓紧剪刀转身以所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和力道朝对方狠狠刺去。在对方的手落在自己身上之前,她手中的剪刀已经没入对方的胸口。 汩汩鲜血立即晕染淡色长衫,一片血腥刺目。她惊慌松开手,双手沾满对方的血,吓得她不禁朝旁边退了一步。抬头瞧见武奉紧皱眉头吃痛的表情,害怕的转身就朝外跑。 “拦住她!”武奉忍痛怒喝。 门外跟随武奉过来的两名小厮立即将门堵住。 她冲过去猛然撞开一个小厮,怒吼:“都滚开!” 小厮惊得愣神,阻拦的动作僵了一瞬,唐小诗借此空隙已经冲出房门。 “将娘子拦下来。”身后跟着出门的武奉对小厮和院中的奴仆命令。 众人闻声一震,见到娘子满手是血慌张的朝院外跑,廊下的郎君浑身是血,面色阴冷威严。 这是出大事了! 众仆不敢迟疑立即扑过去阻拦,唐小诗一个人哪里躲得过四五个奴仆,被生生的抓住。 闻声而来的阿兰阿芝也分别被一个小厮制住。 “你们这些奴婢不想活了,放开我!”唐小诗着急怒骂,又是扭胳膊又是对他们踢踹。 奴仆们犹犹豫豫,娘子是主母,但拦娘子是郎君的意思,他们不敢违抗,由着娘子踢打不敢松手。 唐小诗拼命挣扎,刚挣开这条胳膊那条被抓住,挣开那条这一条又被抓住,反反复复,根本无法脱身。 武奉捂着胸口伤走到跟前。伤口还在朝外冒着血,半边衣襟已成血色,还有滴滴鲜血顺着指缝低落在地,唐小诗惊得面容失色。 她从没有伤过人,她连杀鱼都不敢,今天却拿着剪刀将武奉伤了,而且伤的如此之重,流了这么多血,她甚至在想,他会不会死。 “我不是真心要伤你这么重,我一时失手,你放了我。”她害怕他报复,拼命想要挣脱奴仆,却徒劳。 祈求无用,她转为威胁:“武奉,你若伤我,我父兄绝不会饶了你的。” 武奉皱起眉头,看着她一双泪眼,有恐惧,有乞求,更多是化不开的深深仇恨。 仇恨,这是他以前在她眼中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她以前的目光只有委屈、乞求。 他颤颤的伸出手,唐小诗以为他要动手,拼命的歪着头要躲,没有躲开,却也没有预料的疼痛。武奉粗糙温暖的手掌落在她受伤的脸颊上,轻轻抚摸。 她吃痛的瑟缩了下,武奉立即停止手指动作,迟疑下慢慢收回去。 “苕儿,你……你这么恨我?”声音低沉。 她不知道武奉要做什么,这不是他以往的性情,她直直盯着他不答。 听到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武母在婢女搀扶下急忙赶过来,一眼瞧见儿子胸前衣襟全是血,立即明白。慌忙吩咐身边婢女去请大夫,让人赶紧搀扶武奉回屋先止血。 转头对唐小诗指责怒骂:“你这疯妇、毒妇,他是你郎君,你怎么下得去手。” 回头对押着唐小诗的奴仆命令:“将她锁起来!不许给她吃喝!”。 唐小诗被锁进后院偏房。 她瘫坐在地,双臂紧紧抱着双膝,恐慌的情绪慢慢消散,委屈地埋头哭起来。 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她此时心绪已彻底平静下来。抛开姚苕对武奉恐惧的记忆,心中也就不那么害怕。 她爬起身,四处瞎摸,摸到矮桌边。桌上只有一盏灯,她又四处的乱摸,才摸到两块火石,擦了好一会儿才将灯点亮。 环视偏房一周,立即去推拉门窗,全都从外面锁上。 失望地坐回矮桌边,冷静想着该怎么离开这里。她今日将武奉伤的那么重,日后他必定要报复回去。武家她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钟都呆不去。 摸着脸颊,已经肿胀,针扎似的疼,想必也青紫一片。 片刻后,她起身走到门边,拍着门冲外面大喊,没有任何回应,院子里似乎没有人。透过门缝朝外望,无星无月无灯,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这是真的将她丢弃在这了? 阿兰和阿芝是她的人,对她一向衷心,她们也没过来,一定是被武母关在了别处。 如今求救无门,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端着灯挨个研究门窗,接着在房间内到处的翻找能够撬开砸开门窗的东西。 找了好一会儿,只找到一把果刀、一把剪刀和门闩能够派上用场。 随后就开始对后墙一扇相对松动的木窗进行拆卸加硬撬。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用粗暴的方式撬开了半扇窗,勉强容得下她。 吹灭灯从偏房钻出去,脚刚着地,就听到屋前传来轻微的说话声,大概是刚刚敲窗户发出的响动将人引来。 她没心思多想,穿过房后低矮的灌木,绕过凉亭后面的一排竹子,迅速朝后院角门去。 一路蹑手蹑脚,没有惊动任何人,却在到了角门附近,被看门的大狗吼叫几声。 守门的老仆闻声披着衣服走出门房左右看了眼,没发现人又钻回屋子里。 大狗竖着耳朵左右张望,未发现可疑人物,又蔫蔫地耷拉脑袋趴在地上。 “傻狗,连我都不认识了。”她嘀咕一句,更加放轻放慢步子。 大狗忽然抬起头,耳朵竖得直直,蹭的站起来,朝这边望过来,却没有吠叫。 “乖啊!听话的都是好宝宝。”她轻声轻语的对大狗说,磨磨蹭蹭到了角门。大狗见到是熟人,兴趣索然的重新趴回地上。 她像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将角门的木栓取下,轻轻开门,保证这扇陈年老门不发出吱呀声,门环不被叩响。 出了门,轻轻将门关上,一口气跑了半条巷子,靠在墙上大喘几口气,瞧着身后没有人追来,心才稍稍放松。 这个时辰坊门还没关,她要抓紧时间出坊回姚家。 一口气跑到巷口附近,面前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影,天太黑看不清脸,只有一个高大的轮廓,像一尊石像堵在巷口。 她能嗅到空气中淡淡的酒味,不会醉汉吧?站的这么笔挺,又不像。 这里四下无人,又是黑夜,她心中发怵,还是硬着头皮缓步走过去,到了跟前才看清巷口人的脸。 是武奉。 真是阴魂不散! 她转身朝回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望去,武奉步子不疾不徐地跟着,气定神闲,好似笃定能将她抓住一般。 她脑海中记忆一闪而过,心中大叫完蛋。 这巷子是个死胡同。 转了个弯,前面数步是一堵黑黢黢的墙,两边也没有门户可以求救。 她放弃逃跑,既然已经死路,那就只能硬碰硬。 站在巷子转角处,回头看着武奉一步步逼近,他在三步开外处驻足站定,浓浓酒味顺着夜风迎面吹来,熏得她头脑清醒几分。 两人僵持站了片刻,唐小诗忍不住先开口:“今日我伤了你,你也伤了我,而且你以前伤我那么多次,伤我那么重,我也都没与你计较……只要你答应与我和离,以前的恩怨咱们一笔勾销,以后各自嫁娶,两不相干。” 许久,武奉冷冷回绝:“我不答应!” 第6章 节妇吟-6 唐小诗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冲武奉吼:“你变态啊!” 对自己的妻子没有感情,甚至动辄就动手,全家都认为她不能生养,还不愿意和离。 简直神经病! 吼完她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面前这个可不是正常人,是个真变态,如果他动起手,吃亏的是自己。 见面前人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她压制愤怒,语气平和一些,保证不激怒对方。 硬着头皮说:“你我三天一吵五天一架,也不成体统。你们认为我克子,我也不想祸害你们武家,夫妻几年,咱们好聚好散。” 武奉不说话。 此处是巷子深处,周围漆黑,她看不到对面人的表情,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一丝不动地立在原地。 她有些着急,武奉性情乖戾,又不喜言语,她不知道要如何与他说道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讲道理。 她忍着情绪,耐着性子问:“你为何不答应和离?你总要说出理由。”只要对方说出来,自己的说服也就有了针对性。 “没有理由。”这次武奉没有沉默,第一时间回答她。 唐小诗气结。 “怎么会没有理由?我能说出这么多与你和离的理由,你总要说说你不愿和离的理由。” “没有就是没有。” “你……”唐小诗深吸几口,告诉自己不能发火,面前是个神经病,是个变态,要忍一忍。可对于武奉这样蛮横霸道,怒火终是不能完全压制。 “我不管你有没有理由,反正我是和你离定了。”语气透着怨气。 “没有我的放妻书,你这辈子都是我武奉的妻。” “你——你别欺人太甚!如果你再如此,我便告到官府去,咱们义绝。反正你我之间也没有任何情义可言,现在所剩的不过是相互怨怼罢了,还在乎什么身份脸面,撕破了又如何?” “你敢!”武奉怒吼一声,人已经窜到她身前。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躲避就感到肩头生疼,似乎骨头要被对方捏碎。 她“啊”的惨叫一声,立即捶打武奉的胳膊,骂道:“混蛋,你放开我。死变态,人渣,放开我——” 武奉的力道丝毫不减,她着急抬脚就朝对方命根子位置踢去,武奉抬腿格挡开,将她逼到墙壁上。 “疼,我胳膊要断了,你放开。”肩头疼得她眼泪流了出来,声音都是哭腔。 武奉却不为所动。 对方力道太大,她根本挣脱不了,捶打不开,她索性抓住对方的手腕,歪头张口狠狠的咬下去。 “呃——”武奉发出隐忍的低叫。 唐小诗不松口,死死的咬着,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牙齿这么锋利过,几乎要生生咬掉一块肉来。 “毒妇!”她感到掌风朝她脸颊招呼而来,咬着武奉手丝毫不松。最后她没有感受到预料中疼痛的耳光,而是被对方一把掐住喉咙,她迫不得已松口,对方才松开双手,她立即朝一旁移了几步。 嘴巴里全是血腥,她嫌恶的连忙呸呸吐了好几口。 “你就这么恨我?”他声音因为疼痛而沙哑。 “你伤我那么多次,几乎要我性命,难道我不该恨你吗?”事情已经闹成这般,他们之间根本不能善了,她也不害怕了,什么都不在乎,大不了鱼死网破。 “武奉,我是官家之女,是你当初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门的,不是你院子里的小妾婢女,可你却没给过我尊重,没把我当妻子,你有什么脸问我是不是恨你?我不恨你恨谁?” “之前我一直忍让,但你没有收敛,却变本加厉。我告诉你,我现在不怕你,你我之间必须恩断义绝。”最后一句她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气喘呼呼地靠在墙上,深呼吸几口,觉得口中还都是血腥气,又吐了两口,抬袖用力擦了擦嘴。 这时巷子一头有声音传来,她望过去,有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不用猜也知道是武宅的下人。 “郎君,娘子。”仆人瞧着他们脸色极差,提着小心道,“夜深了,风凉,郎君身上还有伤,先回去吧!” 仆人走到近处瞧见武奉手上鲜血淋漓,吓得叫了声,立即上前扶武奉回宅处理伤。 武奉推开仆人,瞪着唐小诗。 光线不明,唐小诗只能看到灯笼的光映照在他的眼中如火在烧。 “把娘子带回去,关起来好好看着,不得她踏出房门半步。”转身离开,仆人紧跟两步上去提灯照路。 唐小诗此次被关进平素居住的主屋,她倒了杯水漱了好几口,才觉得口中没有腥气,然后全身疲惫无力的躺在床上。 今夜没有逃掉,外面武奉命好几个小厮看守,她是没有机会了。 确定武奉今夜不会再来找她麻烦,紧张的心松了下来,竟然有了困意,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醒来,阿兰和阿芝一起进来一人端着洗漱用具一人端着早膳。 她朝门外望了眼,武奉留下看守的仆人还没撤去。 阿兰一边伺候洗漱一边低声道:“娘子你也太大胆了,竟然还私逃,幸而郎君昨日没有动怒,否则……娘子又要受罪了。” “这话不好听,怎么叫私逃?你想看我被打被关被饿?”她不悦道。 “婢子不是那个意思,婢子是担心郎君又伤了娘子。”阿兰慌忙解释。 “我知道。”阿兰阿芝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现在你们能出府吗?” 阿兰失望地摇摇头:“不能,否则郎君就不会让婢子们来伺候娘子了。” 唐小诗再次失望地叹了口气。整个武宅除了阿兰和阿芝是她从姚家带过来的,其他都是武宅的下人,他们自不敢冒死帮她去姚家通风报信,她只能另想办法了。 但想办法之前,还是要先解决饥饿问题。 两顿饭没吃了,嗅到饭香肚子立即咕咕叫了起来。 吃完饭,阿兰帮她梳头,她随手拉开抽屉,昨日放在里面的锦盒不见了。 “是昨日秦六郎送的那对珍珠吗?” “是。” 阿兰和阿芝忙四下翻找,唐小诗心中却清楚,找不回来了。 其他放在明处的珍贵首饰都没有丢,偏偏放在抽屉里的锦盒丢了,显然不是收拾房间的下人手脚不干净拿了去,而是有人故意而为。 这个人多半是武奉。昨日在桃花馆他瞧见了秦致送她的那个锦盒。后来他进屋的时候,她正在放那个锦盒,他也瞧见了。 如今被他不动声色拿去,定然会去找秦致。 他昨日动手就是误会她和秦致,他就是个神经病,昨天和她干过一架没有讨到便宜,很可能要从秦致那里讨回来。 秦致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打得过他一个禁卫。 越想心中越是担心,坐立不安。 “郎君此刻在家吗?”她立即起身走到外间询问廊下的小厮。 “在上院休息。” 她松了口气,人没出门那就好,不见面总打不起来。 只是她却不知道她想的太简单了。 与她猜的差不多,锦盒的确是被武奉拿了去,但是他是命身边一个小妾柳氏将锦盒送还给秦致。 秦致听闻门外是武宅来人,亲自到大门前相迎,见来人不是姚苕身边的婢女,是一个陌生妖娆的女子,穿着不似武宅普通奴婢,大致猜到身份,心中几分疑惑。 “秦郎君。”柳氏屈膝施了一礼,自报家门。 秦致点了下头:“娘子此来所谓何事?” 柳氏取出锦盒递到他面前:“我家娘子让奴婢把此物奉还于秦郎君。” 他瞥了眼锦盒,正是昨日送给姚苕的,当时姚苕虽然推脱了两句,但看得出她很喜欢这对珍珠。昨日下午刚收的礼,今早就来退还,这速度还挺快的。 他未接,冷笑:“你家娘子为何不亲自来?” “这……自然是不方便。娘子交代奴婢将东西奉还秦郎君,顺便带几句话给秦郎君。” “什么话?” “娘子说她已嫁作武家妇,这样的礼收下着实有违礼数,左思右想还是退还给秦郎君为好。还说秦郎君也不该有别样的心思,以后不必再见了。” 秦致目光一凝:“不必再见?你娘子亲口说的?” “是。” 秦致盯着柳氏。柳氏垂眸,感受到头顶上两道打量目光,心中有些发慌。 刚刚的话她是完全按照郎君所言转述,秦郎君是书香门第的郎君,听了这话自然该识趣的收回东西。可现在东西捧在她手上,对方却根本不接。 让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转述的不对,让对方看出了什么端倪。 秦致沉默片刻才将锦盒收回,在手里转了一圈看了看,冷笑道:“你回去告诉你娘子,我知道她的意思了。”说完转身进门。 “是。”柳氏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刚迈出两步,听到身后秦郎君忽然拔高的声音,“青石,备马,叫上十来个人,咱们去武宅。” 柳氏一怔,转身,秦致也正回头看她,扯着一个夸张的笑脸。 “这……”她瞠目结舌,对方这是要去武宅闹事? “秦郎君这是要做什么?” “去看望你家娘子啊!”说着将锦盒朝怀中一揣。 “秦郎君这……太失礼了。” “有何失礼?你娘子受了伤,我作为世兄不去看望那才是失礼。” 柳氏震惊,娘子受伤的事情并未有向外泄露一字,他怎么会知道? 第7章 节妇吟-7 武奉被武母叫到跟前,先是训斥一顿,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逼他休了姚苕。 “这样的毒妇、疯妇,我武家容不下!” “她先是刺伤你,随后又几乎咬残了你的手,这样的女人你还要留她做什么?你是想死在她的手上吗?” “她现在哪一点还像个持家的主母,简直就是平头泼妇。” “这事情被传出去,你的脸面不要,武家的脸面还要,容不得这样的娘子!” “你是想气死阿娘吗?” 武母掩面痛哭,想到昨日儿子满身的血,看着现在儿子右手被绢布包裹厚重的像个熊掌,她心一阵阵地抽疼。 她怎么也想不到素来温顺纯良的姚苕就忽然变了性,发了疯。 自己的儿子也跟着变了性。 武奉垂头听了半晌,一句话不说,听到武母这句话才抬起头,劝道:“阿娘,苕儿她以前不是这样,她应该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性情突变,让她先静养一段时日。” “就算她是受了刺激,就算我宽容大度不追究她昨日连连重伤你,可她命中克子,你想让武家断后吗?” “她不是……”武奉着急的解释半句,话就被武母抢了过去。 “她不是,那为何成亲四载我武家连个孙辈都没瞧见?” 武奉眉头一拧,微微垂下目光,片刻后郑重地问:“是否儿子给武家留后,阿娘就能容下苕儿?” 武母未出声,即便这样,她也不能让姚苕那个疯妇留下,若是以前的姚苕倒是罢了,现在的这个姚家女,她决不能容。 昨日敢拿剪刀伤人,日后拿大刀砍人也可能。 当初给儿子娶姚家女,便是看中她的出身、相貌和性情,可现在她怎么瞧着都觉得姚家女碍眼,一脸凶相。 恰时堂外一个仆妇禀报:“外面有位姓秦的郎君要见娘子,自称是娘子兄长,来探伤。” “探伤?”不提这倒罢了,提到伤武母除了对儿子心疼外便是对姚苕满肚子的火。 和自己儿子相比,姚苕那算哪门子伤? “姓秦?”武奉问。 “是。” 武奉心下了然,安抚两句武母便起身朝外走。 刚出了武母的院子,柳氏慌张迎上来,立即回禀事情经过。 武宅门外的秦致,一手叉腰一手打着折扇,眼睛在看门的两个下人身上扫了一遍,又抬头看看天,抹了把汗。 “今日怎得这么闷热,是要下雨了吧?下雨好,好些天没淋雨了。”他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小厮青石吓了一跳,赶忙劝道:“郎君,你可千万别,上回淋病你都给忘了?再病着了,大娘子非把奴打死不可。” 秦致斜了他一眼:“那就打死好了,省得你每天在我耳边聒噪。” 青石缩了下脖子不敢再说话。 秦致将扇子递给他,他接过扇子帮扇着。 “你们有没有让人通禀?再不让我进去我就硬闯了。”他对两个守门小厮呵道。 小厮愣了下,看着面前郎君温润清雅,怎么言行粗鲁一点都不像个彬彬有礼的书生。 青石踮脚朝大门里头望了眼,道:“郎君,咱们这样贸然前来是不是太失礼了?”回头扫了眼身后十多名护卫,这哪里是来探望人,明摆就是来打架。“郎主知道了那就不是打死奴的事了,郎君怕是也要挨顿狠打了。” “真该把你嘴巴堵上,烦死了。”话音刚落瞧见门内走来一人,身材魁梧,脸色略显苍白,精神些许萎靡。 他微微拱手一礼,玩世不恭地冷笑:“武校尉的面可真难见,秦某在这儿都站了半天了,这大热的天,也不让进去喝口茶水?” 武奉扫了眼他身后的护卫,声音冰冷,拒人千里之外:“秦郎来做什么?” “刚刚下人没有通禀吗?秦某是来看尊驾的娘子——秦某的妹妹。顺便把这个东西还给她。”从怀中将锦盒取出,托在掌心。 武奉瞥眼锦盒,眸中怒火慢慢燃起。 “内人何时有你这样兄长?”武奉言辞毫不客气。 秦致不以为意,把玩着锦盒道:“从小就有,姚妹妹与我相识于七岁之龄,算来也十几年了呢!”夺回青石手中的扇子,拼命的扇了几下,清凉清凉,“武校尉,你就准备让客人站在门口说话的吗?” 武奉怒视他,十几年?他竟从没有听姚苕提及此人,是隐藏太好了吗?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秦致瞧见他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变化,挑了下眉头,呵呵笑了两声:“看来武校尉是心有意而又不善言辞之人,那我就不与武校尉那么多客套了,反而显得生疏呢!”自顾地大摇大摆朝宅门内走。 武奉伸手当胸拦下。 “武校尉为何相拦?这不是待客之道吧?” “武某不迎客。”阴寒的目光睨着。 秦致扫了眼他的手臂,冷笑:“武校尉不让见,是因为这锦盒不是姚妹妹送还于秦某,而是你的意思吧?而且姚妹妹并不知情。” 武奉不言,目光更加寒彻入骨。 “或者说,姚妹妹受了伤,你是不敢让秦某见她。” “送客,闭门!”武奉冷斥一声,转身回走。 两小厮上前来要驱赶,秦致手中折扇一合一人抽打一下,呵斥:“放肆!你们娘子也不敢将我朝外赶,你们大胆!” 两小厮捂着被打的脸颊,不敢硬来。 武奉闻声回头,秦致已迈步走进院子来。“秦郎是要硬闯我武宅?可知私闯官宦府宅是何罪?”言语充满敌意。 “我想知道你殴打发妻是何罪!”秦致反唇相讥。 武奉是何样的人,这段时间也打听的清楚,前几日从武家家奴口中还打听到,武奉不止一次对她动手,甚至有一次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 武奉一个习武之人,姚妹妹那么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他的一拳一脚?他根本没有将姚妹妹当做妻子来疼爱,甚至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所以姚妹妹才想和离。 毫无疑问,这次姚妹妹又受了他的欺’辱,否则锦盒不会在他的手中,姚妹妹不会到现在都没有露面。 武奉脸色更加阴沉,眸中的怒火熊熊在烧。 “我与苕儿之事,怎么都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管。”他咬牙恨恨的道,“立即滚出武宅!” “我要带姚妹妹一起走。” 武奉的怒火被这一句话彻底激发。 面前之人昨日与苕儿私会,私相授受,才闹的他和苕儿如今的局面,现在竟然当着他的面说出要带走他结发娘子的话,如此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指节握得脆响,重拳如锤朝秦致脸上招呼。 秦致迅速侧身躲开,武奉紧随一招攻来,秦致再次堪堪避开。武奉显然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文弱书生模样的秦郎竟然能够躲得开他的两招,心中怒气也彻底喷涌而出,招式迅猛凌厉。 听闻前院的打斗姚苕大吃一惊。 “你没看错?”问向气喘吁吁跑回来禀报的阿兰。 “那么大的活人,婢子怎么可能看错,这会儿已经和郎君在前院打起来了。” 她焦急的原地转圈,就怕武奉会去找秦致的麻烦,伤了秦致,现在倒好,秦致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武奉那个偏执狂、神经病一旦动手,怎么可能轻易罢休。 他就带了十来个人,就是打群架人手不也够啊。 朝外面看守的几个小厮瞥了眼,沉思须臾,倏尔冷然一笑,撸了下袖子就朝外冲。 看门的小厮立即伸手拦住,手臂身体难免相撞相碰,她抬手给几个小厮一人一耳光,喝骂:“该死,竟然敢占本娘子的便宜,活的腻烦了?是郎君给你们的胆子吗?” 几个小厮瞬间懵了,反应过来吓得纷纷跪地求饶:“娘子慎言,奴不敢侵犯娘子,奴只是遵命看守娘子,娘子慎言。” 唐小诗见这一招管用,心中一丝得意,继续呵斥:“都在这跪着。”着急忙慌朝院外奔去。 几名小厮欲起身相拦,阿兰立即瞪他们一眼:“还想对娘子欺’辱不成?看郎君会不会剥了你们的皮。” 几名小厮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再动。 唐小诗一路朝前院奔去,宅中其他下人瞧见欲过来阻拦,阿兰和阿芝挡着她挡着。 一口气跑到前院的回廊,瞧见院子内围了几十人,人群中的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她顿时被惊住。 秦致竟然会功夫,而且还能和武奉勉强打个平手? 真人不露相啊!看来自己求救有门了。 她提着裙子从回廊冲进院子:“秦六兄,莫与他多纠缠,送我回姚宅。” 两人闻声均朝她这边看过来,下人见到唐小诗立即阻拦,她转身向宅门外跑去。 秦致也没有和武奉再缠斗下去的意思,罢手就朝唐小诗疾步而去,武奉出手如电将他拦下,并对周围下人命令:“把娘子拦下!” 几名下人夺步上前拦截,唐小诗还没跑到宅门前就被下人围住,截断去路。 “你们都愣什么?让你们来看热闹的?”秦致对带来的护卫斥责。 护卫立即去帮唐小诗,其他府中下人见此也都赶过去,顿时两方人动起手,前院混乱一片。 唐小诗趁乱钻个空子朝宅门跑,又蹿出来几个奴仆将去路堵住。 “让开!”她用力想拨开奴仆,奴仆反手抓她,争执间她被奴仆不小心推了把下脚下不稳,重重摔趴在青石板上,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震,左臂生生撞在石板上,疼得她几乎窒息。 “娘子——”奴仆大惊失色。 秦致和武奉闻声望过来,见唐小诗蜷缩在地,立即住手奔了过来。 第8章 节妇吟-8 “姚妹妹。”秦致抢先一步到唐小诗身边,见她眼泪汪汪,小心的将她从地上半抱坐起,焦急地问,“胳膊受伤了?伤的如何?” 唐小诗这才从疼痛中缓过来,大喘息几口:“没事。”两个字说的有气无力,整条手臂颤颤不敢动。 武奉上前一掌推开他,粗鲁地将唐小诗从地上抱起,转身朝后院去,偏巧不巧抵着唐小诗的左臂,疼得她连连大叫:“疼,你放开我,我胳膊要断了,疼,放开我。”后面两声几乎是哭喊出来。 武奉却充耳不闻。 “武奉,她左臂有伤。”秦致心疼的追上前想将人抢过来,可看到唐小诗因为疼痛眼泪溢出,又不敢轻举妄动,怕不小心碰到伤处,让她再遭罪。 他心急如焚却手足无措,对武奉斥吼:“快放下她,你没瞧见她疼的都在发抖吗?” 武奉这才注意到怀中人咬着牙,脸色惨白,额上一层薄汗。 他迟疑了下才将人放下,却一把拉着她的右碗朝后院拽,唐小诗生生被拽了两步。 秦致抢步到跟前一把抓住他手腕,用力攥着:“放开姚妹妹,别再折磨她了。” 武奉早已火冒三丈,毫不客气再次朝他出手,抓着唐小诗的手却紧紧不放。唐小诗被他扯来扯去,右臂几乎要被他从身上卸下来一般,她不断冲武奉喊着:“放开我。”武奉根本不理。 秦致投鼠忌器,施展不开拳脚,反而被武奉踹了一脚。 “秦六兄。”唐小诗担心地喊了声。 秦致揉了下腹部对唐小诗扯了扯嘴角笑道:“没事。”看到她手腕被武奉扯得红了一圈,心疼双眉深拧,“武奉,是男人就别拿一个娘子做挡箭牌。” 武奉阴冷瞪着他,瞥了眼被扯着满眼含泪的人,松开了手。 唐小诗感觉双臂几乎都不是自己的,阿兰和阿芝这会儿也从下人那里挣脱赶过来。 武奉和秦致再次交手,十几招后,秦致一个大意被武奉伤了一掌,武奉紧接一拳打去。唐小诗不知道这一瞬间怎么了,竟然毫无意识地冲了过去要为秦致挡下那沉重的一拳。 拳风迎面袭来,她紧闭眼睛,竟然没有一丝害怕,只等着如锤的重拳打在脸上。也正是这一瞬,她感到有人抱着她的头,耳边是沉重的闷哼。 没有拳风,没有疼痛。 她张开眼,是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她愣怔的抬头,迎着秦致低垂的眸子,他眼中一丝顽皮的笑:“哪有伸脸给别人打的。” 还有心情开玩笑? “秦六兄,你……” “没事。” 武奉见此冲上前,准备再次拽走唐小诗,忽然身后响起一声苍老而有力的怒斥:“都住手!” 原本混战的前院,慢慢停了下来。 武母一双如鹰似隼的目光在前院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唐小诗和秦致身上。 刚刚听完柳氏的话,她简直不敢相信。姚苕竟然与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现在看到搂着姚苕的男人,她确信无疑。 “我武家容不下这等毫无廉耻的娘子,让她走!” “母亲。”武奉急忙开口。 武母再次怒斥:“让她走!” 秦致瞥了眼武奉后朝武母微微欠身,低声道:“姚妹妹,我们走吧!” “嗯!” 见唐小诗走到宅门前,武奉终是不舍,忽然开口对下人命令:“拦下!” 下人听令立即堵在了宅门口。 武奉也紧跟朝这边来,如果再被纠缠上,他们肯定走不掉。 秦致迅猛地打开拦路仆人,冲出一个缺口,拉着唐小诗三步并作两步奔出武宅,拦腰抱起翻身上马,同乘一马扬鞭飞奔离开。 武奉追到门前,看到远去的一骑两人,反手给身边守门的仆人一掌:“废物!”仆人哪里受的住他盛怒之下一掌,一头栽在地上。 “备马!”喝命。 武母怒吼:“不准去,你敢去,就别回来了!” 武奉拳头紧了紧,原本因为刚刚动手而撕裂的伤口,此时血溢出更甚,白绢被鲜血浸透。 “闹出这样的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你还有何理由护她?” 武奉望着街道人马消失的方向,愤怒、悲痛交织。 “到我院中来!”武母留下一句,转身离开。 * 马匹奔跑了一段路程后,慢了下来,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朝他们看去,指着唐小诗低声议论。 秦致侧头看着她脸颊上青紫的伤,满眼心疼。 “还疼吗?” 唐小诗以为他是问她左臂,轻轻地活动了下,刚刚摔伤那么重怎么可能不疼,不过现在已经缓过来,相较来说没那么锥心了。估计已经青紫肿胀许高了。 “好多了。”回头见武家的人没有追来,她便要下马。 秦致明白她是介意彼此这般动作亲’昵,翻身跳下马:“你坐着吧,我牵着。” “我……我不习惯骑马,还是让我也下去走吧。” “你身上有伤,距离姚宅还有段距离呢,你走不了那么远。” 唐小诗不再坚持,姚苕的身子太弱,这么热的天,真的走到姚宅百分百会中暑,还是莫要受这份罪了,也不给别人添麻烦。 秦致朝街道四周扫了眼,见到有一个卖帷帽的摊位,过去买了一顶给唐小诗:“戴上吧。” 她瞥了眼四周朝她脸打量的行人,接过帷帽道了谢。抬手戴上时候,牵扯左臂,一阵撕扯般疼,她换了右臂。 “前面有医馆,先看看手臂伤,可别伤筋动骨,延误医治。” “没事,伤筋动骨不会这般的,只是皮肉伤,咱们别耽误时间,我想早点回姚宅。” 秦致见她刚刚动作的确不像是伤筋动骨,知她心中迫切,不再坚持。 “你怎么过来了?”她好奇地问。 “我见到它了。”将怀中的锦盒递给她。 “凭这个,你就到武宅找武奉打架了?是不是太冲动了?”她打开,里面的珍珠穗子都完好无损。 “姚妹妹大概是没仔细瞧,锦盒后侧的缎面上有血迹。” 唐小诗将锦盒翻转,缎面绣着的牡丹花上果然有一滴暗红,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 他说:“昨日你刚收的礼,今日就送还,而且不是让身边亲近之人,而是让武宅一个小妾,我便生疑。拿到锦盒时瞧见上面有血迹,猜想你是出事了,所以就鲁莽的带人闯了武宅。” 唐小诗笑了下:“这可不是我的血。” “无论是不是你的,但是在你的东西上有血,你必然是出了事的。刚刚与武校尉动手才发现他身上和手上都有伤,应该是他的血。也幸而他有伤,否则我都不能够带你离开武宅了。” “你伤的如何?他下手那么重。”唐小诗关心反问。 “没事,习武时哪天不受这么点伤。” “我都没有听大兄和二兄说过你会功夫。” “二郎也没说过?”秦致皱皱眉,笑着调侃,“二郎肯定嫉妒我。” 唐小诗瞧他得意模样,故意笑他:“二兄才不会嫉妒你,你别自恋了。” 他傻笑两声:“他不嫉妒,他羡慕。” “你可真自恋。” 一人骑马一人牵马来到姚家所在的街坊,秦致心中惆怅,不知道待会要怎么和姚家长辈解释今天的事情。 无论如何,他私闯武家将姚妹妹抢出来这都是无礼之举,也损害了姚妹妹的名誉。可他当时就是那么强烈的想要带她离开,即便是现在他也不后悔自己当时那么鲁莽冲动,但担忧在所难免。 他抬头朝马背上的人看了眼,她沉静着微微垂首,似乎在沉思什么事。 两人沉默不语,一直到姚家府宅门前,他搀扶唐小诗下马,转身去敲门。 开门的老仆与他相熟,热情笑道:“秦六郎过来了,今个巧的很,大郎君和二郎君都在府上。” 朝旁边女子瞧了眼,透过黑纱看清帷帽下的脸,惊叫声:“娘子?娘子怎得……”朝两人看了眼,一脸疑问,终是没有问出口,立即叫个小厮去上房通报。 唐小诗走到后堂门前,姚母已经迎了过来,见到二人一起也意外。 “阿娘。”唐小诗取下帷帽,激动地扑倒姚母的肩头,抱着姚母,声音哽咽,“女儿想你了。”这一举动让姚母惊得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苕儿,你……你的脸是不是受伤了?”刚刚女儿扑过来太突然,她眼前就那么闪了下,似乎瞧见女儿的脸有些不对,没有瞧清楚。 “阿娘,女儿不要回武家了,女儿真的不能再回武家了。” “怎么回事?”姚母一听知道出了大事,否则素来懂事贤惠的女儿不会说出不回夫家的话。 姚母将女儿从肩头上扶开,瞧见女儿半边脸青紫肿胀,心疼的当即眼泪就溢了出来。 “这……这得多疼啊!”手颤颤地想要抚女儿的脸,又怕碰到伤处弄疼女儿,颤抖半天不敢落下。 “怎么回事?是武郎所为?是不是他?”姚母老泪纵横。 “阿娘,我们进堂内说。”她伸手帮姚母揩泪,扶她走进后堂。 姚母眼睛都没从她脸上移开,泪止不住的流。伤看上去这么吓人,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才能伤成这样,若是下手再重点,自己女儿这张脸就毁了。 越想女儿被打的那可怕一幕越伤心,泪流得越凶。 秦致心中忐忑也跟了进去,琢磨待回要怎么解释昨日和今日之事。 听到姚苕回来,两位兄长和嫂嫂也都过来后堂,见到妹妹脸上的伤,众人均满眼心疼,两位嫂嫂忍不住也跟着泪光闪闪。 当听到小妹的伤是武奉亲手打的,皆是震惊,姚大郎和姚二郎当即气得跳了起来。 “武奉那厮竟然对你动手?” 唐小诗点了点头:“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以前苕儿忍着他,以为他会改,没想到他次次变本加厉。这次若非是苕儿拼死反抗,苕儿不知道要被伤成什么模样,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阿娘和兄长嫂嫂们了。” 说着眼泪竟然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唐小诗清醒地感觉到这情感和情绪不是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个人在支配。 她想这大概就是姚苕残留的本能意识,就如在武宅她冲上前去为秦致挡拳一般。 这一年来姚苕被武奉打过那么多次,内心深处不可能不悲痛不怨恨,所以这副身体才会不受她控制泪水涟涟。 “简直衣冠禽兽,妹妹别伤心,大兄必帮你讨回公道。” “还有二兄,我们姚家的女儿怎么能够让武家如此欺辱!”两位兄长义愤填膺起身就要去武家。 第9章 节妇吟-9 秦致立即拦住二人,神色难堪地道:“这里面还有一些事情,两位兄长不如一起听完再去。” 刚刚姚苕只是说了昨日武奉伤她之事,却没有说出前因,更没有说今日他带人去武宅抢人之事。 姚二郎着急气愤:“什么事也没有苕儿被欺’辱之事严重。” 姚母知晓次子性子与事容易冲动,喊住他:“先听六郎把话说完,你们心里也有个把握。” 母亲开口,姚二郎也只好忍下性急,重新坐回原位。 秦致朝唐小诗看了眼,愁上眉尖,此事他思量了半天,至今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毕竟自己的所为太过荒唐。但是这事情也是瞒不得,更不该瞒的。 他咬咬牙硬着头皮将昨日桃花馆中送姚苕珍珠,今日武奉将锦盒退还以及他带人去武宅抢人的事情都一五一十陈述。目光一直打量众人的神色反应。 事情说完,众人均一脸震惊地望着他,让他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犹豫下,他起身朝姚母和姚家两位郎君深深作揖:“是秦致失礼,今日更是鲁莽冲动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还损了姚妹妹名声,秦致在此赔罪,要骂要罚秦致都甘愿。” 唐小诗瞥了眼母亲和兄长,他们虽然眉头深锁,一脸的愁苦无奈,但看得出并没有因此而恼怒秦致。 她顺势替秦致解释:“阿娘,大兄二兄,今日幸而是秦六兄赶来,若不是他及时过来,苕儿还不知道要被武奉关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要被怎么欺’凌’虐’待,你们没瞧见武奉动手时候的模样,想把苕儿生吞活剥了。” 姚母见看着女儿脸上的伤,又瞥了眼她不灵便的左臂,怎会想象不到女儿受的苦。 以前女儿回来委屈地哭,她只以为是因子嗣的问题被武家人言语重伤,原来不仅仅如此,女儿还受着身体的摧残。 “都是阿娘疏忽。”她自责的将女儿搂在怀中,如果能够再多点关心,或者是暗中派人去武宅打听,也能早些知道真相,不会让女儿受这么多罪。 姚大郎和姚二郎听母亲这么说,也自觉有愧,每次妹妹回来总是掩面长泣,他们竟然没有朝这上面想。 姚二郎道:“六郎何须要赔罪,若是我早知道武奉如此对苕儿,决计会拎刀冲到武宅去砍了武奉那恶棍。” 姚大郎关切问他:“武奉是禁卫,一身功夫,你可有受伤?” “没有。”秦致拱手道,“多谢姚大兄关心。” 两人都将关注点落在秦致送姚苕见面礼被武奉误会,直到闹出今日的事情,姚母却把关注点落在了秦致送姚苕的东西是一对珍珠上。 珍珠是何寓意秦致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对自己女儿有意。女儿既然接受了这样特殊的见面礼,不是对秦致完全无心。 上次女儿从道观回来路上提到要和武奉和离,想必是心中早就有别的打算,所以对于秦致的好意她没有推辞。 心中几分复杂,看着女儿模样,有些话此时也不方便多说。 姚大郎和姚二郎听完此事前因后果,对秦致所为并不怪怨,在他们看来武奉对妹妹动手并不因为秦致送的那个锦盒,而是武奉生性暴戾,否则遇到这样的事情,一个男人不该一句话不问,一个字不听妻子说就下这么重的手。 更何况自己妹妹什么性情他们从小疼到大怎么会不清楚?武奉对苕儿的伤害也不是只有这一次,他已经养成习惯了。 越想来干人对武奉的怒气越是有增无减,坚决要去找武奉解决此事。 秦致想随他们过去,又怕事情闹得更难堪,便留下来。 此时吩咐下人去请的大夫也过来了,为唐小诗检查医治伤势。所幸都只是皮外伤,但也伤得不轻。 随后姚母让大夫给秦致检查,他虽然习武之人,但武奉的拳脚也重,若是伤着总是麻烦事。 傍晚时,唐小诗和姚母在后院的凉亭内说话,仆妇过来禀报两位郎君从武家回来。正说着姚大郎、姚二郎以及秦致走来。 进亭姚二郎就把武奉骂了一通。 唐小诗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武奉此人偏执,她跟着秦致离开武家,武奉心中的怒火恐怕能把武宅给烧了,武母的性子更不会有一句好话。 “大兄二兄对不起,让你们为我的事情奔波受气。”若武奉是个正常人,她绝不想劳累家里人,但是武奉就是个疯子、神经病。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甚至动不动就暴’力,她只能求助家人。 “说什么傻话,我们是兄长,你受了委屈,我们不帮你谁帮谁?” 姚大郎也劝慰她:“以后不许有这样的想法。” 唐小诗点点头。 现实中她没有兄弟姐妹,也素来羡慕有兄长的朋友,有疼你爱你的兄长,原来真的这般的幸福。 姚母询问武家是什么说法。 姚二郎一口气饮了大半杯凉茶,仍没有压下怒火,气呼呼的道:“武奉没说什么,倒是武家大娘子出口伤人不说,还坚决要武奉……休了苕儿,简直岂有此理!” 他担忧妹妹听到这话会委屈难过,立即安慰:“妹妹别担心,有二哥在,绝不会让武家这般欺负你。” 姚母知道次子性子毛躁些,有些事情说不清楚,看向长子。 姚大郎虽然心中也恼恨武家,但终究冷静许多。他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问话,而是压着怨气问向唐小诗:“苕儿,武家的事情你自己是怎么考虑的?” 唐小诗迟疑下回道:“武家我是不会再回了,武奉此人我这辈子也不想见了。”这是她穿成姚苕后就已经做下的决定。 姚大郎点点头,对姚母回话:“儿子也是这么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且不说武奉以后会不会不再犯这般错,就是武家大娘子必然不会善待妹妹,武家不回也罢。” “武家大娘子对妹妹伤了武奉和今日……闹出的事情满腹怒气,一口咬定是妹妹没有恪守妇德,全是妹妹的过错。逼着武奉休妻,甚至还做出代子执笔的事来。儿子瞧武奉并没有休妻的意思,一直劝着武大娘子,此事倒是还有争取的可能。” “争取?”姚母问。 姚大郎嗯了声:“既然妹妹要与武奉一刀两断,那就和离!依儿子看,武奉兴许能答应和离。” 姚母无奈的叹了声,最初武家来提亲,她与夫郎便是看中了武奉朴实敦厚,年轻有为,人长得不错,口碑也好,哪曾想背地里竟然这般对待自己的女儿。 “和离更好。”既然女儿在武家过的这么不如意,不如和离。 姚明府回家后听说了武家发生的事情,询问女儿意思后,便也支持这样的决定。 女儿受了武家这么多的欺’辱,他没有找武家算这笔帐,到了最后武家还想以不守妇德休妻,他断然不能答应。 入夜回到房中听妻子提及秦致送姚苕双珍珠的事情,不由叹息:“秦六郎是个好儿郎,我与秦三郎相较几十年,知道他的为人,他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若是他们二人相互有意,为夫自然是应允的。只是……” 女儿毕竟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闹出这样的事情有了不好的名声,加上女儿不能生养秦家大娘子也知道此事,他真的有些不好与秦家开口。 姚母自然明白夫郎担忧,这也正是她所忧虑之处。 “且看六郎会怎么做吧,如果他真的对苕儿有心,自不会在乎这些,如果他和秦家介意,我们也不能相迫。” 姚母叹了声,点点头。 次日阿兰和阿芝从武家回来。 又几日经两家协商,最后武奉答应和离,条件就是要将放妻书亲自交到姚苕的手中,说白了就是要再见姚苕一面的意思。 有父母兄长想陪,姚苕自然不怕他还会做出什么粗暴的事情,答应了他。 武家的正堂,双方的长辈除了武父远在外地任职未到,其他都在。 姚苕望了眼坐在跪坐在对面的武奉,神色疲倦消沉,从她进门他的目光便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看得她有些不自在,移开目光。 既然两家闹了那么一场,两家心中都各有怨气,连冠冕堂皇的话都懒得说,三言两语直奔主题。武母拿出放妻书,放在桌子上:“我武家都签了,你们姚家签了,以后两家便无瓜葛,形同陌路。” 武父拿过绢帛从头到尾看完,不由朝坐在对面下首的武奉看了眼,目光几分复杂。他将绢帛递给姚母,姚母看完也有些意外,连接过绢帛的姚大郎姚二郎都诧异。 他们都以为武奉答应和离但是放妻书上的言辞必然不会客气,却没有想到武奉所写的放妻书前半段尽数姚苕的好,后半段尽数自己过失,未能护佑妻子,未能担起丈夫责任,失了做丈夫的资格,有愧于妻。与其说是放妻书,倒更想是忏悔书。 唐小诗不知父母兄长为何这般神情,从二兄手中接过绢帛细细看完,吃惊地望向武奉。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还包裹白绢的右手上。 第10章 节妇吟-10 姚家人面面相觑,最后依次在绢帛上签字。 唐小诗望着绢帛须臾,最终落笔写下姚苕二字,放下笔,忽觉心中轻松,但是这种轻松的感觉很奇怪,她却说不出来奇怪在哪里。 将绢帛上的内容再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不自觉朝武奉望去,他目光没有平日的阴冷,含着几分哀怨。 接触到她的视线,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温柔,唐小诗一瞬间觉得很熟悉,慢慢回想起,这种温柔含情的目光是当年他与姚苕刚成亲的时候的目光。后来温柔渐渐淡了,目光再也没有深情款款,逐渐趋于平常,慢慢冰冷。 她心中几分感慨,曾经他与姚苕也是相敬如宾的一对佳人,最后却变成了怨偶,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一次次地摧残。不懂得珍惜,必然会失去。 将放妻书慢慢的折起来,阿兰捧来一个小木盒,她将绢帛放进去。 事情已毕,两家人没有任何可谈,一方要走一方不留。 唐小诗搀扶姚母随着姚家人踏出武宅大门,上了马车。姚明府和两位郎君上马后正准备启程,武奉忽然冲出宅门,奔到马车边。 “苕儿,我还有些话想与你说。”三分低声下气。 唐小诗朝车窗外看了眼,他目光乞求,受伤的手抓着车窗上,再次唤了声:“苕儿。” 她犹豫了下,最后冷淡道:“我不想听了。”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赶车。 姚家的车马缓缓地从武宅门前离去,武奉愣站在原处许久,直到车马转角不见,他还直直地站着、望着。 “苕儿。”他低低唤了声,身侧的拳头越攥越紧,猛然咳了几声,胸口一阵锥痛,身子也弓起。小厮瞧见,立即奔到跟前搀扶:“郎君,回去休息吧。” 他推开小厮,侧头望着武宅的大门,愣站了许久,脑海中想到当年他迎娶姚苕进门时候的场景。 他一步步走进宅门,走回自己的院子,走进当初他们新婚时的喜房,一切都不再是四年前的模样。 他独自坐在床边,望着房间的一切,最后望向身侧,此时空空,再无那个一身喜服娇羞的小娘子。 他伸手摸了下薄褥,掌心凉凉。 柳氏端着茶水进来,见他失魂落魄未敢打扰,放下茶水退了出去。 他望着柳氏出门,对着房门发呆了许久,最后自嘲冷笑一声,一滴泪却从眼角滚落。 * 唐小诗回到姚宅后,听了姚父姚母一番劝慰后回了房间,其实她并不需要什么劝慰,她自己心里头都想的明白,而且和离是她期盼的,有何失落可言? 命阿兰将放妻书收起,她好似解脱,一身轻松,心情也大好,让阿芝取琴,在后园水廊中弹上一曲。 阿兰和阿芝闻曲相互看了眼,一脸好奇。待姚苕一曲弹完,阿兰开口问:“娘子弹的这是什么曲子,曲调好生特别。” 唐小诗笑了下,能不特别吗,这是她现实世界中的曲子,风格与当下流行的曲风迥然不同。 她随意拨动几下琴弦道:“《别君天》我从一本乐谱上学来的。” “这曲调如此欢快,可见娘子现在心情多好。”阿芝端杯茶递到她手边,“以后娘子便可像往日一般,弹琴、书画,做做女红,逍遥自在了。” 在家的日子自然最自在的,姚苕应该已经两三年都没有这般自在过了,记忆中都是吵吵闹闹,哭哭啼啼。武奉的好,早就消磨殆尽了。 “秦郎君来了。”阿兰道。 唐小诗望过去,秦致一身花青色长衫,折扇挡在额前遮着炽热的阳光,面带深深笑意步履轻松走来。 “秦六兄。”她起身相迎。 秦致走进水榭,看了眼琴笑道:“刚刚在园外听到琴声,猜想必然是姚妹妹你在抚琴。” “为何就是我?”两人在席上坐下。 “曲调告诉我的。” 唐小诗笑了下,也的确。虽然对于她来说和离是解脱,是值得庆祝的好事,但是对于姚家人来说这并不是值得多么高兴的事,他们应该心中都在为她的将来嫁人愁苦打算。 “好听吗?” “当然,如此欢快别致的曲子,听来顿觉心情舒畅,即便是有烦心愁闷之事,也能驱散几分。” 唐小诗调皮地问:“有这功效?” “嗯!”秦致认真点头,笑道,“若是有幸,能够再听一曲就好了。” 唐小诗歪头想了下,拍了拍双膝道:“今个儿我心情好,就再弹一首给你听听。”起身走到琴台后。 “准备弹哪首曲子?” “弹一首你从没听过的。”说完先试着弹了几个音,然后流畅地弹一首同样欢脱的曲子。 秦致单肘撑在矮桌上,以拳托腮,望着面前女子认真模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即便是一个眨眼都那么的让他心动。 原来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笑可以这般的让人着迷。 曲调如同欢快的黄鹂枝头鸣唱,如同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在田间追逐嬉戏,如同一位妙龄少女听到有趣的事情咯咯的笑声。 他静静的看的入迷,听得入迷,直到唐小诗一曲弹完,他还没有从自己沉醉的神思中回过神。 唐小诗见面前人神情发呆,双目空洞,自嘲笑了声:“秦六兄,莫不是我的曲子太不堪入耳,都把你催眠昏昏欲睡了?” 秦致回神,立即摆手:“我可不是要睡模样,是陶醉其中。” 陶醉于曲,更陶醉于人。 道观初见,殿外雨大,他只想与她说说话解解闷,她提防警惕的模样倒是很惹人疼。得知她是姚家女,是小时候那个被他捉弄的乖巧小丫头,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该有的情愫。 当得知她在武家生活艰难,被武家人欺’辱’虐’待,他心疼怜爱,明知她是有夫之妇,还是忍不住的想要见她、护着她。甚至有那么一瞬他是希望她与武奉和离的。 他知道不该有这样的心思,逼迫自己生生的掐断,心中却放不下这么明艳温婉的人。 那日得知她又遭遇不幸,他冲动的去闯武宅带她走,他是真的想带她走,带她永远离开武家。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她早有与武奉和离之意,他内心欣喜若狂。 如今她只是姚家的娘子,他也终是有了希望。 “姚妹妹,我想常常过来听你弹琴。” “常常过来?你不用科考了?秦三叔又要教训你了。”上次闯进武宅带她离开,回府后被秦父狠狠教训了一顿,责他鲁莽冲动伤了三家人体面,损了她的清誉,被罚面壁禁足,要求安心读书,不许随便外出。 翌日秦父还亲自登门与姚父姚母赔礼,估计这会儿秦父对他的气都没消呢,以后再不好好读书免不了又要被责罚。 秦致咧嘴嘿嘿笑道:“不妨碍,劳逸结合,而且我是来姚宅,父亲不会见怪。” “话虽如此,但是科举对你来说是大事。” “可你对我来说也是大事。” 唐小诗愣怔看着他,秦致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把心里所想脱口而出,尴尬的呵呵傻笑几声,强行解释:“失言。” 唐小诗配合的笑着点头,失不失言,以为她听不出来?心里却甜甜的。 被这样一位阳光帅气,又偶尔风趣顽皮的人喜欢,感觉真不错。 不过彼此相交不深,她还是要多了解才行。 “听说城南荷园的荷花都开了,你有空吗,一起去赏荷。” “有空,每天都有空。”秦致乐意之至。 她偷笑了下:“那我们就约在五日后如何?” “好!到时我来接你。” …… 次年,又是夏日荷花盛开。荷园中,唐小诗站在水亭中伸手抚着亭边一朵粉色花苞。 秦致手中折扇帮她扇着风,可怜巴巴的问:“姚妹妹,你到底答不答应?” 唐小诗笑而不答。 “你再不开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明天我就让人把聘礼送到姚宅去。” 唐小诗回头看他,脸色沉下来,严肃的道:“我有一个问题,你必须诚恳地回答我。” “什么问题,我绝对诚心诚意相答。” 唐小诗瞥了眼一旁木凳上不知谁人丟的莲蓬,认真问:“如果我真的不能生育子嗣怎么办?” 秦致愣了下,继而笑着长长舒了口气,看着唐小诗刚刚严肃的神情他以为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原来是关于子嗣问题。 自他有娶姚苕念头的开始,父亲母亲就已经和他说过这个事情,让他必须认真考虑,毕竟子嗣是大事。虽然他认为姚苕和武奉四年来没有子嗣是武奉的问题,但是谁都不能十成十的确定,也可能是姚苕的原因。 他已经考虑了这么长时间,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我阿兄已有两个儿子,秦家不是非要我来延续香火,阿耶阿娘也都应允此事。若是你喜欢孩子,到时可以过继子嗣。” 唐小诗望着他回答的轻松却坚定,不是临时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子嗣是大事。” “于我而言你才是大事。” “少贫嘴。”唐小诗转身朝亭外走。 秦致跟上去解释:“肺腑之言,可不是贫嘴哄你开心。”并追着问,“你倒是答应不答应?” 唐小诗走到岸边,昂首看他调皮笑道:“你明日把聘礼送到姚府,你就知道我答不答应了。”说完背着手迈着欢快步子离开。 秦致霍地笑了,继而笑得很大声。 第11章 古相思曲-1 数月后,秦家八抬大轿上门,唐小诗坐在喜轿中,望着自己一身的喜服不住窃喜,手中锦扇轻轻地撩起一点轿帘子,偷瞄前面马背上同样一身喜服的秦致。 “娘子。”轿子壁被轻轻拍了下,阿兰轻声提醒。 她放下轿帘子,靠在轿子中扇着锦扇,开始浮想联翩。 到了秦家门前踢轿门,喜婆上前来要背她下轿,秦致立即打赏喜婆让她避开,要亲自背。 “郎君,这不合规矩。” “这些微不足道的规矩不守也罢,我背自己娘子规矩也越不到哪里去。” 喜婆说了两句道喜的话便让开。秦致笑道:“娘子到家了。” 唐小诗抿唇忍着笑,趴在他的背上,由他背进秦家大门。 周围簇拥无数宾客街坊,喜乐越吹越欢庆,无人注意到在街道人群中一个落寞的身影,一身淡色长衫,目光幽怨地望着新郎背着新娘在祝福声中欢欢喜喜跨进府门。 大红喜布,挂满双喜的灯笼,写满祝福的门联,每一样都刺目剜心。宾客街坊的欢声笑语,一浪高过一浪的喜乐,塞满了他的耳朵,几乎要撑破他的头颅。 曾经他也是这般迎她进门,也曾无比欢喜地牵着她拜堂,最后她却是含着最大的怨恨离去。 他双拳紧握,视线模糊,转身望着自己的右手,还有她留下的咬痕,眼中一滴泪滴落其上。 拜完堂,唐小诗被送入喜房,秦致到前面招呼宾客,阿兰阿芝忙着她安排的事情,她独自一人在房中,已经累得散了架,毫无顾忌仰面躺在喜榻上。 长长叹了声,伸手抓了下,抓到喜婆撒的红枣,擦了下便塞到了嘴里吃起来。 从早晨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饿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吃了几个觉得口有些干,跑到桌边倒了杯茶,茶水温热。桌上还有糕点,竟然是桃花馆中她最喜欢吃的哪几种,坐下吃起来。 吃饱喝足又重新躺回榻上休息,闭上眼脑中胡思乱想一通,竟把自己想得两颊绯红,心跳如雷。 她忙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 须臾门外有声音传来,紧接着房门被推开,秦致在门前理了理衣衫后朝里间走来。 她立即从榻上坐起来,胡乱去摸锦扇,才发现锦扇被她丢在了茶桌上。 秦致见她慌乱,瞥了眼桌上的锦扇,笑道:“娘子还要锦扇作甚?” “这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嘛!”她娇声道。 “繁文缛节,无甚作用,不如省去。” “那交杯酒……” “这不能省。” 阿兰端着酒水进来,瞥了眼两人,笑着道了声喜退了出去。 秦致倒了两杯:“此后你我夫妇一体,同甘共苦。”想了想,摇头,笑道,“同甘便可,有苦我背着。” “同甘共苦,方能长长久久。” “苕儿,我……不忍你再受苦,我会尽我所有让你余生无忧。” 她微微垂眸,心中欢喜却又有一丝的伤感,欢喜是她的情绪,而那点伤感似乎来自姚苕。 “六郎,谢谢你。” “以后你我便是夫妻,别说这么生分的话。” 唐小诗笑着点了点头,秦致将酒杯递给她,并贴着她的耳鬓轻语:“饮了酒,微醺之下,良夜春宵最美妙。” 唐小诗耳根骤热,心脏砰砰几乎要跳了出来,全身都有些燥热。 “娘子请。” 唐小诗愣了下,望了眼手中的酒,又霍地笑了起来,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羞涩的。 “郎君请。” 芙蓉帐暖云雨合,两身并一暗推磨。狂蝶恋花巫山梦,会向颠倒不休可。 * 再年夏日荷园。 “娘子,冰镇甜酪来了。”秦致提着一个食盒走进绿荫下的石台前,从食盒中冰水混合的瓷盆中取出一琉璃盏,里面是乳白色的甜酪,甜香诱人。 唐小诗已经急得口水直流了。 秦致将勺子递给她,并宠溺般告诫:“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天太热了嘛,吃点冷的没事,我身子好着呢。” “那也不可,冷硬生的东西不能乱吃,无论何时都要养着。阿兰阿芝,你们记得盯着娘子,不许偷偷帮她去买,让我知道不饶你们。” 阿兰和阿芝笑着应道:“郎君已经说了不下百遍,婢子们都刻进脑子里了。” “那就好。” 唐小诗可不管他说什么,这么燥热的天现在终于能吃上冰镇甜酪,她可等不急了。 “凉、甜、爽。”笑着挖了一勺喂秦致,“尝尝。” 秦致瞧着她馋猫一样,笑着道:“你吃吧,彻底解解馋,下次就没了。” 她笑着一口吞下去一勺,忽然动作一滞,眉间轻皱。 “怎么了?”秦致紧张问。 “他踢我。”她低头指了指自己隆起的肚子。 秦致轻柔地抚着,好商好量的口气道:“是不是因为你阿娘不听话吃了冷的东西,你不高兴了?唉!阿耶管不了你阿娘,以后就靠你了。”说完还轻轻的拍了两下,好似重托一般。 唐小诗噗嗤笑出声来,指着肚子教训道:“不听话不给你饭吃。” 两人在树荫下坐了许久,天气凉快些,他们在荷园闲逛了一会儿便出园子回去。 刚走到荷园正门处,见到对面游廊走来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身后仅跟着一名小厮。 见到她,对方停下步子,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眉头拧起,愁绪满面。 她不自觉伸手抚上肚子。 秦致也注意到对方目光,顿住步子看向她。已经过去两年了,两年来她从没有再提及此人一字,看似已经彻底忘记了,但他知道那些曾经的伤害和阴影还留在她的心中没有彻底抹去。 他需要时间慢慢治愈她,她也需要时间慢慢愈合。 唐小诗未曾想还会与他再见。她与他本就没情,他之于她不过就是一个早年熟人而已。 “咱们回家吧!”她侧脸望向秦致,温柔笑道。 “好。”秦致搀扶她慢慢朝园外走去,上了马车,放下车帘,马车缓缓驶离。 荷园门前一双目光随着马车远去。 “苕儿,我错了,我学会怎么去对一个人好,可……” 他垂手望着手背上的伤疤,摩挲许久。 —— 秋叶舞秋风,秋意更浓。 唐小诗坐在桌子上斜倚小窗望着小楼前随风纷纷飘落的黄叶,感慨地叹了声,细嫩的手指无聊地绞着帕子。 从荷园回秦宅的马车上,她感觉头上某根筋不断地挑疼,最后那根筋抽了几下,她就没了意识。醒过来她就成了这个架空的时代里昌都侯幼女萧伊人。 刚穿过来时候,萧伊人正在病中,让她受了一通罪。好不容易把身子养好些,又连续下了好几场雨,她就这样被关在侯门深府宅院内,准确的说是关在自己居住的这个小楼中,一个月都没出去几回,差点闷出抑郁症来。 也许对于生在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并无如此感觉,但对于一个在娱乐和信息爆炸时代过来的人,和坐死牢没啥区别。 也难怪萧伊人会对那个褚容与念念不忘,相思成疾。 一年到头见过的外男掰着手指都能够数过来。瘸子里头挑将军,褚容与的确是不错的。 呃……其实褚容与是真不错!可以说高富帅! 丞相三子,仪表堂堂,才学出众,性情温和,很有上进心,每次出门掷果盈车绝非夸言。 只是这么优秀的公子,拿下了那自然是很彰显魅力有成就感的,而且琴瑟和鸣,还能撒一城的狗粮,惹万千女郎羡慕嫉妒恨。可若是拿不下,变成了暗恋、苦相思,弄到最后成萧伊人这般,相思成疾,反而惹人讥嘲。 这一个月窝在小楼中,她将萧伊人这十三年的人生撸了一遍,顺便也回忆了好几遍那个褚容与。 似乎也就是上元节的时候在灯市上邂逅,随后在祖母的寿宴上匆匆见过一回而已,两人之间面对面说话恐怕都没有超过十句,竟然就让萧伊人魂不守舍。 她总结:还是年纪小,心思重,男人见得少。 否则那位同样迷恋褚容与的长姊怎么就不会沉闷抑郁?每日还欢欢喜喜,活蹦乱跳。 正想着那位同父异母的长姊,婢女走来回禀:“大女郎过来了。” 她侧目越过小楼前桂树瞧见了一位十五岁容貌清丽的女郎,笑容难掩,步履轻快。 见人走进小楼,她才从桌上跳下来。 “阿姊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她迎到楼梯口一脸欢喜地笑问。 萧丽人抬头看她一眼,稍稍愣了一瞬,旋即笑容温婉地走上楼来:“我来瞧瞧你的身子。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昨日又是一夜风雨,今日天寒凉几分,可别受冷。” 说话间人已经上楼来,亲切地拉起她的手揉了两下,眉头一拧:“这手冰冷的,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吩咐一旁的婢女去取件外衣来。 “我不冷的。”她顺势拉着萧丽人在小桌边软垫坐下,婢女已经将外衣取来给她披上。 “阿姊不必为我操心,我不是小孩子,知道饥困冷暖的。” “你若真的知道也不会病了那么久了。”招手让一旁的婢女端两杯热饮子过来,又对她嘘寒问暖一番。在别人看来这位长姊对她关怀备至,彼此姐妹情深。 唐小诗心中冷笑,萧伊人为什么会病这么久,她不是最清楚吗? 这世上最残忍的杀人方式,莫过于言语了。不是刀剑,锋利过刀剑,不似药毒,穿肠烂肚胜似药毒。 她抿了口饮子,笑而不言。 萧丽人又笑着说:“不过瞧着你今日的气色好了许多,心情也大好,可是遇着什么好玩的事情,说给阿姊听听,我也想乐一乐。” 唐小诗抿唇一笑,也许是做为一个旁观者,她从萧伊人的记忆和这一个月来与对方的相处中,看清楚这位阿姊的性子。所谓的让她乐一乐,多半就是她萧丽人建立在萧伊人眼泪上的乐。 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关系说不上多好,但是也不算差,父亲从来不偏宠谁,就连自己的生母如今的侯夫人也对她们一视同仁。 本来和和睦睦,直到上元节她们在灯市上一同遇到了褚容与,关系就开始淡了。后来祖母寿宴再次与褚容与逢面,两人同时喜欢上褚容与,萧丽人对她这个妹妹言辞画风就变了。 她会经常在她面前提褚容与,说打听到褚容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褚容与喜欢与不喜欢的,却偏巧不巧都与她截然相反。 她还会常常眉头深锁一脸愁容的和她说褚容与和哪家的女郎走得近了,送了什么东西,亲自去看望之类的话。后来便说哪位公主瞧上了褚容与,褚容这样的公子将来也必然是尚公主的。 语气终是哀婉凄凉,悲叹相思不得,一副郁郁寡欢神情,让萧伊人每回听完都是愁绪万千,心情沉闷。 后来褚容与离京求学,萧丽人更是在她面前说了一堆旅途艰辛、危险,吃穿住行条件不好,累着病着之类,更有一些危言耸听之语。虽然听上去担忧关心之词,实则却让真正关心的人更加挂念忧心、寝食难安。 而她自己倒好,却是丝毫不在乎。 兴许是年岁尚小,心思单纯,所以才会没多想,就被长姊带节奏,致使她相思成疾。 即便如此,长姊还是时不时在她面前胡乱的猜想一通,她的病情也跟着日渐沉重。 若非是她穿过来,长此以往,这副身子真不知道还能够经受多久。 她甜甜地笑道:“雨过天晴,阿姊又来看我,我心情哪有不好的道理。” “雨过天晴?”萧丽人嘀咕一声,目光转向窗外,稀薄的阳光正打在桂花树顶的枝梢上。她起身走到窗边朝桂花树望去。 “这一个月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雨,桂花都落尽了。一个月前还是满树飘香,现在连叶子都零落……听闻楚地秋日来的晚,不知道桂花是开是落。” 长长叹息一声:“都没有好好的嗅几日桂花香,前些天还想着采一些做桂花糕的,如今……”又是一声惋惜长叹。 唐小诗笑着转了转杯盏,秋雨、落叶、落花、楚地、桂花糕,真是一样不落。 这段话若是说给多愁善感的萧伊人听,此时必然又会不由自主想到褚容与,胡思乱想一通,最后免不了黯然垂泪。 但是她可没有那份心情为一个记忆中的人伤感。 “阿姊说的是,花开正好的时候我让人采了些,现在还藏着呢!”说着让身边的婢女细蕊取了一个锦袋过来,笑着递给萧丽人,“这是我珍藏的,便都送给阿姊。” 萧丽人有些意外,打开锦袋,里面都是烘烤干的桂花花瓣,香气未散。 “你命人采集的,怎得全给我了?” “等着吃阿姊做的桂花糕啊!”她调皮笑着,回到原位坐下,又补充一句,“父亲素来最喜欢阿姊做的桂花糕了,过几日父亲从外地回来,若是能够吃上阿姊亲手做的桂花糕,肯定开心。” 萧丽人诧异,望了眼手中的锦袋,又看了看桌边一脸纯真的妹妹:“你不是不喜欢吃桂花糕吗?” “那么多人喜欢吃,我觉得我也可以尝试吃一些,也许习惯了就喜欢了呢?阿姊不会是不舍得给我一碟尝尝吧?” “当然不是。”萧丽人牵强笑了笑,捏了下唐小诗脸蛋,“没想到你还改口味了。” 她抬手拿开萧丽人的手,笑道:“身子好了,口味也跟着好了。”然后托腮歪头问,“阿姊,你说我长胖还好看吗?” “你怎么样都好看。” 她傻笑几声:“那我以后就多吃点,吃得壮壮的。” 萧丽人咯咯笑了几声,面带宠溺的拍了下她的头道:“你病了这么久都瘦得脱相了,的确该好好的补一补,明日起我就让灶房多给你炖些补身子的汤。” “嗯,多谢阿姊。” 萧丽人带着婢女从小楼离开时,唐小诗起身回到窗前看着人走出小院,回头从桌上取过一卷曲谱看起来。 虽然她从小学古琴,但是这曲谱在她看来就是鬼画符,若非是有萧伊人的记忆,她决计把它当成天书。 这些天身子好些了,她便在研究这本曲谱,很多地方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吩咐奴婢将琴搬到后园的临水台,她要在那儿琢磨。以往萧伊人凡遇到捉摸不透的曲子都会去临水台,每每都能参透,萧伊人还给临水台起了个名字叫“启智台”。 细蕊朝外看了眼,劝阻:“外面风凉,阳光也不好,临水台更冷。娘子病刚好转,不可过去,且在楼内抚琴,待寻日天气好了再过去。” 她想想,倒也是,还是身体重要,革命本钱不能丢,若是再病倒了,那岂不是让某些人得意了? 两日后,午后无风,阳光也暖洋洋,她带着伺候的婢女朝后园临水台去,却见到一行婢女端着茶果点心进园子。 她叫过一个婢女询问:“今日府中有客来?谁的客人?” “是大郎君邀请的贵客。” “贵客?”她朝几个婢女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哪位贵客?” “听闻是梁大将军家的少将军。” “梁椽?” “是!” 第12章 古相思曲-2 梁椽此人,萧伊人时常听父母和长兄提及,从小习武,十二岁时被其父带入军营,这些年立过不少功劳,是位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 所以他少将军的称呼可不是因其父,而是他本就是将军,靠着军功挣来的。 虽然大将军府和昌都侯府关系不错,梁椽与自己长兄更是发小,但她却从没有见过此人。以前因为萧伊人年幼,常养在内宅母亲身边,后来长大一些,梁椽常年在军营,鲜少回京。即便回京,也没有机会碰着。 “会客在哪里?”她问。 “园子东侧的倚翠阁。” 她朝倚翠阁方向望了眼,隔着重重林木榭台,根本瞧不见。 倚翠阁在东侧,她要去的临水台在西侧,中间相隔很远,自己弹琴也扰不到客人,关键这曲子自己还弹不好,也不会让客人听了笑话。她宽了心,让端着杯盏的婢女快去伺候客人,带着贴身的婢女朝临水台去。 温暖的阳光正铺照在水台上,微微漾起的湖面波光粼粼,一丝丝的风没有凉意,倒是很舒爽醒脑。 铺上席垫,摆好琴架,焚香煮茶,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她先试弹了几个音,然后取过曲谱放在前面,一边看着一边弹奏。 总是有一段自己弹的很别扭,她反复弹了十几遍,手指都有些酸了,还是弹不顺畅。 萧伊人每次在这儿都能够有所顿悟,怎么她就顿悟不了了? 她叹了声,揉了揉自己修长细嫩的手指。 细蕊见她一脸丧气,从一旁的小炉子上倒了杯热茶走上前递给她,笑着劝道:“娘子歇息一会儿,刚好的身子别累着了。” 她喝了一小口茶舒了口气,将杯盏递还给细蕊,拿过谱曲再从头到尾细细地琢磨。 “这曲子意境很美,好听也好听,只是这第七段的曲调陡转怎么也顺不过来。”她细声嘀咕,粗略顺了一遍曲谱,再次练起来。 不过一支曲子而已,她就不信自己还弹不会了,那么多年的学费白交了不成? 又弹了两遍,还是顺不过来,她懊恼生气胡乱狂扫几把琴弦:“什么破曲子,不弹了!”气呼呼地站起来,转身朝回走。 刚走两步一抬头见到岸边站着几人,为首的一人正是自己的长兄,正低首抿唇浅笑。 其身边的一位郎君望着她微微蹙眉苦笑。 这就是梁椽? 她不由地仔细打量,未及弱冠,五官硬朗英俊,眉宇间尽显英气,笑容几分勉强无奈。 和褚容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风格。褚容与身上有普遍文士子弟的文弱内敛,即便站在那儿不言不语不动都是斯文谦和。而面前的梁椽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幽深,浑身上下都散发习武之人的洒脱不羁和粗放豁达。 她顿觉尴尬,刚刚自己发脾气肯定被梁椽瞧见了,真是丢死人了。 他们明明在最东面的倚翠阁,不是每次都要畅谈到傍晚的吗?怎么这会儿就逛到西边临水台来了。 身边的婢女竟没有一人察觉提醒她,让她在客人面前出丑。这事情传出去,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认为她是粗鲁爆脾气的女子了? 心中几分懊恼刚刚冲动了。 她连忙补救般乖巧的施了一礼:“大兄,梁少将军。” 萧乘笑笑,朝她走过来:“妹妹说的是,什么破曲子,不弹就不弹了,改日大兄给你觅几首新的曲子让你来练。” 唐小诗有些诧异,大兄怎么在客人面前说话这么粗鲁了?他平素不是这样的。 她一副乖巧懂事模样道了声:“多谢大兄。” 梁椽却朝一旁的古琴瞥了眼,迈步走过去。 “我可不觉得这是破曲子。”在古琴前坐下来,抬手抚上琴弦便弹起来,正是刚刚她弹的曲子。 她疑惑的朝萧乘望了眼,挪着小碎步靠过去低声问:“大兄,梁少将军会弹琴?” “嗯。”示意她看着听着。 她再次朝梁椽望过去,他微微垂眸认真弹琴,此时竟然没有一点将军的威武英气,倒有点文人雅士的闲适淡泊。 她歪头尽量多看一些他的五官神情,认真弹琴的模样真好看。 不禁纳闷:出身、样貌、品行都不比褚容与差,为何在帝都就没有褚容与那么受贵女们喜欢呢?这样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不是更能够捕获少女芳心的吗? 是有什么缺陷? 没听说啊,父母长兄提及他时不是欣赏就是夸赞的口吻,毫无半点惋惜之情在内。应该不会有什么缺陷不足。 盯着梁椽看了一会儿,她猛然回过神来。 自己在瞎想什么呢! 此时梁椽的曲子已经弹到了第七段,正是她弹了好几天没有弹顺的部分,她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眼睛盯着他手指,却见他手法熟练地拨动琴弦,将她卡了几天的部分轻轻松松弹顺了。 她惊诧,带着七分疑惑三分崇拜的眼神望着梁椽。 一个武将,擅长音律,难得。 一首曲终,他宽大的手掌按在琴弦之上,侧头望向她,冷笑了下,带着几分教训的意味。 她窘迫地抠了抠袖子里的手指,尬笑了两声:“不曾想梁少将军熟谙音律,这曲子弹得真好。” 萧乘在一旁嗤笑声,点了点她的脑袋半教训半宠溺口吻:“你竟然不知这曲子是梁大郎所谱?” 嗯? 她惊得目瞪口呆,看着曲谱、古琴和梁椽,不敢置信。 恍然明白为何刚才他笑的那么牵强,为何自己兄长出言附和她了,原来如此。 自己竟然当他面骂他花心血谱的是破曲子。 顿时又得罪了人,扯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伊人言语冒犯,梁少将军见谅。” 萧乘替他解围:“梁大郎气量如海,可不会与你小孩家计较。” 唐小诗也庆幸这副身体只有十三岁,虽然不是小孩子,但终究还是年纪尚小,勉强能够借口“年少不懂事”将此事含糊过去。 梁椽也的确没有与一个小女郎计较之意,何况第七段本就难弹,弹不顺畅发发脾气也正常。这么大的小女儿家,哪个是没有小脾气的? “我自是不与小女郎计较,但是你骂我这破曲子我是要计较的。” 萧乘忙笑着解释:“我是哄妹妹的话,不当真。” “我瞧着你说的时候乐得很。” 萧乘见糊弄不过去,呵呵笑道:“我给你赔礼还不成吗?” 两人说笑几句,也不扰她,转身朝倚翠阁那边去,唐小诗忙追两步,在身后问:“梁少将军,你能教我怎么将那一段弹顺吗?” 梁椽驻足回头看了眼她期待的目光,又望了眼身侧的萧乘,见萧乘没有反对的意思,吩咐:“你再弹一次,我再听听。” “好!” 见他答应她立即回身走到席垫上,梁椽和萧乘也回走到临水台。 她静下心将整首曲子再弹一次,梁椽立在琴架边听完后,跪坐一侧指了指琴弦,告诉她这一段当如何处理,并再次为她演示一遍。 唐小诗认真学着,并按照梁椽所教,几次尝试后终将这一段弹得顺畅无误。 她又弹了两遍,高兴叫道:“太谢谢你了。”猛然转过头正对上梁椽近在尺许的脸,俊逸的面庞,深邃的眸子,犹如最黑的夜,尤为好看。 她愣了下,立即转回头,梁椽也意识到刚刚教她弹琴坐得近了些,忙站起身朝旁边移了一步。 对两步外若无其事的萧乘道:“我们别在这儿扰令妹练琴了。” 萧乘点点头,并对唐小诗嘱咐:“以后不会的琴曲可以请教梁大郎,他可师承名家,造诣很深。” 她望向梁椽。梁椽未看她,捶了下萧乘抱怨:“我成了贵府琴师不成?” “不敢,但是若你愿意成为伊人的音律师父,我是乐意的,我想伊人也愿意的。” “我不愿意。”立即否决,伸手搭着萧乘肩头,“走吧,酒我还没喝够呢,倒是先给令妹指点了一番,你得好好谢我。” “好!不过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做伊人的师父,她也挺喜欢琴曲的。” “不考虑!” 两个人说着说着走远了。 唐小诗扁扁嘴,心中不乐。两个人说此话都不问她意思的? 不愿意,不考虑,说得好像自己很想让他给自己当师父似的! 撇撇嘴,叹了声,现在稍微明白为什么梁椽没有褚容与那么受帝都少女们喜欢了。他和自己长兄还是好兄弟呢,就这么严词拒绝,若是不相熟的,不知道是什么态度呢! 真不讨喜。 怎么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她拍了拍自己脑袋,是闲到要发霉了吗?他讨不讨喜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还是要谢谢他的点拨,这首曲子不再让她纠结了。 将曲子又弹了两遍,让婢女收拾东西回小楼去。 次日昌都侯回府她过去请安,尝了萧丽人孝敬给父亲的桂花糕,竟和送给她的味道不同。送给她的甜味很腻掩盖了香味,而给父亲的恰恰相反。 她吃完两块笑着夸赞:“阿姊做的桂花糕越来越好吃了,昨日送给我的都没有今日给父亲的可口。” 萧丽人笑了笑:“你是见着父亲心情好了,吃什么都香甜了。” 她眯着眼傻笑了声:“阿姊说的也对。” 昌都侯宠溺的看了眼两个女儿,对她道:“病了那么久,身子好了,胃口也好了。” “都是阿姊的功劳呢,经常去陪女儿说话,说趣事给女儿听,女儿才会好得这么快。” 昌都侯对长女赞许的点了点头:“甚好。你是长姊要多照顾伊人一些。” 萧丽人欠身应是。 她笑着望过去,迎上萧丽人偷瞄过来的目光,眼底一丝冰冷。她装傻充愣,当做没看出来。 第13章 古相思曲-3 从父母亲那里回去,唐小诗和萧丽人同行一段青石小径,她随手从路边的树上摘了片半黄的树叶在手中把玩。 萧丽人一直在默默观察她,这段时间她总觉得这个妹妹变了,特别这几日,似乎心情大好,但是侧击旁敲却问不出什么来。若说她是故意含糊其辞,可每次答话却又很认真模样。 她也随手摘了一片半黄叶子,笑道:“我每次给你说的事情妹妹都当趣事来听的吗?” 唐小诗点头,随口道:“对啊!” “那是褚三公子的事情呀!” 她斜睨萧丽人,笑道:“可也很有趣啊,我都不常出门,竟不知原来帝都还有那么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情,看来以后我也要常出门游玩才行。” 萧丽人不悦地凝眉,她竟然把褚容与的事情当做笑话来听。 她不是一直都牵挂思念褚三公子的吗? 她想不通她怎么忽然变了,似乎毫无征兆。 唐小诗随手将树叶抛下,对她道:“过几日是王家大表兄的孩儿满月之喜,我和母亲说了要去玩几日,阿姊要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王家是如今侯夫人的母家,萧伊人的亲外祖家,却不是她的,她没心情去凑这个热闹。 几日后,唐小诗随昌都侯夫妇前往王宅,坐在马车内无聊的摆弄一个准备送给孩子的拨浪鼓。忽然听到车后方有惨叫声,她好奇地撩开后窗帘子望去,不远处一家酒肆门前,一人端坐马背上,正用马鞭抽打路人,被打者蜷缩在地痛哭求饶。人头攒动看不清被打者是什么人,声音嘈杂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这么嚣张,当街打人。”她气愤,准备叫个随车的下人去看看什么情况,却意外看到马背上人的脸,虽然有些距离,依旧能分辨清楚,正是梁椽。 她顿时心中一紧,目瞪口呆。 她是有多倒霉,前个时空遇到武奉那个暴戾狂,这个时空遇到梁椽又是个暴戾人。 她慌忙将帘子放下,拍拍心口,万幸梁椽和她没关系,否则她真的要骂天了。 回去后还要劝劝长兄,以后和这种人少点来往。 到了王宅先去给长辈问安,随后看望过表兄表嫂和孩儿,她就被几位表姊妹拉着到园子里嬉闹,顺便在园子里用了膳。 “伊表妹,上回我们一起编的舞还没有编完,你一回去就病了这么长时间,如今病好了,就在这儿多住些时日,我们将这支舞编出来如何?” “对啊,岁末皇后寿诞,阿姊要进宫献舞,你最善舞了也帮忙出出主意。”另一位姊妹附和。 唐小诗朝一位十四五岁的女郎望去,是大舅父的长女王炽心,身姿窈窕,面容姣好,皇后也有将其选为太子妃的意思,所以特意安排了献舞这一出。 王炽心能成为太子妃,将来的皇后,无论对舅父家还是对昌都侯府都有益无害。 “好啊!”她爽快答应。 反正自己在昌都侯府除了萧丽人也没有姐妹,萧丽人对她还总是怀着别样心思,倒不如在王宅里自在,有这么多表姊妹,她也不闲闷。 用完膳,她们围在水榭中一起编舞练舞,各抒己见,偶尔舞姿怪异或者是脚下不稳摔倒了,相互取笑,五六个女郎笑笑闹闹一片。 “我觉得接下来这段应该如此回首。”唐小诗做了一个扭腰回首的舞姿,团扇遮面。她笑道,“如此,不仅舞姿翩然之感,窈窕身姿尽显,韵味颇深。团扇半遮面,欲隐还现、欲现还隐,最是迷人勾魂,也正符合这支舞的主旨含义。” “这个好,这个好。”立即有姊妹附和,“不过我觉得这个适合独舞,或者领舞人,我们都整齐划一做了这个舞姿,反而有种媚俗之感。” “正是,这个放在阿姊进宫献舞的那支舞里最合适。” “我也这么认为。” 其他几位姊妹都一致认同,唐小诗觉得也的确如此。 王炽心立即乐道:“伊表妹再将刚刚这个舞姿跳一遍我学学。” “好。” 她转了转手中团扇,又跳了一遍,当回首团扇半遮面,顾盼流转浅笑间竟瞧见了水榭对面廊下站着的梁椽,他正望过来。 她脑海立即涌入他当街执鞭打人的画面,心里咯噔一下,忙收起舞姿。 “怎么了?”几位表姊妹见她动作古怪均朝水榭外望去。 “梁少将军怎么过来了?他与大兄二兄并不相熟。”一位女郎疑惑。 “应该是随梁大将军一起过来道喜的吧!” 唐小诗走到自己席位处坐下,目光朝对面瞟了瞟,一行人沿着游廊离开。 “伊表妹不喜梁少将军?”坐在身侧的王炽心拉了把她的手低声问。 她忙笑着掩饰:“没有,只是刚刚跳舞忽然被外人瞧见有点慌。” 王炽心咯咯笑着劝她道:“你的舞姿那么曼妙,真该慌的是他们才对。” 她点了点头,众姊妹视线也都从水榭外转回来,话题再次落到编舞上。 她留在王宅与姐妹相处愉快,一支群舞和一支独舞全都编了出来,众姐妹闲来无事一起练习,熟练得差不多了,特邀长辈们赏舞,得了一通夸赞。 再回昌都侯府是半个月后,刚下马车见到了长兄和梁椽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从府中出来。 “伊人回来了。” “嗯。”她上前见了礼,梁椽笑着点头回礼。 笑容阳光,整齐洁白的牙齿特别好看,一双深色的眸子含笑更添了青春少年气息。但是一想到他那日满面怒气当街举鞭打人画面,瞬间觉得这笑容就不那么鲜活了。 “我先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了。” “快去吧,母亲今早还念叨你呢!是想你想得紧了。” 她刚迈步,萧乘又道:“我这段时间寻了几卷新曲,已经让人送到你院子里,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她道了谢,带着下人匆匆进府。 梁椽回头朝纤弱背影望去,嘴角笑意更深。 萧乘一巴掌将他脸搬回来:“这么盯着我妹妹不觉得很失礼吗?” “那你还想让我做令妹音律师父?”他怼回去。 “关系就不一样。” 梁椽冷笑一声。 萧乘追问:“你愿不愿意?伊人素来乖巧听话,在音律上又颇有天赋,能够收这个弟子,也算你人生一大“战绩”。” 梁椽不屑乜他一眼:“一曲《梅林赛雪》都弹不好还叫有天赋?” “你谱的曲子你是信手拈来,若是伊人编段舞,你就能够跳的如她一般好了?” “不与你争口舌,咱们武场上马球见高低。” “我还怕你不成?” 两人从下人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梁椽不禁再次朝侯府大门看了眼,早已没了那个纤弱的身影。 想到那日王宅水榭中萧伊人回身团扇半掩面浅笑的身姿神韵,一个豆蔻女娃竟然把女子娇软柔媚、半羞半喜的神态表现的那般淋淋尽致,若非是亲眼所见,任谁说与他听他都不信的。 看来萧家的小女郎真的长大了。 唐小诗给父母问过安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 深秋渐冷,趴在小楼窗台望着满院秋景,倒是生出几分寒意来。 细蕊将萧乘送来的几卷曲谱捧到桌上。她随便拿了一卷,看了一段竟情不自禁想到梁椽,那个看上去有点心高气傲的少年将军,那个街道上一脸怒气执鞭打人的年轻人。 心思忽然就乱了,曲谱也看不下去,索性就丢在一旁,坐在桌子上靠着窗户瞅着窗前桂花树,心里却琢磨着这个梁椽和她会不会还有什么交集。 自己倒霉的穿进闺怨诗集,上个时空是在《节妇吟》中,这个时空在哪首闺怨诗里还不清楚。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除了萧伊人为褚容与相思成疾,其次接触最特别的男子就是梁椽了,但这些信息太少,又太广泛,甚至都没有体现闺怨部分,根本无从猜起。 她长吁短叹一阵,这年头穿书真不容易,还附赠真身猜谜游戏,可真……一言难尽啊! 既然毫无头绪她也不自寻烦恼,既来之则安之,顺其发展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接下来两个月,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没有任何起伏波澜,甚至连萧丽人对她都收起了那点小心思。 她更寻不到半点线索来推断自己穿进的是哪首闺怨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转眼腊月,皇后寿诞,她与萧丽人一同跟随母亲进宫贺寿,宫宴上他不仅见到了梁椽,还见到了那位记忆中的褚容与。 年初到楚地求学,她还以为要两三载才回,竟然未足一年就回了。 她望向身边的萧丽人,充满爱慕的目光一直落在褚容与身上,嘴角一直挂着甜甜的笑意。 难怪这段时间安静了,不在她面前提褚容与了,原来是早知道褚容与回京了。 亲眼见到的褚容与与记忆中倒是一般模样,无甚区别,俊逸清秀,笑容温柔,举止文雅。她甚至听到旁边席位上的女郎低语说着褚容与是怎样的青年才俊,如何超凡脱俗、卓尔不群。 褚容与也的确担得起这样的夸赞。但是再完美的公子,也不值得暗恋成疾。暗恋是件很美好的事情,若是过了度那就是悲剧了。 恰时褚容与朝这边看过来,准确说是朝她望过来,她有些意外,礼貌性笑了下,移开目光望向上方席位的那位年轻太子。 这时王炽心献舞,皇后侧头对太子说了什么,太子点头回了句,目光便落在大殿中间的王炽心身上。 她一边吃喝一边欣赏她们辛苦那么久编排的舞蹈。王炽心身娇体软,本就妩’媚天成,这支舞最适合她,她跳起来韵味最浓。 上方的太子目不转睛,嘴角挂着笑意,看得出很喜欢。 一支舞结束,她朝王炽心望去,意外瞥见坐在对面位置的梁椽,正带着探究的目光望着她。 第14章 古相思曲-4 他是看出来王炽心的舞中那个回身半遮面的舞姿是她在王宅水榭所跳? 此时满殿喝彩,皇后褒奖,她借此移开目光望向主位。 宴会过半,帝后因乏累先离席,众人也都轻松随意了一些。 萧丽人对侯夫人请示:“母亲,女儿听闻御园的腊梅都开了,甚是好看,想与妹妹一起过去赏梅,不知可否先行离席?” 侯夫人知道这些小女儿家能够坐这么久已经不容易,如今宴会也差不多了,不再拘着她们,嘱咐句:“宫中不比府中,不可乱走乱行。” “女儿明白。”笑着起身来拉唐小诗的手。 唐小诗朝对面望了眼,果然褚容与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席,萧丽人想必是要见他的。但是独自离开又怕母亲不乐意,所以将她给带上。 如今殿内年轻的女郎郎君十之七八都离席,剩下皆是年长者,说的话题也均是她们小辈不感兴趣的,她的确没有心思待着,随着萧丽人离开。 出了大殿,萧丽人步履加快几分,急切朝梅林去。 她不紧不慢跟着,萧丽人瞧她悠闲,心中着急,催促她一句。 她笑着回:“阿姊先过去吧,我还想瞧瞧两边的雪景呢!” 萧丽人朝路边看了眼,没再催她,嘱咐她一句不许乱走先朝梅林去。 唐小诗知她心中巴不得她不跟着,否则见到了褚容与她在旁边反而煞风景,还要琢磨怎么将她支开。 她的确被小径两侧的雪景吸引,前日下了一场雪,昨日阴沉一天,今日积雪还在,玉树琼枝,一片洁净。 走到一棵树前,伸手抓了根树枝,轻轻一弹,雪纷纷落下,迎着阳光晶莹闪亮,煞是好看。 她又抓了根树枝同样玩起来,越玩越起劲,一溜树枝都被她弹了一遍,自己身上也落满碎雪。 “娘子,别玩了,要被冻着的。”细蕊上前帮她拍掉头上和斗篷上的雪。 她眼珠子转了下,笑道:“好。”手中抓着的树枝却用力一松,自己转身就跑,只听细蕊“呀”的叫了声,回头望去,细蕊满头满脸满身全是碎雪。她乐得捧腹大笑。 细蕊一边抖雪一边走过来,苦笑埋怨:“娘子,你怎么捉弄婢子了。”旁边两个小宫女上前帮她拍雪。 “不捉弄你了,咱们也去梅林看看吧,听说御园的梅林是帝都最大梅树最多的,想必腊梅开得也最好,我还没瞧过呢!” 转身绕过一片常青灌木林,抬头正瞧见前方梁椽扬手抽身边随从一耳光,怒声喝骂:“滚!” 唐小诗惊得心跟着一颤,退了一步,撞到细蕊身上,差点摔倒,被细蕊扶住。 “娘子,没事吧?” “没事。”她立即站稳脚。见梁椽和身边公子望过来,她立即转身回走。 这个梁椽太可怕了,当街举鞭打人不说,此刻在皇宫内竟然还当着别的贵公子面动手打人,比武奉更恐怖。 她逃也似的一路疾走回了大殿。 侯夫人瞧她神色不对,关心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没去梅林?” “女儿觉得有些冷,不去了。”她搓了搓冰冷的手,已分不清是因惊吓还是天冷所致。 “也好,陪母亲坐会儿。” 她笑着应付下,倒杯温酒抿了口,此时心里彻底明白梁椽为何在帝都不受贵女们欢迎了。这样的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谁还会去思慕? 离开皇宫已经是夜间,她神情疲惫地靠在车壁上,眼睛直直望着对面的车窗。 “怎么魂不守舍的?”萧丽人轻轻推了下她。 “没有,只是有点困而已。”她牵强一笑,歪头看着萧丽人,对方心情不错。车内昏暗的灯光下,笑容很深。今日在梅林应该见到了褚容与而且谈了一场话。 她回过头,脑海中也想到褚容与,那么帅气俊美男神级别的公子,她该是也喜欢的,不知怎得却喜欢不起来。 兴许是因为萧伊人为他相思成疾之故吧,心里总存芥蒂。 次日,她在小楼内调琴,萧乘过来,是替梁椽过来看望,并对昨日惊吓到她的事情道歉。 她借机询问萧乘:“梁少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萧乘见她深问,心思转了下,笑着道:“见了这么多回你还不知道?” 她就是因为见了这么多回才更加糊涂,不清楚此人。父母萧乘全对此人夸赞,可她见到的梁椽与他们所说差别太大。 “大兄,我……我觉得梁少将军性情暴戾,你以后与他相交还是留意些吧。” “暴戾?”萧乘皱眉,蓦地笑了起来,屈指弹了下她的头宠溺道,“看来昨日你真的被吓坏了。他不过是教训个属下人罢了,怎么就暴戾了?他是武将,疆场冲锋杀敌,脾性自不似文人温和软绵,但是暴戾谈不上。” “别多想了,看来你真被吓得不轻,改日我要让他亲自登门给你赔罪才行。”刮了下她的鼻子疼爱道,“这些天在府中安养,别再出门了。” 唐小诗应声笑了下,并劝道:“我昨日并没有被吓到,大兄别小题大做,别让人知道还说我太过娇气了呢。” “真没吓着?” “当然。”她故作开心道,“大兄看我哪点像吓坏的?” 萧乘见她又恢复往日神采,便不再提此事。 此后,一直到年后正月,她都没有见到梁椽,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却听到了不少关于褚容与的事情。 这次不是从萧丽人的口中,而是从侯夫人的口中。 褚容与之所以求学未及一年就归,是褚丞相和夫人的要求,命其回来为其操办婚姻之事。其年初离京求学就是为了逃避此事。回京的这一个多月他依旧一直回避此事,能不在家中呆着就不在家中。 “母亲,褚家有看上哪家的女郎吗?”她好奇询问,目光朝一旁萧丽人撇了眼。 “褚丞相和夫人倒是有几个中意的,但是褚公子不愿,一直躲着,此事还没有定下来。” 她注意到萧丽人的神情一直很紧张,心绪不宁,笑着慢条斯理道:“褚公子已到了成家立室之龄,如今一直躲避不应此事,多半是有了心上人。看来是褚丞相和夫人为其选的女郎并非是心中所属。” 说完,她注意到萧丽人抓着袖口的手紧了紧,眼神几许慌乱。 她又立即凝眉一副疑惑不解神情:“可若是真的心有所属直接告知父母便可,他偏偏不说。想必他心仪之人应该出身不好,怕父母反对斥责,所以迟迟不敢言。” 萧丽人抬头朝她看过来,她装糊涂的问:“阿姊,你说会不会是我说的这种可能?” 萧丽人迟钝了须臾,牵强笑道:“这……或许吧!” 侯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头温柔地教训:“你可真会乱猜。” “怎能算乱猜,女儿刚刚都说了理由了。” 侯夫人也不和她辩论这个,笑着道:“说到婚姻之事,倒是该为丽人考虑了,如今已二八之龄,不能再拖着了。” 萧丽人忙跪直身子道:“女儿还想多陪父亲母亲几年,不着急此事。” “你不着急母亲可着急呢,不能耽误了你,这也是我与你父亲商定好的。” 她想再争辩,觉得除了惹母亲不悦并无什么作用,咽了下去,悻悻垂眸。 “后日是上元灯节,也不拘着你们,尽可出去游玩。” “多谢母亲。” 上元节是一年中隆重的节日之一,唐小诗因为怕冷在府中窝了一个多月,这回忍不住要出去逛逛。 从萧伊人的记忆可知,上元节等于变相的情人节,很多青年男女到街市游玩赏灯,两情相悦的往往会在此日相会,家中长辈也都是不阻拦的,这也是侯夫人让他们上元节出去游玩的原因之一。 去年萧伊人就是在上元节遇到了褚容与,为他痴迷,相思成疾,丢了半条命。 上元节当日午后,唐小诗便从身量相当的三弟那里取了一套郎君的衣服换上,并让婢女帮她梳妆成郎君模样。 出门时萧丽人瞧她如此装扮有些不解。上元节,女郎们都是穿上最好看的衣裳,将自己打扮花枝招展,只盼着能够得心仪郎君垂青,她竟然隐藏女郎身份,扮作郎君。 “阿姊,我这模样帅不帅?那个……好不好看?”意识到失言立即改口。 萧丽人苦笑不得:“若你真生来就是郎君,倒是好看的。但是知晓你是女郎,这装扮倒有些别扭!” “所以不知道我是女郎还是觉得很好看的?” 萧丽人点点头。 “那就好。” 灯市在午后已经开始,他们到的时候是傍晚,灯市已经热闹起来,街道上比肩接踵,人满为患。她与萧丽人本来同行,只因中间她嗅到了香甜的点心凑过去买了点,转身就没了萧丽人的影子。 如此多人也无法找,她捧着点心带着细蕊和两名没有跟丢的仆人自己逛自己的。 穿着郎君的衣服方便不少,她一会儿窜到这里看灯,一会儿挤到那儿尝吃的。瞧见有卖小玩意的也要去摆弄摆弄。 “这个吓不吓人?”她从街边一个摊位上挑了一个傩戏面具戴在脸上,问细蕊。 “娘子,这是神灵面具,怎么能这么问。” 她改口问:“威不威严?” 细蕊点点头,她买了下来戴着。 “有百戏表演。”这时一支表演队伍锣鼓开道,街道上的人自动朝两边避让。 她挤到人群前。队伍最前面表演的是傩舞,后面紧跟着顶碗、高跷舞、喷火等其他的表演,个个精彩,街道两边观赏者不断拍手叫好。 唐小诗第一次近距离亲眼目睹这样的表演,特别是高跷舞,难度很大,但表演者舞姿十分优美,而且稳得如履平地。她昂首望着,视线随着表演者移动而移动。 忽然身边人一声惊叫躁乱,她眼前乍亮,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自己已被人抱在怀中。 第15章 古相思曲-5 唐小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抱着转了几个圈重新放在地上。抱着她的人松开她,转身急忙抽掉身上斗篷朝地上扑去。 她此时才看到地上躺着一人,身上衣衫着火,不知道是被烧的还是被吓的,在地上乱滚乱叫。 斗篷人三五下急急帮他扑灭身上火,并将斗篷直接披在那人身上。 躁动的人群这才稳下来。 “多谢郎君相救。”被烧之人伏身拜谢,双手和脸颊都有烧伤。 “快去附近医馆找大夫医治。” 被烧伤者被同伴搀扶起来急忙寻道离去。 施救者也转身准备离开,却见到身后站着还在发愣发呆的唐小诗。 以为她被刚刚吓到了,走到跟前拍了拍她的肩头关心问:“小郎君没事吧?” 唐小诗透过傩戏面具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面容,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刚刚救她的人是那个暴戾的梁椽。 “没、没事。”她机械般摇了下头。 “娘子。”细蕊和两个仆人急匆匆得奔过来,惊慌地将她周身打量一番,“娘子有没有伤着?” “没有。” 细蕊立即屈膝施礼对梁椽道谢。 她注意到梁椽惊愕的眼神,显然认出她身边的细蕊来。 “你……”他哭笑不得,嘴角抽了两下,无奈苦笑几声,“你是伊人?” 她点点头,将傩戏面具取下,微微施了一礼:“多谢梁少将军出手相救。” “你怎得扮成郎君模样?”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笑道:“这样方便些。” 梁椽朝细蕊和两个仆人扫了眼:“你就带这么几个人出来?” “我与阿姊一起出门的,倒是带了些人,只是街上人多冲散了。” “你大兄没与你们一起?” “他出门早一些。” 梁椽暗叹了声:“刚刚是不是受惊了,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会。”想到上次御园中把面前小女郎吓得转身就跑,他至今还觉得惭愧。 唐小诗抬头看他,目光平和,语气也温和,但她总觉得这人有点恐怖。 “不必了,我没事的,我还想逛一逛呢。”立即拒绝,想要快点掉甩掉面前人,转身准备走。 梁椽笑道:“灯市鱼龙混杂并不安全,你带的两三人遇到危险也不顶用,我陪着你吧!” “这……”她为难的愁苦着脸,“怎敢劳烦梁少将军。” “无妨,我也闲来无事。”梁椽坚持。 对方一片好心,她再拒绝太失礼,可不拒绝就要和他一起逛灯市,真的令她忐忑不安。思前想后最后扯了个礼貌性微笑道了句谢。 陪着就陪着吧,她自我说服,他再怎么凶悍暴戾还不会伤她,而且刚刚还救了她一次,也算是恩人,自己不能太不近人情。 如此想,心里稍稍好受些,也能够接受。 她双手抓着面具,有些局促。随着街道两边的吆喝声左右看了看,没了刚刚东窜西窜的劲头。回头瞄了眼,见到那日御园中被梁椽责打的随从,装扮并非奴仆。 梁椽注意到她的目光,猜出她心思,介绍:“他叫梁冲,我的亲兵。那日宫中犯了点错,没想到让你撞见,惊吓到你了。” “没有。”她牵强笑了下,心中纳闷犯了什么错不能够回府再责罚,要在宫中当着他人的面教训。 若是家中奴仆也就罢了,梁冲是他亲兵,他进出都带在身边,在军中必然有军职,他怎能当众责打羞’辱。 不由觉得此事蹊跷,梁椽不像是无脑之人,除非是不得已。 “那日与梁少将军一起的郎君是何人?”她问。 “田将军家大郎。” 唐小诗此时了然,也大致能够猜到当天发生的事情了。 田将军和梁大将军并不和睦,连带着田大郎与梁椽关系也很僵。听长兄说过两次两人间的矛盾,上回打马球田大郎还暗中使绊,差点造成梁椽受伤。 那日宫中冤家路窄碰了面,必然是梁冲言语或者举止得罪了田大郎,被对方揪着错处不放,当时又在宫内,闹大了必然难收拾,梁椽才不得已出手,实则是为帮梁冲。 如此这般,倒是她一直误会梁椽。 可那日当街执鞭打人又如何解释呢?也是有什么隐情吗? 他真的如父母和长兄夸赞的那般好吗? 虽是疑问,但心底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一般,对他没有那么强烈地抵触。 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嗅到烧鸡的香味,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又饿了,忍不住循着香味望过去,是街边临时支起的烤鸡摊位。 梁椽看出她馋,大概是因为他在羞涩不好意思开口。他回头对梁冲吩咐一句,又对她道:“走了这么久,累了吧,到那边茶馆坐下歇歇!” 她也的确有些疲惫,应声随他走进街边茶馆,随意要了茶水小食。伙计刚将东西刚送过来,梁冲从外面进来,将手中苇叶包裹的烧鸡放在桌上。 苇叶的清香和烧鸡的浓香四溢,她感觉肚子更饿了。 梁椽解开草绳,打开苇叶,焦黄色的烤鸡诱的她口水直流,暗暗咽了回去。梁椽见她眼睛都要看直了,忍不住笑了下。这小女郎原来还是个馋嘴的。 “给。”他撕下一只鸡腿用苇叶包裹递给她,“尝尝合不合口味。” 唐小诗道了谢立即接过,嗅了嗅,香味直击味蕾,她竟然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忍不住先吃了一口。 梁椽撕下一小块,一边慢条斯理嚼着一边望着面前的人欢喜模样。 忽而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这小女郎的时候,她只有两三岁,抓着他的衣衫喊:“阿兄,抱抱,要抱抱。”不依她就哭。 再见时,她约莫五六岁,追着萧二郎要他的蹴鞠玩,萧二郎没给她,她哭哭啼啼跑去找侯夫人告状。 后来他随父去军营鲜少回京,即便回京去昌都侯府寻萧乘也只是听萧乘提到过幼妹,没有见过。不曾想一转眼,那个爱哭的小女娃已经长这么大,出落亭亭玉立。 “梁少将军,你还要回军营吗?”见对方久不开口,气氛尴尬,她先发声。 “嗯,应该很快就回了。” 她点了点头,忽而想到什么,放下鸡腿,双手端起茶盏,笑道:“梁少将军离家戍边,保国卫土,英勇无畏,让人敬佩,伊人以茶代酒敬梁少将军。”说完与梁椽面前茶盏碰了下。 梁椽有些讶然,却见面前的小女郎一口将半盏茶饮尽还亮了杯底,更是出乎她预料。 他怔怔的端起茶杯,鬼使神差的也一口气喝完。 放下杯盏,面前的小女郎笑颜如花,又帮他到了杯热茶。 “梁少将军在军中多年,肯定遇到或听说许多英雄事迹,可以和我说说吗?将士们的训练或者沙场厮杀都可以。” 梁椽有些好奇她,一个闺中小女郎竟然会喜欢听这些。情窦初开的年纪不是更喜欢听闺中趣事或者是少男少女青涩’爱恋之事吗?军营或沙场之事于她而言遥不可及,也太过严肃血腥。 上次已经把她吓着了,刚刚又受了一场惊,他哪里还敢再说。 “无什么可说的。” 唐小诗刚刚还满含希望准备听一场,没想到对方竟然冷冰冰的拒绝,还把天聊死。 她泄气的抓起鸡腿继续啃着,两个人又回到了最初静默。 梁椽瞧着她情绪失落,想了想道:“不如我与你说说猎鹰的事情吧。” “好。”她立即提起兴趣。 梁椽说得绘声绘色,说到高’潮部分,唐小诗全神贯注听着,忽然梁椽目光朝她背后看了眼,停了下来。 她回头望去,身后走来两人——萧丽人和褚容与。 果然是丢下她去找心上人了。 “阿姊,褚公子。”她起身见礼。 萧丽人见到她表情变了几变,最后温柔笑着过来拉她的手:“伊人,刚刚人多走散了,我可担心死你了。” “我这么大的人了,阿姊有什么好担心的,好着呢!” 萧丽人朝梁椽望了眼,微微施了一礼,回头压低声问她,“你怎得和梁少将军在一起?” “碰巧遇上。” 四人客气几句都坐下来,梁椽换个位子坐她右侧,褚容与坐在了她对面,如此近距离让她把褚容与看的更加分明。 眉峰鼻翼,唇角下巴都尽收眼底,肌肤白皙赛雪,比闺中女儿家还娇嫩,让人几分羡慕几分嫉妒。温雅浅笑,眼眸清澈似水,整个人就好似她以前看的那些小说中最温柔、最善良、最完美的神仙男二。 男二?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住,侧目看了眼右侧的梁椽,他不会真的是自己穿的这首诗词中的男主吧? 闺怨诗呀! 所以他将来是会负了她?还是会其他怎样? 他是将军,要戍边,难道是征妇怨? 她立即在脑海中搜索《闺怨诗集》中有关征妇形象的诗词,搜索了一圈总觉得没有一首能够很贴切的反应现在的情况。 她有些着急,手不自觉的按压上自己的太阳穴位置思索。 “不舒服吗?”梁椽问。 她抬眸看了眼他,歉意笑了下:“没有。”端起茶盏便喝。刚送到嘴边,坐在对面的褚容与急声道:“茶凉。” 她手顿住,这才注意到茶水已经没了丝毫热气。 余光朝一侧的萧丽人瞥去,她脸色不太好看,眼底甚至有一丝怨怼之气。 她客气道了声谢,梁椽已经吩咐人让伙计重新提一壶热茶过来。然后为她到了杯。 她抿了口,问向萧丽人:“阿姊和褚公子是巧遇还是?” “巧遇。”褚容与先回答。 “有缘。” “小娘子说笑了。” 她笑笑没有接话,眼角余光看到萧丽人的眸色冷了下去,转瞬即逝,又挂上温和的笑意:“你和梁少将军才是有缘呢!我可听说你们巧遇好些次呢!在府中还一起谈琴论曲。” 话音未落,褚容与的面色沉了沉,目光瞥向梁椽。 第16章 古相思曲-6 “巧合而已。”梁椽低笑回道。 回想此次回京的与身边小女郎的几次逢面,的确都是巧合,就如刚刚灯市上见到危险窜过去救人,以为救的是个小郎君,却不想是她。 “无缘又怎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呢?”萧丽人道。 梁椽笑了下,瞟了眼身边小女郎,真的有缘? 如此这般说,倒还真的有些缘分。 唐小诗可不想有这样的缘分,若真的缘分深了,将来自己是要受苦的。 倒是萧丽人说这话,用意明显,想让褚容与认为她与梁椽之间缘厚情深,不要再多起心思。同时也是暗示她,她与褚容与是无缘无分,梁椽才是她的有缘人。 其实萧丽人并不必这么做,褚容与身边贵女如云,对于她这个仅有两面之缘,话没说过几句的人也不会有心思,而如今的她对褚容与根本无这种想法。 只是想到几个月前被她言语刺激缠绵病榻良久的真正萧伊人,她心中不平。 故意笑容深深,语气温柔半开玩笑道:“阿姊这般说,那我与褚公子倒也是有缘了。” 三人目光各异,却都齐齐的看向她。 她笑着解释:“去年上元节灯市,我与褚公子在街市邂逅,还看上了同一只花灯。今年上元节又相遇。这样特殊的节日,连续巧遇,岂不是缘分更深了?” 萧丽人脸色冷了下去,想争辩说自己去年也与褚容与灯市相遇,但转念想她毕竟比萧伊人迟了一步,若还这么说,难免让人觉得有几分争宠之嫌。她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女郎,在外人面前和妹妹言语争执这个太不成体统。 牵强笑了笑,没再言。 褚容与面色温柔,声音轻缓:“小娘子如此说,倒还真的缘分不浅。” “自是。”她拿个空杯倒满茶水递过去,“那就为这缘分饮一杯吧!” “好。” 萧丽人一直强颜装笑,此时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唐小诗知她满腔怒气,在尽力克制,也给她倒了盏茶,又将梁椽的茶盏也续满。 “今夜于此相聚有缘,下次相聚不知何时呢,敬此机缘。” 褚容与和梁椽相继附和她举杯,萧丽人心中不乐意,却不得不敛起情绪,举起杯盏。 梁椽笑道:“每年三月西郊都有一场蹴鞠赛,若是到时你去观看,自是能再相聚。” “自然要去观看的。”她忙道,穿书后她的娱乐生活少的可怜,这么好的踏青观赛机会怎可能错过。 “届时我去接你……们!”褚容与顿了下目光从她身上又转向一侧微微垂首的萧丽人。 “好。” “不用!” 萧丽人和她同时出声,彼此相视一眼,萧丽人抢先一声:“多谢褚公子。” 她勉强一笑:“其实也不必这般麻烦,每年蹴鞠赛大兄都去,我与阿姊随大兄一起便可,怎可劳烦褚公子。” “不劳烦。” 她未再强拒,道了声谢,却觉得对方言辞怪异,有点不对劲。偷瞄了眼右侧的梁椽,他正将手指间摆弄的一片果脯送进口中,嘴角似笑非笑,意味绵长。 四人坐了一会儿,聊了些去年三月蹴鞠赛的事情,随后四人离开茶馆,游玩一圈,直到三更天方回。 梁椽和褚容与送她们二人回府。 两人坐在马车内相互沉默一句话不说,进了府门听闻父母都已经安寝,他们便各自回院。 踏进小楼,她一屁股坐在暖席上仰面大躺:“累死了。” 细蕊带着几名婢女上前伺候,笑着说:“娘子,婢子瞧着褚公子对娘子倒是关心的,娘子以后不必再忧思伤神了,说不准还能常见呢!” “嗯。”她坐起身,任由婢女帮她宽衣解发,她像个木偶动也不想动,懒懒的道,“其实见不见无所谓。我早就想明白了,不会为他忧思伤神。” “但婢子瞧着大女郎似乎对褚公子……” “那是大女郎的事情,我也过问不得,别费那心神了。”说着话哈欠连连,眼睛眯着,几乎要困睡过去。 以前她可是熬夜达人,这个时辰还是可以再战一两个小时的。自从穿书后,没电没网,把她多年夜猫子的习性都改了。 被几个婢女侍弄了一阵终于可以上榻,头刚碰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接下来好几日她都没有见到萧丽人,猜想她定在生她的气。 她依旧自在的弹琴,没事编个舞跳上一段,这算是最能够消磨时间的事情了。 二月初表姊王炽心被选为太子妃,正在筹备册封仪式。 三月初她去外祖家,表姊妹问起褚容与和萧丽人的事情,她方知道上元节褚容与与萧丽人一起逛灯市的事情如今满城皆知。褚家长辈知道褚容与心意,倒有提亲之意,萧丽人也引来众贵女羡慕嫉妒恨。 她回到府中询问侯夫人,侯夫人笑着说只是耳闻,但是褚家并无任何实际上的表示,此事不过是传言罢了。 从侯夫人那儿回小楼,在走廊处与萧丽人对面相逢。她面含喜色,容光焕发,必是早听到了传闻。 “伊人,你从外祖家回来,表姊妹们可都好?” 萧丽人几乎不问王家的事情,即便上个月王炽心被定为太子妃她也无甚关心,今日笑面含春的问起王家表姊妹,不由让她多想几分。 “都很好。表姊妹们还提到阿姊呢!” “提到我?”萧丽人惊讶,上前一步抓起她的手,欢喜的问,“都说了什么呀?” 这一问才是萧丽人的用意吧。 她笑着道:“自然是阿姊的好事了。” “说来听听,我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好事情。”摇着她的手一脸期待欢悦。 唐小诗顺着她的意思,贴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姊和褚公子的呀。” 萧丽人两颊微红,忍着几分笑意,但眉梢眼角的欢喜却掩藏不住。 她开始学着当初萧丽人对病中萧伊人说法的方式:“这事情传的满城皆知,按理说褚家既然得知褚公子心意也该请媒人上门的,如今反而平静的没有任何实际举动,不知道褚家现在犹豫什么。” 萧丽人的笑意凝固了一瞬,慢慢淡了下去。 她又装出一副好心肠劝慰:“兴许褚家想着过了蹴鞠赛再请良媒登门也未可知。” 萧丽人应付地笑了下。 唐小诗借口自己回来有些累先回小楼。 萧丽人原本满心欢喜被这几句话说得陡然生了忧愁,心里幽幽叹了声。再望着转角消失的人,心里忽然犯堵。 上元节相遇,她看出来褚容与对萧伊人的关心,她只当是他的品性温良,对人总是温柔,藏着一份善意。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蹴鞠赛转眼就到了,唐小诗早早的就准备好一切,若非是要答应等着萧乘她想先去西郊。 不多会儿萧乘过来,让她意外的是,萧乘身边多了一个人——梁椽。 她望望天,日头刚升,这大清早,人就已经跑到昌都侯府来了? “伊人,你怎么穿成这样?”萧乘上下扫了她一眼。 “好看啊。”她笑道,阳春三月,郊外无限风光,这么好的日子出门怎么不打扮美美的?可惜的是缺相机,否则必然要各种拍。 萧乘无奈苦笑,不得不点头承认她今日嫣红裙裾的确把小女郎的娇美和俏皮衬托的淋漓尽致。 恰时萧丽人也在婢子簇拥下过来,她身着丁香色裙裾,清丽淡雅,看上去温柔娴静。 “丽人今天也好看。”萧乘夸赞,胳肘捣了下梁椽问,“你觉得我这两位妹妹哪个更好看?” 梁椽冲他翻了个白眼,有这么问话的吗?是想挑事?未答径直朝外走。 “哎!梁郎,我问你话呢!” 恰时一仆人过来禀报褚公子过来接两位女郎,他们一同朝府外去,萧丽人步子不由加快两分。 褚容与刚下马车,见到从府内走出来的两位精心装扮的女郎愣了下,笑着走上前。 两方见了礼,简单客气几句便启程朝郊外去。 三月西郊蹴鞠赛是帝都贵族郎君们约定成俗娱乐赛,帝都贵族中有七八支蹴鞠队,每年都会参加,一较高低。蹴鞠赛要连续进行三天,都有严格的比赛规制。 唐小诗从车窗朝外望去,远远瞧见前面偌大的草坪围起栅栏,周边停了不少车马,人影晃动。 到了围栏赛场,她急不可耐的从车上跳下去,一位锦衣华服的郎君走过来,好奇的看了眼他们几人,意味深长的笑了下,打过招呼后上前给了萧乘和梁椽一人一拳:“这么晚,别的队人都齐了,我们队差还你们俩。” “还没开始,不算迟。” “刚刚听说咱们的对头请了高人指点,这次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高人指点,我们是高人下场。”指了下身侧的梁椽。 郎君哈哈笑着拍了下梁椽:“对对对。去年你没在,我们队输给了田大郎他们,今年一定赢回来。” 三个人说着话朝场内走,唐小诗好奇左右看了看,倒是有不少的年轻郎君和女郎,皆是盛装艳服,相互说说笑笑。 “伊人表妹。”身后有人唤她。 是王家的表姊妹,她立即迎上去,褚容与的目光也紧随跟过去。 萧丽人眸光生寒,不咸不淡道:“伊人与王家女郎只要到一块儿,恐怕就脱不开身的。我们先去看台吧。待会梁少将军下场,她必然过去的。” 褚容与蹙眉,朝前面的梁椽看了眼,走几步又侧目向唐小诗望去,眉间愁绪更浓。 旁边瞧见褚容与的女郎们,有看不惯萧丽人这般俘获褚容与之心,上前搭话找茬。 第17章 古相思曲-7 蹴鞠赛开始后,唐小诗和王家女郎一处,距离萧丽人和褚容与隔着几个席位。起初萧丽人心里舒坦,但见到褚容与的目光时不时瞄向萧伊人方向,心中不那么畅快。 偶尔有过来和褚容与搭讪的贵女,褚容与均是礼貌温柔的应对,即便是贵女们有意无意对她言语挑衅,褚容与也都是淡淡地应对,甚至根本不在意。 她心头委屈,更生闷气。 最后田将军的长女直接坐在了他们的席位上不走,紧挨着褚容与笑脸盈盈的和其聊起来。只要她一开口,田家女直接将话题拉过去,激得她满肚怒火,却又无法当褚容与面发,只能忍下。 “去年常胜队夺冠,今年兄长又请了军中的高人指点,这场赛最后应该还是常胜队得第一。”田女郎看着场上比赛笑着说。 如今上场的两支蹴鞠队,其中一支便是田大郎带领的常胜队。 萧丽人自不服气,瞥了她一眼,满心不屑冷嘲,语气却保持平和轻柔:“这么多年比赛,若说夺冠最多的莫过于猎鹰队了。去年梁少将军在军中未回,常胜队才有机会夺冠。今年梁少将军归来,以我拙见,第一还是猎鹰队。” 田女郎冷冷扫了她一眼,转向褚容与笑容甜甜地问:“褚公子认为呢?” 褚容与从萧伊人处收回目光,看了眼场上的比赛,常胜队已经甩了对方好几筹。他又看向正在等待上场比赛的猎鹰队中梁椽,心头略堵。 “此时尚且看不出,两队五五之间吧。” 田女郎和萧丽人见他回避,不偏不向,心头均有失落。 旁边座席的唐小诗一边吃喝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赛场。 这几日她将蹴鞠赛的规则熟悉了一遍,和现实中的足球赛有极大区别,最明显的人数上就不同。这里的蹴鞠赛每队只有六人。 知晓规则,也能够看得懂,但她对比赛没有太大兴趣,她更多在看人。 一群弱冠上下的郎君们,个个英姿飒爽在赛场上奔跑追逐,所有风姿都尽收眼底,简直是一大享受。 她眼睛一会儿盯着这位郎君,一会儿注视那位郎君,都要看不过来。一边看还一边询问身边的表姊妹们谁谁是哪家郎君,年方多大,有无婚配。引得众姊妹取笑:“你不是来观赛的,你是来觅夫郎的。” 她笑了下,不置可否,却情不自禁地瞥了眼场外的梁椽。 如果他就是自己所穿的这首诗词中的夫婿,他们的结果往好的说,是千里相思,空床难眠;往坏的说便可能是“君为塞下土,妾作山头石[1]”。她还真的要为将来筹算,不能最后真成了思妇、怨妇甚至寡妇。 “常胜队今年比去年技艺飞速提升,我看猎鹰队不一定能够夺回魁首。”隔壁桌的一位郎君评论。 其身边同伴摆手:“不见得,去年是梁大郎不在,今年有他在,依我看这魁首还是猎鹰的。” “我认同,细数过去几年,猎鹰凡是没夺魁哪次不都因为他不在。” “不见得,不见得。常胜今年实力远胜去年,猎鹰即便有梁大郎也不一定就能胜。” “要么我们下个赌,如何?” “赌就赌,我还怕你们不成。” 几位郎君说着话就开赌起来。 之前的萧伊人并不关心蹴鞠赛,记忆中也没有太多往年蹴鞠赛的事情。她也是这段时间才了解一些。 常胜队和猎鹰队这几年争魁首争得面红耳赤,各有胜负。田大郎和梁椽分别是两队中的拔尖,几乎就代表所在队的实力。但是依大兄所言,他们二人单独相较,田大郎绝不是梁椽的对手。 这两队最后必然是要对上的,她倒是很期待看一看他们两队高下。 当天最后一场是猎鹰队和另一队对赛,她见识了梁椽的蹴鞠技艺,的确出类拔萃,而最让他惊讶的是整个猎鹰队的六名队员配合默契,这是她今天看的这么多蹴鞠队中配合最默契的一支了。 与常胜队相比,她还看不出强弱。 次日比赛依旧,上午有猎鹰队比赛,她勉强在看台上坐了小半天,午后便没有兴致,和王家姊妹一起到围栏外的一处迎风小坡上放纸鸢。 这才是女郎们喜欢的事情。 春风暖阳、青草野花,空气沁人。 纸鸢刚开始飞起来,田女郎也带着婢女过来放纸鸢。 不多会儿,几只纸鸢已经飞入高空,几位女郎牵着线在草坪上追逐打闹,笑声传了很远。 “娘子小心。”细蕊惊唤声,忙过来要拉她,还是慢了半拍,她被人从背后猛撞了下,整个人摔个狗吃屎,幸而草地软,没有摔疼。 她一口将嘴巴里草吐掉,怒气一下子窜了上来。这力道哪里是无意间撞上的,明显是故意撞她。 细蕊惊慌上前扶她。她回头见到与她撞上的是田家婢女,也被摔趴在地,爬起跪伏在地认错求饶。 一个婢女没有主子授意怎敢主动冒犯她? 田女郎将手中的纸鸢线轴交给身边婢女不紧不慢走过来,瞧着她狼狈模样,忍俊不禁。装模做样对脚边婢女斥骂:“贱婢,冲撞了萧娘子,真是该死。” 婢女战战兢兢解释:“婢子不是有心,是樱……” “是你的错你就得认,还敢强行狡辩?”田女郎怒斥。 婢女不敢分辩,朝她叩头求饶。 田女郎又歉意笑道:“萧娘子见谅,回去我必狠狠教训这贱婢。” 她瞥了眼浑身颤栗的婢子,不过是对方扔过来砸她的石头,她见不见谅也不会和一块石头计较上。 看着田女郎得意的嘴脸。她袖中拳头紧握,真想冲上去狠狠扇她一个嘴巴。 王家姊妹询问得知她没有受伤,一位表姊对田女郎教训口吻道:“我看你是故意指使婢女所为吧?瞧着伊人表妹性子好容易欺负是吗?” “王娘子,你怎可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的婢女将伊人表妹撞倒了,都是重罪,你责骂一句就完了?回去教不教训谁知道?你就在这儿当着我们的面,把这婢女教训了给伊人表妹赔罪。”转身对身边婢子吩咐,“去找根棍子来,要韧性好的。” 身边婢女立即领命退下。 田女郎被怼得气喘呼呼,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跪着的婢女吓得连连叩首求饶。 唐小诗有些不忍心,这婢女明显不知情况就被推出来背黑锅,劝着表姊道:“何必为难一个婢女。” “婢女也是主子的脸。哪里犯了错一句话就揭过的,你瞧瞧你被摔的,满身泥土草汁,都不成样子了。” 她垂头看了眼,今日穿的是淡色裙裾,脏污看的尤为明显,也显得更加凄惨。 可这些都不该算在一个婢女的头上。 此时去找棍子的婢女回来,手中拎着一根刚从树上折下的鲜树枝,树叶还没有摘掉。王表姊夺过朝田女郎面前一递:“赔罪吧!” 田女郎怒瞪她们未接。 “你不是要教训这个婢女吗?教训啊!”王表姊紧逼。 唐小诗见跪伏婢女可怜,也不忍她无辜顶罪,瞥了眼对方几人,上前一步接过树枝走到田女郎身前。 “不如田女郎亲自动手吧!” “你别太过分!”田女郎怒道。 唐小诗皮笑肉不笑:“的确,这样的婢子不该劳烦田娘子亲自动手,那就让你身边的这位……应该叫樱什么的婢女动手,她应该是常帮田娘子教训人,手法熟练。” 朝樱迈步时她抓着树枝的手在田女郎面前猛然伸了下,树叶擦着田女郎的脸颊划过,惊得她叫了声身子朝后摔去,婢女伸手去扶。她一把拉住田女郎手臂,脚上用力朝其小腿踢去,手猛然一拉松开,闪身朝一旁躲了一步,田女郎一头栽倒跪伏在地。 身边几个婢女惊愕立即搀扶,田女郎腿疼得低叫站不起身。 唐小诗忍不住窃笑了下,一旁的王家表姊妹也跟着偷笑。 “田娘子,如此赔罪……可万万使不得。”王表姊揶揄。 田女郎狠狠瞪着她,怒吼:“萧伊人,你……你暗算我。” “你那叫暗算,我是好心拉你一把。” “你……”田女郎被婢女搀扶站起要扑过来,忽然动作僵住,慢慢收了回去,委屈巴巴掩面欲泣。 唐小诗警觉地回头望去,褚容与和萧丽人带着下人朝这边过来。 两人走到近前,萧丽人一脸惊骇,询问她怎么满身脏污如此狼狈。 一旁的田女郎竟然一边揉着腿一边嘤嘤哭了起来,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萧丽人又紧接着问:“你怎么把田娘子欺负哭了?” 唐小诗愣了下,什么都不清楚,就认定是她的错? 旁边田娘子似乎还配合着哭得更加委屈伤心,还伴着低低痛吟。 “出了何事?”褚容与声音温柔。 叫樱的婢女立即回话:“婢子不小心误撞了萧小娘子,萧小娘子怒气难消就将我家娘子打了。” 萧丽人立即责怪语气道:“伊人,你怎么能够动手打人呢?” “我……”艹!唐小诗瞪着萧丽人,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 果真是一个比一个婊。 难怪与她从无什么接触的田女郎要来找她麻烦,原来不是因为彼此兄长不和缘故,是被萧丽人利用了。现在把褚容与带过来,就是要让他看她们两个女郎粗鲁打架双双狼狈不堪模样,让褚容与厌恶她们,一石二鸟。 真够恶心的! “阿姊是宁愿信田家婢女也不信自己亲妹妹为人吗?原来我在阿姊心中还不及别人家的婢女。”她也装出楚楚可怜模样,泫然欲泣。 要装大家一起装。 王表姊拉着她手哄了两句,对萧丽人道:“是田娘子指使婢女撞倒伊人表妹,刚刚田娘子自己脚下不稳摔倒,伊人表妹好心拉她一把,现在好心反成了罪过?丽娘子怎能轻信别家一个贱婢所言就指责自己妹妹?是何道理?” “我……”萧丽人顿时哑口无言。 褚容与瞥了眼双眸含泪的田女郎,不予理会,走到萧伊人身前,安慰道:“丽娘子也是心急了些,别太伤心了,没伤着便好,也别再计较了好不好。” 她假装抽泣两声:“谁要计较了,是你们一个个和我计较,冤枉我。”吸了两下鼻子,眼泪点点,一副满腹委屈模样,转身朝围栏赛场走去。 身后褚容与急切唤她,她加快两步小跑,忍不住笑了,一把捂住口,没让自己笑出声。 绕过一排树丛,正撞见萧乘和梁椽并肩走来。 “伊人,这是怎么了?”又哭又笑的。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明代刘绩的《征妇词》。 第18章 古相思曲-8 唐小诗轻咳一下憋住笑迎上去:“没事。” “那你这是……”萧乘指了指她浑身上下的泥土和草汁,这可不像是没事的。 “摔了跤而已。”她笑着拍了拍衣服脏处,泥土和草汁已经渗透到纹理里,丝毫无用。“大兄,梁少将军,伊人先回帐内换件干净裙裾。”屈下膝立即朝围栏疾步走去。 “伊人,晚上有篝火烧烤,若是无事便过来一起。”萧乘身后冲她喊了句。 她立即的刹住步子。 “篝火烧烤?”激动地问,“什么时辰,在哪儿?” “你落日后过来便可,在坡下溪边。”萧乘指了指方向。 “当然要去的了。” 此时褚容与和萧丽人等人都追了过来,她话不多说立即转身回帐。 换上干净衣裙后萧丽人过来,是为了刚刚在山坡上的事情道歉解释。 既然对方放低姿态,她也不想真的闹到面子上的姊妹都做不成,也温声细语地道:”我没事的,刚刚说话也有不妥之处,阿姊不计较就好。” “你是我亲妹妹,我怎么会计较,田娘子不是善与之人,你以后离她远些便是。” 她笑了下:“阿姊也知道我鲜少出府,与京中女郎相熟的不多,与田女郎以前更是没有打过几回照面说过几回话,这次也不知道怎得她就主动惹上了我,当时我摔得可难看了。幸好当时旁边是王家表姊妹,若是别人还不得嘲笑我一阵子。” 萧丽人帮她理了理鬓发,柔声劝慰:“她不是也摔了一跤,看着似乎腿还受了点伤呢,别再生气了。” 她笑着点点头。 萧丽人与她又说了一盏茶功夫的话便回自己帐内。 傍晚她欣赏完落日便带着细蕊等人前往山坡下的小溪边。此时篝火已经燃了起来,隐约有说话声,来来去去人影走动,空气中飘着香浓的烤肉味。 她循着香味直直奔向篝火,搭起的架子上烤着一只山羊,两个仆人在转着烤架,两个仆人在拾柴搭火,枯木树枝噼噼啪啪裂开,飞起点点星火。火堆四周还有几个小的架子,烤着其他的肉。 她感觉自己的肚子又开始叫嚣起来。 “馋了?”耳边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她惊了一下,回头见到梁椽。 “是有点饿了。”她尴尬的笑了下。 馋和饿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还没有烤熟,要等一阵子,旁边有糕点、甜果和佳酿,先过去吃些吧。” 篝火四周围了一圈的席位桌子,她随着梁椽在其中一张坐下。梁椽为她到了杯佳酿,并叮嘱:“少饮些。” 她抿了几口,抬头四周扫了眼,来的都是猎鹰队的郎君和其家人。 “怎不见大兄?” “他还没过来。” 她朝帐篷所在的方向望去,正瞧见一个小厮抱着古琴过来,放在一旁席上。 如此圆月之夜,篝火、烧烤、佳酿,一群年轻的郎君女郎们自然少不得弹琴高歌。 “听萧郎说你为《索关月》这首曲子编了一段舞,可是真的?”他笑问,随手递给她一块帕子示意她擦拭嘴角的汁液。 她接过帕子道谢,疑惑地问:“大兄为何与你说这个?”这是内宅女郎的事情,他们郎君们怎还说起来? 转念间忽然明白:“《索关月》是你谱的曲?” 那种长风皓月,寂寥空旷,如置身塞北牧原,辽阔天地之间。曲子的最后一段很是奇妙,既有形单影只的孤寂,又有一腔热血的喧腾。若非是真的到过塞外,若非真的有怀乡报国之情的人,是谱不出那般曲调来。 它是一首曲子,却也是谱曲人的襟怀。 梁椽笑着点头,玩笑问:“这首不算是破曲子了吧?” 唐小诗对于她的揶揄撇了下嘴:“你还记仇呢?不过《索关月》这首曲子比《梅林赛雪》意境深远,我特别喜欢。” “那就好。不知我可否欣赏一段你为此曲编的舞。” 她支吾一声,回头看着篝火周围,郎君女郎都在席位上说笑,相互聊着天,还有几人朝她这边看过来。 “待篝火结束后吧!” 梁椽点头道谢。 此时萧乘过来,而与他同来的还有萧丽人和褚容与。萧丽人穿着一套艳色裙裾,在火光映照下鲜艳夺目。褚容衣着暗淡不少。 三人坐下,褚容与坐在她身旁,她不动声色爬起身来和梁椽换了个位置。 褚容与微显失落,萧丽人倒是几分满意。其他席位上女郎的目光随着褚容与的到来也都投了过来。 这两日褚容与萧丽人时常一起,让她们既羡慕又嫉恨。论出身、才貌,她们均不比萧丽人差,偏偏萧丽人得了褚公子的青眼。甚至有人私下暗想,萧丽人必然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才勾住褚公子。 但无论如何她们没有证据,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不多会儿,篝火宴便开始,烤羊也已经熟了,众人都争抢要先尝尝,不用下人们动手,郎君们湊到烤架前动刀割肉。 女郎们自不会如郎君们一般,都乖乖的坐在席位上等着郎君们给她们送过来。 梁椽看着身边小女郎眼睛都盯直了,心中暗笑,刚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馋上了,这会儿怕是忍不住了。若不是这么多人在,他想她兴许自己就扑上去动手了。 “你喜欢吃哪个部位的肉,我给你割一块过来。” 唐小诗愣了下,瞧着烤架周围围着的人,心中感叹,能够留块肉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挑拣的份。 “都可以。”她笑道。 梁椽迟疑下才起身,须臾端着一块焦香的羊肉放在她面前。 “这么多?” “难道你不考虑下分我尝几口?”他笑着调侃。 她辩解:“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梁大郎!”忽然一个人喊了声,“你太过分了,竟然抢我的羊腿肉,快还给我。”一个郎君端着盘子追过来。 梁椽哈哈笑道:“谁割下来就是谁的,怎么说我抢了你的?” “我先下手割的,你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但是你刀法太慢,吃不上可不能怪我的。” “你强词夺理,快还我,要么咱们一人一半。” 梁椽朝唐小诗面前睇了眼,示意他:“送人了。” 郎君望向唐小诗,争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他能够和梁椽争夺一块好肉,哪怕是打架,那也是郎君们之间打趣寻乐。可他没办法和一个女郎争吃食,那也太丢人了。 他指着梁椽,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字来。 唐小诗笑道:“郎君,一人一半吧!” 郎君指着梁椽的手陡然放下,旋即笑嘻嘻的走到桌前:“还是萧小娘子明事理,不似某人强取豪夺。” “凭本事,别说得那般难听。”梁椽分辩。 郎君斜他一眼不搭理,笑着对唐小诗道谢。 肉分了一半出去,她又切了一大半端给梁椽:“别说我吃独食了。” 梁椽哭笑不得:“你也挺记仇的嘛!” “彼此彼此。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给我‘抢’了这么一块好肉。” “都要分没了。”他将羊腿肉又推还给她,“你馋了这么久,快吃吧,凉了口味就不佳了。” “不是馋,是饿。”她纠正。 梁椽无奈一笑,不与她争执这个:“饿,就多吃点。” 唐小诗也不再客气的与他推来推去,道了谢后就开吃起来。 邻桌的褚容与和萧丽人一直在注意她的举动,见争肉风波过去,萧丽人笑着给褚容与倒了杯酒,笑着道:“梁少将军对女郎们素来冷淡,却不想对伊人倒是不同。”声音不大,也只有褚容与听得真切。 见褚容与眉头深锁,满目愁绪,她继续温柔笑道:“上回梁少将军送了伊人一卷曲谱,伊人还为此曲编了一段舞,他们一个擅曲一个擅舞,倒是登对。” 褚容与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冷淡,她不再说下去。 此时有郎君借着篝火酒肉开始高歌,旁边有人跟着打拍子。 唐小诗问:“你不要弹一曲助兴吗?”朝身后瞄了眼,古琴可都带来了。 “你帮我舞一曲如何?” “我?”刚刚不是已经说好篝火结束后跳的吗? 扫了眼篝火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是她不太相熟的人。虽然说年轻郎君女郎一处宴饮,一起琴曲歌舞不算什么,但是她还是不习惯陌生人面前起舞。 扯着嘴角歉意笑了下,继续吃东西,当做自己根本没开口。 “我月底就要远赴边疆,不知何时方归,就当时为我送行,如何?”梁椽语气带着三分请求。 她有些犹豫。思前想后,最后答应。就当送别舞吧! 他前往军营,此后面对的或许只有风雪和刀枪,甚至是鲜血杀戮,再难有这样的歌舞欢畅之时。他能远离帝都繁华,戍边守疆,她又怎么不能为他跳一支舞呢? 心中刚做下决定就定旁边萧乘提议让梁椽弹一曲。 猎鹰队的郎君们都了解梁椽懂音律、善抚琴,纷纷请他弹一首助兴。 梁椽本也有此心,应下。 “我就弹一首新曲《索关月》,恰巧萧小娘子为此曲编了一段舞,今夜萧小娘子也在,有幸得她为椽的此曲伴舞。” 众人闻言立即拍手叫好,其中一位郎君道:“常听萧郎说家中幼妹善舞,舞姿灵动犹如仙子,却从没有一人见过其舞。” “正是,梁大郎善抚琴萧小娘子善舞,我等三生有幸,一饱耳福眼福。” 唐小诗闻言,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两句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诗词: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1]。 联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她恍然明白。 原来她穿进的是汉乐府《古相思曲》。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汉乐府《古相思曲》。 第19章 古相思曲-9 她惊愕地侧头望向临席的褚容与。 君善抚琴我善舞,这么重要的信息,她怎么给忽略了。 去年祖母寿宴那日,为了哄祖母开心,她在寿宴开始前为祖母跳了一段贺寿舞,恰时褚容与陪着其母亲过来,祖母随口说了句:“三郎通音律,不如给伊人和个曲子。” 褚容与当即答应。 贺寿舞很短,不过小半盏茶的时间,一首舞曲就结束了。 因为长辈们在,他们只是相互间客气地问声好,没有太多言语交流。 宴会开始后,她也没有找到机会与对方搭话。 寿宴刚结束,褚容与便被萧丽人相请离开。随后她在后园亭子中见到褚容与教萧丽人弹琴。她在远处廊中看了许久,看得自己难过不已,才落寞的离开。 次月萧丽人和她说褚容与离京外出求学。 此后她绵绵相思都为褚容与而苦,知道他前往楚地求学,却不知具体是何处,加之萧丽人时常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她日日相思,形销骨立,半条命都搭进去,得不到丝毫的慰藉。 她一直埋怨没有线索,原来线索在她穿越过来就已经出现了。 只是与梁椽的一次次巧遇,让她忽略掉褚容与的重要性。 记忆中贺寿舞结束后褚容与还对她说过:“今日仓促,若有机会再为小娘子奏一曲。”这一句也是萧伊人的期盼。 她暗暗叹声,若是萧伊人,或许来年有机会,是她,就没机会了。 倒是面前的梁椽,既然不是诗词男主,自己也就不会成为他的怨妇,心里蓦地轻松许多,好似一道防线、一堵墙訇然坍塌,眼前一片敞亮。 “不愿了?”见她神思不属,梁椽道。 “没有。”她笑着从席上起身,整理下裙裾,走向篝火旁,朝众人施了一礼,“若跳的不好,各位郎君娘子包涵。” 小厮收拾一张桌子抬过来,放上古琴,梁椽调试了下音,抬头望向篝火前的唐小诗,微微点头示意。 琴声如水从指尖下丝弦上蔓延流淌开,似月华缓缓流泻。月光下,篝火旁,唐小诗手臂轻抬,腰肢柔软,莲步曼转,低眸回首,每一个动作都与曲调一致。曲缓舞也缓,舞急曲也急,高低缓急,琴曲与舞姿分毫不差默契相合,每一舞姿都踏在了调子上,而每一个调子都附在了舞姿上。 曲成了舞之声,舞成了曲之形。 在座之人均听得入迷,看得失神,情绪跟着琴曲舞姿起起伏伏。 褚容与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点着,目光全都落在面前女郎轻盈的身姿上,嘴角不自觉带着温暖的微笑。 萧丽人瞟见他的情绪变化,再望向唐小诗,眸色冷下去。 最后一段曲子复杂,舞姿也更加灵动飞扬,所有人都看得如痴如醉。当琴曲慢慢停下,舞姿也于此同时缓缓定格。 唐小诗跳得气喘吁吁,慢慢收起舞姿,缓了两口气,朝众人屈膝一礼:“伊人献丑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一位郎君抚掌大赞:“翩跹若惊鸿出林,辗转如游龙入海。” “萧郎没有吹嘘,萧小娘子果真深藏不露。” “除了上回宫宴上见过王家娘子的舞,我就没瞧见过如此神形兼备的优美舞姿了。” “郎君们过誉了。”唐小诗腼腆一笑,朝众人欠了欠身,回自己的座席上去。 萧乘哈哈得意大笑:“我之前说小妹师出名家,舞艺不俗,绝对如仙子落凡尘,谁不信的,这次都自觉的自罚一杯赔罪才行。” 周围有郎君笑着回话:“这回信了,是该罚。”立即有两人附和。 另有郎君好奇问:“萧小娘子与梁大郎什么时候走得这般近,配合如此默契,不像一朝一夕功夫。” 梁椽瞥了眼身侧还没有歇过力气来的小女郎,怕她难为情,对出言的郎君道:“别信口胡言,不过是第一次配合。” “我不信,第一次怎会这般默契,一定是练了不少时间吧?” “的确首次。”梁椽争辩,担心身边小女郎羞涩难当,想要劝说,却见小女郎窃笑,让他顿时糊涂。 萧乘也出言解释,免得这群郎君们胡猜乱想。 “喝点茶解解渴。”梁椽到倒了盏茶水,并好奇地问,“你偷乐什么?” 她昂首望着梁椽,英俊硬朗的面容中,一双目光温柔,没有去年秋日初见时的冷淡。 “得了别人夸赞高兴啊。”她直言不讳,接过茶盏喝了两口。 真是个小女郎!这么容易就开心成这样。 篝火宴结束,众人三五一群回帐房,萧乘调侃梁椽:“现在要不要考虑一下做伊人的琴曲师傅?” 梁椽斜他一眼:“不考虑。” “还嫌弃伊人在弹琴上没天赋?” 梁椽狠狠瞪他,当着当事人的面有这么说话的吗? 唐小诗冷哼声:“我还不乐意要你这个师傅呢!”加快几步走到前头去。 “萧乘,你没事找事啊?”梁椽压低声责怪,胳肘用力捣了下他。 萧乘吃痛捂着胸口闷哼一声,抱怨:“你自己亲口说的。” 梁椽气恨,一把搂住他脖颈捂住他嘴:“你故意的吧你。” 萧乘打开他哈哈大笑。 唐小诗回头看了眼打闹的两人,余光却瞄见褚容与和萧丽人,两人脸色均不太好,一路沉默不发一言,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回到帐子,躺在榻上,她脑海中除了今夜篝火歌舞的事情,便是关于那首诗词。 轻声念到第二首时,她脑海中涌入梁椽的身影,那一句“只缘感君一回顾”让她想到不是褚容与,而是那日侯府临水台与梁椽乍见的情景。 怎么想到他了?她翻了个身埋头趴着。 “梁椽?梁椽?”心有点乱,又辗转翻了几下。 “娘子,夜深了,早些歇息吧。”细蕊走到榻前劝道。 她拉过被子将脸盖上,须臾猛然坐起来,将细蕊惊得身子一抖:“娘子,怎么了?” “我懂了。” “懂什么了?”细蕊立即回到榻前,担心得用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确定没发烧稍微舒了口气,“娘子,已经三更天了,你精神气怎么还这么足。”平常这时候已经沉睡了。 她未答,扑通躺倒,冲着细蕊笑了笑,翻身睡去。 细蕊一头雾水,有些忐忑,可别是病着了,那就麻烦了。忙帮她拉过被子掖好。 次日醒来蹴鞠赛已经开始,第一场就是猎鹰队,明显赶不上,她也就不着急,慢慢梳洗吃了些东西,然后在附近闲逛,采摘一些野花准备编花篮。 萧丽人带着婢女过来,气色相较昨日好许多。在她身边坐下,随手拿了几株野花把玩。 笑着说:“伊人,昨夜你和梁少将军一舞一曲配合完美,让人羡慕,连褚公子都说若非是心灵相通之人绝然不能这般默契。” 又来这套!她都替萧丽人累。 她假意笑问:“褚公子真这么说的?” “当然,还说有机会也要学你们呢!” 她从萧丽人手中将几株花夺回去,扯着嘴角笑道:“阿姊若是与褚公子配合必然更胜一筹的!” “你真这么想?” “嗯!”她点点头,一脸诚恳。 她何止这样想,她非常这样想,只希望萧丽人不要有事没事再在她面前动那些根本毫无意义的心思。 她不会与她争抢褚容与。他再好,再完美,她对他也没有感觉。 萧丽人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说话都温柔客气了许多。 萧丽人走后,王家女郎过来,王表姊一脸忧愁的将她拉到一旁,轻声问:“你是不是喜欢梁少将军?” 她被问得一愣,不知对方什么意思,不自觉朝围栏赛场望了眼。 “表姊怎么问这个?”见她满面愁容,似乎对于这件事情很忧虑担心。 “你先回答我。”王表姊着急地催问。 她更懵,这问题来得太突然,而且观对方的样子,似乎她喜欢梁椽是件多么不可思议或多么可怕的事情。 “梁少将军怎么了?”有缺陷?已有婚约?还是有什么黑历史? 王表姊叹声道:“你还是不要喜欢他的好。” “为什么?”越说越糊涂,她揪着手中花瓣,一脸不解。 梁椽各方面不比京中贵女们思慕的褚容与差,也就不相熟的时候性子冷,不似褚容与温柔平和招人喜欢。 “他是将军啊!” “我知道。”唐小诗拉着王表姊在旁边青石上坐下来,好奇地问,“将军怎么了?” 王表姊翻了个白眼,感叹声,有种对牛弹琴的深深无奈。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她摇摇头,真的不知道。 王表姊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听闻边疆不太平,匈奴又有大举侵扰之意,梁少将军很快就要回军中。这一回能不能再归京都不知道。梁家镇守边疆,梁大将军父兄皆战死,就连两位侄儿——梁少将军的两位堂兄——几年前也捐躯殉国了。梁将军府中皆是妇孺……” 唐小诗听到这儿已全明白了,这不仅仅是王表姊的想法,也是全京城贵女们的想法吧? 嫁入梁家就等于丧夫守寡,所以即便梁椽同样优秀,但是在婚嫁方面贵女们不会考虑他,父母心疼女儿更不会同意。 她苦笑了下,点头表示明白其意,心中几分寒凉,几分惋惜,几分心疼。 “我对梁少将军……应该不喜欢吧!”那种感觉怪怪的,她自己也摸不清楚。 “应该?”王表姐点了点她的头教训,“我看你是喜欢了。”眉头拧了一把,最后舒了口气道,“幸好!幸好月底他就回军中了。” 意思是断了来往,断了念想吗? 第20章 古相思曲-10 王女郎离开后,她独坐在青石上,吹着暖风望着远处的一片树丛,心思有些凌乱。 细蕊将编好的花篮递到她手上,另有两个婢女采了一些野花,已经修剪过,插在花篮中煞是好看,清香沁人。 她回头朝赛场望了眼。一切随缘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天把她给提溜走了呢! 提着花篮回帐子,用了午膳,美美的睡了一个午觉,便去看台观看蹴鞠赛最后的决赛。 今年的蹴鞠赛与往年相同,最后对决的毫无悬念依旧是猎鹰队和常胜队。 赛场外两队严阵以待最后魁首赛的角逐。 唐小诗单手托腮靠在桌案上,另一只手捏着婢女刚端来的新鲜甜果。 “这次你的一套马具是保不住了。” “我看是你的那套酒樽要让出手了。” 邻桌的几位郎君前日开了堵,现在都眼巴巴地等着最后结果,另一侧的几位郎君和娘子也迫不及待。 “咦?梁少将军是怎么了?”王表妹跪直身子朝场外猎鹰队指了指。 唐小诗转头望去,猎鹰队郎君们围成一团,梁椽被梁冲搀扶离开,似乎身体不适。 “还有一刻就要开始了。”王表妹着急又担忧,“他是猎鹰队的主力,若是他不在,猎鹰可不是常胜对手了。” “兴许吃坏肚子,待会就回来了呢!”王表姊拍着妹妹的手安慰。 邻桌押猎鹰队胜的两位郎君更紧张,临近最后怎么还出了岔子了? 其中一位郎君吩咐随从:“去看看梁少将军如何,需不需要帮忙。” 对面郎君道:“梁少将军若是不进场,猎鹰必输无疑了。”几分幸灾乐祸。 唐小诗也吩咐细蕊去打听什么情况。梁椽是习武之人,若真的是吃坏了肚子,不会连路都走不稳需要人搀扶,猎鹰队郎君们明显乱了,应该是出了事。 一会儿细蕊急急回来禀对:“郎君们说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她可不信。 眼看比赛还有半刻就要开始了,她也跟着着急了。 若是这般输给常胜也太亏了,而且她很不喜田大郎还有田女郎,输给哪个队也不能输给他们。 忽然想到上次萧乘和她说梁椽与田大郎打马球的事情,意识到不妙,立即爬起身下了看台。 “伊人,你要去哪里?”王表姊问。 “我去看看什么情况。”人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带着细蕊朝猎鹰队后场去。 帐篷中,梁椽单肘撑着桌案盘膝而坐,抚着腹部,剑眉拧成一团,额上一层薄汗。梁冲端着一碗不知什么汤药递过去,他匆匆地一口喝完。 抬头瞧见帐门处的女郎,面色稍稍和缓:“伊人?你怎么过来了?” 唐小诗走进帐,瞧着他气息有些喘,似乎还很难受。 “梁少将军怎么样?”她问向此次一旁蹴鞠赛随行的大夫。 “没有大碍。误食了东西,腹部绞痛,喝了药汁,休息小半日便恢复。” “误食了什么?” “一味菇汤。” 她心中一凛,以前听闻许多误食菌菇类中毒而亡的新闻,不由害怕起来。 “现在如何?可有缓解?还是先回城吧!” “好些了,没事。”梁椽摆了下手,扯着嘴角挤出一个宽慰的笑脸,“没那么严重,过会儿就好了。” “误食菇类可不是小事,这儿医药不足,还是抓紧时间回城请太医看看。” “真没事。”他笑得吃力勉强,在紧皱的眉头和苍白的脸上,笑容很难看。 她蓦地心疼,这种疼很奇怪,不是情感上的,是身体上的,心口好似被针实实在在的扎了下。 萧乘和昨夜与梁椽抢烤肉的郎君过来,询问情况后,见他还被疼痛折磨,上场比赛已经不能了,劝他先休息。 “铁定又是田大郎使的阴招。上次打马球害你不成,这次又使出卑鄙手段。”卫郎君义愤填膺骂道。 萧乘拍了下卫郎君劝慰:“没有证据,休要乱说。” “证据迟早能找到,到时我才饶不了他。” “别担心我,有大夫在,没事的。只是最后一场了,我还拖了大伙儿后腿。” 萧乘教训:“你都这样还说这话,你没事就好。比赛有我们呢,你休息着,这场就算输,我们猎鹰队也是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 卫郎君又气愤骂道:“田大郎简直无耻小人!” “你们快去吧!”梁椽催促。恰时一位郎君过来催促他们该上场了。 萧乘嘱咐他一句休息,并对一旁的唐小诗道:“照顾一下大郎。” 唐小诗应了声。 萧乘刚起身,梁冲走上前对梁椽躬身请命道:“少将军,属下自荐,这一场让属下代你上场吧!” 众人一愣。 梁冲道:“属下虽不及少将军,好歹在军中也训练过几年,蹴鞠踢得并不比田郎君差哪里去,如今少将军被害至此,属下愿为少将军出一份力。” “好!”萧乘立即拍手称道。 “不行!”梁椽当即回绝。 “为何不行?”萧乘质问,他们猎鹰队内部比赛人手不足时候梁冲也会参加充数,他的蹴鞠踢得比大部分人都好,有他助阵自然比替补的人强些。 “你是担心没人照顾你吗?我都让伊人留下来陪你了,你若是嫌弃伊人不会照顾人,我让身边的小厮都过来。” 梁椽朝唐小诗看了眼,表情更加苦涩难堪,他什么时候表现出嫌弃伊人了?怎么每次把话说得好似他性情多么的乖戾讨人嫌。 他按了按腹部,若非是现在不舒服,他非要给萧乘一拳不可。 唐小诗看到萧乘嘴角的一丝窃喜,知道他是故意如此说,顺着他的意思道:“兄长不必麻烦,细蕊她们会照顾人的,而且这里这么多人,三个五个梁少将军都能照顾得过来。” “我……”梁椽语塞。 “你就好好的休息,我们也不能再耽搁陪你,比赛结束后再来陪你——梁郎走吧!”也不待梁椽答应拍了下梁冲,将人带走。 “梁冲……”他唤了声,声音不大却很严厉。 梁冲还未及回身就被萧乘和卫郎君直接拉出帐子。 他气恼的捶了下桌案,兴许是用力过大,振的腹部抽疼,背弓得更甚,几乎伏在桌案上。 “到榻上躺下休息吧。”唐小诗劝道,上前试图去扶他。 “我没事。”避开唐小诗手,朝旁边小厮睇了眼,小厮立即上来搀扶。 “这么嫌弃我?”她故作委屈,收回手拢在袖子里。 梁椽愣了下,见面前女郎撇着小嘴,一脸不悦,忙解释:“我并非此意,只是……多有不便。” 唐小诗霍地笑了:“你快休息吧!我和你说笑的。” 梁椽松了口气,心里责怪萧乘一番,想着寻个机会非要打他一顿出出气才行。 唐小诗遣一个小厮到前面观看比赛,随时回来禀报消息。 回头见到梁椽脸色缓和,呼吸均匀些,似乎没有刚刚那般难受,才再次和他说话。 她好奇地问:“你刚刚为何不让梁冲替你?觉得他技艺太差?” “不是。”简单回了两个字,没有再继续朝下说。 “那是因为什么?”她追问。 梁椽未答,她识趣的不再深问。 小厮不时回来禀报赛场上的情况,猎鹰和常胜相互赶超,不相上下,目前看不出胜负。梁冲甚至还为猎鹰夺了一筹。 她却发现梁椽听到此消息时脸色并不好看,目光甚至锐利几分。 魁首争夺赛还有半刻就要结束,两队还是持平状态,唐小诗有些焦急,不自觉将手攥的更紧些。 须臾小厮火急火燎跑进来禀道:“田郎君受了伤,比赛暂缓一刻,瞧着伤的不轻,恐是要换人。” 唐小诗心中正窃喜,却听到身侧梁椽阴森森的语气问:“怎么受的伤?” “奴没有瞧仔细。” “问清楚来回话。” 小厮立即退了出去。 她回过头,瞧见梁椽面含一丝怒气,没有丝毫因为多次暗害他的田大郎受伤而高兴、庆幸,甚至放在膝盖处的手紧握成拳。 过了片刻,小厮来回话:“比赛时梁郎将蹴鞠踢偏,误伤了田郎君。伤在腿处,大夫过去瞧了可能伤到了骨头。” “放肆!”梁椽怒喝一声,蹭的从榻上站起,动作太猛,牵扯腹部,痛得身子颤颤不稳,唐小诗眼疾手快扶住他。 他命小厮再去探消息,坐回榻上,轻咳两声。 唐小诗帮他顺着气,此时也明白为何梁椽不答应让梁冲上场。 梁田两家本就不和,梁冲上次在宫中都敢得罪田大郎,此次在比赛场上,他更能够趁此机会出这口恶气。 蹴鞠赛受伤本来就是常有的事,只要他稍微用些巧,就能够避人耳目伤了对方。即便对方知道他是故意,也拿不出任何的证据来,只能哑巴吃黄连。蹴鞠赛场上受伤,不是公仇私恨,对方事后也不能拿此事为难他。 梁椽是了解梁冲的性子,所以才不答应让他上场。他同样不喜田大郎,但是却不屑于用这种卑鄙手段,也不愿身边的人用。 “比赛场上,蹴鞠无眼,难免会有误伤。有大夫及时诊治,不会有太大问题,梁少将军身子还未大好,不可动怒。”唐小诗劝道,也算是替梁冲说情。 不管梁椽怎么看此事,她是支持梁冲的做法,就该以其之道治其人。 第21章 古相思曲-11 常胜队因为失去田大郎这个主力,原本势均力敌的两队实力产生了差距,最后一刻时的比赛,常胜队连输两筹,败给猎鹰。 猎鹰的郎君们也算出了口气,个个喜不自胜,一起过来给梁椽说此好消息。 梁椽勉强的笑了笑,没有表现得多么欣喜,众人皆以为他还因身体不适,加之被害不能上场而落寞,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 郎君们在一起说话庆祝,唐小诗一个女郎在,倍觉不方便先回避。 晚上猎鹰队以及其他几个平素相处不错的蹴鞠队的郎君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笑闹的声音很大。 唐小诗觉得有些吵,带着细蕊来到在帐房不远处的草地,头枕双臂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一轮圆月。 春夜不寒不暑、不闷不燥,很是舒爽。 望着满月,想到昨日篝火歌舞,不自觉的哼起了哪首《索关月》。 郎君们闹了很久,她在他们散了后才回帐子休息。 次日众人陆续回城,进城后各自话别,约了时间再聚。 大将军府和侯府在同一个方向,褚容与虽不顺路,因着当初接人必然是将人送回府的原则,也一路同行。 唐小诗昨夜睡的晩,精神不太好,靠在车壁上眯着眼养精神。萧丽人倒是精神十足,心情也很好,时不时和她说话,她随口应着。 马车缓了下来,周围吵闹似乎是街市,不像侯府门前,她好奇地拉开帘子朝外望。正见到一个粗布葛衣男子拨开人群窜逃,梁冲带着两个小厮追过去。 “出了什么事?”问向车边随从。 “回小娘子,是一个孟浪之徒意欲轻薄一良家女,瞧见梁少将军吓跑了。” “梁少将军威名这么甚吗?”她打趣道,市井无赖见到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转身拔腿就跑? 另一个梁家随从解释:“小娘子不知道,这人是惯犯,上回被郎君遇着教训过一次,他当街发誓此后不再为恶,如今又撞见郎君自然是害怕的。” “上回?当街?”她想了下,“具体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吧,奴记不清了。” 唐小诗点点头笑了,差不多是王表兄之子满月那日,他当街执鞭打人,原来是教训这等恶人。 梁冲将那人抓了过来,梁椽命令:“屡次犯法,直接送官衙去。” “是。” 马车又动了起来。 萧丽人从车窗外收回视线,笑着说:“梁少将军英武,心怀仁义,性情直率,这么好的郎君咱们帝都屈指可数。” 她笑了笑,放下车帘回头问:“褚公子与梁少将军比,阿姊以为任何?” 萧丽人神情一滞,望着唐小诗七分认真三分玩笑的模样,豁然一笑:“他们非一类郎君,如何作比?” “在阿姊的心中,褚公子远胜梁少将军的吧?” 萧丽人稍显窘态,笑了笑未答。 马车在侯府停下,梁椽和萧乘说话,褚容与走过来,笑容温润,声音轻柔如风:“玩了几日,应该累着了吧,回府好好休息。” 她回头看了眼刚下车的萧丽人,笑着应了他一声:“褚公子也是,多谢褚公子相送。” 萧丽人走到跟前面含微笑:“劳烦褚公子,不如进府喝杯茶稍作休息。” 褚容与朝唐小诗看了眼,唐小诗立即转过脸避开,吩咐细蕊将自己的东西搬回去。 恰时梁椽走过来,对她笑着道:“我十日后离京,来送我可以吗?我准备了一样东西送你。” “什么东西?不会是曲谱吧?” 梁椽呵呵笑着点头:“你倒是聪明。” 唐小诗为难的苦笑了下,萧乘这半年不知道朝她的小楼送了多少曲谱,有好几首她只弹过一两遍。 “不想要?” “没有没有。”她礼貌的笑了笑,“梁少将军琴曲冠绝帝都,一曲难求,我求之不得!” “那你是答应为我送行了?” 她愣了愣,有种被对方套路的感觉。 萧乘走来拍了下梁椽肩头:“别多叙话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顺便请太医再仔细诊治。” “没事。”他爽快道,却也不与他们多话,带着人上马回府。 褚容与望着面前小女郎目送梁椽离开,眸中几分失落,这一切落在萧丽人的眼中,却是藏着怒意。 梁椽车马走远,唐小诗借口有些疲乏,与三人道了声歉意带着婢女先回府。 褚容与瞧见她进了府门,也自言要回去给父母报平安,没再多逗留。 萧丽人站在府门前望着褚容与的车马消失,久久未动。 萧乘轻叹了声,走道她身侧,劝慰:“感情时间久了总是会变的。就如伊人一般,阿兄看的出来她对褚公子已无半分爱意,只是褚公子对她还不能释怀。也许时间长了褚公子会淡忘伊人。” “可……要到什么时候呢?” 没有答案,萧乘未答。 唐小诗从萧乘那里得知梁椽近日一直在准备去西北的各项事宜。转眼便到了他离京远赴边疆的日子。 梁家妇孺只送到了城门口便被梁椽劝了回去。唐小诗和萧乘将他送到了城外的长意亭。梁椽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递给她,笑着道:“这是我在军中时谱的一首曲子,只在军中与将士们唱过。” 她接过打开看了眼,曲名《青山》,在心中弹了一小段,曲调慷慨激扬。 “多谢。”她折起绢帛,朝西北方向遥遥望了一眼,“再见时我弹给你听。” 梁椽自嘲冷笑:“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1]”见唐小诗感伤垂眸,他笑着道,“打完这一仗便回。” 唐小诗点了点头:“我们都等你来归。” 萧乘拍了拍他手臂,一把与他相拥,许久略带哽咽在他耳边低低道:“我等着你回来喝你喜酒。” 梁椽霍地笑了,望着面前的小女郎,心底越发凄凉。 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好”字。 千里送行终须一别,梁椽也不能多耽搁行程,虽有万般不舍,却也不得不作别。 唐小诗命人取来古琴,为梁椽奏了首帝都妇孺皆会吟唱的《长意送别》。 梁椽上马,回头望着长意亭中的娇弱身影,想到她月下起舞的模样,王宅水榭娇媚的舞姿。想到灯市上带着傩戏面具扮作小郎君的小女郎,还有临水台上耍小脾气的小娘子,以及那个抱着他的腿撒着娇奶声奶气唤着“阿兄,抱抱,要抱抱”的小女娃。 “即便埋骨青山,我亦长魂归来。”他自言自语一句,收回视线,双眸氤氲。深深一个呼吸,扬鞭绝然而去。身后悠悠的琴曲淹没在疾驰的马蹄声中。 一首送别弹完,一行人早已没了踪影。 她伫立亭中望了许久,最后不由叹了声。不知道自己能够在这个诗词的时空里待多久,是否能够等到他回来。 相思曲,难道她注定是无尽相思的命吗? “别太挂念,兴许一年半载与匈奴战事就能结束,就回来了。”萧乘劝道。 她笑了笑,不以为然。 梁椽走后,她生活依旧,每日除了弹琴跳跳舞,便是府中府外转悠,闲闷了还会去王家那边串门,小住几日。萧乘以为她会再如去年一般相思成疾,还时不时给她弄一些小玩意逗她开心,侯夫人也命人时时留意她的情绪。 最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她竟然活的像没事人一样,似乎梁椽的离开对她并没有任何的影响。 萧丽人和王家姊妹偶尔会好奇地提一句梁椽,她都是淡然的应对。 褚容与在此期间,找着借口来过侯府几次,她只是第一次偶然遇见,此后便借口避开。她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更不想去面对萧丽人时不时整出的幺蛾子。 褚家一直在催着褚容与婚事,褚容与照旧能拖则拖,能避则避。褚夫人与侯夫人一次私下见面谈及此事,最终也没有谈出一个结果来,反而让萧丽人更加的着急了。触手可及却偏偏不及,最是让人不甘心。 这些事唐小诗听在耳中也就听着,不去多想多问多关心。 年底萧乘给她送了一封信过来,是梁椽从军中写来的,专门写给她的,这倒让她意外。 展信通篇看下来,她莫名想笑,又莫名温暖和心酸。 与匈奴已经开战半年之余,而他在长长绢帛上未写一字战事,未诉一字相思。说得是塞外起伏的山峦,头顶的苍鹰,脚下的草原,奔驰的马。还说索关的月,塞外的风,烤羊肉和烈酒。说为她谱了一首曲子……还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事。 她前些天听闻战事紧张,有一支军惨败,伤亡严重。他必然焦头烂额,每日还要面对血腥死亡,却能够用这样风趣的笔调给她写这些美好的东西,这些有趣的事情。 他定是怕她担忧,所以隐藏所有残酷和丑陋;怕她挂念,所以不敢说思念的话。他或许理智上是不想写这封书信,但是又抑制不住内心的那一点冲动。 信的最后是一首极其简短的曲谱,若是填词,不过一首绝句而已。 她走到琴架后,照着曲谱弹了一遍,曲调绵绵悠长,似涓涓细流、幽幽月光,更似月下独坐怅惘难眠的征夫。 信未着一字相思,可这首曲子却写满相思。 次年夏,她又收到了一封梁椽的信,信的内容很短,说发现了一种味道酸甜可口的野果,是帝都从没有见过的,猜她一定喜欢,让人给捎带回来。 她看了眼面前桌上的木匣,放下绢帛将其打开,里面是两块用泥土封起来的东西,泥土还有些湿润,应该是昨日还用水打湿过。 打开泥土里面是个竹筒,将竹筒敲开从里面倒出了一盘李子大小的暗红色果子,大半都已经坏了,两竹筒最后才挑出十来颗能吃的。 她咬一口,已经变味,远不及梁椽说的那般可口。可她却鼻子一酸,眼泪蓦然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自西汉苏武《留别妻》。 第22章 古相思曲-12 小楼下传来婢女的声音,萧丽人在婢女簇拥下笑盈盈地走上楼来。 “什么东西这般清香?”她走到桌前,瞧见一盘从未见过奇怪的果子,笑问,“这是什么?” 唐小诗还真不知道,别说是在帝都了,就是现实世界她都没见过这种野果。它若不是这时空独有的,那就是后来随着环境变化灭绝了。 “一种野果。” 萧丽人坐下来,伸手取了一个,嗅了嗅:“真香,从哪里来的?”余光瞥见一旁简易的木箱,霍地明白,“是梁家人送来的吧?我刚刚瞧见梁将军府的人了。” “是。” “在帝都没瞧见过这种果子呢,想必是梁少将军托人从塞外给你带回来的。他行军打仗、生死难测,竟然还想着给你送这等稀罕东西。对你情义匪浅。” 唐小诗笑笑未应。 梁椽的心意,这两次的来信和两竹筒的野果已经展现淋漓。 萧丽人又笑着道:“可舍得送我几个尝尝?”将野果在指间转了转。 “我说不舍,阿姊可生我气?”她带着玩笑的口气反问。 “怎么会呢!梁少将军托人从几千里外送来的东西,那可比珠宝还贵重,你自是宝贝着的,我怎会生气。”话这般说,但是那颗野果捏在手上却没有放下的意思。 这般做法已经说明其意,是非要尝不可。虽然心疼不舍,却也不想因为几颗野果闹出不愉快。她未拒绝也不松口说送。 萧丽人没有放下,而是将果子握在掌心,岔开话题询问梁椽来信都说了什么。 她含糊过去。 萧丽人待了片刻,起身离开,直接开口向她要几颗野果。“我拿去给祖母瞧瞧,祖母见识多,或许识得此果,顺便孝敬祖母,可不许你独食。” 唐小诗闻言很不舒服,她私拿就罢了,借花献佛给祖母她也不能说什么,但言外之意竟然说她不知孝敬长辈,不懂事,未免过分。 祖母与褚家关系亲厚,她倒是很会踩别人为自己铺路。还有意让祖母和褚家的人知道她与梁椽私下之事。 “阿姊真是有心了。”她冷笑了声。 萧丽人不以为意,笑着离开。 细蕊送完萧丽人从楼下上来,瞥了眼桌上果子,替她打抱不平:“大女郎明摆着欺负娘子。明知道这果子来之不易,是梁少将军一片心意,还这么堂而皇之给拿走了。这倒罢了,还去老夫人面前讨好。” 唐小诗心中自不平,萧丽人若是自己嘴馋非硬要过去,她也不会不给,但是借花献佛还拉踩一把,的确欺负人。 “她会讨好,我会拆台。”说完下楼朝老夫人的院子去。 萧丽人与老夫人正在堂内说话,不知说了什么把老夫人哄得乐呵呵,老夫人手中正拿着一个野果。 “祖母尝尝,伊人说这果子香甜的很呢!” 老夫人点点头,咬了一口,唐小诗立即从外面冲进堂中:“祖母且慢。”由于脚步太急没注意脚下被门槛绊着,幸而细蕊及时扶住没有摔倒。 “怎得这般惊慌?”萧丽人语气责怪。 她气喘吁吁道:“这野果祖母不能吃。” “为何?”萧丽人立即质问,并带着讥讽语气,“你不会几个果子都不舍得吧?” 她斜了萧丽人一眼,走到老夫人面前,见了礼,歇了两口气:“这果子采摘日久,贮存不当,不新鲜,刚刚孙女吃了一颗,如今便有不适,祖母肠胃不好,吃了必然闹肚子的。”说着拿着绢帕凑到老夫人嘴边。 老夫人瞧着面前小孙女担忧的眼神,这才回过神将口中还未来及嚼的果肉吐出。唐小诗立即端着茶盏递过去,“祖母漱漱口。” 老夫人漱口后才问:“你可是闹了肚子?” “孙女只是腹内有些不舒服,没大妨碍。”又施了一礼认错般愧疚道,“孙女疏忽了,阿姊说拿颗过来给祖母瞧瞧,走得急,孙女未来及提醒阿姊这种果子以前未见过,还未有试吃。总得孙女先尝尝,若是一日半日后没什么不妥,才能给祖母尝。幸而还来得及,否则孙女就闯大祸了。”说着双手轻轻的按在了腹部。 “是不是难受的紧?”老夫人瞧她秀眉微蹙,心疼的去抚她小腹。 “没事,兴许过会就好了。” 一旁老嬷嬷道:“瞧小娘子是吃坏肚子了。”立即上前搀扶。 老夫人忙对一旁的婢女吩咐:“快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不用麻烦,闹肚子,没大碍的。”她捂着小腹道,“祖母,孙女失礼,先回小楼去了。” “快回去休息。”吩咐细蕊上前伺候,又令嬷嬷差个人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唐小诗走后,老夫人这才望向一旁不安的萧丽人。心中感叹:终究还是伊人这小孙女做事沉稳周全些。 萧丽人心中恨的咬牙,面上却诚恳认错。 老夫人轻叹了声,摆摆手:“祖母知道你一片孝心,先回去吧。” 萧丽人见祖母面有一丝不喜,不敢多留。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朝唐小诗的小楼方向望去,气恨的攥了攥手心。 唐小诗不舒服也不是完全装出来,刚刚从小楼赶过去走得急了些,有些岔气。回到小楼歇了一会儿才好些。 望着桌子上剩下几颗野果,想着还是风干了吧。 酷暑夏日慢慢过去,一场场秋雨,天气凉了起来,她无意间听闻褚容与卧病,萧丽人随着萧乘过去看望,回来时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萧乘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楼前桂花树下采桂花,和婢女们一起采了小半篮子。 “又准备让灶房做桂花糕呢?”萧乘随手捏了了几瓣桂花在鼻尖轻嗅,“真好闻。” “做了桂花糕送一份给大兄尝尝。我明个采一些风干做香囊,到时候也送大兄一个。” “你倒是悠闲着呢!”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臂,示意到小楼内说话。 她将手中桂花丢入婢女挎的篮中,随他进小楼,笑着说:“也不悠闲,母亲嫌我绣工太差,这个月我一直在跟着嬷嬷学刺绣。两个月后王家二表姊要出阁,她请我帮她参详头面首饰。我可能要在外祖家小住几日呢!” “去王家?” “嗯!”见萧乘表情些许惊色,问道,“怎么了?” “恐怕你是去不成了。”萧乘在席上坐下,拉着她也坐下来。 “怎么去不成了?”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递到他面前。 “母亲说这几日身子不太舒服,过两日要去南山别业休养,我过来便是要给你说此事,你陪着母亲到南山别业小住一段时日。” “母亲不舒服?我怎么不知道?”今早她去给侯夫人请安的时候,侯夫人还满面春风,笑容洋溢,精神十足,半点不见身体不适。恰恰相反,倒像是逢了什么喜事一般,怎么会不舒服好几日? “你还敢如此说,真该好好教训你才是,每日守在家中,竟连母亲有恙都不知。”萧乘稍稍板起脸教训。 “我……”是真的瞧见侯夫人精神很好。 “好了,你今明两日命人收拾一下,后日便随母亲过去。” “这么急?” 萧乘磕了下她的额头语气严厉几分:“母亲养身子还能耽搁的?这话让母亲听了多寒心。” 她不敢再多言,便依了安排。 萧乘又交代几句,起身离开,他送到小楼门前,忽然问:“大兄,最近有西北那边新的战况吗?” 萧乘迟疑了下,微微苦笑:“暂时没有,有了消息我会命人送到别业去。” 她点了点头。 看着萧乘离开,她总觉得此事古怪,侯夫人身体绝对没问题,不应该忽然去别业养身子,而且事先没有一点的透露,此事来的太突然。 她立即去了侯夫人那里,侯夫人靠在凭几上,有气无力的吩咐身边的婢女收拾东西。面色不似早上那般明艳照人,此时几分憔悴。 不过大半日的光景,怎会变化这么多? 侯夫人要么没病,要么就是急病,绝非病了几日,萧乘明显是对她撒谎。 她走上前,侯夫人笑了笑,笑容都显得虚弱。 “母亲怎么忽然病倒了?” “没事,就是心头这几日闷得慌,大郎与你说了吧?后日随母亲去南山别业。” “说了,女儿不孝,母亲病了竟丝毫未觉。”说着去拉侯夫人的手,一双细嫩柔软的玉手,竟比她的手掌还温暖。 她抬头细瞧侯夫人,这才恍然发现,侯夫人的憔悴不是本色,而是卸去了平日精致的妆容,面上唇上都敷了薄薄珠粉,所以看上去面色苍白,双唇淡而无色,整个人有一丝病态。 她是在装病。 侯夫人轻拍她的手笑着安慰:“母亲没事。”又爱怜的抚着她的脸颊,一双眸子似有千言万语,却未开口言一字。 她很想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谎称生病,还瞒着她。但是她清楚对方不会告诉她。 从侯夫人那里离开后,让自己身边的婢女府里府外打听侯府出了什么事。 直到出发当日,都没有打听出来任何事,一切如常。 这让她更加不安。 萧乘带人护送她们前往别业,安排妥当一些后回府。临行前还特意嘱咐她好好照顾母亲。 侯夫人在别业静养,平日内不过是逛逛园子,看看书卷,或者调琴焚香,偶尔兴致好了,到山中走走。 她也时常被侯夫人叫到跟前陪着,和她说说话解闷。 王二表姊出阁前,她要回城去贺喜,侯夫人却忽然病倒,大夫没敢离房半步,她也只能作罢,但心中已然明了,侯夫人是故意称病拖住她,不想她回城。 城中必然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想她知道的事,所以这城她必须回,而且只能偷偷回。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开《该死的郡王》感兴趣的姐妹先加个收藏么~ 一句话简介:论拒婚后,该如何在前未婚夫手下活命 夺嫡之争站错队,阴安侯府全府女眷充为营妓。 沦为营妓的第一天,殷拂云就遇到了“死对头”永安郡王。 永安郡王李忻喜欢殷拂云八年。 十八岁那年他上门提亲,被对方罗列了十八条理由严词拒婚,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恼怒之下,他远赴西北,立誓待手握大权后,将殷拂云强娶回府,万般疼宠,待她离不开他之时,再狠狠休弃。 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意外! 回营第一晚,他见到了扮成妹妹的那个人…… “今夜把本郡王伺候的舒服了,本郡王说不定看在‘令姐’份上,把你收了房。” 接连几天亲兵看着郡王扶着腰回来。 “今日给本郡王跳支舞,若不能让本郡王满意,就去马场刷马槽。” 没两天亲兵发现郡王受伤的手被帐中新兵包扎成兰花指状。 “明日到州城给本郡王买只烤羊腿,只要泰昌街孟记现烤的,要吃到嘴里时肉还热乎的。” 第二天,新兵没回来。 亲兵看到郡王红着眼眶,发疯一般纵马朝州城狂奔而去。 第23章 古相思曲-13 王二表姊出阁后几日, 侯夫人的“病情”渐渐好转,又几日,已经大好。 侯夫人见她一直乖巧的在身边照顾伺候, 没有再想着要回城去见王家表姊, 也放松了对她的暗中看管。 这日, 她和侯夫人在园子里逛着, 傍晚一同欣赏落日。她表现的很高兴,并趁机道:“每日都起的晚, 竟然没见过一次日出,明早我要看日出去。”并对身边细蕊嘱咐明早要早点唤醒她。 侯夫人宠溺般打趣她:“你就是个小懒猫,怎可能起得来。” “女儿明早就早起一回给母亲瞧瞧。不仅早起,还要到后山上看日出呢!” 侯夫人朝后山方向望了望,南山别业就在山脚下, 后山不高,从后门出, 有一条小径直达山顶,爬到山顶也不过两三刻的时间。 “好,母亲就瞧瞧你这小懒猫是不是能起得了床。” 次日天未亮她便已经起床,借口人多影响看日出的心境, 命婢女们不必跟着伺候, 只带了细蕊一个人提着灯笼朝后门方向去。 “马车备好了吗?”她低声问。 “昨晚已让人准备了。娘子真的要偷偷回城,不给夫人说一声?夫人知道必然担忧。” “夫人把我留在这,让我一直心神不宁,我总觉得城中发生了大事, 而且是关乎我的。明着回去夫人铁定相拦, 我只能出此下策。”说着话人已经到了后门。 守门的小厮只问了去向,没劝没拦。 出了后门朝后山走了十几步, 绕过一排灌木,唐小诗立即和细蕊绕行前往事前和车夫约定的地点,果真见到一架马车。 上了车,命车夫立即赶车回城。 南山别业距离帝都城并不远,但因山路难行,到城门口已经是午后。大半日没怎么吃东西,此时饿得肚子咕咕直叫。进了城就在街边随便找了个面馆走进去。 店面不算大,店中此时只有一对青年食客,衣冠像是低阶小吏,也在等热汤面。 她对汤面本没有多么钟爱,但此刻却觉得这碗普通的汤面无比美味。 吃的正香时,听到对面一位青年忽然长长感叹一声:“真是可惜啊!” “谁说不是呢!年纪轻轻尚未娶妻,也没有留个后。” 唐小诗朝青年瞥了眼,不知他们说什么也没放在心上。 店主凑过来问:“两位郎君可是说梁少将军?” “是啊!梁大将军府满门忠勇,上天怎么就不能眷顾呢?如今除了梁大将军只剩老弱妇孺。” “梁大将军少年丧父,如今老来刚成年的长子又战死,唉——” 唐小诗惊的一口面含在嘴巴里忘了嚼,再次抬头望着对面的两青年,慌忙一口将面吐出,惊慌问:“郎君说的梁少将军是哪位?” 两位小吏扫了她一眼,见其衣着像是高门贵女,客气的回道:“咱们国朝梁少将军哪里还有第二位,自是梁椽将军。” 她顿时如遭雷击,心瞬间停了一拍,脑海中一片空白,跌坐在席,眼神空洞的盯着一个地方。 细蕊被吓坏了,慌忙爬过去摇了摇她,唤着她。她好一阵才魂魄归位,怔怔地望着细蕊:“刚刚两位郎君说了什么?” “娘子,你别吓婢子,先回府,咱们先回府去,不听他们胡言。” “回府?”她轻轻念叨一声,霍地爬起身就朝外面跑。 急冲冲上了马车,让车夫驾车回府,车夫刚打起鞭子,她立即改口:“去梁大将军府!” 一路上她心中一直在问自己:梁椽怎么死了?她几个月前还收到他的信,还有他托人带来的野果,这几个月并没有听到任何不祥的战报,他怎么可能死? 一定是讹传,是这些小吏捕风捉影造谣。 细蕊瞧着她神情紧张,轻声地安慰她,她一个字没听进去。 马车在梁大将军府门前停下,她钻出马车,第一眼见到的是门前白色灯笼和缀着的素绢花,灯笼已有破洞,上面落了一层浮尘。 原来如此! 萧乘和侯夫人知道此事,他们两个多月前就知道,一直瞒着她,甚至把她支到南山别业去。他们怕她受不了打击。 她自嘲苦笑,眼睛却蓦地温热,眼前模糊不清,有泪滑落。心口针扎似的疼,疼得她呼吸都困难。她捂着心口,身子慢慢瘫软下去。 细蕊及时扶住她:“娘子,先回府吧!” 她未应,细蕊做主将她搀扶回马车。她没有推开拒绝,任由细蕊搀扶上车。 心口疼得越发厉害,她抓着衣襟,死死地抵着。 “娘子,你别吓婢子。”细蕊抓着她已经吓哭起来。 她感觉这颗心似乎不是她的,太疼,疼得很不真实。她不该有这么强烈的情感,不该有这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可她的身体反应出了这种心死的痛。 昌都侯府的人听闻她回来均震惊,见到她面色惨白、双目无神,一问之下得知她已知梁椽之事,众人都慌了神。昌都侯立即命人将太医请来。 她被搀扶回到居住的小楼,躺在榻上,闭上眼,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另一种情感的存在,她知道那是真正的萧伊人。 耳边是昌都侯、萧乘、萧丽人以及其他兄弟关切的声音。 她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听,她只觉得心很疼,身体很累,她想睡,只想睡,却真的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是在夜间,不知道什么时辰,房中只有一盏昏暗的灯,榻前守夜的两个婢女靠在小几上打着瞌睡。 她感觉心口好多了,不那么疼。起身坐在榻边,望着幽暗的房间,脑海中迸出的全是梁椽的身影。 她就这样一直坐到天明,守夜婢女醒来瞧她模样吓得立即叫人。 须臾侯夫人进来,风尘仆仆,面色惊恐憔悴,看得出是连夜赶回。见到她直接扑过来抱住,心疼得哭起来。 待侯夫人哭了一阵,她才声音低低地劝:“母亲,女儿没事,真的没事。” 侯夫人和昌都侯瞧她不哭不悲反而在笑,心里更加不安,怕她受打击过度,精神失常。 “母亲,我饿了。” 侯夫人仔细瞧着她,摸不准她的情况,心里忐忑,却也不敢迟疑半分,立即命婢女准备早膳。 昌都侯和侯夫人陪着她用膳,一顿饭她没有任何反常言辞举动,这对于二人来说已经是她最大的反常。 侯夫人小心谨慎地和她说着话,她对答如流,情绪不见丝毫低靡或激烈,让他们更迷惑担忧。 用完早膳,她对二人劝道:“父亲母亲不必担心女儿,女儿没事,就是……就是太意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说着又感觉心微微刺疼,她轻轻的抚上心口,勉强扯出一个宽慰的笑。 侯夫人见此,立即命人再请太医。 她摆手笑下:“母亲莫费心,女儿没事。” 她是真的没事,虽然伤心难过,心口像缺了一角,但还不至于会如当初的萧伊人般意志消沉,抑郁成疾。 一连几日她都呆在小楼中,足不出门,父母兄弟包括萧丽人每日都会过来看望她。一日一日瞧着她没有什么异样,众人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下去。 这日傍晚,萧丽人过来看望,并且带来了一盒梅子干。故意提到是从褚家回来,经过梁家不远处的一家店铺买的。 一个不落,还如当年一般。 故技重施,想逼死她? 她看了眼梅子干,随手捏一颗丢在口中,冷笑道:“如今在帝都,人人都把阿姊和褚公子看成郎才女貌的一对。阿姊可知褚家为何迟迟未来提亲?又可曾想过若是有一日褚公子娶的是别的女郎,阿姊就成为全帝都的笑话,整个侯府或许都要跟着你丢人。” 萧丽人神色愠怒,她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不留情面的说话。 她继续道:“阿姊,我曾和你表露过,我对褚公子已无半分心思。我知道褚公子对我有意,所以我故意避着他,你就没必要再用这等言辞刺激我了吧?如果我一病不起,甚至病逝,或许褚公子还对我念念不忘呢!” “阿姊倒不如对我好些,或许更能够赢得褚公子好感,以后日久情深,阿姊的一片真心也能换得褚公子真心相待。” 萧丽人惊愕地望着她,瞠目结舌半晌。 她又捏了颗梅子丢进嘴中:“梅子味道很好,我就当阿姊此次是真心来看我的。”捧着梅子起身走到窗边,坐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的桂花树。 已经是腊月了,要落雪了,桂树还一片翠绿,充满生机,似乎与这季节不相应。 萧丽人望着窗前神色黯然的女郎好一阵,今日她与以往大不同,她的话难听,但是却也不是毫无道理。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活的糊涂,原来她一切都看的明白,只是不愿与她计较。倒是她自己上蹿下跳像个笑话。 心中羞恼,却又觉得根本怪不得窗前女郎。 她起身到了句:“你别乱思乱想,好好休养身子。”转身离开小楼。 唐小诗在窗前呆坐很久,外面天色暗下来,小楼内亮起灯光。她回过头,瞧见桌上的曲谱,最上面的几卷均是梁椽所谱。这一年多她早已弹得熟练。 她拿过一卷,是那首《索关月》,一边看着曲谱一边回想去年春他弹琴他起舞的场景。 许久,她叫来细蕊,吩咐:“准备些祭品,明日……看望梁少将军。”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她在山下下了车步行进梁家墓地。一座座坟茔,一座座墓碑,像一个个身披铠甲傲然挺立的将士,庄严肃穆,沉静无言。 新起的坟茔在众多坟茔中尤为醒目。 陪她过来的萧乘直到此时才告诉,此处是梁椽衣冠冢。 梁椽率五千骑兵追击匈奴,因斥候情报有误,中匈奴埋伏,五千骑兵无一生还。塞外狼群无数,乌鸦如蝗,待将士们寻到他们,只寻得梁椽盔甲残片未见其遗骸。 她闻言腹内翻涌,几次想要吐都被她强制压了下去。 那日他从昌都侯口中得知梁椽追击匈奴兵,中埋伏战死。随后我军歼灭匈奴主力,匈奴残余向西北逃亡。此战胜,但梁椽和万千将士亡了。 她以为梁家带回他的遗骨,原来不是。 她跪坐在墓碑前,泪水不受控制流了下来。她从婢女手中接过祭品一一摆放,上了香。 萧乘一直观察她的情绪,没有波动,只是默默流泪,连放声大哭都没有。 他望着面前的墓碑,想着那个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的好兄弟,他不过与他同龄。眼中不自觉水雾氤氲。 许久,冥纸烧了小半盆,唐小诗也不哭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劝:“别太难过了,天要落雪了,咱们先回去吧,改日再来看他。” 她抬头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心中的哀伤情绪慢慢淡了,胸中压着的一口气缓缓舒出。 片刻,对着墓碑轻声道:“梁少将军,你我相识一场,你对我情义我全然皆知。我不知道当如何相谢,我再为你跳一支舞,是根据你的《青山》所编。我本想你归来再与你合作,你为我弹曲,我为你伴舞。如今……我跳给你看。” 她站起身来,朝萧乘看了眼。萧乘退到一边,婢仆们也纷纷后退。 她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陡然起舞,口中吟唱着曲词。舞姿刚中带柔、柔中带刚,有千军万马,亦有孤影寂寞,既有杀伐凌厉,亦有思乡柔情。 “枭骑北风中,良臣青山外……” 身后忽然传来吟唱之声,她动作停滞,心思一动猛然转回身,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一身破旧的粗布葛衣,面颊清瘦,布满沧桑,一双目光坚定而温柔。 “伊人。”来人轻唤。 唐小诗盯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跟前,霍地笑了,眼泪再次模糊双眼。 “思子良臣,良臣来归。”她念道。 第24章 古相思曲-14 “伊人——”声音很轻很柔, 好似温柔的风从耳边拂过。 “梁少将军。”她情不自禁扑上去抱着他,“你活着,活着回来了。” 梁椽对于她的举措有些意外, 愣了一瞬, 笑着将她搂在怀中。 “我还活着。”他肯定的道。 唐小诗不知怎得, 感觉很奇怪, 就想像这样的抱着面前人,不由地将手臂环得更紧些。 梁椽感受到怀中人的力道, 抚着她的秀发,低声道:“我想听你弹琴,想看你跳舞,想……想你,所以我活着, 活着回来见你。” 这些话他压抑太久。自去年春日长意亭一别,他才知道自己心中对这个小女郎多么不舍。远离京城一里, 他的心就被多牵扯一分,离开一日,想念就深一层。 这一年多,他总是会梦见她, 在狼烟与号角, 厮杀与血腥中,她就像是一汪泉一轮月,给他温暖和寄托。 在中埋伏被围杀之际,他拼死搏杀,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回帝都见她,哪怕是远远看她一眼后即刻暴毙, 他也无憾。 上苍怜悯,把命还给他了。 一旁的萧乘含泪笑着,见两人抱着说了好一会儿松开,他才走上前。捶了两下他的肩头,紧紧相拥。 “活着就好!” 梁椽在附耳低声玩笑:“你还没喝我的喜酒,怎能先洒祭酒?” 望着面前自己的坟‘墓,和墓碑前一排的祭’品,自嘲:“留我百年之后再享用吧!” 此时天空飘起细雪,三人没再多呆,下山去。 坐在马车内,唐小诗问起他被伏击和劫后余生之事。连梁大将军都认为他已经殉国了,梁家为他立了衣冠冢,而他现在活生生的坐在面前。 梁椽双眸含笑紧紧的盯着她,他该谢她。 当时被伏击,数千将士奋力拼杀突围,死伤八’九成,最后勉强突破一个缺口。他在亲兵的掩护下逃出,带着最后残余百人一路南下,后方匈奴穷追不舍,最后在一片山林中被追上。 两方搏杀一夜,军士均战死。对方将军也被他斩于长戟之下,他已满身是伤,驾马刚出山林没多远便因伤重昏死过去。 当他再醒来,发现自己昏躺在一片荒原,驮着他的那匹战马也不知所踪。他一步步走出渺无人烟的荒原。没有食物、身受重伤他不怕,可怕的是没有尽头的荒凉和随时可能出现的狼群野兽。 他几次命悬一线,但从没想过放弃,心中支撑他的便是面前这个女郎,只是想再看她一眼。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种意识如此强烈。也正是因此,他才能跋涉一个多月走出荒原。随后得知匈奴战败被驱逐更远之境,而他成为了尸骨无存的“死人”。 他一路从边疆赶回来,进了城直奔昌都侯府方得知她来祭拜他。 唐小诗听完梁椽的回答后,内心情绪翻涌,抬眸望着梁椽瘦削沧桑的容颜,不由地再次湿了眼眶。 关于厮杀和荒原求生梁椽一语带过,说的风轻云淡、不痛不痒,但她完全能想到那是怎样的惨烈,怎样九死一生。 他是因为她而挺过来。 “梁少将军,谢谢你。” “是我该谢你。” 两人相识须臾霍地都笑了。 雪越下越大,进城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敷白,行人稀少。萧乘命车夫加快车程去大将军府。 大将军见到梁椽还活着眼中湿润,转过身避着众人拭泪。梁老夫人则抱着梁椽泣不成声,众位夫人娘子们和几位小郎君也都喜极而泣。 梁老夫人一直抓着梁椽的手不放,老泪横流都不忍撒手去拭,还是一旁的夫人上前为其擦拭。 一家人团聚,说不完的话,老夫人更是一个劲的絮叨。唐小诗和萧乘也不便破坏如此氛围,便告了辞。 数日后萧乘带着唐小诗过梁府看望,梁家的长辈均知梁椽对萧伊人的心意。 两家门当户对,萧伊人品貌才学不俗,性情温婉,各方面他们都满意。梁老夫人还特意将她叫到跟前和她说了小半天的话,虽是聊聊家常,言辞间少不得打探她心意之语。 她听出梁老夫人是想促成这段姻缘,但她总觉得太急。她喜欢梁椽不假,但是这种喜欢还没到要谈婚论嫁的地步。对答之时她便流露出此意。 梁老夫人没有劝,反而点头认同她的想法。 从梁家回到侯府后,细蕊贼兮兮的凑到她的身前笑着对她说:“婢子听梁老夫人身边婢女说,今早梁少将军过去请安之时,梁老夫人问起婚姻之事,梁少将军向梁老夫人保证说半年内要将娘子你娶进门。” 唐小诗嗤笑了声:“他哪来的自信?” 她都不能够保证半年后会不会还喜欢他,他竟然想娶她? 细蕊扁了扁嘴:“婢子不知,但梁少将军还说,若是半年内不能将娘子娶进门,他就改姓萧,入赘咱们侯府。” 唐小诗噗嗤笑出声来,他真敢入赘,昌都侯都不敢要这个上门女婿。 随后梁椽隔三差五过来。起初一两次是找萧乘,通过萧乘见她,随后脸皮就厚了,直接来见她。起初只是与谈论琴曲,后来就邀请他去赏雪赏梅。 转眼间又是上元节,梁椽午后便过来接她,准备带她去城楼观灯。刚踏出府门,萧乘紧随而来。 “城楼观灯?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不想着我?” “我年年想着你呢,你倒是想着刘家女郎去了。远得不说,前年是不是约好出来赏灯喝酒的,最后我连你人影都没瞧见。你还是去找你的刘家女郎去。再不去,估计刘家女郎今年就要嫁与别人了。” 萧乘冷哼一声:“先想着你自己吧!”朝一旁的唐小诗看了眼示意他此时还没定呢!然后很不服气地转身朝自己马车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折返两步,一副得意的神情道:“梁大,你以后对我客气点,毕竟我可能是你未来的妻兄。” 梁椽狠狠瞪他,想反驳,发现自己竟然失了底气。 萧乘得意地大笑离开。 他忙看向唐小诗,唐小诗浑然不在意这种玩笑话。 “咱们也走吧!”梁椽小心搀扶着她上车。 刚在车内坐下,她注意到府门口走出来的萧丽人,一身浅色裙裾和裘衣。 她应该是去褚丞相府上看望褚容与。自从年前秋日褚容与病倒后,就一直不曾见好。褚丞相与夫人也不再逼着他婚姻之事,由此一直耽搁着。 这段时间萧丽人没有少去褚府,褚夫人对她倒是喜欢,至于褚容与对她如何她便不得而知。 马车缓缓驶离,因为时辰尚早,梁椽带她去前年他们喝茶的那家小茶馆坐着,旁边那个卖烧鸡的摊主还在,他命人去买了一只。 她一边啃着烧鸡腿一边笑着道:“味道更好了。” “是吗?” “嗯,你尝尝。” 梁椽撕了一块细嚼慢品,尝不出来,但见面前女郎吃的这么香,想必味道是更好了。 吃饱喝足,天已经傍晚,待他们上了城楼,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城中的灯火看的更加分明,一条条街道如一条条火龙。天上月地上灯相映。 两人站在城楼上一边闲聊一边欣赏灯市以及万家灯火。 城楼的风有些大,没有待多久梁椽便把她劝下来。街市上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各种百戏巡街表演,还有各处猜灯谜比赛,两人也跟着凑热闹,玩得不亦乐乎。 月西偏,唐小诗感觉有些乏意,梁椽才送她回去。 随后梁椽依旧三五日去昌都侯府一趟,昌都侯和夫人也默许。满帝都的人都知道梁少将军喜欢昌都侯次女萧伊人,早将他们看成了一对。 对于这对儿满帝都没有多少人羡慕嫉妒,但是对于萧丽人和褚容与,依旧招来满帝都无数女郎的嫉妒恨。 只是这些女郎却不知道他们思慕的褚公子心中装的根本不是萧丽人。 四月间,梁家请的媒人登门。唐小诗听到婢女禀报后,在婢女耳边低语几句,婢女满脸诧异,仍依命回前面回话。 次日,她在后园临水台等着梁椽上门,细蕊气喘呼呼地疾走过来禀道:“娘子,不得了了,梁少将军他亲自带人抬着聘礼登门了。” 唐小诗大惊,她昨日请母亲拒绝媒人,一来是帝都的习俗,凡媒人登门提亲,即便女郎家愿意也没有第一次提亲就立即应下的,只是拒绝的委婉。二来她也是因为梁椽半年前对梁老夫人保证的那句话,想故意捉弄下他,让他着急来寻她,然后她便可当面打趣他。 她可不是让对方直接抬着聘礼就登门的。 这有点着急过头了吧? 她丢下琴,爬起身就朝前面会客堂去。刚到会客堂外就听到里面梁椽和昌都侯相谈甚欢,昌都侯爽朗的笑着道:“能有梁郎这般贤婿,我怎会不愿?” 这是已经答应了? 她正准备进去,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了一把,回头见到是萧乘。萧乘给她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听听里面还会谈些什么。 她点头,靠在门旁听着,越听她越有冲进去的冲动。 里面两人,哪里是一个前来提亲,一个被提亲人父亲,简直就是多年的翁婿在叙话。开始还说些关于她的事情,没个四五句就扯到了家族,再几句便是朝堂和边疆,甚至还论起兵法军阵了,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她回头看着萧乘,生气的朝堂内指着:“让他入赘得了,每日都能和父亲畅聊。”气哼哼拨开萧乘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启新故事。新故事根据唐杜甫的《佳人》衍生虚构。 第25章 佳人-1 临水台, 她双手托腮撑在琴上,越想刚刚会客堂内的事情越生气。 他是来提亲的,怎么能和父亲没谈几句她的事情就聊起兵法军阵? 太可气! 萧乘跟过来, 走到对面席上坐下, 笑着打趣她:“这么着急想嫁人了?” “我……不嫁人了!”她羞恼地扭过脸望湖面。 萧乘呵呵笑两声道:“那好, 我去请父亲把梁大郎回了。”说着站起身理了理衣衫离开。 她立即扭头偷瞄过去, 萧乘走到水台边停足,回头来看她, 她忙转过视线,假装没瞧他。 萧乘注意她的小动作摇头宠溺一笑。 听到身后脚步声靠近,她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比我还舍不得梁郎。” “为何?” 她愣了下,回过头梁椽跪坐在她面前,笑着又问一遍:“为何萧大郎舍不得我?你就这么舍得?” “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和父亲谈论行军打仗的吗?”她含着三分怒气。 “原来你偷听。”他打趣道。 “谁偷听, 光天化日之下,我堂堂正正站在门外。”她赌气道。 梁椽笑着朝她身边挪了一个身位, 宠溺的刮了下他的鼻梁。“我与令尊不谈论行军打仗,难道一直谈论儿女情长?令尊怎么看我?把我当成一个只知道风花雪月、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怎么办?还会放心将你许于我吗?” “狡辩!”她立即反驳,“你和大兄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样的郎君父亲会不清楚?” 梁椽说不过她, 也不舍得与她争论这些, 笑着认错:“是我不对,下次不说这些了。下次过来就只说我们成亲的事情。” “我可没应。” “令尊令堂都应了,就连令兄都应了。”说着还朝旁边萧乘看了眼。 萧乘帮腔道:“婚姻之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长幼有序, 你和阿姊都没成亲, 怎得就轮到我了?” 梁椽闻言,一拳头打在萧乘胸膛, 责怪道:“你真会耽误别人好事,赶紧把刘家女郎娶了。你不想成家立室,我祖母还等着我给她抱曾孙呢!” 说完两人都意识到这话有点出格,特别是当着萧伊人一个闺阁女郎的面说。四道目光齐刷刷朝面前女郎望去。发现她只是发笑,竟然无半分羞涩,这倒让他们二人有些不好意思了。 萧乘惭愧道:“好,我不耽误你们好事,我今年必将刘小娘子娶了。”说着起身离开。 “干什么去?” “找家父家母商议去刘家提亲的事。”萧乘笑着说,人已经走到岸上。 唐小诗戳了下梁椽,笑着打趣他:“半年之期还有一个月,你要不要考虑入赘啊?” “为了避免家父找令尊打架,还要委屈你嫁于我。” 唐小诗脑补了一场梁大将军和昌都侯打架的场景,霍地笑出声来。 “我弹一首曲子给你听吧。”未待梁椽答应,便已转身抚琴。 一首简短曲子弹完,梁椽好奇问:“这曲调很特别,是什么曲子?” “不告诉你。” “怎得这般神秘?” 唐小诗窃笑了下道:“我神秘的地方还多着呢!”起身朝岸边去,梁椽也立即跟过去。 当年秋萧乘娶刘女郎。 岁末萧丽人嫁入褚家。 次年春,萧伊人嫁入大将军府。 再一年上元节,灯火如昼,唐小诗和梁椽走到一处灯墙前,她指着上方一个雪猪形状灯笼道:“梁郎,那个好看。” “那就买下。”梁椽走上前正欲对摊主说,见到对面褚容与和萧丽人。 两方客气打了招呼,褚容与不禁抬眼朝灯墙上方的一盏雪猪灯笼望去。 梁椽注意到他的神情,笑了笑,让摊主将那盏雪猪灯笼取下。 唐小诗脑海涌入一段属于萧伊人的记忆。同样上元节,同样一盏雪猪花灯,让她入了一段苦相思。 从梁椽手中接过雪猪灯笼,她笑着道:“往年雪猪样式的灯笼都差不多,今年的最不同,也最好看。”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下次为夫亲手给你做一个。” “谢梁郎。” 对面的萧丽人嘴角微微带着笑意,褚容与眸色暗淡。片刻,他侧头问身侧的萧丽人:“娘子喜欢哪个?” 萧丽人微愣下,转头看向灯墙,扫视一遍,笑着道:“郎君送的我都喜欢。” 四人同行一小段,此时街上的百戏巡演过来,人群立即朝两边散去。唐小诗和梁椽二人与褚容与和萧丽人二人被冲散在街道左右,很快淹没人群,街道上百戏表演阻隔彼此视线,互不相见。 ——佳人—— 春雨连绵下了好几日,雨停后天空还是阴沉沉。 史府大门前的人进进出出抬着东西,院内奴仆们来来去去不停歇地忙着,时不时传来一个女子着急的喝骂声。 后院,唐小诗裹着一件厚披风撑着沉重的脑袋坐在席垫上,将面前方桌上摊平的一份帛书看了三遍,眉头微皱。 旁边跪着的婢女嘤嘤哭着。 她身子不舒服,此时更心烦,仰面躺在席上,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伴着几声假意的哭腔。 婢女哭得更厉害,爬到她身边:“娘子,现在怎么办?” 她歪头看了眼婢女雨竹,苦笑道:“凉拌!” 雨竹没听懂,疑惑的望着她。 她长舒一口气,未答。双手蒙上眼,心里又把老天骂了一遍。 让她穿进这该死的闺怨诗集中,开局就没个好的,前两次虽然开局遇人不淑,好歹身后还有亲人,现在倒好,父母兄弟都不在了,身后无依无靠。 她太想回到现实世界吹空调吃西瓜,想和闺蜜逛街购物追剧追星,想…… 唉!不想了,想也没用。 既然暂时回不去,她还是要活好当下。 现在被渣男欺负成这样,她总不能让他继续欺负下去。 她猛然用力坐起身,头脑一阵晕眩刺痛,眼前发黑她撑着小桌,单手扶额缓了缓。 雨竹慌忙来扶她,劝道:“娘子病还未好,先回榻上躺着休息吧。”因哭久了,声音几分沙哑。 “没事。”她摆摆手。 睁开眼正见到面前帛书落款处“史程”二字,气不顺畅。 她刚醒过来,还没有亲眼见过她这个渣夫史程,但从李丹荑的记忆中可知,是个风’流倜傥之人,但也是真“风’流”。 她的原身李丹荑十五岁嫁他,嫁他之前史程便已经有一大堆姬妾。嫁过来的六年,他先后将她身边三个陪嫁婢女收了房,只剩年纪最小的雨竹还没动。随后他还不满足又从外面弄进来一些。 史程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与李丹荑同寝,每晚都宿在姬妾房中。 两日前下着雨,午后她在后花园的水榭中赏雨,一个失神“不小心”掉进了莲塘内——府中人的说词。若非是去给她拿外衣的雨竹及时回来,叫来下人将她捞上来,她现在就躺在棺材里了。 雨竹说她当时吓坏了,没有注意到水榭周围是否还有别人。 她是一头栽进莲塘中,从水中冒出头来呼喊救命,根本没瞧见任何人。所以她不知道那个让她“不小心”掉进莲塘的人是谁,却也不难猜。 她揉了揉脑袋,心中感叹,这史府乱得够可以的,堂堂主母竟然被人如此残害。 只是这主母,从今日起就不是主母了。 “扶我到榻上。”就着雨竹的手臂刚站起身,听到门外乱哄哄一片。紧接着走进来一位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子,样貌妖艳,妆容精致,身段妖娆一步三扭。 进门朝她应付地屈膝施了一礼,笑容轻蔑。 “娘子,郎主有令,从今日起,你就要搬到西北安宁居住。”来人是史程最宠爱的姬妾房媚儿。 “安宁居?”唐小诗冷笑了下,全府最偏的地方,平素都没有人过去,的确够安宁的。 她瞥了眼桌上展平的降妻为妾帛书,上面写得明明白白,细数她六条罪状,斥责她有失做为人’妻资格。最后还假意惺惺的来几句念她母家无父兄可依靠,所以改休书为降妻书。 这等奇耻大辱,若是李丹荑必然是宁愿被休吧? 史程有这个心思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自她母家没落,给不到史家任何帮助,史程对她的态度就变了,最近一年多更是不待见她,才让一个贱妾胆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现在对方终于等不急了,急着让她赶紧给母家强势的新人腾地方。 她现在身体病着,头又晕又疼也没精力和这些妖魔鬼怪斗法,她得先把革命本钱给保住,然后再和他们好好斗一斗,算算谋杀她的账。 “安宁居打扫出来了吗?” “命人清理过了,干干净净,娘子收拾东西搬过去就行了。” 她点点头,对身边雨竹道:“你将东西点一下,着人都搬过去。” 雨竹诧异:“娘子真要过去?” “去清点吧!”说着松开雨竹的手,重新在桌边坐下。 房媚儿冷嗤一笑,扭着身子在她对面坐下,并吩咐跟随过来的仆人:“都别愣着,搬东西呀!” 门外仆人立即进来动手,雨竹惊慌的道:“你们轻点,那里面都是娘子喜欢的首饰。” 唐小诗瞥了眼抱着首饰盒子的婢女,是房媚儿身边伺候的。 她一边折叠帛书一边状似无意道:“也无甚喜欢的,但是随便一样卖个奴婢是赔不回来的。” 婢女朝她看了眼,动作不自觉小心些。 房氏脸色难堪,冷笑蔑了她一眼。 唐小诗不以为意,李丹荑心高气傲,不屑于与这些姬妾一般见识,任由她们折腾。史程意欲迎娶的魏娘子不是好脾气,可容不下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妾。 就让她蹦哒吧,蹦的越欢被踩得才会越狠。 将帛书折起攥在手中,站起身,头晕的站不稳,雨竹立即过来扶住。她伸手按了按头,“盘点好了吗?” “好了。” “咱们去安宁居。” 茶厅,房媚儿扭着婀娜身姿走进去,笑容灿烂如花。 “郎主,娘子搬去安宁居了。” “搬去了?”茶桌边的男子表情略惊。 “是呢!不气不恼,很平静,妾也好生奇怪,这可不是娘子的脾气。”顿了顿又轻呀叫了声,“该不会是别有心思吧?若是魏娘子进门,冲撞了新主母可不好。” 史程沉思须臾,一把将房媚儿搂入怀。“你盯着些,看她有没有什么出格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人名多音字备注: 李丹荑(ti)。 上个小世界中萧乘(sheng)。 第26章 佳人-2 唐小诗靠在小几上看着雨竹一个人在收拾东西, 想去帮个忙,奈何头晕疼,站起来脚下就发虚。她也就不去添乱了。 望着居室内的东西, 心底惆怅, 当初李丹荑嫁过来的时候陪嫁颇丰, 这么多年被史家一点点吞得差不多, 现在所剩不过十一。 如今真是背后无家族,腰间无钱帛。就难怪史渣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丢给李丹荑一卷降妻为妾的帛书, 准备不闻不问了。 怅惘叹了声。 雨竹回头看了眼她,抱着首饰盒子过来。 “娘子,郎主对你如此折辱,你为何还忍着?你是史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怎能说降为妾就为妾?你是李家嫡出娘子, 就是庶出娘子也没有给人做妾的。”雨竹打抱不平,眼中又泛起泪花。 “你是让我去求郎主, 争回主母的身份?” “娘子本来就是这府里的主母。”雨竹替她委屈。 唐小诗笑了下,安慰她道:“我有我的打算,你别替我不平,替我委屈。” “娘子, 若是咱们家的郎主郎君们还在, 你也不会受此羞’辱了。”眼泪却啪嗒落了下来。 唐小诗伸手为她拭泪,“不说这些了,去看看有没有小灶烧点热水。” 雨竹擦了把泪爬起身出去。 她打开首饰盒子,里面是一套上等的头面首饰, 这是出嫁前李母命人特意未李丹荑打造, 因为华贵,李丹荑平素珍藏, 鲜少佩戴。 她取出一支珠钗看了看,撑在脑袋琢磨着。 片刻后将珠钗放锦盒,门外走来一人,是李丹荑以前的陪嫁婢女如兰,如今是史程众多姬妾中的一个。虽然不得宠,但因其为史程生下长子——史程至今唯一的儿子,所以在后宅中有一席之地,不是其他姬妾可比。 她眼眶通红,手中帕子在眼下拭了拭,跨进门槛。 “娘子,你受委屈了。”止住的泪又流了下来,抽泣着。 “你怎过来了?遂儿呢?”她朝门外看了眼,只跟过来一个小婢女。 如兰抽抽搭搭地道:“小郎君听闻娘子搬到这里是要过来的,郎主不让,哭闹了好一阵,如今在大娘子那里呢。” 她点点头,无可厚非,既然她如今不是掌家娘子,也就没有对子女的教养之权。遂儿日后也是要交给新主母教养。 只是遂儿是李丹荑亲手养大,视如己出。遂儿也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因着李丹荑的记忆,她对这个孩子自带三分感情。 “以后我或许不能再如往日那般疼他了,进门的新主母待他必然不会如我这般,所以你自己要多费心。” 如兰狠狠的地点着头,哽咽道:“婢子知道,这府中就数娘子最疼小郎君了。” “别哭了。”她劝道。现在身体舒服,见不得这种哭哭啼啼,让她心里烦躁。 如兰抽泣了几声,慢慢止住哭。 “娘子,魏家娘子不是好脾气,素来骄横,她若嫁进府来必然容不得娘子,要对娘子多般刁难,娘子可怎么办?” “我自有我的办法,而且不是还有你和雨竹帮我吗?”此时雨竹端着一盏热茶进来,她饮了两口,心里舒坦一些,忽而问道,“我落水那日,你可听闻有谁去了后园?” 如兰诧异她这么问,朝雨竹看了眼。雨竹气愤道:“娘子哪里是自己不小心掉水中的,分明就是有人推了娘子。” 如兰大惊,摇着头道:“婢子未曾听说。这府中怎有人如此胆大敢谋害娘子。” 雨竹在一旁气恼着说:“婢子猜必然是媚娘,平素她仗着郎主宠爱没少欺负其他的姊妹。今日瞧她对娘子那傲慢无礼的样子,好似她就要当府中娘子似的。她必是想害了娘子去讨好将来的魏娘子。” 唐小诗打住她。“说这些无用,得有真凭实据才行。”顿了顿,又对如兰道,“你帮我暗中打探,当日有谁去过后园。要不动声色,打听到来告诉我。” “是!” 累了大半日,她感觉此刻竟然微微发烧,难受要命,让雨竹去请大夫过来。 一连数日呆在安宁居养着,药一次未落下,身子终于见好。又静养了几日才康复。 这日,她来到当日落水的水榭,站在当初所站的位置打量四周的环境。 推她落水的无论是谁,背后的指使人都是史程。 他既然想娶魏家娘子,她就是横在其面前的绊脚石,自然是除之而后快。 如今她即便是被降为妾,终究这等做为名不正言不顺,对外说起来不好听,魏家和魏娘子也必然介意。所以他很可能再次对她动手,即便是他不动手,魏娘子进府后也容不得她。 李丹荑还想着史渣能够回心转意,史程这种凤凰渣男,除了一张脸和一副身子一无是处有什么好留恋的?若知道史程要杀她应该死心了吧? 这史府她是不想待。 只是在离开之前,所受的折辱和谋害总要了结。 “阿娘。”旁边传来一个稚嫩男童的声音。 她望过去,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欢喜地跑来,直接扑在她身上抱着她。 “阿娘,遂儿想你了。” “是吗?阿娘也想遂儿了呢!”她蹲下抚着孩子粉嫩小脸蛋。 “兰娘说阿娘病了,阿娘病好了吗?是不是很难受?现在还难受吗?”松开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蜜饯递到她嘴边,甜甜的笑道,“阿娘吃,吃了就不难受了。” 唐小诗宠溺地笑了,这是以前遂儿生病李丹荑哄他的办法,现在他倒反过来哄她了。 “阿娘不难受了,遂儿自己吃。” “不嘛,阿娘吃。” 唐小诗无奈的张口将他小手中抓的一颗蜜饯含在口中。孩子欢喜地笑着道:“吃了病就好了。” “嗯。”她笑着点头,捏了捏孩子软软的小脸。 “阿娘,不要在这儿,这儿不好。”拉着她的手朝水榭外走。 唐小诗起身拉住他,笑问:“怎得不好了?” “阿娘会掉水里去。” 唐小诗笑了笑,哄着说:“上次阿娘是不小心,这次不会了。” 遂儿昂着小脸,满是疑惑地问:“阿娘也掉进去?” 唐小诗错愕地愣了下,据她所知此水榭以前并没有人掉水里过,遂儿这话奇怪,但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谁掉水里过?” 遂儿摇摇头:“不知道,蝉娘说有人从这儿掉水里。” 稚音刚落,就听到莲塘边小径上有人唤遂儿,来人正是遂儿口中的蝉娘夏蝉,史程的一位姬妾。性子软弱但是模样俊俏,原本是史母身边的婢女,十三岁时就被史程要了过去,做了通房。没两年新鲜劲过了,史程也就冷落了她。 夏蝉走进来,见到遂儿,松了口气,朝她微微施了一礼。 “夏蝉,你怎得照顾小郎君,让他独自跑开,若是不慎落水怎么办?” 夏蝉惊愕,惶恐认错。 “让郎主和大娘子知道你这般大意,非狠狠教训一顿不可。” 夏蝉被训斥心底更加害怕,小郎君虽然是庶出,却是史家长孙,至少在嫡孙没出生之前,他是郎主和大娘子的心肝宝贝。 “婢子知错,下次不敢了。” 遂儿抓着她的手摇了摇,奶声奶气地道:“阿娘,是遂儿自己偷偷跑开的,没让蝉娘知道。” 唐小诗自然不是为了这个和夏蝉计较。她收了几分愠色,语气温和些道:“听小郎君说你瞧见人从水榭掉下去过,是不是?” 夏蝉身子颤了下,抬头看她,目光惊恐,又立即瞥向水榭外的池水。 “婢子……婢子没瞧见。” “你瞧见了!”唐小诗语气严厉肯定,“你不仅瞧见了,而且还是在本月初三的午后,下着雨,落水的不是别人,是我。” 夏蝉惊得身子轻颤,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声音支吾:“不是,婢子没瞧见。” “若没瞧见,你紧张什么?”她逼视对方,“是不是瞧见了还有别人?” “没有!”夏蝉惊慌否决。 唐小诗冷笑走到她跟前,声音充满压迫威胁:“夏蝉,隐瞒就是帮凶这个道理你该知道,谋害娘子这是什么罪你若不清楚,我可以告诉你。” 夏蝉被她几句话恐’吓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娘子,奴婢没看清楚。” “雨竹,你去官府走一趟。”她转身对雨竹吩咐。 雨竹领命转身准备离开,夏蝉慌了,立即哀求:“娘子饶命,婢子说,是……是……”她畏畏缩缩目光朝遂儿望去。 唐小诗也朝遂儿望了眼,顿了顿让雨竹将遂儿先带到水榭外玩。 回过头蹲在她面前问:“你是说如兰?” 夏蝉哆嗦着身子回道:“那日飘雨,婢子站得有点远没见到那人的脸,但是衣着和身形像兰娘。” “看到我落水,你也不呼人来救,你倒是挺会避事,挺会明哲保身的。” 夏蝉慌忙伏首认错求饶。 她站起身来,“今日事不必再言于他人知道,否则就算我饶了你,也免不得别人灭你口。” 夏蝉再次吓得身子一抖,连连应是。 让夏蝉去照顾遂儿,她目光也朝塘边遂儿身上望去。 此事她还真没有朝如兰身上去猜想,毕竟是李丹荑陪嫁婢女,素来关系很好,而且李丹荑当年小’产后一直未有孕,尤为喜欢孩子,视遂儿如亲生。 如今如兰成了史程杀人的刀,想来便是为了遂儿被史程蛊’惑。这翻脸无情的本领还真是无人能及! 难怪这么些天让她打听当日的事情没有消息,她自己就是凶手之一。 第27章 佳人-3 安宁居挨着后园的一角, 她出了园子的月门,正见如兰迎面走来。 “娘子。”如兰唤了声走上前来。 “小郎君在园子里,去陪他吧!”说完转身朝安宁居去。 如兰愣在月门前, 看着唐小诗背影。雨竹回头看她一眼, 目光冷淡含着一丝怨气, 让她心中不安。 身边小婢女催促去看望小郎君, 她没多停留。 回到安宁居,雨竹愤然骂道:“兰娘简直忘恩负义、卖主求荣。无论以前在李府, 还是在史府,娘子待她不薄。将她的儿子当亲生一般疼着宠着,她竟然要杀娘子,简直……简直让人恨得牙痒。” 骂完还不解气,朝桌角捶了几下, 好似能够捶在如兰身上一般。 她笑了笑,劝道:“我都没气, 你气成这样做什么?” “娘子,你……你怎么不气啊?”雨竹在她身边跪坐下来,满是好奇。“娘子,这些天婢子瞧着你都变了好些, 若是以前肯定不会这么闷不吭声。不会由着郎主折’辱, 由着兰娘这般谋害。” 她感叹声:“人有时候要学会忍。” “可也不能什么都忍,难道一辈子都要这么忍着?婢子心疼娘子。” 唐小诗笑着点了点她,“当然不忍一辈子,你不心疼我, 我自己还心疼自己呢!” “那娘子要怎么办?” “到时候告诉你。” 没几日, 雨竹高高兴兴提着食盒回来,进门后就忙不迭打开食盒, 说着:“今日灶房做了粉蒸鱼,本来是给大娘子和郎主的,做多了,我替娘子要了一份过来。”欢欢喜喜将一盘鱼端出来。 “娘子快趁热吃了,凉了又要吃坏肚子的。” 食盒打开的那一刻,她就嗅到浓浓的鱼香,看到鱼后更是忍不住嘴馋。 “是路娘的手艺吧?” “娘子鼻子真灵,连谁做的都嗅得出来。” “灶房就数路娘的手艺最好,我吃她做的粉蒸鱼这么多年,若是再辨不出来,那岂不是对不起路娘的一手厨艺了。” “也是呢!”雨竹咯咯笑着,将饭菜都一一摆上。 她一把拉着雨竹坐下道:“这安宁居就我们二人,以后一起吃。” 雨竹犹豫下,道了谢,也不推辞。 唐小诗舔了舔’唇,自从搬到安宁居来,灶房的婆子们就不把她当主子了,好吃好喝还得她自己掏腰包,现在难得有一次免费的。 她立即下手尝了一口,刚嚼了一下,立即一口吐出。抓起旁边的水壶倒了一杯,拼命漱口。 “娘子怎得了?”雨竹被惊到,忙上前递帕子。 “苦。”她又漱了口水。 雨竹瞥了眼鱼,气恼道:“现在连路娘竟然也要欺负娘子了,一个个白眼狼。” “算了。”她摆摆手。深宅大院里的奴婢本就活得战战兢兢,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如果真的去怪,还怪不过来呢!她也没这等精力为了一盘菜去计较。 她坐回小桌边,吃了其他两样素菜,和雨竹勉强凑合一顿。 用完饭后,嘱咐雨竹以后灶房的婆子还是使钱打点些。 “娘子明个想吃什么,婢子让灶房先准备着。” 她想了想,笑道:“就粉蒸鱼吧!” 雨竹应声出去,她瞧见居室前的几株牡丹开的正好,走过去摆弄。 现实世界中,虽然大学生活轻松些,却觉得每天好似很忙,心思都是飞的,或者说是浮躁更贴切。即便是一天窝在宿舍,什么也不做,她也感到心没有着落,静不下来。 自从穿进诗集中,被这里慢节奏的生活硬生生拖下来,现在竟然能够慢慢静下心来了。不经意间能一坐小半日赏花赏雨赏雪,能一壶茶一卷书半日无语,能一首曲子反复琢磨不厌烦,即便一人对月半宿也不觉得孤单寂寞。 她摆弄牡丹花瓣,凑近轻嗅花香,牡丹花开动京城还真不假。 她一朵一朵欣赏,须臾听到身后呀得一声惊叫,循声望去是雨竹。 “娘子。”雨竹惊恐唤声,朝她看了眼,指着面前的什么,一丛灌木遮挡她瞧不见。 “怎么了?”她问着,好奇走过去。 瞧清楚顿时也被惊住。 面前的地上躺着一只花猫,眼睛半睁半闭,肚子半晌起伏一下,奄奄一息。而它面前的盘子内正是午膳时那条粉蒸鱼,鱼已经被吃了小半条。 “娘子,这……”雨竹惊吓一把抓住她。 她拍了拍雨竹安慰,蹲下轻轻抚了抚小猫,这是活不成了。 她盯着半条鱼看了片刻,心有余悸,若不是因为此鱼苦,她就将此鱼吃了。准备咽气的就不是面前这小猫,而是她了。 史程是非除掉她不可了,手段一次比一次阴损,手掌不由紧握成拳。 “雨竹,你刚刚去灶房有哪些人在?” “就只有路娘在洗刷。” 她思忖须臾,抬头看了看天,道:“你再过去一趟,趁着灶房人多的时候,就说晌午的鱼不新鲜,我挑剔嫌弃给倒了。然后说我明个想吃炖肘子,把钱给六婆。” 雨竹不明白其意。 “娘子,这猫都……”她指着面前半死的小猫和半条粉蒸鱼,心里打怵,差点她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 “你当没这事。” 雨竹犹豫着应了声,重新过去灶房。 唐小诗望着面前的小猫咪,将它抱起来,轻轻地抚着。它或许是太痛苦了,连哀叫之声都没有,安安静静地在它怀里趴着。 在雨竹回来时,小猫已经断了气。 她在安宁居旁边找了块空地,与雨竹一起挖了个小坑将猫儿埋了,同时将剩下的半条粉蒸鱼处理掉。 回到居室内,雨竹倒杯茶端给她,在其身边坐下来问:“娘子就这么饶了路娘?” 她瞥了眼雨竹,微微摇头,“是路娘救了我们。” 雨竹一脸迷惑不解。她未解释,雨竹琢磨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路娘做了那么多年的粉蒸鱼,从来没有一次是不合口味的,怎么可能这次做出来的鱼是苦的,不过是故意而为。她知道内情却不能够明说,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 “这府中终究还是有人存着良知的,婢子误会路娘了。” “咱们寻机会得好好谢谢路娘。” “嗯。”转而又担忧道,“前个娘子被推下水,今个菜中被下’毒,明个还不知道要整出什么事情来。娘子,这史府是不能呆了。” 唐小诗点点头,感叹声:“是不能呆了。” 史程不敢明着杀她,但这种暗地里的手段更是防不胜防。史程除掉她的决心出乎她的预料。如今她在史府可谓孤立无援,没有任何帮手。 “你明个出去先问问,找个地方,咱们先搬出去。” “可……娘子,出了府咱们就更没依靠了,日子要更难过的。” 唐小诗笑着调侃:“再难也不会丢命。” 一连两日雨竹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这日她亲自出门去找牙郎看房子。出了后院角门,在巷子里遇着路娘。 她瞧着巷子里无人,便谢过路娘那日的救命之恩。 路娘是个年过四旬的妇人,对于李丹荑现在的处境感伤起来,不自觉眼眶红了一圈。 唐小诗安慰她几句。 她忍着泪道:“一计不成,恐还有后策,若是魏娘子进门,娘子的日子更难过,娘子要早打算。依着奴婢想,娘子还是搬出去吧,也能过些安稳日子。” “正是呢!娘子这几日也在寻着住处。”雨竹道。因路娘那日相救,她心里把路娘当成自己人,说话也就不避讳。 唐小诗看她一眼,她意识到多话,立即住了口。 路娘没在意这些,闻言,道:“奴婢有个远房表亲是牙郎,奴婢可以拖他给娘子寻一处,娘子想要什么样的奴婢去和他说。” 唐小诗思量下,笑道:“就劳烦路娘了。”将要求告知路娘。 次日,路娘便告诉她,依着她的要求在嘉远坊给她寻了一处。 唐小诗也过去看了眼地方,是个五间宽的小院子,左右分别有两间偏房,前面有两间灶房,院子里也有几株牡丹,但花开的却不好。 院子虽旧了些,好在屋舍未有缺漏,院子尚算干净,价格也公道。左右临着大户人家,附近也没乌七八糟的人居住,至少环境和安全有保障。 她应了下来,随后就和雨竹收拾一些值钱的东西,从外面雇了马车准备搬过去。 史程自然也听说了此事,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露面,雨竹还感伤几句。唐小诗却是巴不得他不来,免得自己想冲上去捅他两刀解恨。 唐小诗离开史府才感觉到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李丹荑在府中做了六年主母,虽不能说对下人多么的宽厚仁义,但也算不好不差。如今走了,竟然没有来送的。唯一来送的还是她不怎么想见的如兰,带着遂儿。 遂儿抱着她哭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才哄住。 她转身准备上车,余光瞥见角门后露出的一点裙角。她笑着转回身,对如兰道:“你我主仆多年,临走有几句话还是要与你说。” “郎主是什么性情,六年你应该也看得清楚。他对我尚且能够如此绝情,对你更不会存半分情义。在他看来,遂儿有没有你这个生母无关紧要,你明白吗?” 如兰手颤了下,目光惊愕地瞪着她。 她按上她不住微颤的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希望我走后他不会杀你灭口。” 如兰吓得倒退两步撞在墙上,惊恐万状。双唇颤了好一会儿发不出声来。 “自求多福,希望郎主大婚之日,我回来还能见你活着。”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巷子,如兰还愣在原地,失魂地望着巷口。 马车在嘉远坊的一处小院子门前停下来。她从马车跳下,回头吩咐车夫和雨竹搬东西,目光却被街上的什么闪了下眼。仔细望过去,是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 她走过去,捡起来,竟是一枚金质元宝钱。 她转回身,巷子里走出一人,瞧见她直直小跑上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3 22:28:05~2020-06-14 20:4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佳人-4 “娘子。”来人是一个十五六岁小厮, 朝她施了一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金质元宝钱上。 “你要寻这个?”她将金币捏在指间。 “是。这正是我家郎君遗落。” 金币说是钱却也不算钱,是贵人们把玩的东西。以前在李家, 李父也送过李丹荑几枚, 现在还珍藏在首饰盒中。 她瞧着小厮面相柔和清秀, 说话温温糯糯, 像高中班里羞涩的大男孩,忽而生出了几分打趣他的心思来。 “这金币上没有姓名和特殊标记, 你怎知就是你家郎君的?” 小厮张口想说什么,语塞说不出话来,垂眸望着金币,再次对她施了一礼:“请娘子不要为难仆。” “若我不给你,你是不是要动手抢?”她笑问。 小厮微微蹙眉, 一脸为难。“仆不敢,还请娘子归还。”双手伸到她面前。 她将金币在指尖把玩几圈, 笑着问:“你叫什么?你家郎君是哪位?告诉我,我就还你。” 小厮抬眸看她一眼,迟疑片刻回道:“仆贱名冬青,郎君是陶府七郎。” 她朝刚刚小厮过来的巷口望过去, “陶尚书三子陶直?” 小厮惊诧她能直呼出自己郎君的名讳, 小心回道:“是。” 她看了眼手中金币,朝空中抛去,伸手抓住,摊开手掌是反面。笑了笑, 将金币放在小厮手中, 朝小院走去。 小厮好奇地朝她望了眼。 唐小诗走进小院,马车上的东西都已经搬进院子中。她对车夫询问:“陶尚书府邸在何方向?” 车夫四周屋顶打量下, 辨别方向,指了指小院后面,“应该在小院背后方向。从旁边小巷子穿过去不过一里地就是陶尚书府的位置。” 她回头朝车夫所指方向望了眼,心中有些疑惑。如果陶府在背后一里位置,陶直的金币怎么回遗落在这小院门前的街道上?他进出坊无论走哪个坊门都走不到这条小街上。 小厮跑来寻,显然刚不久他从这儿经过,而且很可能是从旁边小巷回府。 她朝马夫道了谢。 马夫走后,她便和雨竹收拾起来。一切都收拾停当已经接近傍晚,整个人累摊倒在席上。 雨竹给她倒杯水道:“娘子,这里简陋,好多东西都要购置。” 她歪头朝雨竹看了眼,长叹一声:“我们要坐吃山空了。” “娘子,依咱们现在的钱帛,若是还按平日的开销,加上这小院的租金,一两年就空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现实世界没成房奴,穿书还沦为房奴了。 坐起身,一口气将整杯水灌下,大舒几口气,看了眼一旁的雨竹道:“双手双脚,我们饿不死的。” “可咱们能干什么呀?” 这还真是个问题。 收拾了几日,将小院全部整理出来,该购置的生活必需品都采购齐全,唐小诗便琢磨起接下来要怎么谋生。 待在小院子里是没有机会的。用完早膳,她就带着雨竹出门到处转悠,寻找机会。 一天下来,两条腿要跑残废了,也没有寻到自己能干的活,就算是寻到了,别人也嫌弃她一个娘子不及男人。 接下来又是在西市转悠了几天,依旧没有寻找合适的活计,而且还被一个油腻的掌柜给调侃了一番,最后失望而归。 半死坐在廊下石阶上,望着院中几株被修剪过的牡丹,连连叹气。 “娘子。”雨竹端着大碗站在灶房门前,苦着一张脸,“面没了,米也就剩这么点了,菜也吃完了,明个儿又要买了。” “那就买吧,总不能不吃饭。”她灰心丧气撑着脑袋。 “娘子怎忘了,咱们就一百多个钱了,还能买啥呀。” “唉——”唐小诗翻了翻眼珠子望着天,想李丹荑曾经过的也是一餐万钱的奢靡生活,现在竟然连斗米都买不起了。若是真正的李丹荑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发髻,抽下一支珠钗,在面前转了转,应该还能够当点钱! 次日,她便带着雨竹去了典当行,典当行的伙计将她打量了一阵后,笑着道:“三百钱。” 她惊愕得还未想开口驳斥,雨竹便喝道:“你识不识货,这珠钗最少也值一千钱,你是瞧着我们娘子好骗的呢?” 伙计摇头笑道:“那可典当不了,我给你再加点,三百三十钱。”见唐小诗盯着珠钗面沉着不说话。伙计琢磨了下,继续道:“娘子这珠钗已经有些损旧,样式也老了,如果你真想典当,我再给你加二十钱,三百五十钱,这就最高的了。” 唐小诗冲着伙计扯了个笑容,垫脚伸手将伙计手中珠钗抢过来,立即冷脸道:“我是缺那二十三十钱的人吗?”转身出了典当铺子。 伙计懵了下,冷嗤一声。 唐小诗望着手中珠钗,材质和做工均属上乘,怎可能就只值三百多钱。 她又跑了两家典当行,给出的最高价格也不过是五百钱,最后她还是不服气的将珠钗要回来。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她颓丧的长叹,望着手中珠钗不知道该怎么办。 雨竹在一旁小声嘀咕:“娘子要么就五百钱典当了吧!” “那怎么行。”这珠钗买的时候花了她一千二百钱,才不过两三年时间就让她这般贱卖了,她心中不服气。 “去珍宝斋。”当初就是在珍宝斋买的,珍宝斋也做着回收旧损首饰的生意,他要过去问问价才甘心。 珍宝斋的伙计将她的珠钗左看右看,最后给出的价格稍稍高一点,也不过是六百钱。 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为了能够多买几个钱她和伙计磨起嘴皮子。伙计被她磨得没有办法,最后叹了声道:“娘子稍等,我拿去给掌柜瞧瞧,看看掌柜能不能给高点价。” 伙计拿着珠钗朝帘子后去。 她无聊的左右看了看店铺内售卖的首饰,珠钗玉镯到坠子玉指具有,还出了一些新的样式,正是时下流行的。 她转了一圈,忽然瞧见一对金步摇,十分眼熟,像极了她穿成萧伊人时,嫁给梁椽大婚当日那套头面中的一对。 她走过去,隔着柜台凝望着,越看越像。 “伙计。”她张口还未发出声,听到身侧后方有人唤了声,“将那对步摇拿与我瞧瞧。” 伙计立即应声走过来。 她侧头望去,是一位二十四五的郎君,高她一个头,容貌干净俊朗,文质彬彬。他看她一眼,点头一笑,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朝一旁移了一步。 伙计将金步摇取到柜面上,笑道:“这是咱们店内的金匠月初刚出的,足金,郎君瞧瞧这做工……”伙计巴拉巴拉介绍。 唐小诗假装微微别过头看别处,耳朵却竖起来听着伙计推销,并时不时瞄一眼金步摇——的确太像了。 “只有这一对吗?可有整套的头面?” “这个的没有,不过本月出了几套新的全套头面,郎君随我来。”领着郎君朝后面的茶座去。紧随其后的小厮回头朝她看了眼,温润笑着点了下头。 这时去询问掌柜价格的伙计拿着珠钗回来。 “娘子,掌柜询问娘子母家是否李姓。” 唐小诗有些讶然,这珍宝斋李丹荑虽然过来几次,但是真正买的也就这一支珠钗和一对坠子罢了。对方怎还记得她的身份了? 她思忖下,点头回道:“是,有何指教?” 伙计笑着道:“娘子说笑了,掌柜说记得当初这支珠钗是卖给李娘子,所以让我问了句。这簪子虽然光泽有失,但其他并无任何损坏,掌柜说一千钱收下。” “一千钱?”唐小诗讶然,刚刚伙计给到的最高就是六百钱。 “是,掌柜说,这终究是咱们铺子卖出去的东西,又无损坏,珠钗不比其他的东西,无什么好压价的。刚刚是我的不是,娘子莫怪。” 唐小诗觉得好奇,前后说辞竟然相反。她不由朝帘子后望去,什么也没瞧见。 她道了谢,伙计便去取钱。 这边交易结束,转身准备离开旁边茶座的郎君也站起身走过来,并对伙计道:“这几套头面虽好,但是少几分华美典雅,且寓意不适合娘子出嫁的妆面,我下个月再过来瞧瞧。” 唐小诗朝那对金步摇望了眼,忽然灵光乍现,瞧着准备迈步出门的郎君,急赶几步走上前唤住。 郎君停下来看她。 她心中些许紧张,勉强扯着笑问:“郎君可是喜欢那对金步摇?” “嗯。”郎君点点头。 “我可以根据那对金步摇设计出一整套头面样图,郎君可让店里工匠打造。” 郎君感了兴趣,笑问:“你怎知道你设计出的图样我就会满意?” “郎君还未见到样图,也不能说就不会满意。” 郎君笑了,想了想点头,“娘子不会是无偿帮忙吧?”目光朝她身边雨竹怀中的钱袋望去。 她略觉几分尴尬,但显然对方根本不记得她,她心里稍稍轻松些。 “当然不是无偿。这样吧,下个月郎君既然还来此铺子,下个月我将样图拿给郎君瞧瞧,若是郎君满意,咱们再谈价如何?” “这个可以。那就下月初九吧!”说完朝她微微欠身一礼带着身边小厮出门去。 伙计笑问:“娘子真能设计出一套头面首饰?这位郎君可是很挑剔的,连咱们铺子工匠精心设计的都没瞧上。” “总要试试嘛。”她笑着说。 现在生活没有着落,也找不到合适的谋生路,她总要想办法寻个活计有生活来源才行。 第29章 佳人-5 从西市卖了米面等东西拎回小院, 两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在席上,一副生无可恋模样。 温饱暂时算解决了, 唐小诗便开始按照记忆中的模样画那套头面首饰。 那套头面是侯夫人为她精心准备, 高雅脱俗, 精致含蓄, 花纹繁复精细。若是没有上好的画工,即便是她的记忆再精准, 也不能够画出来。 庆幸的是她本身就有绘画的底子,穿进书中的这几年闲来无事就靠着琴棋书画打发时间,倒是让她在这方面得了不少的提升。 李丹荑以前也通晓绘画,虽然只存留在记忆中,也有几分帮助。 一连半个月, 她才将一套头面全都画出来,细细数来竟有十几张。 雨竹拿在画纸一张张翻看, 惊叹:“娘子,你竟然有这本事。” “那是,佩不佩服?” “婢子佩服得五体投地。”雨竹笑着一张张反复看,“每一样都好看, 而且样式新颖, 连这对耳珰都与众不同。” 她笑着从雨竹手中将纸张小心收回。这些是她半个月一笔一画呕心沥血画出来,也是以后衣食住行之本,不能有丝毫差池。吩咐雨竹取个小木盒过来,将十几张样图仔细卷起来放进去。 “娘子, 你累了吧, 婢子给你捏捏肩。”雨竹爬起身过来给她捶背捏肩,松松筋骨。手法熟练, 倒是舒服。 “娘子,那郎君若是不喜怎么办?娘子心血岂不是白费了?”雨竹忽然担忧起来。 “怎么可能浪费,你也说娘子我设计的这套头面新颖别致,他瞧不上兴许哪个首饰铺子瞧上了,也能卖掉的,这心血不会白费。”这一点她很自信。 “那就好。”雨竹松口气笑了起来。 初九日,她让雨竹帮忙梳妆一番。画了精致淡雅的妆容,佩戴上李母当初未李丹荑准备的珠钗,穿了一件蓝墨色襦裙,看上去端庄沉稳。今日也算是去谈生意,这样给人的感觉正式些,刚刚好。 带着雨竹出门,来到西市珍宝斋门前,从里面走出来两位妇人,相互挽着,其中一位丰腴妇人道:“今日史家去魏侍郎家下聘了。” “那之前的李娘子呢?” “听说是被降为妾。” “降为妾?”瘦妇人满脸震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怎么降为妾?李娘子可是李将军爱女,史家怎能如此羞’辱?” “听闻是无子、嫉妒成性且不事姑婆,原本是要被休弃的,史家念其父兄皆亡,不忍休回去,所以降为妾了。” 瘦妇人啧啧感叹:“母家都已经那般了,怎的还不知道隐忍度日。李家将军和大娘子是怎么教的女儿!幸而史郎有情有义。” 唐小诗望着两妇人上了门前马车远去,愣了须臾,满肚子的怒火。 史程对内折辱她,对外如此的败坏她名誉!还让她已故的父母跟着被别人指责。 史程,你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做的真够绝的! 她气得浑身轻颤。 雨竹望着她有点害怕,她还从未见过娘子被气成这样。扶着她小声劝道:“娘子消消气,别听她们乱嚼舌头。” “我咽不下这口气!”她咬牙恨恨道。 折辱’她,暗杀她,现在还败坏她名声,损李家清誉,他还落个好名声,哪里来的道理? 她背后是没有人,那她也就可以无所顾忌了。 “史程,你个人渣畜生,此仇不报我不为人!”她咬牙低骂。 “李娘子。”伙计瞧见她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了,走出来相迎。 她才慢慢收回视线,强行压制自己内心翻涌的恨意,随着伙计进门。 在后面的茶座坐下,端着茶碗喝了两口,慢慢平复内心激烈的情绪,告诉自己今日是来干什么的,腰包里没什么钱了,买卖不能够搞砸。 半盏茶后内心情绪平静下来,她暗暗舒了口气。须臾那日的郎君过来,两方见礼后坐下来叙谈。 “一套头面首饰的样图娘子都画出来了?” 唐小诗将桌上的木盒打开,取出一摞图纸递给他:“郎君先过目。” 郎君笑着接过,放在桌上展平一张一张细看,一边看一边别有意味的笑着。唐小诗摸不清他这笑是何意,默不作声,等着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郎君看完后,笑问:“这些都是娘子亲手所绘?” “是。” “依着娘子的图样定制一副头面首饰价格不菲。” 看出来面前郎君对她设计的图样是满意的,只是对于工匠造价犹豫,这却不是她能控的了。 “郎君看上去似乎也不像是差这点钱的人。”她笑着说,“此头面经工匠之手打磨雕刻出来,绝非凡品。寓意呈祥,也符合郎君所求。郎君既然是作为给未来娘子的嫁妆,还有何舍不得?小娘子都能舍了父母亲人,把整个人和余生几十年给了郎君,为郎君生儿育女侍奉姑舅,郎君这一套头面与之相较简直微不足道。” 郎君望着她,目光慢慢移到她发髻上的珠钗,豁然笑了。 “娘子这话倒让陶某无法反驳了。”他再次翻看面前十几张图样,笑着道,“这一套头面设计精巧,的确不凡,陶某很满意。不知娘子这十几张图样价钱如何?” 她没有答,而是望向一旁店铺的伙计。 伙计明了其意,接过图纸看了看,笑着道:“娘子的设计图样算是上等,只是我们这一行讲究声名。从娘子图样上的标记看得出娘子是首次设计图样,而且娘子在此行无任何的名声。所以这些图样的卖价就大打折扣。” 他将十几张纸按照自己方式挑拣理了顺序,在从头到尾翻一遍道:“整套头面往高的说也就八千钱。” 唐小诗微微蹙眉,但心里清楚伙计没有诳她。她前些天拿图样跑了几家铺子去拆开问过价,合算起来差不多七千钱。 半个月辛苦画了十几张图,眼干手酸,图纸都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张,最后就只值八千钱,心里还是有些不甘的。 陶郎笑着道:“就按万钱算。” 唐小诗诧异看他,八千都是高的,他还主动加? 两千钱对于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却不算少。 “娘子是否应下?”陶郎问。 唐小诗看了眼十几张图样,伸手将它们重新拿过来,再次翻看一遍,一笔一画都是她认真绘出来,只此一版,可没有备份,着实舍不得。 翻看了好几遍,犹犹豫豫半晌,最终心一横应下了,无论如何她是要吃饭的。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设计! 陶郎笑着对身边小厮吩咐声,小厮取出几张兑票递给她。 她看了眼的确是万钱,一钱不差。 “多谢娘子。”拱手一礼。 “妾与陶郎不过是交易,不必言谢。”她看了眼手中的兑票,又朝桌上的图样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离开珍宝斋,带着雨竹去市中的酒楼大吃大喝一顿,然后逛了一圈街市,买了不少东西,顺便去了书铺,买了一些奇技淫巧之类的书籍回去钻研。 此后她的日子过的稍稍滋润一些,每日不是翻看书籍研究首饰的设计,就是摆弄花花草草,或者是在巷子里逗逗猫狗喂喂鸟雀,甚至看蚂蚁虫子,想从它们身上找灵感。 有时候到街市上看娘子们的钗环首饰,或者逛首饰珠宝店。三个月长安城大大小小这种首饰店几乎被她光顾一遍。 其间一有想法就随时画下来,然后慢慢整理,倒是设计了好些图样,也只有一副璎珞最让她满意。最后璎珞卖给了珍宝斋,同时听闻陶郎定制的那套头面也快完工,做出来的几样的确华美不凡。 她亲眼看了那几样成品,不由得佩服珍宝斋的工匠师傅,做出来的首饰和萧伊人的那套几乎一模一样。 睹物难免思人,虽然知道他们都是书中人,依旧免不了。她在上元节回大将军府的路上她被老天爷拎来这,她都没有来得及和梁椽道声别。 “娘子想什么呢?”雨竹轻轻推了推她。 他回过神,笑着放下手中拿着的一支步摇,“没什么,被师傅的技艺惊到了。” 伙计笑着将铺子的师傅夸赞了一番。 离开珍宝斋,她去了卖丧葬品的铺子,扯了两丈麻布回去,却不买任何的祭’品纸钱。回小院的路上,雨竹忍不住好奇问道:“娘子这是要去祭拜郎主、主母和郎君们吗?” “祭我自己。” 雨竹惊吓得抓着她的手臂,都要哭出声来。“娘子,你别吓婢子。” 她笑着道:“你当我要死呢?告诉你,我可惜命了。” “那娘子是?” “十六是史程的大婚之日,我去触他霉头,送他晦气。” “不可!”雨竹立即惊慌劝道,“太危险了。娘子这般大闹喜堂,冲撞郎主的大喜之事,郎主必然大怒,定不会饶了娘子,娘子万万不可。” “不是他不饶我,是我不饶他。你放心,我有把握的。”她安慰雨竹。 “娘子,你别冲动。”雨竹更加着急,拼命劝着。 在她看来这完全是以卵击石。她们如今无依无靠,去找史家麻烦,就是自寻死路。 唐小诗却是下定了决心。 这是她想了许久的事情,史程对她无情无义,利用完了就杀,杀不成就毁她和李家名声来标榜自己。这口气她一直憋在心口,憋了几个月都要憋出病了,怎可能不出。 她自知力量有限斗不过史程,他大婚之日有众多亲朋在场,这才是一个机会。她笃定史程不敢在众人面前将她如何。 “你别劝了,我是必定要去的。” “娘子。”雨竹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一个劲的劝她,一直劝到小院。 唐小诗根本不听,这么难得毁了史程的机会她可不会错过。 接下来,她饶有兴致的将麻布仔细裁剪成丧服丧帽,亲手一点点缝制。 第30章 佳人-6 十六日说到便到, 唐小诗画上最精致妆容,戴上最喜欢的钗环,穿上最艳丽的裙裳, 带着雨竹去史府。 雨竹跟在她身侧, 心里紧张不安, 因为她怀中抱的包裹中装的是那套丧服。 “娘子, 你可不能冲动,事情闹大了咱们讨不到任何好。”她依旧不死心的劝着, 她不能看着自家娘子这么不管不顾冲动行事。 唐小诗这些天已经被她劝得有些不耐烦了,和她解释她也不听,就一直在耳边聒噪。 她顿下步子,转身从雨竹手中夺过包裹,斥责:“你别去了。”大步朝前走。 雨竹慌忙跟上去将包裹抢回去, 紧紧抱在怀中。“婢子不多嘴了,婢子是担心娘子有危险。郎主两次要害死娘子, 如今娘子却要在郎主大婚之日闹喜堂,郎主必定……” 话没说完,迎上唐小诗凛然的目光,立即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乖乖闭了嘴。 到史府所在的坊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喜乐声, 一浪高过一浪。 唐小诗先到了史府正门所在的街道,街前车马往来,史府正门披红挂彩,史家的几位郎君笑脸迎着前来赴宴道贺的宾客。 她站了一会儿, 并没有见到史程, 猜想这个时辰应该去魏家接魏娘子了。 她从一旁的小巷子绕到史府后院偏角门,角门前停着一辆拉货的牛车, 车上还有五六个酒坛子,门内传来史府管事愠怒声音:“你们怎么回事,酒水还能送错,幸而及时换回来,否则耽误了我家郎主的喜事,你们酒铺也不用开了。” “是是是,我们的疏忽,给管事添麻烦了,这坛子酒就算是我们给管事赔不是的。” 唐小诗走进角门正瞧见一个年过四旬短衣打扮的男人将怀中一坛约莫十斤的酒坛子塞到管事怀中。 管事朝她看了眼,又瞧了瞧怀中的酒坛子,先是一脸尴尬意欲推回去,似乎意识到什么将酒坛子牢牢抱着,对她欠身唤了声:“李娘子。” 唐小诗冷冷扫了他一眼,李丹荑以前并不喜欢这个管事,常常拿鸡毛当令箭在府中对下人喝三吆四,而且还喜欢贪便宜,最让她看不惯的就是他的两面三刀,和史程一副德行。 她应都未应一声带着雨竹朝前院去。 刚绕过一排屋舍步进回廊就瞧见房媚儿,打扮妖艳无比,扭着身子搔首弄姿的走来。 “娘子回来了。”微微欠了欠身,嘴角一丝玩味冷笑。 “我还不能回来了?”她怼了一句。 “娘子自是能回的,只是今日是郎主大婚,娘子今日回来是不是太巧了?” 唐小诗斜了她一眼,知道她话中有话,冷笑:“不是巧,我是故意的,来给郎主道喜恭贺。” “娘子真有心。” “不及你,一个贱妾打扮得如此抢眼,也不怕新主母进门后拿你开刀。”也是李丹荑以前太纵容,才让一个贱籍出身的姬妾敢如此的放肆。 房媚儿被骂,瞪着唐小诗满肚子怒气,紧抿着唇忍着不出声。 唐小诗转个弯朝前院去,房媚儿带着身边婢女气呼呼的朝史母的院子去。 雨竹回头看了眼,提醒:“又去大娘子那里嚼舌头了。” “随便!”今日之后她与史府必然结下仇怨,还在乎嚼不嚼舌头? 史府到处张灯结彩,下人们也个个穿得喜庆,前院内喜乐不断,宾客满座。唐小诗站在前院回廊尽头一角,面前有低矮的草木遮挡大半,若是无人故意朝这边打量倒是发现不了她。 “娘子,你瞧这么多人,来的很多都是官员和家眷,咱们大闹喜堂哪里能够讨得到半分好?”她心中害怕,担忧自家娘子,还是不放弃继续劝着。 唐小诗没有回应,她和雨竹已经说不通了。 片刻,雨竹推了推她,朝正堂廊下指去,“娘子,是小郎君。” 她望过去,两个婢女正陪着遂儿在逗趣,引得孩子昂着小脸大笑。 纯净可爱的笑容让她忍不住多看几眼,却也不由感慨: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也如其父一般。 俄顷府外响起吹打,院内有人喊了声:“喜轿来了。”宾客们立即动了起来,朝府门拥去。 唐小诗未动,须臾看到史程牵着新人进门,踏着红毯一步步走向正院正堂。她转身抓过雨竹怀中包裹换上丧服。 “娘子……” “这个时候你就别劝了。”打断雨竹又要巴拉巴拉的劝说。 听着正院传来司仪的声音,她摘下钗环丢给雨竹,吩咐:“你不用去了。”转身朝正院去。 雨竹唤了声“娘子”,见唐小诗未搭理,忙收拾换下来的裙钗跟过去。 正院内宾客都聚集在正堂前观礼。 她沿着回廊走到正院穿堂处,此时已有不少人注意到她。两个府中下人吓得忙上前来劝阻:“娘子这是要做什么,今日是郎主大婚。” 她未答,沿着红毯一步步朝正堂去,围在堂前观礼的宾客低声相传,此时都转头来,见到一身丧服的她,均面露惊色。堂内的史程面色变了几变,立即吩咐旁边的下人阻拦。 “今日妾备下了一份大礼,史郎不要看看吗?” “李娘子得了失心疯,快将她带到后院去,莫惊吓了各位贵客。”史程对下人命令。 后门遇见的管事带着两个男仆上前准备抓她,她立即从袖中抽出匕首挡在身前,对正堂内喝道:“谁过来,我便将他以奴欺主之罪杀了!” 管事立即住手不敢上前,两仆人也不敢动。面前的娘子虽然被郎主降为妾,却也是良妾,不是后园那些出身低微的姬妾,更何况她曾是主母。 史程见此,面露愠怒,对着仆人喝命:“还不快带下去——” “史程,你想自己婚礼见死人吗?”她高声怒问。 史程惊了下,朝周围均是一脸惊诧的观礼宾客扫了眼,再次命令仆人上前。 “你杀我两次,还想再杀我第三次!” “疯子!”史程斥骂。 “为了攀附魏侍郎,为了你的仕途,你降妻为妾,并两次暗杀我,疯子是你!” “我看你是疯的太狠!将李娘子带到后院看好!”史程站在正堂廊下严厉命令催促。 有两个仆人上前,她毫不留情挥动匕首。李丹荑出生武将之家,从小练过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有些底子。她本身为了防身学了些年跆拳道,凭借手中匕首,两个仆人近不了身。 众宾客听到这里,见面前娘子一身丧服又这般拼命反抗,心中均有各种猜测。 她手中匕首划伤扑上来的管事后,仆人也不敢再上前来。 史程见此惊骇,又多命几个仆人上前。 唐小诗抢在仆人动手前对史程和所有宾客高声道:“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讨公道的。今日当着长安的各位郎君面,我要你史程给我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简直疯了!”命人动手。 立即有一人喊了声:“史郎,别这么着急!”一位年近而立的郎君朝前走了两步,“我看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不如今日就说清楚。” 他笑着对史程劝道:“城中一直传言史郎抛弃发妻,为人不义。今日又闹出这么一出,若是不说清楚,明日长安城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就难说了。” 他笑的更加得意,倒有几分幸灾乐祸,继续道:“如今这么多贵宾亲朋在,史郎何不就当着众人面说清楚,也消了城内的传言,还自己清白呢?诸公郎君们说是不是?” 此人唐小诗从李丹荑记忆中搜索到,姓吕,与史程在同一处任职共事,表面交情,内里不和。当年史程曾在她面前痛骂吕郎。吕郎自是乐意看史程丑事公诸于众,颜面扫地,最好仕途不顺。 吕郎这一开口,立即有一位私下里看不惯史程攀附权贵的郎君附和,并鼓动大家。 宾客中有一部分本就是表面交情抹不开面子来喝喜酒,他们很乐意看一场热闹,也都客气的劝着史程。“不如就借今日当着我等面将误会解除,消除流言,也算是魏侍郎和魏娘子一个交代……” 多人劝说,史程虽然知道他们的用意,但是别人把话说的这么客气,一切都是为了他,若是他再断然拒绝,驳了他们面子,事后这些人必然大作文章,反而不利。他也不相信素来清高孤傲的李丹荑能够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我也想听听,你还有什么疯言疯语。”他冷嗤一声。 唐小诗从怀中取出一条帛书,递给吕郎道:“诸位郎君不妨先看看史程给妾的这封降妻为妾的帛书。” 吕郎立即接过去,摊开快速从头到尾扫一遍,诧异地盯着她。 旁边一位郎君见他表情震惊,立即凑上前将帛书接过去,立即围过来几位郎君观看,看完后也一脸讶然看她,似乎在和帛书上描述的人在作对比。 见帛书又传给另外几人,唐小诗冷笑道:“诸公郎君们都没有看错,史程在降妻书上写到妾的六条罪状:无子,嫉妒,不侍姑舅,搬弄是非,残杀奴婢,不行周公之礼。妾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这六条罪状,今日当着诸位的面,我要与史郎对质。” 史程此时脸色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素来清傲的李丹荑竟然会把这些妇人引以为耻的东西拿出来让众人传阅,不仅丝毫无羞愧,甚至一脸桀骜。 再看着面前女人,开始不安起来。 第31章 佳人-7 “第一, 史郎指责我无子。”唐小诗冷傲的逼视史程,“我倒要问史郎,我的第一个孩子怎么没的?” 史程咽了咽喉, 似乎想说什么, 最后咽了回去。 她冷嗤一声, 对众人道:“我入史家次年便怀有身孕, 史家的近亲应该都知道。但是就因为史程当我面暴怒责打奴仆,使我受吓过度摔倒而小产。说来这是他的错!”转身再次对史程质问, “后来你小妾兰娘有子,这么多年我将其视如己出,可有半分薄待?” 史程脸色阴沉,瞥了眼一帮被婢仆看护的遂儿,未有应答。 她继续道:“指责我嫉妒, 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史程姬妾通房多少你自己能数的过来吗?” “诸位与史程皆是亲友,当知道他风’流成性。且不说那些早逝和被送人的姬妾, 单现在府中也有二十几个吧?我陪嫁的三个婢女也被你收为妾,这么多年你纳妾,我可有阻拦?” “这个我能作证。”吕郎出言,阻断史程张口的辩解, 并对众人道, “史郎曾经还在吕某面前就此夸赞过李娘子宽容大度。” 众人都了解史程,不由微微点头或者默认。 “第三,不事姑舅。我入史家六年,让姑婆出来亲口说一声, 我可有不尽孝之举?我入府第三年, 舅公去世,我为其守孝三载, 这是众人皆知之事,怎么就不事姑舅了?” 亲朋一部分点点头,表示知道此事,这是大孝大义之举。 “搬弄是非,更是可笑,我李丹荑出生将门,最不屑搬弄是非,你若是非要给我定罪,你倒是说几个例子来?还有残杀奴婢,你也说出一两个我残杀的奴婢来。随便询问史府的下人,我可有苛待过他们?” “还有不行周公之礼,这条罪状你给自己安上更加贴切。你偏宠姬妾,这一年多均是宿在小妾处,可有一夜留宿正房?史程,你给我安这六条罪,将我以正妻将为妾,你还有良知吗?” 史程的脸阴沉几乎要滴出水来,一双目光愤怒憎恨的瞪着他。 众人见史程对于李丹荑提出的六条反驳一条都不回应,也都明了,所言非虚。个个面上表情不一,眼神也都变了味道。 李丹荑毫不畏惧迎上史程喷火的目光,高声斥责:“我李丹荑最大的罪,不是这六条,是我母家没落,给不到你任何帮助,不及魏侍郎能让你前途顺风顺水!” “为了顺利娶到魏家娘子,你降妻为妾,甚至私下命小妾将我推入莲塘意欲溺死。我侥幸被救上来。你见暗害不成又对我下’毒,若非是我及时搬出史府,现在连尸体都腐烂了。” “一派胡言!”史程终于怒不可遏吼了出来。 她驳斥的六条罪状即便为人不耻,也只是家丑,是他身为丈夫的过失,说来不算是多么大的多么不可原谅的错,日后他都能够寻机会一一弥补回来。但攀附魏家杀人此项罪大恶极,他不能由她乱说。 李丹荑不屑冷笑,自信满满地问:“你需要我将证据一一公诸于众吗?” 史程有些心虚,今日的李丹荑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做出事情太过悖逆疯狂,他心里打鼓,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这两件事情的确是他授命,从现在看来似乎做的并不如下人所言万无一失。 看着她一脸自信与冷嘲,他不敢赌,一旦证据揭露出来,在这么多的亲朋宾客面前,他无所遁形。谋害发妻,别说仕途了,恐要刑徒加身。 唐小诗看出他的不安,其实她心里很没把握。她根本没有确凿的物证,人证上蝉娘和路娘毕竟是史府的人,她不能够完全掌控。如兰当初被自己恐吓过,目前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未知数。 现在她就是在赌史程的勇气,敢不敢真的让她拿出证据。因为拿不出证据对她来说损失微乎其微,但是一旦拿出来证据对于史程来说就是不可翻身的打击。 她就赌他输不起。 她暗暗调整心态,让自己看上去从容镇定自信,把握十足,对史程构成压迫和威胁。 果然史程良久没敢说出让她拿出证据的话来。 她趁势而言:“以上种种,我并无任何过错,我母家也未犯十恶之罪,你无权降妻为妾。你强行而为,便是乱妻妾之位。有妻再娶,罪加一等。你是为官之人,熟悉我朝律法,当知道自己是什么罪。” 众人均是一脸震惊,这一场闹腾,是要动真格的?真正反目成仇。 唐小诗听到身侧有一个细小的声音:“李娘子倒是很有李将军之风。” 吕郎此时走上前一步,危言耸听道:“如此二罪便徒三载,若是两次戕害李娘子之罪加上,这可就难说了。” 史程脸黑了下来,恶狠狠地瞪着她和吕郎,然后扫过在场众人。 此时魏家送嫁之人将魏娘子拉到一旁,低声不知说什么,史程望过去面色阴冷如冰。 魏家一位长辈此时立即出言对史程严厉指责:“史郎,你去魏府提亲时言明,李娘子犯下种种恶行,念其母家无人才留府照顾,降妻为妾。却不想竟然是隐瞒欺骗,可恨至极!事已至此,这亲断然不结。我魏家女儿受你羞’辱,魏家受你诓骗,这笔账日后必与你好好算。” 魏家长辈拉着魏娘子便走。 史程追上去两步解释,魏家人根本不听。现在事情至此,史程即便是无罪,十年八年,甚至十几二十年的仕途是毁了。魏家不能跟着一起丢人,一起受连累。 魏家送亲之人和婢女们簇拥着魏娘子朝外走。魏娘子频频回首望向史程,满眼痛心和不舍,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得不跟着长辈离开。 擦肩而过之事,魏家的人均向她投来复杂的目光,魏娘子的眸中充满怨恨。 满院的宾客见魏家的人离开,纷纷望向史程,各怀心思。一场婚礼最后变成了一场闹剧,他们均想看看他要怎么收场。 史程自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与魏家的亲事已经彻底毁了,而自己的前途可能也要毁在了面前这个女人的手中。 他怒气高涨,可如今怎么暴怒也都于事无补,反而让事情更糟,忍着喷涌而出的怒气,踩着红毯走向唐小诗。 一步步接近,唐小诗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怒火的灼热感。她心中些许发憷。今日之事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情了。 周围的宾客也都将目光锁在了他们两人身上。史家的郎君上前拉了把史程,耳边低语劝说。 史程一把甩开那郎君径直走到唐小诗面前三步位置停下。 “你想干什么?当着诸位贵客的面再杀我吗?”她强自镇定,冷笑道,“我如今一人,生死无关紧要,而你身后是整个史家。” 史程满腔怒火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不说,也不动。 唐小诗也开始不说话,瞪回去,看到他目光中嗜血的凶残,内心不由一紧。 气氛顿时紧张压抑,连周围的宾客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两人对峙许久,史程忽而冷笑几声,眸中的阴寒丝毫未退。“娘子累了半日且到后院休息。”对旁边仆人命令。 “休想!”唐小诗斥道,朝后退一步,“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和解,是来与你和离!” “和离?”史程带着几分愠怒语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想抽身? “是!和离!”她说得斩钉截铁,“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今日就当着史家亲朋宾客的面,咱们和离,也让他们做个见证。” 史程望着面面相觑的众人,静默许久,冷声道:“你可想好了,你母家已无父母兄弟,你已无所依靠。” “只要带走我当年的陪嫁,我就有了依靠。” 史程目光收紧,他虽不管内院的事情,却也知道李丹荑的嫁妆几乎都补贴了李家,所剩无几,让她将嫁妆带走,无疑就是要史府出一点血。 望着李丹荑坚定的目光,他却不得不应下来,出血总比她将此事再闹开来说让史府被人不齿诟病得好。何况对付她一个无所依靠的妇人,也不是非要留她在府。即便在外他也可以做到无声无息。 “好!”他冷冷丢下一个字转身朝正堂去,命令仆人准备笔墨绢帛。 两份和离书一蹴而就,短短数语,言简意赅。 唐小诗捧着和离书细读一边,笑着从旁边取来笔墨签字,按上手印。并请史母和史家郎君以及宾客中德高望重几人作证签字。 唐小诗将和离书揣在怀中,并取出一份礼单丢给史程。“这些是当年我的陪嫁礼单,我明日便来取东西。”扯下头上丧帽,对着众人施一礼道谢,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离开正堂。 众人恍然有些懵。看着一身丧服女子踏着红毯一步步穿过穿堂,一阵唏嘘。有的人心中佩服这样英勇无畏的娘子,有人则是认为这样的女子行为太过霸道,竟然不给夫家留半分情面,非良妇。 唐小诗不管背后之人如何想,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心轻松。 今日这一闹憋着几个月的恶气终于出了,心里畅快。虽知道此后史家必将报复她,但她依旧不怕,毕竟她不能因为怕就要隐忍一辈子,那还不如被暗害死来的痛快呢! 踏出史府大门,街道上魏家的车马早已离去。 她大出一口气走下石阶朝坊门去。 雨竹抱着包裹追上来,跟着舒了几口气。“娘子,你将婢子吓得现在还一身冷汗。” 她望着雨竹笑了笑,她有那么几瞬心里也是恐惧的,但是她知道自己没得选。已经被对方逼迫到如此地步,除了反抗也只有反抗。 “雨竹,我从没有今日这么的痛快,今日咱们要大吃一顿庆祝。” “庆祝?”雨竹心里嘀咕,小命都要没了,有什么好庆祝的。“娘子,史郎君如今必然恨你入骨,会不会迁怒兰娘?” “迁怒必然会迁怒,甚至史程会怀疑是她向我透露他谋害我的阴谋。” “那兰娘岂不是……” “她背叛我们的时候已经是我们的敌人,生死莫去多想了,我们还是管好自己吧!”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下丧服,换上襦裙,戴上钗环,带着雨竹朝西市一家酒楼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7 22:52:54~2020-06-18 23:4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仙女就是仙女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佳人-8 次日, 唐小诗穿着一身艳丽裙裳,大张旗鼓的去了史府,路上遇到街坊相熟的人, 她主动打招呼。虽然街坊对于她的遭遇有的同情有的议论, 她不在乎。 她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她今天去了史府, 才能保证史家不会暗动手脚, 她才能安然无恙且带着嫁妆离开。 昨日府中事情结束后,史程去了一趟魏府, 魏家没让其进门,将其赶了回来。 如今见到唐小诗带着人过来搬嫁妆,恨意不打一处来。 唐小诗在堂上坐下,吩咐雨竹按单子收拾嫁妆,并让临时雇佣的人帮忙搬东西。 史程坐在上座, 看着气定神闲的唐小诗,他觉得面前之人似乎很陌生。 李丹荑高傲, 对很多事情都不屑。看上去好似漠不关心冷淡,其实不然,至少对他是有感情的。她不会如姬妾一般在背后耍手段争宠,但她会直接当面说出来。虽然很多时候语气冷傲让他不喜, 他们会吵上几句, 但是他能感受到她的爱意。 可昨日的李丹荑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看着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有厌恶和仇恨。 就算她知道真相,就算她恨他入骨, 她的眼中也不该一丝的感情都没有。 再次凝视李丹荑, 打量她的举止神态,他甚至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李丹荑。 此时房媚儿进来奉茶。 唐小诗瞥了眼, 没动。史家的茶可真的不干净。 “你就这么恨不得看我身败名裂,看我前途被毁,看史家名声扫地?”史程怒声质问。 唐小诗斜眼睇过去,瞧见一张狰狞的面孔,未答他话。他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还有脸说这话! “你曾经也是史家娘子,六年夫妻之情,你让我、让史府成为全长安的笑柄?你可还有良知?” 唐小诗转回目光看着堂外,继续沉默不搭理。 他也配在她面前说夫妻之情?配说良知? 史程见她态度冷漠,一字不说,怒火更胜,一掌拍在桌案上,震的茶盏叮叮脆响。旁边还没有退出去的房媚儿被吓得退了两步,垂首小心地瞄着他。 唐小诗只是回头冷冷斜了他一眼,看他怒不可遏的神情,像个被困的野兽,想要发怒撕咬猎物但是被拴着、困着,只能够原地张牙舞爪,无可奈何。 “你简直就是疯妇、毒妇。”他哗啦一下将茶案上的杯盏扫落,杯盏滚到唐小诗的面前。 她依旧没有搭话,任由他原地发疯。 该说的她昨天都说完了,现在争论斥骂都已经毫无意义。 片刻后雨竹进来,回禀有几样东西史府不交出来。她看着单子上没有画圈的几样物件,有两样还是贵重之物,是当年史母拿了去!史母那么抠搜的人,能够吐出这么多已经是割她肉喝她血了。 她笑了笑,这才转身与史程道:“这几样东西估计现在也都肮脏得不成样,我也不要了,或许将来你们能够拿去换两个钱用。”说完带着雨竹朝外走。 史程感到极大羞辱,火冒三丈怒骂:“李丹荑,你个贱’妇!我绝不会放过你。” 唐小诗再次用沉默回击。头也不回直直朝府门去。 史程暴怒,一掌拍在茶桌上,一脚将其踹翻。房媚儿见此,想劝几句,刚开口,就被史程一声怒吼吓跌在地,慌忙连滚带爬出了正堂。 唐小诗回到小院,便和雨竹合计准备买个小院子。 一来现在手头宽裕了,有那个财力,况且租着院子住也不是长久之策。二来她还真的担心史程那个疯狗会暴怒之下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她不怕不代表就不会有危险,这是两码事。 她没有多耽搁,翌日便寻找牙郎在附近几个街坊先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小院子。 不消几日便在西市西北角的怀德坊找了一个小院子,和目前他居住的院子相差无几,但价格有些高,她犹豫着,准备再多看几个对比对比。 这日,她让雨竹去找牙郎看院子,自己送图样去珍宝斋。珍宝斋的老伙计见到她进门从里侧茶桌起身,并对面前的一位妇人道:“说来就来了。”朝她迎过来。 “六叔等我呢?” “正是啊!”老伙计六叔笑着请她到里面茶桌前坐。 她看了眼在座的妇人,年近五旬,锦衣华服,气度雍容高雅。肤白细腻,化着城中贵妇们最流行的妆容,面相温和可亲。 夫人朝她微微点头一笑,双目弯弯,整个人瞬间年轻了十多岁。说只有三十多岁也有人信的。 她微微施了一礼:“大娘子好。” “你就是李娘子?” “是。” “坐下说话。”她指了指手边的软垫,动作大方优雅,声音温柔如水。 唐小诗应声盘腿而坐,夫人打量她举止,眉间微蹙,嘴角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听伙计说,这支金钗是你设计的。”夫人从一只锦盒中取出一支金钗,慢条斯理的说。 她细瞧了下,“是。”她上个月将图样卖给了珍宝斋,现在竟然就出货了。 夫人转着金钗看了看笑着道:“这钗的样式我特别喜欢。只是一支钗戴在发髻上总是不好看的,若是能有一套更好,六支最适宜。只是若都是同样的六支,难免单调,所以我想要一套六支样式各异的钗子。” “大娘子想要什么寓意的?” “倒也没有特定的。”想了想笑着说,“那就长寿富贵吧。其他也没有什么要求,李娘子可以尽情根据自己所想的设计。不知李娘子是否有难处?” 她客气的笑着回道:“大娘子都没有什么要求,我哪里还有难处的。”从夫人手中接过钗子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大娘子都要金钗吗?” “是。不知道李娘子大概要多久时间,因为我年底需要佩戴,珍宝斋的师傅须年前赶制出来才行。” “我这边出图样大概一个月。” 老伙计立即补充道:“金匠师傅要看过图样才能够确定工期,若是和这支金钗相似的,年底之前是肯定能够做出来的,不耽误娘子佩戴。” “那就好。”夫人问向老伙计这样一套的图样设计是什么样的价格,随后便爽快的付了一半的定金,让唐小诗有点意外。 因为她现在没有丝毫的名气,所以一般都是图样出来后,拿到各家首饰铺子去,掌柜看图给价。夫人却爽利的直接掏钱,让她心中几分庆幸,又有几分不安,不知道后期图出来了,会不会让她反复改,那就烦心了。 夫人见到唐小诗此次过来带来了一对耳珰设计,顿时喜欢,也将样图买下来。 唐小诗不由朝妇人的钗环首饰看去,均是上等的材质,做工更是精巧,均出自大师之手。 这位夫人明显出身富贵,佩戴的首饰都是一等一的,那种出自大师之手的首饰必然几匣子,戴都戴不过来,怎么忽然就凭一支金钗而看上她这个没有任何名气之人的东西?还请她设计一套金钗? 心中疑惑,又不太方面当面问,最后带着疑惑离开珍宝斋。 夫人在她踏出门后,也站起身来走出铺子,唐小诗已经融进了熙攘的人群中没了身影。 “娘子,婢子瞧着李娘子知书达礼,眉目温和,怎么都不像是能够做出大闹喜堂之事的人。” 夫人从人群中收回目光,笑着说:“兔子急了还能咬人呢,何况是人。” 一驾马车停在铺子前,婢女搀扶夫人上了马车。 唐小诗刚进坊门,迎面走来几人,走在前面的是陶七郎和另一位郎君。郎君她看着有点眼熟,一时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李娘子。”走近了些,陶七郎朝她微微拱手施了一礼。她立即回礼。旁边的郎君冲她微微点头,笑容牵强敷衍。 她此时想起来,此人她那日在史府见过,他是众多宾客中一位,在人群中不怎么起眼,她当时只扫了一眼。他不是史家的亲友,多半是史程官场上的同僚。 “未曾想到在此处巧遇李娘子。”陶七郎笑容明朗,“李娘子设计的那套头面首饰,陶某给家中女眷瞧过,都大赞李娘子的设计巧妙。” 唐小诗客套谦虚几句。 陶郎继续道:“舍妹特别喜欢李娘子的设计风格,前几日托我向李娘子求一幅璎珞图样。这些天一直未有机会去珍宝斋,却不想在这儿遇到了李娘子,陶某就此冒昧向李娘子求一幅璎珞图样。” 璎珞相对于她来说比较耗时耗精力,上一个璎珞她便耗费了不少时日。她犹豫了须臾道:“我暂时无暇,陶郎见谅。” 陶七郎顿住,俄顷又笑着道:“舍妹也不着急的,还请李娘子能接这个图样。” 唐小诗思索下,既然不着急,自己能多做一单生意也多一份收入,客气应下,言明待得空与他再细细商量。 陶七郎立即道谢。 待唐小诗借口还有他事离开后,陶七郎眉梢眼角立即爬上别有意味的笑意。 “陶郎,她就是你说的那个设计一套头面首饰的李娘子?”身边郎君一脸愕然。 “正是。” 郎君挤出一个难看的苦笑:“你没听说前些天史府的事情?” “史府?哪个史府?”瞧见唐小诗转入另一条街道身影消失,他转回头问,“史府什么事?” 郎君讥诮一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就是曾任太常少卿的史明德的史府。其子史程前些天娶兵部魏侍郎之女,被发妻一身丧服大闹喜堂。这件事情满长安妇孺老幼皆知。” 陶七郎点点头:“耳闻。” “那你可知道其发妻是谁?” “李励将军之女李丹荑。” 郎君拍了下他问:“刚刚那位李娘子就是李丹荑,你可知道?” 陶七郎沉默了几瞬,低眸笑了笑:“知道。” “你知道?”讶然! “是,我一直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8 23:40:28~2020-06-20 23:5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小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佳人-9 唐小诗走到小院门前,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陶府的大门是开在坊墙上的,陶七郎进出府按道理上来说是不需要走坊门, 除非他走府上的角门后门。 上次他的金币丢在小院门前街道已经很奇怪, 今日带着一位郎君还是从角门出府更是让她不解。 跨进门槛, 她甩掉脑中的疑惑, 现在她要想的事情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思虑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午后雨竹回来, 详细的和她说今日看的两个院子具体什么样价格如何。还是没有最满意的。但是一直住在此处只会越来越危险。 接下来几日她放下了首饰图样设计的事情,一心在找院子,又看了几处,和之前看的几处一对比衡量,觉得西市西北怀德坊的那处院子最好, 而且距离西市还近。 她也不再纠结,便买了下来, 花了两天时间,找人帮忙将院子里外前后都洒扫一遍。 回到嘉远坊,她便与雨竹收拾东西装箱,准备后日就搬过去。 正在收拾书籍和图样, 听到有人敲门。 “估计是房主来问退租的事。”雨竹说着话就去开门。 见到门前的人她诧异, 笑问:“小娘子要找谁?” “请问李娘子住在这儿吗?” 雨竹不认识此人,意识到史家最近肯定想着要打听娘子,便警觉起来,笑问:“小娘子是不是找错门了?” “我是陶家女郎, 找一位设计首饰的李娘子, 小厮说曾瞧见李娘子住在这里。”目光朝一旁示意下。 雨竹这才注意到门边角落站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厮,瞧着有几分面熟, 思忖了下才想起来是陶郎君身边的。放下心来。 “我家娘子在的,陶娘子里面请。” 唐小诗听到门前隐隐约约一直在说话,走到正堂门前望去什么人,见到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随着雨竹朝这边来。少女衣着华贵明艳,面容姣好,笑容甜美。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和一个小厮,那小厮她认得。 “陶娘子?” “是,李娘子好。”陶娘子走到廊下微微施礼。 唐小诗回礼,请她到正堂坐,歉意道:“今日在收拾东西,家中有些乱,陶娘子见谅。” 陶娘子笑着四处瞥了瞥,“李娘子这像是要搬家吗?” “是。”她为多解释,吩咐雨竹看茶,引着陶娘子在席上坐下。 陶娘子依旧目光四处打量,忽而见到唐小诗面前桌面上几幅图样,笑道:“李娘子为家兄设计的那套头面首饰别具一格,我特别喜欢。听家兄所言李娘子精通钗环首饰的设计,所以今日冒昧登门相求。” 唐小诗客气道:“令兄与我说了,小娘子是想要一副璎珞图样。本来是要登门与小娘子商量具体要求的,奈何我这几日忙了些没有抽出身,却不想小娘子反而来了寒舍,惭愧。” “如此近,倒也方便,过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两人客套几句,雨竹端着茶水过来,两人接着刚刚的话谈起具体的璎珞样式要求等。随后又渐渐聊起其他首饰。先是珠钗,后是簪笄、步摇、璎珞等。越聊越数落,气氛也没了最初的生硬冷淡,轻松自在许多。 陶娘子瞧着她面前的几张图样,走过去拿起来瞧了瞧。几张图样正是给那位夫人设计的一套金钗,她只是忽而有了灵感随手画的几笔草图,细节都没有出来。 “李娘子真是心灵手巧,即便是这寥寥几笔便是我莫及。” “你太过奖了。小娘子要的璎珞图样,我恐下个月才能够做出来,到时我送到贵府上。” “不急,李娘子慢慢来。李娘子这般忙,其实也不必送过来,你告诉我住在哪里,我让个下人过去取便是。” “应该的,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方便与小娘子当面商量。”唐小诗道。她既然搬走,越少人知道她去哪里越安全。 陶娘子也听出了她的故意回避,没有再言语试探,看着堂内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没有再多留。 第三天唐小诗便搬了东西离开嘉远坊。 住进新家,搬运的马车离开,她和雨竹坐在廊下纳凉歇息,见到大门口有人张望。 “谁啊?”雨竹大声问。 门外的人应了声走进来,是一位四旬左右的妇人,穿着普通,体态微胖,慈眉善目,一边走过来一边呵呵地笑道:“我是隔壁的,夫家姓姜,娘家姓黄,人都叫我黄四娘。你以后住在这儿,咱们就是街坊邻居了。”眼睛将院子四处瞄了一圈。 人走到跟前将她细看眼,笑着问:“娘子身边就带了一个人?家里没有男人?” 唐小诗不识此人,多了一份心思,没有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四娘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瞧着搬过来新邻居过来打了招呼。”回头朝院子里大大小小十几个箱子看了眼,啧啧的摇头感叹,“若是没有男人,你们两个身娇的娘子哪里能够搬得动,我让我家大郎二郎过来给你帮忙搬进屋里吧!”不待唐小诗回应,自顾转身朝外走。 “不用!”唐小诗立即唤住黄四娘,走上去客气地道,“多谢四娘,不用搬的,我故意让放在院子里的。” “那收起起来得多麻烦,而且这么大的箱子,空的也重。你们两个小娘子一看就是没干过粗重活的,抬着吃力。你别跟我客气,以后都是邻里了,相互帮忙。”话刚说完人已经急匆离开好几步。 唐小诗再次唤了声,黄四娘未应,她也作罢。对方如此盛情,再强行推脱,反而显得她无礼。 须臾黄四娘带着两位郎君过来,一位约莫弱冠,一位大概十七八岁,身材不算高大,但从手腕筋骨看得出是有力气的。 询问她每个箱子要搬到哪个房里,两人立即就动了起来。十几个箱子搬完,两人也热得一身汗,雨竹端了两碗水过来。 “四娘,两位郎君,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哪里,说不定以后四娘还有要你们帮忙的时候呢!”黄四娘将她又打量了一番,也没有多话,客套两句带着两个儿子回去了。 雨竹凑到她身边小声道:“黄四娘也太热情了,有点不正常。” 她点点头。姜大郎和姜二郎搬东西的时候,黄四娘的眼睛一直在四处瞟,甚至还有心的向她打听这些箱子里都是什么东西。她敷衍说是一些衣物书籍和从街上买来的小玩意。 黄四娘神情显然不太信,言语间又打听她为何搬到这儿,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有婚配等等。她半真半假回了她。 现在这里只有她和雨竹两个娘子,若真遇到了有歹心之人,那就麻烦了。特别是史程。但是她确信史程不会找到这儿来,房子的原主人回了淮南老家,牙郎她给了封口费。 正这样想着,黄四娘抱着一个筐子进来,跟在身后的姜二郎一左一右拎着两个大竹篮子,里面装得满满当当。 “李娘子,你刚过来,我瞧着灶房什么也没有,我给你送了点米面油盐,也不多,够你们二人凑合吃几天的。还有一些咸肉、酱菜,都是我自己腌制的,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的习惯。对了,还有这篮子里,是我家院子里种的菜,刚摘的,新鲜着呢。”说着话就让姜二郎将东西放灶房去。 唐小诗一脸懵然,都说古人民风淳朴,但是穿书的几年她还真没有遇到如此淳朴的,这淳朴的也有点过分了吧? 她现在十分怀疑黄四娘是另有企图。 她一边道谢说着不用麻烦之类的客气话,一边朝两个篮子打量,果然柴米油盐酱醋一样不差,甚至还有一捆木柴两块火石。准备的齐活,比她想的还周到。一边疑惑一边也不得不感叹黄四娘果然是用心的。 “四娘,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了。”她笑着感激道。 “说什么谢不谢的,都是街坊邻里,互相帮忙而已。”她甩了甩手让儿子先回家去,“你若是还有什么短缺的或者需要帮忙的,到隔壁知会一声。” 唐小诗再三道谢,黄四娘又将她打量了一圈,这才乐呵呵回去。 她更加一头雾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黄四娘绝对有问题,绝对有目的。 收拾了一会儿东西,感到饿了,雨竹去烧饭。吃饭的时候雨竹将一盘咸肉和一碟青菜端上来,小声对她道:“娘子可以放心吃,婢子每样都捡了一点给巷子里的狗试吃过,没问题。” 她哭笑不得,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吃饭都这般小心了。 吃完饭收拾洗漱后,她坐在房中油灯下看书研究首饰,雨竹抱着枕头薄褥薄被进来。 “娘子,我陪着你,若是黄四娘真的有所企图夜里肯定有动作,婢子在跟前保护你。” 她无奈地摇头轻笑,调侃她:“你是自己害怕吧?” “才不是。”她立即否认,并在床边打了地铺。 一夜没有丝毫动静,第二日她继续收拾东西,傍晚黄四娘过来,拎了两条活鱼,说是他舅公在河里钓的,比较多,就送过来两条给她。 一连好几日,黄四娘每日都过来,瞧见她在忙也不与她多聊,就是过来送点东西,今日一点咸菜,明天一点瓜果,后日又是自己炸的菜丸子。某个瞬间她恍惚觉得黄四娘有点像为女儿操心的亲娘。 这日她和雨竹出门准备去买点米面油盐,黄四娘瞧见了立即说跟她们一起。 “你们两个小娘子一看就是平常不买菜烧饭的,街市上哪家米好便宜,哪家油醇香价低,你们肯定没有我知道得清楚。我带你们去,你们肯定吃不了亏。” 唐小诗想着她毕竟年长有经验,而且对方如此好心,她也不能拒绝,毕竟东西都是要买的。 三人一道出了坊门,刚走了不足百步瞧见迎面驶来的一驾马车,驾车之人她一眼认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0 23:51:51~2020-06-21 23:4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01885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佳人-10 “娘子。”雨竹紧张地抓着她朝马车方向睇了一眼。 她低低嗯了声, 将手中团扇一松,扇子啪嗒掉在地上,她低头蹲下来去捡, 雨竹也跟着蹲下’身去拾。黄四娘停下步子瞧着她们, 微胖的身形加上蓬松的襦裙将她们完好的遮住。 雨竹捡起扇子给她, 她依旧蹲着, 拍了拍扇面上的尘土,又轻轻吹了吹, 待马车驶过去后才站起身。暗暗舒了口气:真是冤家路窄! 黄四娘瞧着扇子,笑着道:“李娘子的手真巧,这般刺绣长安城怕是独一份。” “四娘你别拿我寻开心了。这刺绣勉勉强强能够入眼罢了。” “哪里。”四娘从她手中将团扇接过去,一边朝前走一边翻看,夸赞道, “这针法走线比我家闺女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待娘子有空,可否教教我家闺女?” 唐小诗笑着说:“这些天四娘帮了我不少忙, 还送了不少的东西过来,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若是你家小娘子要学我倒是可以教一二,只是我也是半吊子, 四娘别嫌弃才是。” “高兴都来不及, 先谢过娘子了。” 闲话着朝西市去,买了些米面和生活必需的东西。黄四娘不仅会挑东西,砍价也是一把好手,这一趟下来给她省了不少钱。她也没有白让黄四娘受累, 瞧她喜欢街边摊位上的一支普通簪子, 价格也不贵顺手买来送给她。 “四娘,我还有点事情, 让雨竹陪着你先回去。”将手中提着的小篮子递给雨竹。 “李娘子要去哪里?你这么好看的娘子一个人危险着呢,我和你一起。”黄四娘紧张起来,将篮子朝胳膊腕里挎了挎,做势要陪她。 她忙解释:“光天化日能有什么危险,而且买了这么多东西提着也累。”她劝了黄四娘一阵将人劝住。交代雨竹两句,转身朝珍宝斋去。 黄四娘看她消失在人群才转回脸来问雨竹:“李娘子是去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 “做了这么些天的邻居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呢!”黄四娘打探问,随手将雨竹手中小竹篮子接过去帮忙提着。 “四娘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黄四娘笑呵呵地道,“就是瞧着李娘子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娘子,带着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凡事都不方便,关心问一句。” 雨竹打量黄四娘,猜想她是朝坏的方向想她们了。怕话多有失,她也不再多说。 唐小诗从珍宝斋出来,见到门前一人鬼鬼祟祟,朝一旁躲开几步装模作样看摊位上的东西。 她装作不见,不动声色的朝右侧街道走去。走了十几步,停在一个胭脂摊子前,借此朝后面瞄了眼,那个青衣男子果然跟了过来,也假装在看东西。 再走了十几步,那个人也如之前一般。 她心中有些不安,这人面生,不知道是不是史程安排的人跟踪,企图对她不利。毕竟刚刚出坊门的时候见到了史家的马车。 可她搬家没多少天史程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 她加快步子在人群比肩接踵的街道上左右窜动,整整一条街才将人给甩掉。她心中依旧紧张,立即折返回家。 进了家门她已满头汗水,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累热的。 雨竹端着凉茶过来,立即询问她怎么回事。 “咱们不会是被史郎盯上了吧?”雨竹担忧问。 “不知道。”她摸不准。 雨竹将黄四娘向她打听她们的事情和她说了,她盘腿靠在桌上一边歇息一边思忖。黄四娘无论有什么目的,目前看来至少不是史程的人,但是今日跟踪她的人看着非善类。 几日她均没有出门,一来是家中没有什么短缺的,二来也是也忙着设计那套金钗和陶家小娘子的一副璎珞,还有一点自然是少抛头露也安全些。 黄四娘还是一如往常,做了什么好吃的送点过来,偶尔姜大叔钓了鱼送一两条过来。她闲着也教姜小娘子刺绣做为回报。 姜小娘子已过及笄,春日定了婚事,最迟明年就要嫁过去,准备亲手绣一对鸳鸯枕,这段日子每日都忙着此事。 她一边教着姜小娘子刺绣一边状似无心问:“你阿耶和两位阿兄都是做什么的,瞧着你家中挺富裕的?” 姜小娘子诧异看她一眼,低头继续下针,笑着说:“娘子说笑了,我阿耶和兄长都是木匠,家中又没田地也没营生,勉强糊口度日。” “你才说笑了呢!”她从旁边针筐中取了一团丝线,一边缠着一边闲话道,“你阿娘今个给我送鱼,明个给我送腊肉青菜,瓜果也没少送,这都不是便宜的东西。若真的只是勉强糊口,这些都是家里逢年过节才吃上的东西,怎就舍得随便送我?还不是送一回两回。” “我也好奇呢!”姜小娘子停下手上的针线活,凝眉疑惑地道,“以前阿翁钓了鱼,阿娘都拿去市上卖换米面油盐的。腌制的腊肉也就我大兄的儿子嘴馋急了阿娘烧一回,这段时间倒是烧了好几回,鱼也不拿去卖自个儿吃了。” 唐小诗笑着打趣:“估计你阿娘是捡到大钱了。” “不能的。上回阿娘捡了几个钱都高兴和全家人说,若真的捡到大钱怎可能不说?” “你就不好奇问问?” “我问了,阿娘说因为阿耶兄长每日辛苦,阿翁阿婆年纪越来越大,我又要出嫁了,侄儿也长身子,谁都亏待不了,所以也就不省了,赚多少吃多少。给你送东西,也是看着你们两个娘子无依无靠心疼。” 唐小诗没有再就着话题聊下去,再聊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她心中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到了和高夫人约定的日期,她的一套金钗图样也都出来,带着雨竹去了珍宝斋。为了遮掩两人都戴上帷帽,顺便遮挡阳光。 在珍宝斋等了好一会儿高夫人才过来。 双方入座后,她将一套六张金钗图递过去。高夫人放在小桌上,一张张翻看,嘴角淡淡笑着,不时点头肯定。 “李娘子的设计果然巧妙。”高夫人笑道着说,“这一套金钗样式复古,却不仿古。把古韵融入了今下流行的样式中,还杂糅了一些……”她凝眉沉思了下,“很特别的东西,非常新颖别致。特别是细节上加入的牡丹图纹,我很喜欢。” “大娘子喜欢便好。” 高夫人将图纸又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直接交给了老伙计六叔,当即定下了就按照图样制作,不做任何修改。 唐小诗暗暗松了口气。 高夫人倏尔拉起她的手,让她有些意外,想收回来,高夫人却抓紧,她不好失礼,由高夫人拉着。 “李娘子设计首饰是师从哪位大师傅?” 她礼貌笑道:“自学罢了。” “自学?”高夫人愕然盯着她,露出几许赞赏,“果然是个聪慧的娘子。” “大娘子过奖了。”其实不过是见得多了罢了,特别是成为萧伊人的时候见的首饰都是顶好的,脑中有了不少素材。加之她现实世界中了解过一些珠宝首饰,加入一些现实世界元素。 此时婢女递过来几张钱票,高夫人接过递给她。“这是另外一半的酬金。以后若是有需要,还要再麻烦李娘子。” “有幸大娘子能喜欢我的设计。” “喜欢的很!”高夫人笑着说,随口询问婢女什么时辰了,转而对她道,“既然已是午膳时辰,李娘子随我到旁边的芸楼一起用饭吧!” 唐小诗微愕,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客气,借口还有别的事情,礼貌推辞。 高夫人却坚持。“事情再多也不能饿着肚子去做事,一顿饭耽搁不了你多长时间。”也不待唐小诗答应,就吩咐婢女去芸楼先订两个雅座。 被对方如此盛情又强行相邀,她心理有些不舒服,但现在生意刚做成,不能这么不给对方面子,道了谢。心中起疑。对方虽然没有透露身份,但明显出身高门,平素对于她这般身份的人,也都是爱理不理,没有几个能够和蔼可亲拉着手说笑。 踏出门槛,她下意识朝两边打量,再次见到了两个鬼祟的身影,其中一人正是上回跟踪她的那位。 这是蹲点等着她呢!好在有高夫人。 跟着高夫人到了芸楼,一顿饭对方言语很少,只是在用膳结束后才问她关于设计首饰的事情,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并说要帮她介绍几位喜欢珠钗首饰的大娘子。 似乎这一顿饭就只是简单的吃饭,没有任何目的,倒让她感到惭愧,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离开芸楼她有心打量周围,并不见那两个鬼祟跟踪的人。 她顺路去了附近文房铺子买了些笔墨纸张备用。刚踏进门瞧见对面的柜台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男子看到她故意背过脸去和伙计说话。 “九郎?”雨竹唤了声。 男子充耳不闻。 唐小诗拉了把雨竹,微微提高了些嗓音:“你是认错人了。” 雨竹满心疑惑,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买了东西出门,雨竹忍不住好奇问她:“明明是九郎,娘子为何不上去招呼?” “为什么招呼?”唐小诗冷嗤,“我们在史家被欺负成那样,他们可吭过一声?自从阿耶阿娘兄长不在了,他们可还将我当做李家女儿?都是一群没心没肺的东西。没瞧见刚刚对方根本就不愿意搭理我们吗?” “可他终究是娘子母家的堂兄。” “不要也罢!”真不稀罕。旁人拜高踩低不待见她也就罢了,他们竟然也如此,完全忘了当初受了她父兄多少帮衬,一群没良心的。 回到怀德坊的巷子口正瞧见一个人从隔壁黄四娘家出来,朝这边看了眼,转身急匆匆地朝巷子另一头去。 紧接着黄四娘从门里探出头,瞧见她神情一怔,笑呵呵地开门走出来打招呼:“李娘子回来了?” “嗯!”她应了声走过去,“刚刚那位是四娘家亲戚?” 四娘朝身后看了眼,支吾一声,傻笑道:“是啊,远房亲戚,难得见一回面。” “是因为不住在城中,还是住得比较远?” “噢,住得挺远,来一趟不容易。” 她笑着点了点头,聊了两句便回了家门。进门朝书案上画了一半的璎珞图样瞥了眼。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陶府了。 第35章 佳人-11 陶府正门前, 唐小诗昂首望着门匾上两个苍劲大字,这是陶尚书祖父所书,听闻其乃书法大家。 这是她第一次来陶府。以前听父兄说过陶尚书和其长子, 不过是从官场同僚的角度来说。他们两家一文一武, 并无私交。 开门的小厮询问她身份后, 直接领着她进府。 “你们也不通禀的?”她好奇地问。 小厮笑着答:“小娘子吩咐过仆, 若是设计首饰的李娘子来直接引路过去便可。” 来到后院,跟着一位婢女到了园子一处凉亭, 陶小娘子正在和一位年纪相若的娘子在玩双陆。 “李娘子,你怎得过来了?”陶小娘子丢下手中的棋,起身迎过来。 “是关于璎珞图样一些事情,想着还是要和小娘子商议一二,就贸然过来了, 小娘子别见怪。” “怎会呢!”拉着她在席上坐下,并介绍旁边的娘子给她认识, 是其堂姊陶家五娘子。模样和陶小娘子的可爱活泼不同,看上去更加文静内敛。 与陶五娘相互问好过,陶小娘子笑着称赞她:“五娘见到你为七兄设计的那套头面首饰,喜欢不得了, 说一直都想见见李娘子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今日可算见着了。” 陶五娘子笑着应和:“七兄和妹妹都说李娘子是个年轻貌美的娘子,我本不信,哪里有年轻的娘子能够设计出那么精巧的头面首饰,还以为他们是骗我的呢。没曾想李娘子比她们说的还年轻好看。” “你们可别这么夸我, 让我惭愧的很。” 与她们二人客气了几句后, 她取出璎珞图样询问陶小娘子的意见,根据她临时提的意见改动。 陶小娘子本也怕自己给的意见太多限制了唐小诗, 只是略微的说出自己的一点想法而已。 当璎珞图样的话题结束后,唐小诗询问起“陶七郎可在府上?” 陶家姐妹露出讶然之色。“李娘子找我七兄是有什么事情吗?” “关于上次首饰的事情。” 陶小娘子沉思了下,笑着说:“七兄在府上的。”吩咐旁边婢女去请陶七郎。 唐小诗立即唤道:“怎好劳烦令兄,小娘子让个人带路,我过去便是了。” “那怎么行,我带你过吧。”陶小娘子起身在前面领路。 陶七郎的居处相对偏一些,四周并无其他兄弟的院子或居舍。其居舍前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花木丛。走在其间青石小径上,陶小娘子告诉她,陶七郎本来是和其他两位兄长住处相挨着,成亲后因为其娘子身体不好,就搬来此处静养,次年其娘子病逝后,他便一直居住在此处,未有搬回去。 她道了句节哀,望向前方的居舍,这么多年居住在此处,想必是对其妻思念尤甚。若如此,他为何向她定制了那套女子出嫁的头面首饰作为嫁妆。 “不知令兄续弦是哪家娘子?” 陶小娘子朝她望了一眼,笑着道:“这几年阿耶阿娘倒是想过给七兄续弦的,但是都被七兄推掉了。” 陶小娘子顿了顿好似补充解释般说:“其实七兄对七嫂没什么感情,七兄当年是奉了阿耶之命无奈娶得妻,七兄对七嫂只是责任。” 唐小诗有些诧异她说这几句,这是家中私事,本不该说给她这个外人听。 但是她又忍不住好奇八卦起来。“为何令兄不续弦?” 陶小娘子笑着继续说:“因为他心里头有人,只是那位娘子已经嫁了人。” 唐小诗微微笑了笑,没瞧出来陶七郎还是痴情的。 “上次他定做的一套头面是?” “原本他定做头面首饰是为了给我出嫁戴的,但是李娘子你的设计巧妙现在七兄已经舍不得将那套头面送我了。” “舍不得?”唐小诗笑了下,自己不续弦,又不送人,难道那套头面珠钗自己戴不成?忽而想到了什么,笑容慢慢敛起。 到了居室前,冬青端着空茶盏从书房出来,瞧见她们,一脸惊愕。回头朝书房内看了眼,快步走了过来,小声道:“郎君昨夜没有休息好,刚刚看着书打起盹,这会儿恐怕……”他朝唐小诗歉意望了眼。 “昨夜做什么了?”陶小娘子问。 “没做什么,郎君只说心烦难眠,未说因何。” 唐小诗歉然道:“是我冒昧了,既然陶郎在休息,我不打扰了,改日有机会见面再说。” 陶小娘子一把拉住她,笑着道:“你既然找七兄有事,怎能耽搁。”吩咐冬青进去将人唤醒。拉着唐小诗朝一旁的茶厅去。 书房传来低低说话声,须臾陶七郎走进茶厅,面容略显几分憔悴,笑容却温润不显疲惫。 双方见了礼,陶七郎盘膝坐下,笑问:“李娘子怎么过府来了?” “与小娘子商量璎珞图样,恰巧有件事情顺便问陶郎。” 陶七郎面容微微一僵,继而笑问:“何事?” “黄四娘的事。”她直言,连一点弯子都不拐。让对方怔住,心一下子紧张起来,略带几分歉意的垂眸。 陶小娘子看了眼两人,气氛怪异,她不知道黄四娘是什么人,正欲开口询问,接到兄长示意她先出去的眼神。 她迟疑了下,带着满肚子的疑问随便找个借口出去。 自从昨日下人来回禀去黄四娘家交代事情被发现后,他就一直心中不安,担心她知道这一切是他的安排。惴惴一夜,想着要不要主动地去和她解释清楚这件事,以免她误会。思前想后,一直到刚刚他都没有想好要怎么去和她说,却不想她竟然主动上门。 显然是兴师问罪来的。 她性子直率又骄傲,怎可能接受他这种行为。 “李娘子,见谅。”他起身抱拳施了一礼。 唐小诗沉默看着他须臾才开口:“为什么帮我?” “我……”他被问住。 “你不会无缘无故帮我。”她笃定道,正如当年马球场上一样。 当年李丹荑和一个素来不和的娘子打马球,因为各自队中都少一个人,她先邀陶七郎助阵,最后陶七郎选择了对方。那一场马球赛李丹荑因为陶七郎的一球输给了那位娘子,被对方嘲笑了一番。 年少气盛的李丹荑事后去质问他为什么帮对方不帮她,而且只是去凑数为何还那么拼命。 他道:因为有缘故。她问是什么缘故,他没答,还说若帮她便是无缘无故。之后李丹荑打听了陶七郎和那位娘子的关系,方知道两家根本没有关系,两人也没有什么缘故,那娘子不过就是见她找陶七郎帮忙,故意上前和她抢罢了。 李丹荑虽然不知道他说的缘故是什么,但那次被气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打过马球,见到陶七郎也都是冷眼相待。出嫁后她就再没有见过陶七郎。 陶七郎神情略带几分落寞,目光暗淡微垂,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片刻后低声道:“我不是无缘无故帮你。” “那是因为什么?” 陶七郎未答,端起茶盏抿了两口,神色慌乱一阵。 未得他回答,她继续问:“那套头面图样也是你为了帮我才买下的吧?还有令妹要的璎珞图样也是。” “不是。”他立即否定,“那套头面图样我是真心实意要买,也是真心喜欢。小妹想要璎珞是因为喜欢你设计的图样,并非是帮忙。”若是让她误认为一切都是他刻意安排相帮,难免会被她认为是对她的同情救济,让她自尊心受挫。 她心高气傲肯定接受不了。 “黄四娘的事情呢?为什么?”唐小诗再次问。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忐忑不安地望着她,心中着急,眉头拧了一大把,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口。 两人沉默许久,唐小诗知道问不出答案,灰心丧气叹了声。“陶郎,你不会无缘无故去帮一个人,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受别人的恩惠。黄四娘的事情,我先谢过,回去后我会和黄四娘说破此事,我不喜欢被人这般对待。”说完站起身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陶七郎愣在原地,直到唐小诗踏出茶厅门槛,他才慌忙喊了声:“娘子且慢。” “陶郎还有什么指教吗?”顿步回首。 “我……”他支吾两声又语塞。无论与同僚还是与好友相谈他从来没有这般的窘迫,即便是面对尊长他都能够对答如流,此刻总觉得自己的心里很乱,脑子供不上用。 “陶郎保重。”转身离开。 他疾步追到门槛处,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有些不妥咽回去,看着倩影沿着居室前的青石小径穿过花木丛走远。 “李娘子是不是误会郎君有恶意,毕竟史家那边也派人盯着呢!”门边的冬青道。陶七郎朝他望了眼,忽而意识到史家的人还在附近的街坊内找她,立即追了去。 唐小诗刚踏出陶府大门,陶七郎紧追出来。 “李娘子,我送你回去吧!”余光朝四周打量了一眼,“黄四娘的事,我……我路上给你解释。” “多谢,不必了。”转身刚走两步,陶七郎追到跟前。“李娘子,就当我为黄四娘的事情道歉,希望你能接受。” 唐小诗刚张口要再次拒绝,他截住她话说:“我送你安全些。” 唐小诗下意识朝周围看了眼,倒没有发现可疑之人。此时车夫已经赶着马车过来,陶七郎立即做出相请的手势等着她上车,她犹豫了须臾,应下。 第36章 佳人-12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朝怀德坊驶去, 风掀起车帘吹进来,丝丝凉意舒爽。 唐小诗望着坐在对面的人,他目光带着歉意闪躲了几下, 最后才落定望向她。 “陶郎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语气冷淡。 陶七郎愣了须臾, 暗暗叹了口气, 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他道:“你一个娘子无依无靠, 难免会遇到些许麻烦。你我相识一场,所以想帮娘子一点。知道明着帮娘子娘子肯定不接受, 才想到此法。我并无任何恶意,娘子莫要多想。” 唐小诗摇头,流露出满脸的不信,逼视对方。哪里有因为相识一场,做了一回交易就如此相帮的?这超出一个普通熟人的范围。 陶七郎心虚, 他也知道这样的说辞不可能让对方信服,可面对她他又不知怎么启口。那几句实话在喉间滚了无数次最后还是咽回肚子里。 沉默了一阵, 见对方依旧目光冷淡地盯着他,甚至带着几分怒气,让越发不安。 心中反复挣扎忖度后,才开口打破沉默紧张的气氛, 岔开话题道:“娘子与史家闹翻, 现在史郎派人在西市附近寻找娘子报复。他在珍宝坊也安排人盯梢,娘子下次再去珍宝坊一定要小心些。娘子身边只有一个婢女实在危险,以后进出能够与邻里一起便一起,尽量少单独一人。” 望着他语重心长的说话模样, 她豁然笑了下, 这话倒是和老妈平常的叮嘱相似,说外面危险, 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尽量和舍友一起。 陶七郎瞧着她展颜而笑,一直提着的心也缓缓放下来。 “多谢关心,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他被堵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顿了片刻提议道:“你我相识一场,娘子不如将我视作朋友,就当是朋友关心。” “你交朋友就是如此随便的吗?” 陶七郎再次被她的话堵得无言,好一阵才辩解:“这……怎能说随便,陶某与娘子年少相识,如今又因一套头面首饰重识,且陶某很喜欢娘子设计的首饰风格,很想交娘子这样的朋友。” 唐小诗微愕,他还记得他们年少相识?如此,几个月前第一次在珍宝斋他就已经认出她来了。他竟然故意装作不相识。后来又以多出两千钱的市场价买下他的首饰图,还说不是有心帮她? 只是他为何要帮她?他们年少时候无任何交情,就因为喜欢她设计的首饰?一个郎君喜欢娘子们的首饰,真是怪异。 “你我是买卖双方,财物交易,不适合做朋友。”她推脱。 “常言道一桩买卖一个朋友,为何不适合?” “因为朋友需要坦诚,你没有,我也没有。” 对方一语戳中要害,令他无言辩驳。他的确还不够坦诚。 气氛冷了下来,彼此再次陷入沉默。 车外车轮轱辘和街道两侧行人车马的声音衬着车内更加的安静,甚至尴尬。 须臾马车忽然一个急转弯,唐小诗身子猛然前倾,她慌张的要抓住什么支撑,一时之间什么也没抓到,整个人直直地栽进面前人的怀中,一头撞在对方结实的胸膛上,听到对方吃痛般低低哼了一声。 马车立即停下来,她忙撑着坐回去,这才注意到对方下巴处划出了一个小口子,有血珠子冒出。 她慌张地摸了下自己的发饰,猜到是自己刚刚栽过去珠钗划伤,歉意地忙递上帕子并道歉。 “不过破了点皮,没事。”陶七郎接过帕子擦拭了下,淡色的丝帕上立即晕染了几点血迹。 此时车外吵闹,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斥骂:“满大街的人群,你竟敢当街纵马,如今伤了这么多人,跟我到衙门去。” 唐小诗回头拉开车帘朝十字街口望去,停着一驾马车、一匹马和一个翻到的独轮车。车上原本装的应该是酒坛子,此时已经打碎,酒香四溢。周围的百姓一片混乱,旁边不少人面含痛色,显然是刚刚受了伤。一位军官强行扭着一位年轻的郎君离开,旁边奔来一队巡卫维持秩序。 此时车夫推开车门为刚刚驾车不稳请罪。 “走吧!”陶七郎吩咐,用帕子沾了沾下巴,还有血珠溢出。 唐小诗瞧着他下巴处那条红肿伤口,在白净的脸上尤为醒目,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思量了下道:“待会到我家中先上点药,天热别发炎了。” 陶七郎笑着点了点头。 马车在巷子里的小院门前停下,唐小诗请他进去,并吩咐雨竹去准备清水和膏药,帮陶七郎清洗伤口。 陶七郎立即打住道:“我自己来。”从雨竹手中接过湿巾,拭去血迹。 唐小诗打开膏药盒子递过去道:“这个膏药有些许灼痛,但是不会留下疤痕。” 陶七郎接过,瞧见瓶身贴纸上的标记和字,知道是城内最好的药铺专卖,祛疤效果很好,他的居室也备着一份。 “娘子怎么家中备此药,是之前哪里受了伤?” “上个月不小心划伤了手。”她朝左手看了眼,陶七郎目光也立即移过去,左手肌肤细腻光滑,并不见任何疤痕。 “娘子怎么受了伤?严重吗?” “裁纸时候不小心被刀子划了个小口子,已经好了。” 他点了点头心中略宽,将冰凉的膏药涂抹在伤处,的确一丝灼烧感,但很快痛感便消失。他扫了眼正堂内的摆设,不能说简陋,但是却极其简单,比不上史家奢华,更不可能和未出阁时候的李府相比。 她以前也是长安城贵女,锦衣玉食,恣意飞扬。最后因为喜欢史程而下嫁,六年光阴消磨,最后却是这般的结局。如今独自带着一个婢女生活在小小的院子里,无所依靠。 不由心疼起来。 坐了一阵儿,唐小诗笑着道:“天色不早了,我一个娘子的家中实在不宜多留陶郎,还请陶郎见谅。”说完站起身准备送客。 他虽不舍却也不得不起身。“是陶某疏忽了。” 唐小诗做了请的姿势,他犹豫了一下,迈步出门。 唐小诗将他送到小院门前,车夫上前来请他上车,他迈了一步停下来。愣了一瞬,回身想对唐小诗说什么,张了口只道了一个“我”却又说不下去,最后改为一句:“你多珍重。” 唐小诗笑着点了下头,示意他上车。他略显失落,终是觉得这般逗留不宜,上车离开。 马车沿着巷子转角消失,唐小诗轻叹了声,转身准备回院子,隔壁的黄四娘探出头来,四目相接,黄四娘笑呵呵地走来。 “李娘子,刚刚那位郎君是你家亲戚吗?瞧着车马气派,人也年轻英俊,像个高门郎君。” 唐小诗朝巷口瞥了眼,笑问:“四娘不认识吗?” “我怎么能认识这种高门子弟。” “就是昨日四娘家来的那位远房亲戚的主人家。” 黄四娘惊得愣神,好半晌才回过神尴尬地冲她嘿嘿傻笑几声,歉意道:“李娘子都知道了?” “是,所以四娘以后不必再对我那般好了。” “李娘子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有心骗你,只是瞧着那人没有恶意,只是让我们家处处照顾着你点,所以……所以我才答应的。”说完见唐小诗依旧面色冷淡,继续道,“咱们是邻里,即便没有那人,我瞧着你一个娘子家里没有父兄也没有男人,也会帮衬的。” “多谢四娘,我也没生气。”刚知道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气恼,现在早已消了,而且对方的确没有任何恶意,甚至帮了她太多。 和黄四娘说开之后,黄四娘依旧每日过来串门,却没敢再像以前那般毫无顾忌的送东西,但是自己动手做的一些零嘴儿还是会端一盘子过来。 唐小诗自己厨艺一般,李丹荑除了会煲几样汤什么都不会,雨竹的厨艺马马虎虎,只能说不难吃。所以黄四娘送来的零食她的嘴巴拒绝不了。 这日,她带着设计好的璎珞图样去陶府,没有进府,只是在门前将装着璎珞图样的信封递给门边上次为她引路的小厮。 “李娘子不进府吗?” “不进去了,你顺便帮我带句话给你家小娘子,这璎珞图样是我送她的。”说完便转身离去。 小厮不知道内情,拿着信便进府中。 唐小诗朝西市去,心里轻松了些,这样也算不欠陶郎的了。 她刚跨进珍宝斋的门槛,老伙计六叔就迎上来。 “李娘子,你可来了,我们还想着要怎么去找你呢!”说着请她到里侧的茶桌边坐下,和她说事。原来是上次她设计的两支簪子被一位妇人瞧上了,很喜欢飞鸟状的簪子,想请她再给设计两支牡丹花镶嵌和坠着宝石的步摇,要凸显华贵。 唐小诗听了一番六叔详细的说明后,思量也不是什么太难的设计,便应下了。 从珍宝斋离开她再次打量了下四周,刚刚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这会儿也未有,她依旧小心的注意身后。走了大概半条街发现身后有一人跟踪,完全陌生的面孔,贼眉鼠眼,一瞧便不是善类。 她加快步子,沿着人比较多的地方走,对方一直跟着,没有机会动手,一直出了西市,她回头望去,但见两个人将那跟踪者强行拖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她诧异地愣了一瞬,打消想要回去看个究竟的好奇心,立即回家。 第37章 佳人-13 踏入怀德坊坊门她再次察觉身后有两个中年男子跟踪, 均是五大三粗,一个满脸络腮胡,一个歪嘴。她心中紧了紧, 史程竟然一次派了几波人, 看来真的是对她恨之入骨, 杀之而后快。 坊内的街巷中此时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她加快步子, 两人也快步跟上来,而且步子比她更快, 似乎已经有要扑上来的攻势。 追了两射距离络腮胡小跑起来,她更加紧张,恰时到了十字路口,她瞧见右边有马车过来,立即奔了过去, 直直朝马车扑去。 御者见到迎面而来的娘子,慌忙相让, 对方却似乎有心要和她相撞。只有几步距离,御者见躲不过去惊慌地勒住缰绳,马车颠簸几下停了下来。 御者还没来得及发火责骂,她已经扑到车边急慌忙道:“先生, 帮我, 后面两人要害我。” 御者朝跟过来的两个男人看了眼,长得便不像是善类,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娘子走过来,背在身后的手中好似抓着什么。 “娘子, 你还是求救巡卫吧。”他只是御者, 车内还坐着主人家,就算有心也没有能力相帮。 “先生, 他们紧逼,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向巡卫求救。先生帮我,让我先上车,半道你将我放下就行。” “娘子,恕仆无能为力,你还是让开吧。”御者再次拒绝,这时两个男人已经走到跟前来。 唐小诗四周扫了眼,没有其他人,她不管不顾直接朝马车上爬,御者忙拦着。 “出什么事了?”车厢内传来询问之声,继而一个婢女探出头来,瞧见唐小诗吃了一惊,“李娘子?” 唐小诗也认出来对方是高夫人身边的婢女,忙请求道:“娘子帮我……”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络腮胡和歪嘴已经赶到马车跟前,一边伸手拽唐小诗一边点头哈腰歉意道:“小人娘子脑子不好使,冲撞了贵人。” “放开!”婢女指着两人怒声呵斥,“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强抢良妇,是活够了!” 络腮胡和歪嘴均是一震。络腮胡反应快一些,立即争辩:“她是小人的娘子,不是……” “满嘴胡言!李娘子怎会认识你们这种腌臜东西。还不松开!信不信我张口喊一声,立即有人来将你们捆了送官。” 两人被惊得一愣,对方知道李娘子的姓,显然是认识的。一个婢女竟有如此气势,必然主家也是高门显贵。慌忙瞧了眼车马,规格的确不似一般官员家眷能够乘坐起的。怀德坊住的达官贵人不少。 这是撞在刀尖上了? 两人心中发憷,手上力道不自觉松了松。 唐小诗立即挣开他们,婢女继续恐吓:“再不滚我就叫人了。” 络腮胡犹豫了下,想着要不要赌一把强行将人给拖走,对方就算是与李娘子相识,除了车夫也是柔弱娘子不可能拦得下他们。喊人也不一定就真喊得来人。 正这样想着,歪嘴捣了他一下:“来人了。” 络腮胡朝后面望了眼,果然有几个个男人急匆匆奔过来,一看就是冲着他们而来。两人见此转身就跑。 “多谢小娘子。”唐小诗松了口气。 “是李娘子你运气好。”婢女笑道。 后方几人赶到跟前,其中一人便是和黄四娘联络的男子——陶七郎身边的随从。 他向唐小诗施了一礼后,又忙对婢女询问:“夫人可有受惊?” “未有,也幸得你们过来。” 唐小诗闻言,疑惑的看着两人,他们认识? 似乎还不仅仅是认识。 此时车内传来平和温润的声音:“李娘子可有受惊?”车帘被拉开,露出高夫人优雅淡笑的脸。 “多谢夫人关心,多亏夫人和小娘子帮忙。倒是妾刚刚鲁莽,惊了夫人车驾。”她立即表示歉意。 “没有。”她打量了眼唐小诗,笑问,“不知李娘子此时可有空闲,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唐小诗迟疑了下,微微摇头:“并无他事。” “不妨上车叙话。” 她顿了下,婢女已经从伸出手来搀她。 刚坐稳,马车动了起来,她朝外望了眼,是朝南坊门去。回过头瞧见高夫人正微笑着打量她。 她回以微笑,询问:“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高夫人问:“心里是不是疑惑我的身份?” 她顿了一瞬,笑着回道:“刚刚疑惑,现在想起来了,陶尚书的夫人母家高姓。夫人应该就是陶尚书的夫人。” 高夫人点头笑了下,问:“可知我要与你说什么?” “妾不知,夫人请言。” 高夫人轻轻叹了声,伸手拉着她,淡淡地笑着说:“可知我为何要请你帮我设计那套金钗?” 不知道她身份时候她或许猜不到原因,现在知晓其身份,一切不言自明。 “是七郎相请夫人帮我。” “只对一半。还有一半原因是我也想认识认识你是怎样的娘子。” 瞧见唐小诗一脸诧异和迷惑,她未解释,继续问:“你与七郎年少时候便相识,如今也算重识一场,觉得他如何?” 闻言,唐小诗的心里咯噔跳了下,这问话怎么有点相亲介绍对象的意思?脑海立即冒出了陶小娘子和她说的话:他心里头有人,只是那位娘子已经嫁了人。 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陶七郎做的种种事情,让她不由地将自己对号入座。 可这怎么可能?她心中立即否定这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李丹荑少年时与陶七郎并无交情,严格说起来还算有些许过节。陶七郎那时可没有任何的地方表现出是喜欢李丹荑的。 她客气的回道:“陶七郎文采斐然,年轻有为,难得的青年才俊。” “除了这些呢?” 她想了想道:“出身高门,样貌清隽。” “不是这些。” 她未有再答。 高夫人以为她想不起来说什么,提示道:“他对你如何?” 唐小诗这次可以确定自己刚刚的猜想是对的,陶小娘子说的那个人是李丹荑。 她思忖须臾,组织了下语言:“他帮了我不少忙,我很感激。” 高夫人瞧着她微微垂首些许难堪的表情,不由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是聪明的娘子,你心里应该是明白的。”她叹了声,略带无奈地感叹,“七郎平素做事果决沉稳,待人进退有礼,唯独在感情上总是拖拖拉拉、优柔寡断。也正是因为这点,当年有喜欢的娘子,他没敢直面表露,从而错失。” 带着些许身为母亲的惆怅继续说:“这些年他一直不愿续弦纳妾,最初借口丧妻为其守丧,可如今也四年了,就算是守三年大丧也已经过了,不过是心中还割舍不下罢了。” 轻轻叹了声,温柔地笑着:“李娘子可明白?” “我……”明白是明白,感动他这么多年将李丹荑珍藏心底,也感激他这段时间来明着暗着帮她,但是她对陶七郎没有男女之情,最多是将他当成了普普通通的朋友而已。 “让你为难了。”高夫人道。 她垂眸沉默不出声,这可不为难嘛。果断拒绝吧,显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了,若不拒绝可自己对对方没那方便情感,便是在欺骗对方。 高夫人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劝着她道:“如今你已非有夫之妇,他亦非有妻之夫,倒不如考虑一二。我不会相迫于你,要你心甘情愿。若你非心甘情愿,他会比你更难过。当年迫他娶妻,让他郁郁寡欢这么些年,如今我与郎主均不会再干涉。” “还有,他想帮你护你,你就让他帮让他护。一来你现在着实处境危险,就如今日一般,日后兴许还会发生,少不得要人保护。二来他是甘愿的,你不必觉得亏欠。” 唐小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她没有想到高夫人在儿子感情上面会看的如此通透,并且能够给予这么大的支持。如此通情达理,真的是极其少见。 高夫人最后的几句话说的很对,她现在的确处境危险,今日若是没有遇到高夫人,没有陶七郎的随从赶来,或许结果很糟糕。 “多谢夫人,也多谢七郎,只是……” “其实是我该谢你。”高夫人眼中充满温柔,笑容暖人,“自从你离了史家,他就似变了个人,言行举止都有了朝气,也爱说笑了,我已经好些年没有瞧见他如此。我知道他心中是重新燃起了希望。” 唐小诗有些惭愧,陶七郎一往情深,但是她却不能给他回应。 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御者回禀已经到府了。 高夫人也停下劝说,拉着她的手一起下车。“既然已经过来了,就到府中坐坐吧,九娘今早还念叨着你,说想你了呢!” 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唐小诗就这般被高夫人给请进了陶府。 刚在花厅坐下,陶七郎便急匆匆赶过来,神情略显慌乱,进门对高夫人施了一礼后,紧张地问:“阿娘怎么请李娘子过来?”担忧地朝唐小诗望去。 高夫人笑着招手让他在另茶桌另一边坐下,打趣他:“只许你喜欢李娘子设计的首饰图样,就不许为娘也喜欢的?” 陶七郎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明白母亲话中之意,心里乐开了花。 第38章 佳人-14 唐小诗此时再看对面的陶七郎, 心里生出了几分尴尬甚至别扭。 明明他们只是熟人而已,忽然就被对方的母亲代替表白了。而且自己实实在在受了对方的帮助,而这帮助就是建立在对方喜欢她的基础上。 高夫人瞧出两个人都有话要说, 但是有她这个长辈在, 不好开口, 便借口乏累起身离开, 并吩咐婢女去请九娘过来相陪。 花厅只剩下两人,唐小诗开门见山道:“今日多谢陶郎贵仆帮忙, 陶郎的情意,我感受得到,也很感激,只是两个人的感情不是一方付出一方感激就能够开花结果。你我都不是十几岁少男少女,各自嫁娶过, 陶郎需认真考虑。” 陶七郎没想到对方会全然知道他的心迹,并且将拒绝的话说得如此直白。但这也正是李丹荑的性情, 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不喜欢藏着掖着。虽然这话让他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是他最初的预想,倒没有太伤心。 他点头应和:“娘子说的是,但陶某现在所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娘子就当陶某所为皆是出于朋友之义。” 唐小诗不喜欢去劝说别人, 也不会劝人, 特别是在感情方面。因为深陷情感中的人,大多数感性超越理智。陶七郎对李丹荑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如今还有追求之心,这份情义本就痴深, 最难相劝。 她也不去费这般口舌和心力劝他放弃。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她瞥了眼桌上的茶盏,早已没有了丝毫温度, 但是陶小娘子还没有过来。想必她是故意而为吧。 陶七郎瞧她眉间几分不耐,有起身告辞的打算,忙开口道:“娘子若是实在不喜陶某所为,待史郎离京后,陶某便让人不再暗中跟着娘子。” 史程离京? 她些许诧异,倒也猜出几分原因来。 陶七郎当她不解,解释说:“魏侍郎参奏其不修德行,杀妻重娶,无视国法。其他同僚乘机参其渎职失职大小之事数件,如今其被贬番州,这两日就启程了。” 番州之地她未有听过,李丹荑的记忆中也只是听过这个名字,具体在什么地方却不知。 “番州距京几千里。”陶七郎道,“史家朝中无人,魏家受此大辱,想必是不会再让他回京了。”仔细打量唐小诗的表情,本以为她会有一丝的同情,也可能还会不悦,但很意外,面前人很平静,似乎听着一个无关紧要陌生人的传闻,没有丝毫关心。 唐小诗只是觉得史程那样的人罢官永不录用都不为过,贬谪实在太轻了。退一步想,魏侍郎被欺骗,如此奇耻大辱,心中恨极了他,想必番州条件极差,否则出不了他那口气。 永不回京最好,最好是命丧番州,否则都对不起李丹荑和她。 刚这样想着,脑海中却莫名闯进了遂儿纯真的笑脸。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并没有什么错,但免不了受牵连。不知道是留在京城还是被史程带去番州。 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怜悯难过,她很真实感受到这情感不属于她,是来自李丹荑。或许是亲自教养了几年的孩子,还有一丝心疼吧! 她心中暗暗叹息。 对陶七郎道了谢,此时陶小娘子还没有过来,猜她是不会来了,便向起身告辞。 陶七郎欲送她回去,被她劝住,但他不放心,让家仆驾车送她回去。 独自坐在马车内,颠颠簸簸中竟然昏沉欲睡。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胸口好似被人压着喘不过来气,她挥舞拳脚挣扎丝毫无用,忽然马车重重癫了一下,她清醒过来,心口更加憋闷。这种感觉太熟悉,前两个时空她便有同样经历,这是李丹荑的情感发动。 回到巷子,雨竹站在门前等着她,瞧见她下车立即扑了上来,哇的一声就哭了。“娘子,你去了哪里,婢子担心死了,将陶府和珍宝斋都跑了一趟,没见到你人。” 她抬手帮雨竹擦了把泪安慰:“我这不平安回来了吗?” “娘子,你以后到哪儿婢子就跟到哪儿,寸步不离。”抓着她的胳膊,怕她一转眼又不见似的。 唐小诗笑着安慰她两句,转身向车夫道谢。 几日后她到外面打听消息,史程已经被贬离京,府中姬妾几乎都被发卖,只带着遂儿、房媚儿和两个老仆前往番州。 她专门打听如兰,听到的消息是她前几日不慎落水溺死。到底是不慎还是有人有心而为不察便知。史程心狠手辣,杀发妻之事敢做,杀一个卑微侍妾算得了什么。 史程之事算结束了。接下来她除了钻研首饰设计,无甚紧要的事情。 这日,她坐在廊下望着雨竹在院子一侧的一小块菜园子里浇水,望着望着就出了神,想到了自己穿进的这首诗词。 刚穿过来没多久,理清各种关系后她便已猜到了这首诗是杜甫的《佳人》。如今穿进来已半年,与史程和离,史程也被贬谪离京,可她却继续留在了这里。 按照前两次的经验,似乎与前一个情感纠葛之人了断关系后就会离开这个世界,这次却没有,难道还必须再找到幸福成亲不成? 前两次也的确是这样的。 难道她要嫁给陶七郎? 她拍了拍自己脑袋叹了声。她对陶七郎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这任务也太难为人了吧? 更何况若是自己猜错了,那岂不是要在这个故事里耗死? 该死的穿书,不厚道的老天,让她拿命猜谜。 “唉——”她再次叹了声,托腮歪头翻眼望着天空,几朵白云似乎径直不动停在了院子上空。 “娘子,你叹什么气呢?”雨竹回头朝她问。 “我在想啥时候能够回家。”她嘀咕一句。是不是穿完了《闺怨诗集》就能够回到现实世界?当初她粗略看了下那本书目录,少说也精选了四五十首诗。穿完了那要猴年马月? 老天,你不能这么残忍! 真的好想老爸老妈,想闺蜜,想舍友,想爱豆,想火锅烤肉披萨,想奶茶冰激凌西瓜,想…… 她咽了咽口水,不能想吃的,一想吃的这肚子就不争气了。她立即转身到屋内将零食盒子端出来,抱着坐在石阶上一边吃一边出神。 呆了好一阵,她叫过雨竹和她一起吃一起无聊望天。 她忽而问道:“你觉得陶七郎如何?” “特别好。” “怎么个特别好?” “出身好,才学好,长得好,脾气好,最关键是对娘子你好。”雨竹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想了下点点头,陶七郎的确样样好,但是为什么自己对他就没有任何感觉呢? 她将一片果脯塞到口中,慢慢地嚼着,苦思冥想一阵后道:“你说,你娘子……我嫁给他如何?” “自然好了。”雨竹高兴地提高声音叫道。 “为什么就好?” “他对娘子这般好,甚至不求回报,这可是千万个史郎都不及的。娘子这段时间吃了这么多苦,婢子心疼。若是娘子能够嫁到陶府,至少不会再这般辛苦了。” 唐小诗倒不觉得现在辛苦,这几个月下来,她设计首饰也有进益,好几家首饰铺子也都是乐意要她的图样,算是有了稳定收入。虽不能和以前锦衣玉食相比,但吃喝不愁。而且她也渐渐喜欢设计这些东西,乐在其中。 和雨竹聊了一番,心思反而有些乱了。 秋去冬来,雪融花开,半年时光平平静静,陶七郎似乎自从那日之后便没有出现过,但是她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陶七郎就在她附近。 阳春三月,天气温暖,她准备出门去趟珍宝斋。自年后她就没有过去,这两三个月来设计的图样也都在手中存着。 挑了几副图样就出门。 刚进珍宝斋的门六叔就忙不迭来请她到里面茶桌坐,和她说:“可把你盼来了。” “怎么了?”瞧六叔着急样子,好似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自从过完年节,这两个月我们珍宝斋门槛都要被那些娘子们踏破了,都是为了寻你的。” 她有些糊涂。 六叔给她解释,原来是高夫人带着陶小娘子参加年前的宫宴,高夫人佩戴的是她设计的那套金钗,陶小娘子佩戴的则是那款璎珞。因为设计样式新奇美观大方,在众多娘子们中间出众夺目。大小娘子们私下纷纷询问是出自哪位大师傅之手。 得知是珍宝斋的一位娘子,都过来询问,之前她为珍宝斋设计的几样首饰都卖空,还有娘子要请她设计定制。 一个伙计适时捧来一个册子给六叔,六叔推到她面前道:“李娘子瞧瞧,这都是那些娘子们订下的。” 唐小诗粗略翻了翻,竟然有十来人,定制的首饰大小多少不一,总共算来好几十样。 “这是要累死我呀!”她一个月灵感足才设计出五六件,灵感枯竭时候可能就一两件,甚至一件都想不出来。这几十件,岂不是要一两年? “这些娘子们指名要李娘子你设计的,只能辛苦李娘子了。” 她思忖须臾对六叔道:“我不是大师傅,出图样没那么快,为了保证每一件首饰的样式别致新颖,我只能保持以前的速度,所以这些娘子们若是真喜欢我的设计,那就只能等。” 六叔点头笑呵呵道:“那是自然。”说着将册子翻到了中间的一位娘子预定的页面上,“这位娘子要的急一些,李娘子不妨先看看这位娘子的要求。” 她看扫了眼,只是一对步摇而已,但是后面标注的价格不低,比她之前设计的步摇两倍还高。 六叔注意到她的目光和神情,笑着解释:“这位娘子因为急需,所以价格给得高。” 她笑着点头,生意上的精明她是比不过六叔这些人,他们自不会白出力,这里面定然有余数。 她现在只是借着高夫人母女才有了点名气,真正想要站稳脚还是要靠一张张图样,自己现在也没有资格去开口要价。这个价钱对于她来说已然是高的。她便应了下来。 “那就先接这位娘子的。” 从珍宝斋回去的路上,她便在想步摇的设计,正入神,雨竹轻轻拍了下她指了指前方。“好像是陶郎君的马车。” 她望过去,车夫的确是陶七郎的人。 马车驶到跟前停下,陶七郎从马车内探出头,冲他灿烂一笑,从车上跳下来。 “李娘子,竟这般巧。” “是好巧。”他朝马车后方街道望了眼,这个时间应该是从衙门放班回来,但似乎根本走不到这条街来。 该不会故意绕道而行为了见她吧? 想法刚一出,她就感到自己魔怔了!怎么会这么认为?肯定自己想多了。兴许他是有其他的什么事情要顺道办。 “这么多东西很重。”伸手来接她的篮子,“陶某送娘子回去吧,也不远。” “不用。”话音未落,篮子已经被陶七郎拎过去放在了马车上。 她想拒绝,但脑子某根神经跳了下,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上了马车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为时已晚。 陶七郎盯着她的手掌,虎口处有两道竹篮的勒痕,还未消退。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在小院门前停下,一路上陶七郎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几乎没有说话。待将她送到家,帮她将东西都拎进屋内,他便借口天不早不宜逗留便离开。 马车消失在巷口转角处,她却感到一阵失落。她不知道这情绪是自己的还是李丹荑的。 次日过早膳时间,唐小诗正在侍弄院子里的几株花草。有敲门声,雨竹去开门,引进来两人。 一位年近四旬的妇人,面相慈和,中等身材;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与妇人五官有几分相似。两人均是一身粗衣,少年身上背着两个包裹。 妇人自言是陶府七郎吩咐过来,以后要跟着她伺候她。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妇人又强调了一遍。懵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可能是陶七郎昨日瞧见她提东西,觉得她辛苦,所以送两个人过来。 “三娘,你代我谢过陶郎的好意,我这里不需要人帮忙。”欠陶七郎已经很多,哪里还能够再接受其无偿帮助。 三娘道:“娘子或许是因受之有愧所以不愿留下奴婢母子,但在郎君看来则是奴婢没有尽心伺候惹娘子不悦才被赶了回去。” “我会与陶郎解释,自不让你们背负无妄之冤。” “娘子是着实看不出七郎君的心思吗?”三娘皱了下眉头,“奴婢不是伺候七郎君的,却看得出来七郎君对娘子的心。娘子将奴婢母子遣回去,实则是伤七郎君的心。既然七郎君是好心,娘子这里也不是真的不需要人伺候照料,至少累活重活,娘子和这小婢是做不来的。若是娘子日后从新买了人,再将奴婢赶回去不迟。此事也算两全了。” 她闻此言,再瞧三娘坚定的神情,看出他们今日此来势必是要留下的。 这院里说不需要人照顾的确不需要,但说需要却也需要。既然盛情难却,她便暂时让三娘母子留下,待日后遇见陶七郎当面和他说此事再将人送回去。 三娘手脚勤快;其子小安沉默少言,做事认真。不用她吩咐,他们便自己找活做,屋内屋外都收拾干干净净,小安甚至提水帮雨竹将菜园子浇了遍。 以前饭菜都是雨竹做,现在她只到灶房添柴烧火,最多洗个菜。切菜烧饭全是三娘一人忙着。 当吃上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菜肴后,她庆幸没有让三娘回去,否则每日就要继续吃雨竹那勉强算不难吃的饭菜,只是为了身体“不饿”,而不是此刻将美食拿来享受。 雨竹瞧她吃得津津有味,也尝了一口,立即笑道:“娘子,三娘的厨艺比婢子好多了。” “是好太多了,你那都不叫厨艺。” 雨竹惭愧,傻笑了两声:“娘子也吃了一年了,还吃不习惯婢子做的饭菜?” “对啊,都一年了,你烧的饭菜依旧一点进步都没有。” “那以后婢子跟三娘学。” 自从三娘过来,她觉得自己的胃口好了。胃口好身体也好了,心情自然也就跟着好了起来。 此后每日里,若非必要的出门,她都是窝在小院子中,有花有草,有猫有狗。三娘和小安还在院子里放了一口大缸,养了几尾小锦鲤。而且暑**近,她不愿动。 但只要出门,无论是散心,还是逛街,抑或是去首饰铺子,总能与陶七郎“不期而遇”。 她渐渐也习惯了这种有心的相遇,甚至有一次出门没有遇着,心里还有点失落,后来从小安口中得知陶七郎因公务不在城内。 再见之时已是冬日。 这日,她从珍宝斋出来,第一眼便瞧见了停靠在一旁巷口的马车,陶七郎立在车边,瞧见她笑着走过来。 “最近天寒,怎么不多穿些?” “不冷。”手却不自觉紧了紧斗篷,“陶郎又是恰巧路过吗?” 陶七郎笑了笑。 “要下雪了,娘子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送你回去吧,莫受了寒!” 这大半年陶七郎若非是陪她吃喝玩乐,便是送她回去,她已经习以为常,没有拒绝。 马车内燃着一个小暖炉,将小小的车厢烘得暖洋洋。 到了小院,天空飘起了雪。 她抬头望着白蒙蒙的天,细碎的雪花星星点点,悠悠飘落,须臾便大了起来。 陶七郎笑着借口:“既然下雪了,陶某就顺便进去向娘子讨杯茶喝,待会儿再走。” 她笑了笑,落雪了不想着以防路上积雪不便早点回去,反而要待会儿,这雪不下一夜是不能停的。 明白陶七郎的心思,她也未拒绝,请他进去。雨竹端来茶水,此时门外的雪下得大了起来,漱漱而落,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地上已显积雪。 两人便就着暖炉热茶,一边赏雪一边闲话。 “娘子可还记得去年我请娘子设计的那套头面首饰?” 唐小诗点点头,这自然记得的。 “娘子知道我为什么没给九娘,自己留下吗?” 她未答,这答案以前不知,现在却知道了。 对于陶七郎这几个月来时不时透露出来求娶的心思,她均没有给予回应,她总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还没到婚娶的地步。 “娘子,我想把它送你,我想看你戴上它。” 唐小诗沉默看着面前的人,他很好,真的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产生不了那种感情。 当她想张口解释推脱,忽而太阳穴上方某根神经似被人挑起,疼得她忙按住,一张小脸痛苦扭曲,脸色苍白。 陶七郎惊吓到,忙关心询问,又命人立即去请大夫。 “没事,可能今日受了寒,有些头疼。”话音刚落眼前一黑,耳边只有陶七郎急切唤她的一声:“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新故事《后宫词》(完整的故事),感觉放飞自我,故事沙雕。小天使们可以跳过不看,如果实在好奇,好吧,我也拦不住~ 第39章 后宫词-1 “娘子, 娘子。”再度有意识时,眼前一片黑暗,模糊听到有声音急切呼喊。 声音越来越大, 越来越真切, 越来越焦急恐慌。 这声音熟悉, 似乎又陌生。但她完全能判断出声音是来自一个叫做芬芬的侍婢。 “娘子。” 有人在晃她的身体。 她猛然神思归位, 眼前黑暗慢慢散去,一个宫婢抓着的她的手臂在摇, 满脸泪痕。 是侍婢芬芬。 “娘子,你吓死奴婢了。”芬芬见她回神,破涕为笑,抹了把泪,“夜深露重, 娘子别坐在外坐着,到屋内歇息吧, 万不可着了凉。” 她此时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是一处宫苑,而自己正坐在居室前的走廊上,靠着廊柱望着天上的半月, 满面泪水。刚刚似乎是悲戚哭过一阵, 此刻心情抑郁沉重。 被芬芬搀扶回到居室内的榻上,此时全部记忆才涌来。 “娘子,夜深了,你就别等了, 养好精神和身子才是要紧的。”芬芬一边拉过锦被给她盖上, 一边苦口婆心劝说。 她静静听着,最后点了点头, 闭上眼。 芬芬大概以为她睡着了,轻轻叹了声:“陛下有了姜婕妤,怎么可能还到娘子这边来呢!”放下帐子,吹灭榻边几盏烛灯出去。 她睁开眼,居室内昏暗,只有远处还亮着两盏烛灯,微弱的光线透过纱帐照进来。幽幽的檀香让她意识清醒。 她现在的身份是郑妤,本是宫廷舞姬,身材出挑、样貌柔媚,舞姿更是出类拔萃。一次在给陛下献舞时将陛下“媚惑”了,被陛下叫到跟前伺候酒水,然后她故意使了些小心机,将微醺之下的陛下魂给勾了,得陛下临幸。 次日,陛下只是赏赐了一些东西,没有给她只言片语。 她此后买通陛下身边的内侍,得了陛下的行踪,创造了两次偶遇,但是陛下似乎忘了她一般,只是冷冷扫了一眼,像看着宫苑内花草石头一般,毫无表情。 就在她认为自己入不得陛下的眼,准备把目标对准熙王时,陛下再次于寝宫宴饮,并点名让她去献舞陪饮。 舞还没跳一半,就被陛下揽进了怀中。她那次使出浑身解数,把陛下牢牢套住,再次得陛下一夜恩宠。 此后隔三差五就会被陛下召去,每次歌舞未过一半,陛下就与众歌舞姬游戏嬉闹,最后命她侍寝。 她也因得陛下宠幸,从卑微的舞姬提为现在的四品美人,赐下这落霞居,一直恩宠不衰。 可自从两个月前姜婕妤入宫,陛下就没有再来过她这里,即便她想尽办法,使劲手段,也没有再挽留住陛下。 刚刚她坐在居室前的廊下,听着姜婕妤的宫苑内传来舞乐之声,感慨陛下恩情淡薄,悲伤不能自已。 她无奈叹了声,翻了个身。 现在所处的环境和发生的事情,不正是她犯困入睡前看的最后一首闺怨诗吗?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1] 宫廷由来寂寞深,皇帝就那么一点恩宠,怎能雨露均洒?喜新厌旧是常态。 只是没想到李丹荑的故事会那般结束,她会被老天爷提溜到这里来,还提溜到这个每天都渴望有不可描述事件发生的郑妤身上。 她可是很“矜持保守”的! 虽然皇帝高富帅还器大活好,但是——咱也要守住底线。 争什么宠,要什么男人,在这里有吃有喝有人伺候,风吹不到雨淋不到,太适合养老,这般冷落她求之不得。 老天爷若是觉得她不求上进,那就继续把她拎走,最好把她拎回现实世界。 她还是比较喜欢自己那松软的大床。 慢慢脑子有点沉重,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便迷糊睡了过去。 正睡的香甜,被人晃醒。睁开眼,天已大亮,芬芬一脸担忧地哭道:“娘子,不好了。” “怎么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 “陛下身边公公来传陛下口谕,要将娘子关进自省院,人就在外面。” “什么自省院?”她打了个哈欠,脑子忽然清醒过来。 自省院?那不是关押犯错宫妃的地方吗? “为什么?”她可刚准备安安稳稳在落霞居养老的。 老天,你是见不得我好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唐白居易《后宫词》。 第40章 后宫词-2 胡乱披着衣服走到前室, 皇帝身边的三公公站在茶桌边,双手叠在身前,梗着脖子昂着头一脸倨傲地斜睨她。 “郑美人听谕。”语气不阴不阳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她立即搜寻郑妤的记忆, 以往对这个三公公不错, 甚至最初两次得知皇帝行踪的消息, 就是塞银子从他那里买来的。自从晋了美人, 得皇帝恩宠,她对三公公不薄, 三公公也是巴结着好话说得最多。 这不过一夜之间,前恭后倨转变也太快了。 “郑美人——”瞪着眼珠子咬着字。 芬芬拉了她一下,她才跪下听谕。 三公公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口谕,郑美人不守宫规, 无视尊卑,以下犯上, 罚入自省院思过。” 唐小诗懵了。 若说不守宫规,她替郑妤认下,毕竟多次主动媚惑皇帝,算是不守规矩。但是无视尊卑、以下犯上, 她想破脑袋也没有从郑妤的记忆中搜索到。 “三公公, 我这是不尊谁,犯了谁?” 三公公冷嗤一笑,白了她一眼。“陛下真是圣明睿智,就知你是不知错的。陛下说了, 去自省院好好反省。”招手让身后两个内侍将人带走。 “等等, 好歹让我收拾几件换洗衣物。” “嗯!”重重的鼻音,趾高气扬地走到在茶桌边坐下, 招手让宫婢伺候茶水。 她冷冷扫了眼他不可一世的模样,心中好奇,虽说宫中人都是见风使舵的高手,皇帝身边人更胜一筹,但越是如此不更该八面玲珑吗?至少表面上客气,毕竟谁都不知道明个儿是不是就高升了。这个三公公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叫过芬芬到内室收拾东西,低声询问:她什么时候做了以下犯上的事。芬芬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奴婢不记得娘子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皇帝已经两个月不过来了,总不至于忽然无缘无故给她安个莫须有的罪名,皇帝没有那么闲。 难道是还没有完全继承郑妤的记忆,有被遗忘的?还是郑妤做过的自己也忘了? 反正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 皇帝如今下了这样的口谕,那就是对她厌烦了。自己本就没有任何依靠,如今失宠,又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没有任何的话语权。还是莫要挣扎了,否则惹毛了皇帝,一杯鸩酒赐下来,死了都没人埋。 先安分守己去自省院,毕竟赖活着总比找死强。 简单地收拾几样东西,便带着贴身伺候的芬芬去了自省院。 冷冷清清的宫苑,一阵秋风吹过几片黄叶飘落。 她坐在石阶上望着居室前的几株金菊发呆。脑子里又琢磨起郑妤到底怎么会被狗皇帝给安了这么个罪名。 郑妤因为出身低微,素来还算守规矩,也没有恃宠而骄,怎么就不分尊卑、以下犯上了? 想来想去想不通。 想得脑子疼也想不起来郑妤做过什么,她叹了声,不去想这个,还是想想怎么能够离开皇宫。 毕竟这自省院——看着远处奔过来的女人——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又来个新的,咯咯咯,你们瞧这么年轻就进来了,咯咯咯……”一个发髻松散,疯疯癫癫的女人跑到跟前指着她一个劲傻乐。旁边跟过来的两个宫婢一脸难堪。 “娘子好,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坐。”她拍了拍身边的石阶。 疯娘子呵呵傻笑:“你怎么进来了?得过陛下宠幸吗?什么位分,生了皇子公主没……”也不坐,直接蹲在她面前抓着她的襦裙一连串问了十几个问题。 唐小诗听到后面都不知道她前面问的是啥了。 疯娘子忽然一屁股坐在石阶下青石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感到莫名其妙,情绪波动也太大了。立即询问的看向两个宫婢,两宫婢冷眼看着疯娘子哭,既不上前拉起来,也不劝说。想必是已经习惯了疯娘子这般情绪失控。 她忍不住问:“你家娘子是哪位?” “惠妃娘娘。” 她听说过惠妃,多年前因为生下一对死’胎被批为不详之身,受狗皇帝冷落,罚入自省院,倒是保留其妃位。她刚入宫时听人说,当时病重快不行了,她以为已经病终了,原来还活着。 她起身去扶惠妃:“娘娘哭什么?” 惠妃猛然一把推开她,又哈哈大笑起来,从地上爬起,傻笑着转身跑开,口中不断吆喝:“又来了个新的,又来了新的。” 被惠妃这么一吆喝,刚过晌午她的房中就前后脚来了人,一位二十一二年纪,一位二十七八。两人均未戴珠钗,未施粉黛,面色稍暗,但五官端正,是上等容姿,若是略作打扮,可以碾压一众娘子。 两人神志正常,进门后与她相互客气认识,熟悉后还热心的告诉她自省院的情况。以前住的嫔妃多,但大部分是先皇的妃子,前两年被放出去为先帝守陵。 现在只有她们三人,加上唐小诗便是四人。本来还有两位,一位年头病终了,一位前几个月失足从后园假山上摔下来磕到脑袋当场死了。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话中,知这两人所犯的事。年纪大的是狗皇帝曾经最宠爱的贤妃,因为家族获罪,自己也跟着被贬为庶人罚没在此,人称郭娘子,早年生有一位公主。 年轻的是王美人,是在争宠中被其他妃嫔陷害,冲撞了太后而罚到此处。 “郑美人,你是因何缘由?” “陛下说是不守宫规、不分尊卑、以下犯上。” “这是重罪!”王美人道,“你是得罪了哪个宫里娘娘?” “我也想知道。” 两人不解看着她。 “这罪名来的莫名其妙,估计陛下有了新欢觉得我碍事,随便找个借口打发的吧!”她想不出还能够有什么缘由。 与二人闲聊了半天,她发现这二人竟然没有想出自省院的心思。 郭娘子是因家族获罪,父辈兄弟皆亡,自知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复宠,与其出去被人指着唾骂,连累女儿,不如就留在这里。虽然不能与女儿相见,至少能从内侍口中得知女儿情况,便知足了。 王美人则是看透了这后宫内争宠的手段卑劣肮脏,自己同时进宫的两位好友皆因此丧了性命,所以她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最好是将来某天被放出宫去,重新嫁人。 待郭娘子和王美人离开后,她绕着自省院转了一圈,看似闲来赏景,实际是熟悉环境,顺便想着怎么能够逃出宫去。 自省院条件艰苦,粗茶淡饭,听说冬天连个暖炉都没有,可不是适合养老的地。 郑妤无父无母,唯一疼她的教习姑姑也因年岁大去年被放回乡了。一人了无牵挂也就无所畏惧。只要能出宫,她重操旧业做首饰设计也比在这儿强。 转了一圈,高墙深院,连个狗洞都没有。就算是出了这自省院门,又怎么出得了皇宫。 不禁一阵怅惘。 让她穿进《后宫词》里,就是让她来体验一把冷宫的寂寥和悲苦的? 根据以前的经验,只要和诗词男主断了关系,就会被老天提溜走人。这首诗的男主毫无疑问是狗皇帝,她现在和狗皇帝也算是无瓜葛了,也该穿走了。可她明明是刚穿过来什么都没做。 或者她和狗皇帝还没有断得彻底? 还是这个经验在此处行不通? 入夜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反复想着离开这儿的问题,想着想着睡着了。 接下来,每天都是无聊到发霉。而其他三人看起来似乎并不无聊。郭娘子会给女儿缝制衣服、做鞋子,虽然这些东西她不会让内侍送给女儿,只是为了心里一点寄托,但至少有事情做。 王美人喜欢摆弄花草,每日不是插花,就是制作香粉,一整天都不觉得闷,看来是找到调节的方法了。 惠妃疯疯傻傻,都不知道什么叫闷,反而是精力最充沛,最“忙”的人。 她闲着实在无事就画几张首饰图样,偶尔设计一下新潮的襦裙。或者跳段舞舒舒筋骨,若是有琴,抚琴几首就更好了。 小半个月就这么平平静静过去,似乎自省院就是被世人遗忘的角落一般,没有人来,也听不到外面的任何消息。 这夜,她正梦中睡得香甜,忽然有人一声大喊将她从梦中惊醒。 她大喘息两口缓过神,芬芬捂着口鼻从外间冲进来,内室外一片火光。 “怎么回事?”她慌忙披衣穿鞋下榻。 “娘子,咱们的居室走水了,快走。”抓着她朝外拽。 “走水?”她惊慌跑到外间,帷幔、字画、书籍、房梁已经烧了起来,幸而火势不算大。 她反手抓着芬芬朝门冲去,拉了几下打不开,透过门缝借着火光发现房门从外面锁上。 “怎么会这样?”芬芬惊恐叫道,着急地拍着门,冲外面大喊。 她转身朝窗户奔去,两侧的窗户被人从外面封死,根本打不开。她又跑进两边内室,内室的窗户不是被人从外堵死就是被落锁,也无法打开。 “娘子,这可怎么办?”芬芬大哭起来,“咱们是要被活活烧死。” “烧不死……”被烟呛得狠狠咳了几声——会被呛死,会窒息。 火势越来越大,屋内的浓烟越来越重,呼吸已经困难,眼睛也干涩难受,不住想流泪。肌肤能够明显感受到灼烤。 “救命——”芬芬拍着门冲外面喊,声音被呛回喉咙里。 她脱掉外衣,用力撕扯成块,提过茶壶打湿,扎在头上捂住口鼻,并塞一块给芬芬。 “娘子,怎么办?没人来救我们。”害怕着急直跺脚。 “自救。”转身提起居室内的胡凳朝一扇窗户狠狠砸去。 第41章 后宫词-3 砰—— 窗户稍稍松动。 她提着胡凳砰砰砰又连砸好几下。原本就陈旧年久失修的窗户, 被她如此粗暴地猛砸一通撞开。 窗户上已经烧着的帷幔被刚刚动作扯下来,正横搭在窗棂上。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趁手的东西, 抓起还没有燃烧的部分使劲撕扯。芬芬过来帮忙一起用力, 将帷幔从窗棂上扯下来丢在一边。 此时眼睛被熏得干涩流泪, 看不清东西, 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满头满脸全是汗水, 头脑有些晕眩。 她深深提一口气,踩着胡凳从窗口爬出去,歪歪斜斜奔到居室外的水缸前,扯下口鼻处湿布,抄水就朝脸上一阵猛泼。冷水的刺激让她倒吸两口凉气, 头脑却清醒过来。 大喘几口,揉了揉干涩难受的眼睛, 又洗了两把脸,整个人才缓过气来。 芬芬爬出窗户摔趴在地,瘸着腿过来,重复她刚刚的动作, 整个人瘫倒在地。 “娘子, 现在怎么办?” 她未答,看着面前烧起来的居室。火是从里面燃起来的,此时门窗已经烧着,浓烟滚滚。 火势已经这般, 竟然还没有人过来救火。不仅看守自省院的内侍没来, 就是郭娘子、王美人也均没来。刚刚芬芬呼喊求救声那么大,她们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忽而想到前面两位去世的妃子:一位病终, 一位失足跌死。 如果今日她没逃出来,应该日后传出去,她就是因不小心走水烧死,或者是自焚吧? 芬芬爬起来歪着脚朝四周去呼喊人救火。她靠着水缸坐在地上。眼看着大火一点点将居室吞没,火光映照天际。 这时自省院的大门才打开,内侍提着木桶急匆匆地冲进来救火。 院内顿时乱作一团,吵吵嚷嚷。郭娘子和王美人带着宫婢过来,见到面前的大火均是一脸恐慌地躲在远处。 “你跑出来了?你没被烧死?”一张大脸猛然闪到眼前,惊得她忙移开身子。 惠妃蹲下来,一把抓着她,眉头拧作一团,满脸好奇:“你怎么逃出来的?” 她盯着惠妃的眼睛,眸子中除了疑惑好奇,并无其他的情绪。 “你知道我是被锁在里面的?你见到谁做的?” 惠妃摇头傻笑:“以前也有个人被烧死的。” “多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说完嘿嘿傻笑两声,站起来朝郭娘子和王美人那儿跑去。 她站起身望着匆匆忙忙提水救火的内侍,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没有发现异样。忽而感到脊背发凉,她猛地转回头,一个内侍瑟缩退了一步,垂首躬身问:“郑美人是否安好?” 她打量了眼内侍,不过十三四岁,半大的孩子。又扫了眼救火的人,回头道:“你不是看守自省院的。”这半个多月她没有见过此人。 “小奴是梧桐院的。” “不去扑火在这做什么?”仔细打量小内侍的细微动作。 小内侍应了声忙朝着火的居室去。 刚跑开两步,她灵机一动,立即唤住。见周围的人都在忙着救火,没人注意这边,对内侍命令:“跟我来。” 内侍愣了愣,没敢多问,跟着她朝旁边一排灌木丛后走去。 有着灌木遮挡,无人可见,她猝然对身后小内侍出手,凭借着那点三脚猫功夫将瘦弱的小内侍制伏,按趴在地。 “刚刚你想对我做什么?” “没有,小奴不敢。”吓得声音颤颤。 “不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小内侍只求饶,其他一字不多说。她见逼问无用,伸手去解小内侍的腰带,扒他衣服。吓得小内侍拼命挣扎求饶,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不许嚷嚷!”她低呵斥,“你自己乖乖地把衣服脱了,否则,我打残废了你。”说完松开小内侍。 小内侍惊慌跪伏在地叩头求饶,因为害怕身体抖如筛糠。 “快点!想我动手是吗?”她用脚尖踢了踢内侍胳膊催促。 小内侍抬起头,一脸惊慌害怕,却没敢抗命,自解衣裳,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好似受了极大的屈辱。 她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小内侍是误解她的意思了。她有些哭笑不得,她就算再急不可耐也不会对一个内侍下手,何况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孩子脑袋想什么呢! “我只要你的内侍服,还有靴帽,快点!”瞧他磨磨唧唧,她等不及,再次伸手去扒。 迅速换上内侍服靴,戴上内侍帽,抓了把土将脸涂了涂。转身准备走,想到什么,回身用褪换下来的襦裙,将小内侍手脚反绑,嘴巴堵上。拍了下他秀雅的脸蛋:“好弟弟,有机会再见,我会报答你的。” 从灌木丛后出来,朝着居室望去,内侍宫人们还在扑火,已不见郭娘子王美人身影,连芬芬也没瞧见。她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勾着头朝自省院的大门疾步而去。 刚到门前,一队人沿着巷子匆匆赶来,走在最前的人尖声细语骂道:“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天干物燥,秋夜风大,若是连成片的烧起来,你们脑袋都别要了。” 提灯的内侍连连解释:“听闻火是从居室内烧起来,门窗紧闭,哪里察觉得到。刚刚瞧见了烟火就立即命人来救了。” 唐小诗立即朝另一边匆匆走去。 “你不提水救火,干什么去?”身后尖细声音嚷着。 她愣了下,捏了把汗,回身道:“火势太大,小奴去多喊些人。” “快去快去!”公公摆摆手带着人跨进自省院。 她松了口气,加快步子沿着巷子小跑离开。前面不远处就是郑妤身为舞姬时候居住的大院子,里面全是宫女、乐人和罪臣家眷。虽然有认识的人,但是她现在的身份实不敢去。 郑妤对皇宫说不上熟悉,她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唯一就是朝前走。 她心里一边骂天,一边祈求老天赶紧将她拎走。这里比史家危险不是一点半点,想让她死的人在暗处。她必须想办法出宫,离开这个鬼地方。 走了一会儿,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内侍的声音,喊着:“站住!” 她没有停下步子。 “站住!”声音拔高了些。 她朝前面不远处紧闭的大门看了眼,门边有几个内侍看守,明显听到这边动静,动了起来。她立即停下步子,转回身。 “干什么的?”一位中年公公,身后跟着两个内侍。 “回公公,自省院走水了,裴公公吩咐小奴去给陛下回话。” “裴公公?”内侍琢磨了下,“怎么走到这儿来了?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小奴刚进宫,不熟悉路,走岔了。” 公公又靠近几步,将她打量一番。她也低头看了眼自己。小内侍身量没有长成,和她个头差不多,一身内侍衣帽她穿着很合体,就是靴子偏大,有些不跟脚。 瞧公公还要再盘问,她立即抢过话:“自省院那边情况急,裴公公让小奴立即禀报陛下,小奴不敢耽搁,赶明个再给公公请安。”朝公公施了一礼,立即转身朝大门走去。 公公没有再唤住她,她匆匆小跑到门边,一副慌里慌张出大事的焦急神奇,语速极快,语气着急害怕,匆匆和几个内侍简单说了情况,便催促他们赶紧开门。 内侍犹豫想要问什么,她语气严厉道:“这是裴公公的命令,让我去奏禀陛下,耽搁了,你们脑袋都别要了。”她学着刚刚裴公公的语气骂道。 几个内侍被她唬得愣了愣。 “赶紧的!”她着急催促,几个内侍面面相觑一眼,便也跟着急忙打开门。 她装模作样一边朝外小跑一边道:“耽搁了大事,就等着被打死吧!” 出了大门她慌不择路朝右边直奔头走去,走了十几步,见到了前面一队禁卫军朝这边巡视过来。 她心中大叫完蛋了,几个看守内门的内侍好糊弄,这些禁卫军可不是能糊弄的。他们觉得你可疑你就可疑,不管你是谁,直接抓人。自己那三拳两脚,在他们面前都跟耍猴似的。 她准备假装走错路折身回走,却发现身后也有一队禁卫军巡视过来。 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心里不断祈求禁卫军不要拦她,当做没瞧见她。 距离巡视禁卫军还有几步距离,忽然被对方喝停下来盘问,哪个宫里,做什么的,怎么走到这儿来等等。 她将刚刚的说辞重复一遍对答,依旧表现出着急担忧。 但是这一招显然对禁卫军没有丝毫作用。 为首的禁卫队正走到她跟前,仔细瞅了瞅她几眼,猝不及防摘掉她的内侍帽,原本胡乱盘起来的头发立即松散下来。 她慌乱的抓了把头发,心中一凛:死定了。 “哪个宫的?腰牌。” 她咽了咽喉咙,腰牌是有,但是那个小内侍的,显然已经不顶用了。 她沉默未答。 队正挥手对身后手下道:“带走。” 她惊得身子一颤。 “队正,小奴的确有急事禀报陛下。” “冒充内侍,图谋不轨,带下去严加审讯。”队正不理她的解释。 两个禁卫立即走上来一左一右抓着她的肩头,将她反押。动作迅猛粗鲁,她听到自己胳膊骨头扭动咔嚓一声脆响。 “啊,要断了,轻点。”她叫道。 禁卫充耳不闻,押着她朝后方去。她拖着不走,两个禁卫直接将她拖走。 她张了张口想喊救命,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资格喊,喊了也没人来救她,甚至还多给她安一个宫廷内大声喧哗的罪名。 被两个禁卫生生拖到了一间类似审讯室的地方,四周俱是刑具。她在影视剧中都没有瞧见过这么森然恐怖又齐全的刑具,有的刑具上面还沾着血迹,透着血腥气。 瞬间脑海中浮现影视剧中那些被刑讯的犯人,耳畔似乎听到他们凄厉地惨叫。不由浑身打了几个哆嗦,哇地一声毫无骨气哭叫起来。 “我是陛下的美人,你们不能对我用刑。”也不管私自逃出自省院是什么罪责,也不管背后是谁想杀她,反正她眼下先保命要紧。 第42章 后宫词-4 两个禁卫诧异, 相视一眼,其中一个问:“哪位美人?” “郑美人。”她吸了吸鼻子。 另一个皱皱眉头,笑问:“是被陛下罚入自省院的郑美人?” “那也是陛下晋封的美人, 你们无权对宫妃用刑。”她强行解释为自己争取最好的结果。 眼睛朝旁边的刑具瞥了下, 不禁浑身发冷, 眼泪又不争气地溢出, 紧抱双膝缩成一团。 禁卫瞧她这般害怕,笑了。“郑美人可真识时务, 我等还没有问一句,你都招了。” “那你们赶紧放了我吧。”她立即请求。 “你私逃出自省院,扰乱宫禁,图谋未明,怎可轻易放了?还是老老实实一点点的交代。”两人在审讯桌后的胡凳上坐下。 “我……”她犹豫了下, 总不能说自己是想逃出宫,那可是死罪。她又可怜兮兮抽泣起来。“我被人怨害入自省院, 现在自省院走水,有人想杀我,我是要去面见陛下陈冤,慌不择路。”委屈巴巴哭了起来。 眼睛微微朝两个禁卫军瞥去, 希望两人能稍稍有些怜香惜玉之情, 或者动点恻隐之心。毕竟郑妤这绝色的面貌,哭泣起来梨花带雨还是很让人心疼的。 现在能离开比什么都强。 两禁卫思忖了下,其中一人道:“你所言是否属实,到底是不是郑美人还有待确认。所言属实, 我等会依照规矩将你移交掖庭司, 至于掖庭司如何定罪,我等就不知了。” 说完起身, 一左一右将她从地上拎起来拖走,丢进一间铁牢内。 她呼喊,两人不搭理还命看守的军士看牢了她。 她看了看铁牢,尚算干净,依着墙壁坐了下来。望着昏暗不明的牢顶,终于忍不住对老天骂出了口。 “你缺不缺德?上辈子无仇这辈子无怨,把我丢到这个该死的地方!” “你给我滚出来,老娘要回家!回家!”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想回家,想爸妈,想现实世界的一切。 哭得也越来越大声,将看守的禁卫引了过来。他们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没察觉异样又转身离开。 她抱头痛哭许久,直到哭得累了才停下来。靠在墙上,脑袋里想的全是现实生活,一直到一缕阳光透过牢房墙顶的小天窗射进来,她才回过神,感到饥肠辘辘。恰时禁卫端着早膳进来。 虽然连自省院的粗茶淡饭都比不上,好歹能够填饱肚子。 刚吃一半,昨日抓他的那个队正走到铁门前,命人打开铁门,朝她微微施了一礼。“郑美人,职责所在,得罪之处请见谅。” 她慌忙爬起来。“我可以离开了?” “是,裴公公在外面等着郑美人。” 她立即跑出这个森然瘆人的地方,眼前一下明亮起来,空气新鲜,蓦地又想哭了。 裴公公走上前来,冷着一张脸,道:“郑美人跟老奴走吧!” “去哪儿?”她问。 裴公公冷嗤一声:“自然去你该去的地方,难道郑美人还想继续呆在这儿不成?” 她自然不想多呆一秒,自省院再不好,至少没这么的恐怖骇人,她现在汗毛都直竖。 “赶紧的。”说着窜到裴公公的前面,直奔自省院的方向去。 绕过一段巷子,她准备左转,裴公公唤住她:“郑美人,咱们不去自省院了。” 她疑惑地望着他。不去自省院,难道要回落霞居? 还没来得及高兴,裴公公一盆冷水泼下来:“自省院都被郑美人烧成那样了还怎么住?陛下恩旨,重新给你安排了地儿,跟老奴来吧。”阴阳怪气,右转走去。 她心中略感不安。私自逃出自省院,在宫内乱走,这是重罪,狗皇帝不会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给解决了吧? 好像狗皇帝要杀她这个无权无势无任何依靠的小小美人,也不需要单独找个地方,随便一个借口就解决了。 她依旧小心跟着过去,心里在打着各种小算盘。总而言之:生命至上,见机行事。 穿过巷子,绕过一处小湖,穿过一片花木丛,来到一座树木掩映中的花墙小院。 院子内种满花草,修剪整齐,旁边有个小型的假山,假山下面有两个相连的小池子,池底铺着鹅卵石,十几尾锦鲤摆尾游动。廊下挂着好几个鸟笼,里面清一色都是鹦鹉。脚下青石小径洒扫干干净净。 看来这里常有人居住。 她竟然不知皇宫内还有这样的地方,如此偏僻,位置比冷宫还冷宫,附近连个亭台楼阁都没有。 她疑惑自问:这是幽禁她?不至于吧?她又不是高位嫔妃,也不是权臣之女,这有点大材小用了。 “公公,陛下这是何意?” 裴公公这才转过脸来看她,语气不咸不淡:“陛下说让郑美人在这儿静思己过。若是再不安分,闹出什么动静,就赐死。” 她心收紧了下。 裴公公指了身后跟着的两名内侍:“把这院子看牢了,若是再出什么岔子,等着脑袋搬家!” 两内侍唯诺应是。 “郑美人,你也好自为之。”朝她稍稍施了一礼,带着另外两个内侍离开。 唐小诗看向留下的两名内侍,两人好似见了瘟神似的忙躬身一礼退到院外,把门关上。 狗皇帝是什么意思?她都要私逃出宫了,他就只是将她幽禁在这里? 她走进居室,发现里面陈设简约雅致,色调偏暗。 前室的小几上摆放着茶果点心,她摸了下茶壶,还是温热的,显然刚煮好。水果上还有点点水渍,也是刚洗净。 这待遇不像是被打入冷宫幽禁。 她一屁股在胡椅上坐下,也不多想,先开吃起来。牢房内的早膳太难吃,她勉强吃个半饱,现在正好有点饿了。 此时芬芬过来,冲进屋内扑在她跟前大哭:“奴婢听闻娘子被抓起来,以为再见不到娘子了。” “这不见到了吗?饿不饿,吃点东西。”拿了块糕点递给她。 芬芬抽噎了两下,抹了把泪接过糕点。 “娘子,陛下将你关在这里是什么用意?” “不知道。”她继续啃着苹果。狗皇帝的心思她哪里猜得透。 芬芬担忧地胡乱猜测一通,自己吓自己。她摆摆手安慰:“想多没用,陛下要杀要剐,你还能跑得掉?” 芬芬低头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也就不费神了。 吃饱喝足,唐小诗便到内室去美美补一觉,其他的事情等她养足了精神再想。 一觉睡到午后,醒来后无所事事在院子里摆弄花草,看看流水游鱼,或者逗逗鹦鹉,再者就是坐在居室前的石阶上发呆。半天时间就这么的消磨没了,出不去,也没人来,就她和芬芬两人。 接下来几天亦是如此,实在无聊难耐,让内侍寻来了笔墨纸砚,继续她的首饰和襦裙设计,说不定以后逃出皇宫还要靠此技能糊口,不能荒废。 兴致来了就将居室内的琴搬到院子里,弹弹琴跳跳舞,或者拉着芬芬和她一起,教她弹琴跳舞。直接把守门的两个内侍整懵,从没瞧见过被幽禁的还能够这么开心自在。 这日晚间,她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明月,好一会儿,觉得有些凉意,便合窗休息,窗户还没关严实,从缝隙中意外看见一个黑影翻过高高的花墙进来。 她心一提,又是来害她的? 真是贼心不改! 她警觉地透过窗缝朝外打量,那个黑影弓着身子隐没在墙边一排花木后,瞧不见身影。 嗅到危险的信号,她回头扫了眼房间,走到灯架旁,取下宫灯吹灭,抓起灯架,躲到窗户边,透过缝隙偷偷朝外瞄。 今夜圆月,视线尚算可以,但花木丛后没有任何动静。目光朝旁边搜寻了下,仍旧没有任何人影。 不知对方情况,她不敢乱动,抓着灯架杆子的手紧了紧,稳住心神,做好随时要和对方干一仗的架势。 须臾,听到窗下有窸窣的声音,似脚步踩在枯叶上,她紧张起来,心跳加快。 被狗皇帝罚入自省院背后便是有人嚼了舌头,在自省院又被人反锁想将她活活烧死。她今日就要看看来的是何人,背后是哪个混蛋要她的命。 轻轻有敲击窗户的声音,他靠在窗边墙上,屏住呼吸,将灯架杆子慢慢举起。 又是几下轻扣,停了几拍,窗户朝外缓缓拉开。一双手撑在窗框上,紧接着跨进来一条腿,然后探进来半个身子。唐小诗握紧灯架朝那人狠狠打去,那人猝不及防挨了打,从窗台上摔进来。 唐小诗手中灯架一下紧接一下死命向地上人招呼。 “是我,是我啊!”来人抱着头逃窜两步叫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立即住了手。 来人这才放下手臂,露出一张十四五岁少年清隽的面容。 “你好大胆,连我也敢打。”少年揉了揉挨打的肩头手臂,疼得眉头皱了一大把。 唐小诗惊得愣了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面前少年。 “熙王?”她揉了下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 “嗯!”少年冷冷应了声,走到一旁茶桌边坐下,活动下手臂,咬牙倒吸了口凉气。转头对她训斥:“皇兄说的一点不错,你就是这宫里最没规矩的,不仅无视尊卑、以下犯上,还死不悔改。” 唐小诗被她骂懵了,自己是不是从郑妤的那里继承的记忆真的是残缺的?还是郑妤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以往到底什么时候无视尊卑、以下犯上,还死不悔改了? “熙王,你三更半夜翻我墙头,爬我窗户,你是守的哪条规矩?我看你是……对我有企图,意欲行不轨之事。”她退一步,将灯架杆子指向少年。 第43章 后宫词-5 “你别乱说话, 谁对你有不轨企图了?”少年斜了她一眼,“我是……下午散步从旁边经过听到有琴声,心生好奇, 趁夜过来看看罢了。” 这解释如此牵强, 鬼都不信! “你一个堂堂亲王, 心生好奇, **就向外面守卫的内侍打听,非要趁夜抹黑**爬窗进来一看究竟?还说你不是图谋不轨, 信不信我将你告到陛下跟前去?” 少年冷呵笑了两声,丝毫没被她威胁,靠在胡椅上,懒散地伸着腿晃荡。不屑地冷眼看她:“你猜陛下是信你还是信我?” 唐小诗还未想要开口,他立即抬手打住, 继续道:“就算陛下信你,你不过一个犯了错被罚的小小美人, 陛下还能为了你将我这个亲弟弟怎么样?为了遮丑掩羞,将这不光彩的事情揭过去,陛下只能将你悄悄赐死。” 唐小诗顿时无言反击,对方说的完全在理。 熙王是狗皇帝唯一的胞弟, 而她只是后宫众多妃嫔中的一个, 还是已经失宠犯错不起眼的一个,最后结果,自然是她成为牺牲品。 威胁无用,她认真问:“你到底来做什么?” 他虽然封王, 但因年岁还小, 太后舍不得早早放他出宫,虽然建府, 还住在宫苑内,极少回王府。郑妤得宠的半年里,和他时常见面。他年少贪玩,又没有亲王的架子,平素喜欢拿宫人逗趣,因为与她年纪相差不过几岁,所以两人比较熟络。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又趁夜跑来,可不是好奇心作祟。 熙王笑问:“我说我想你,怕皇兄误会,所以趁夜偷偷来见你,你信吗?” 见对方恢复平日顽劣不羁模样,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信你个鬼! “你现在过来见到了,可以走了吧?”她朝窗口看了眼示意,若是真让人瞧见误会,她就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弄不好安个不守妇道,勾’引熙王的罪名,那真是要死透透的。 “我胳膊疼,走不了。”龇牙咧嘴揉着手臂,啧啧称疼。 “你又不用胳膊走。”她怼了一句。 “胳膊不用爬窗**吗?”白她一眼。 砰砰砰,传来敲门声,芬芬在门外告进:“娘子,奴婢进来伺候你休息。” “不用!”她立即命令,“我已经歇下了,不用伺候,你回去休息吧!” “娘子怎么不把灯熄灭,奴婢进来熄灯。”芬芬坚持道。 “不用!去歇着吧!” 门外顿了顿才应声,并嘱咐她早些休息,莫要着凉之类的话。 她松了口气,立即对熙王催促:“不管你为什么来,要做什么,现在赶紧走。” “胳膊受伤,我哪里还翻得了花墙。”轻轻抬着胳膊,轻叫两声,并责怪,“下手真够狠的。” 她心里骂道:还不是你自找的。行动上却去柜子里翻找膏药。刚刚那几下她的确用足了力道,必然伤得不轻,并未是借口托词。 烛灯下,卷起衣袖的手臂,红肿一片,她小心帮她涂抹膏药。 熙王看着他饶有兴致地问:“你上次从自省院跑出来,是不是想要逃出宫?” 她涂药的动作顿了下,严肃道:“不是。” “肯定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逃跑的方向就是冲着西北宫门去的。” 她强行辩解:“天黑走岔道了。” 熙王笑嘻嘻道:“你当我傻子呢?” “谁敢当熙王殿下傻子,我说的实话。” “你若真说实话我就帮你。” 她抬头望着面前少年,烛光下诚挚的目光纯粹,不掺一点杂质,那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人才有的清明干净。 生在帝王家,这种单纯,让她不由恶意揣测是不是伪装。 “为何帮我?” “别问为何,你只要回答我,你想不想离开。若是想,我就帮你;若是不想,我马上就走,以后也就不来了。”态度真诚,不像是另有目的。 但这种出格的帮助,让她心里终是七上八下不安。 她未有立即回答,继续帮他涂药。 她不是不想离开这里,这里就是一个囚笼,她巴不得立刻、马上离开。只是上次自省院走水她逃跑被抓后,狗皇帝没有降罪,反而将她单独关在这里,好吃好喝好穿好住,让她怀疑狗皇帝是另有居心。 她总觉得对郑妤的记忆继承不全,似乎少了一部分重要的事。她的存在对狗皇帝来说还有用处,所以才给了她特殊的“待遇”。 如果她能够成功的逃出去,那自是最好,若是失败,可能会连累对方。 熙王瞧着她犹豫不决,挥手挡开她动作,放下衣袖轻轻活动肩周胳膊。起身道:“你若不想走,我就走了。”一脸认真,不再是调侃打趣的语气。 见她没有言语动作,转身朝窗户走去。 走到窗口准备爬窗出去,她开口唤住,郑重地问:“你有多少把握?” 熙王闻言一笑,回身答:“九成。” 她迟疑了下,点了点头,对方露出孩子般干净的笑容,从怀中逃出一个小纸包放在茶桌上:“迷’药。后日日落后到我在湖边依绿亭等你。” 转身撑着窗框爬出去,大概是手臂吃力太狠,轻哼了一声,跳出窗外。 借着月光,看到他艰难地爬过花墙,动作笨拙,还弄出了不小的响动。也幸而这个地方偏僻,附近没有其他宫苑,近处没有守卫,否则,十个都不够抓的。 她一夜辗转反侧,想着熙王为何帮她,想着狗皇帝有什么目的,更多的还是在郑妤的记忆中搜寻以前发生的事情,寻找可以匹配这件事的解释。 一直到鸡鸣时分,她都没有回忆起任何相关事情。 次日养精蓄锐,顺便研究一下小院的花墙,找个容易翻的地方,研究一圈,也就只有昨夜熙王翻进来的地方容易些。 后日傍晚,内侍送膳离开后,小院大门从外再次落锁。她吃饱喝足,一杯茶将芬芬迷晕。回到内室换上上次从小内侍身上扒下来的内侍服,匆匆装扮一番。 此时太阳早已落下,天黑了下来。 她来到花墙边,踩着一旁水缸和搬来的一些凳子,勉强够到花墙。伸头朝外瞅了瞅,是一片小树林,墙边是一棵歪脖子树。借着树干从墙头跳下。 穿过树林是一片花木丛,这一片地方她不熟悉。没有宫灯,月亮还没有出来,四周漆黑。她只能根据当天过来时的记忆,顺着花木间小径朝前方有些许亮光处走去。 穿过花木林,见到沿湖的宫灯,大致判断一下位置,走向依绿亭。 依绿亭内灯火通明,亭外站着几名内侍,熙王盘腿坐在小桌边欣赏夜间湖景。瞧见她过来,起身迎出来,笑道:“再晚一会儿宫门就要关了,咱们都出不去。” 她道了声歉,便扮做熙王的内侍随从跟在身后,一路上虽然遇到宫人,因为天黑,谁都没有注意到她。 出了内苑,熙王上了马车,她和其他内侍一起随行车外,遇到几批禁卫军巡视和宫门盘查,因是熙王车驾,只是询问去向便放行。 踏出皇宫大门,她忍不住抬头望天,此时月亮已经出现,淡淡月光照着长安城千家万户。街道两边的坊内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她不由咧嘴笑了。 这才是她熟悉的长安城,终于离开了那个鬼地方了。 穿过两个街坊,马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下,她抬眼望去,是熙王府。 熙王从马车上下来,对她道:“你在宫外也没有落脚的地方,暂时就住在我府上,我过几日带你去见一个人。” “多谢熙王。”她学着内侍躬身施礼,“不知见谁啊?” 熙王神秘一笑:“等见到了你就知道了,走吧!”转身朝大门去。 唐小诗脑子转了转,她好像在宫外已经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了。 难道是自己真的没有完全继承原主的记忆?遗漏了谁?她甩了甩头,既然没继承,那就不煞费苦心去想了,跟上熙王。 府内迎出来几名奴仆,为首的中年男人瞧着装束像是王府管事。见到熙王立即俯身下拜。 “殿下,老奴该死。” 熙王朝他瞥了眼,一边跨进门槛一边问:“认什么罪?” 管事起身跟上来,却未回话。他疑惑又看了管事一眼:“难不成提前让你收拾个院落这种小事你都没办?” “老奴不敢。”管事俯首答话,目光朝其身后的唐小诗瞥了眼,眉头拧了一把。 熙王面色一沉,立即顿住步子瞪着管事,意识到出了事。 他带郑美人出宫之事就连身后跟随的几个内侍都是糊涂的,管事在王府不该知道此事,更不该认出郑美人来。 管事头垂得更低,再次认罪。 唐小诗也感到不祥的预兆。 恰时一人从府内走来,她一眼认出是狗皇帝身边的侍卫副统领白新。白统领在,就意味着狗皇帝在。 她望了眼熙王,他一脸震惊,目露惶恐。 “熙王殿下。”白新走上前来施了一礼,“陛下已等待多时。”并朝她看了眼,点头一笑。 她顿时目瞪口呆,狗皇帝果然另有目的,还暗中派人盯着她。 这都是什么惊险刺激? 透过穿堂朝府内望去,内院明如白昼。她再朝熙王望去,熙王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殿下莫让陛下久等。”白新催促。 熙王咬咬牙朝府内走去,她也跟过去,心里紧张不安,不知道狗皇帝会如何处治她。 第44章 后宫词-6 正堂廊外左右各站着两名魁梧雄壮的侍卫, 门槛两侧各垂首立着两名内侍,裴公公立在门槛内。 堂内通明,上座端坐一人, 有些远看不清其表情。唐小诗却完全能够想到, 那张脸肯定冷得像块冰。以往他凡是动怒, 每一根汗毛都能杀人, 吓得那些宫人个个匍匐大气不敢喘。 想到这儿,忽然又几分佩服郑妤, 竟然敢迎着这样一张杀气腾腾的脸,献媚邀宠,毫不畏惧,勇气可嘉。也难怪能够从一个舞姬爬到美人的位置,在美女如云的后宫独宠半年。 若是别的宫人, 哪怕是高位妃嫔,瞧见那张冷脸也是毛骨悚然。 脑海中浮现那张脸, 她跟着打了个冷战,不断告诉自己她是郑妤,不能怕。 跟着熙王走进正堂,瞧清楚那张严肃冷漠的脸, 她咽了咽喉咙, 与熙王一起俯身拜倒行了大礼。 狗皇帝不发话,熙王不敢起,她也跟着不敢动,心里更加恐慌。四周静如古墓, 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和呼吸。 许久, 她感觉自己四肢、腰、脖子都要僵了,连手指都发麻, 难受到快要撑不住,上面的人才冷冷地道:“六郎给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发声了,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臣弟知罪,臣弟顽劣过度,失了分寸,请皇兄责罚。” “顽劣?”声音严厉,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杯盏咯咯脆响,众人跟着身子一紧。 熙王再次开口请罪。 唐小诗想开口说什么,感觉现在似乎没有自己说话的份,而且熙王毕竟是皇帝亲弟,皇帝再发火也不会将他砍了,但是自己这个小小美人不合时宜开口,简直等于送人头。 她抿了抿唇,没敢动。 “郑美人,朕命你静思己过,你反省如何了?”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冰冷。 她脑中想了一阵措辞,才微微抬头回道:“妾知错。”先态度诚恳的认错总不会错。 “说来听听。” 唐小诗皱皱眉,这不是你给定的罪,有什么好说的?但皇帝问话,不能不回,她硬着头皮把对方定的罪名重复一遍:“妾不守宫规,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具体说说。” 唐小诗愣了,她都不知道这些罪名怎么来的,怎么具体?她思绪转了起来,可怎么转她都转不出郑妤到底之前如何犯了这些错,绞尽脑汁想不出罪名来由。 “朕看你还没有反省透彻。”声音凌厉摄人,“回宫继续反省!” 回宫?顿时犹如刚爬上船又被人一脚踹回海里。 今夜好不容易逃出来,狗皇帝一句话,又要回到那个牢笼里。 再回宫,她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蓦地,她好似找到了莫名的勇气,直起身望着上座的人,毫无畏惧道:“我没错,反省什么?罪名都是陛下你给定的,陛下给我定罪名也没说我具体犯的哪件事,我哪里知道?又怎么反省?能反省出什么?不过是陛下你有新欢忘旧爱,看我不顺眼,杀了可惜留着占地,随便罗列几条莫须有的罪名将我打入冷宫罢了。” 一口气说完,她舒了口气,心中豁然轻松。 接下来生死由命吧! 堂内所有人惊恐万状,直直望着她,个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连狗皇帝自己都瞠目结舌半晌。 “放肆!”案几上杯盏果盘被横扫落地,一只金杯滚到她面前。众人齐刷刷的俯身劝其息怒。 皇帝已怒不可遏,指着她的手都因为愤怒而颤抖。 “你……”皇帝蹭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白新身前,一把抽出长刀,转身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冰冷的刀刃触碰到脖颈的肌肤,她恍然好似神思归位一般,浑身一个激灵。刀刃划破一点肌肤,微微刺痛。皇帝火冒三丈瞪着她。 怎么回事?刚刚她怎么好似被支配了一般,言行不受控制。 是郑妤的潜意识? 再瞥着架在脖子上的长刀和震怒双目喷火的皇帝,似乎要将她生吃了。 刚刚她竟然当众顶了皇帝?这可是以前的郑妤没干过的。这是活够了吗?郑妤你活够了不能让我替你挨刀子! 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吗? 心中一慌,也顾不了那么多,最后生死线上挣扎一下吧。立即做出楚楚可怜模样,媚态尽显,柔柔地唤了声:“陛下……” 皇帝忽然手一抖,怒火消了些许,将长刀愤怒扔到一旁,喝命:“来人,将郑美人押回宫禁闭。今夜之事,若谁敢多一句嘴,杖毙。”跨步朝堂外去。 唐小诗闻言,不可置信,她就唤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没做呢,这都管用? 如此犯上狗皇帝都能不追究? 这是个假皇帝吧? 心里却不由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心口,不杀就行,关着总比杀了强。 白新捡起长刀立即跟过去,裴公公命内侍上前来扶她。 熙王走到她身前,低声道:“你怎么敢如此无礼犯上?我都为你捏一把汗。你不想活了?” 她也不知道刚刚怎么忽然意识就被郑妤给支配了,控制她说那些话,以前几个时空虽然能够感受到原主的情感和思想,但是却不会被支配。 幸而狗皇帝心有不忍,否则现在自己就一命呜呼了。顿时觉得狗皇帝似乎也没看起来那么可怕。至少之前的郑妤是不怕的。 黎明时分,再次回到林木掩映中的偏僻小院。芬芬还没有醒,她一夜折腾也累了,不管裴公公交代什么,回到内室倒头就睡。 现在把狗皇帝得罪到这种程度,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就破罐子破摔,大不了你给我来一刀的心态。 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见到院中多了几个宫人。瞧见她醒了,两名宫婢端着洗漱用具进居室伺候,两名宫婢端着膳食进来。 看来是狗皇帝怕她再逃跑了,派这么多人监视。 “芬芬还没醒?”洗漱后坐下来用膳。 “没有。”一名宫婢小声回道。 都快一天一夜了,药’力这么猛?早知道昨日就该少放点。 她一边用膳一边打听熙王那边情况,皇帝未有重责,只是将其训斥一顿,在罚禁足。 用完膳,她去看望芬芬情况,在房门处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自省院那夜被她扒了内侍服的小内侍。 果然当夜他去自省院不是巧合,是狗皇帝安排的。 小内侍似乎很怕她,见她过来匆忙垂首退到一旁,甚至有心躲远两步。 她故意走过去,歪头看了看小内侍秀雅的小脸,打趣他道:“咱们又见面了。” 小内侍忙躬身施礼。 “你叫什么?” “小奴小伍。” 她走进房中,嗅到淡淡的药味,芬芬趴在榻上睡着,眉头轻蹙,似乎很难受。 “她一直没醒?”问向一名宫婢。 宫婢朝榻上看了眼,迟疑了下才和她说:“芬芬因为失职受了杖责,刚刚上完药睡下。” 她惊愕,忙掀开薄被,芬芬背后腰部以下搭着一块绢布,有点点血迹,药味浓烈。 “狗皇帝!”她愤怒失口骂出声来。 旁边闻言的宫婢内侍吓得立即俯身,求道:“娘子,求你可怜奴婢们,陛下有令,若是娘子再犯错,小院内外伺候之人都要杖毙。” “狗……够狠的!”难怪一下子安排这么多人过来,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用意。 此后,她就像坐牢一样,每天被院内院外七八个宫人看着,一天十二个时辰在盯着她。 一连两个月,她几乎要被逼疯。 爬在假山上站着,勉强能够透过高高的花墙望见外面的景色。可小院外面一圈全是树木,如今冬日,树木树叶凋零,只有光秃秃的枝干,根本没什么可欣赏。 她叹了声,回头朝下面鱼池望去,十来尾锦鲤在两个池子内来回的游。 “你们是不是也很无聊啊?被困在小小的地方。我还不如你们呢!”又是一声长叹,忽然脚下一滑,她叫了声忙稳住身子,再看鱼池头目晕眩,微微刺痛。 院中的宫人震惊,慌忙奔过来。 “娘子快下来,上面危险。” 她望着趴在假山上伸手要接她下去的芬芬,脑袋灵光一闪。 “我想头疼。”她道。 芬芬愣了下,还有人想头疼的? “我好想头疼。”因为每次头上某根神经疼,她就会从原主的身体里脱离出来,被老天拎走。 “娘子,你快些下来。”芬芬催促,并慌忙命令内侍:“快去请太医。”娘子可别是被刚刚那么一下吓傻了吧? 几名宫婢内侍将她从假山上“请”下去,片刻太医也赶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真的头疼了,但是这头疼可不是每次被老天拎走时候的那种像一根神经挑起的疼。 太医道:“冬日天寒,郑美人是站在高处吹了冷风过度所致。下官开了驱寒暖身的方子,郑美人注意保暖莫再吹风,明日便见好。” 太医的话刚落音,她打了个喷嚏。这身子骨被关在这里都快关出病来了。 接下来几日,伺候的宫婢内侍都万分小心。 第45章 后宫词-7 这日, 她坐在暖炉边,单手托腮,无聊地随手画着一直珠钗, 画着画着, 想到穿进的这首诗词, 就在空白处随手写下了此诗, 对着诗词发呆。 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 入夜,躺在榻上回忆那本诗集中看过部分的诗词, 想寻找规律,预测下一次可能会进入的诗词空间,或者什么时候能够回到现实世界。很失望,老天显然是随机抽取的。 外间传来开门声,她翻了个身面朝里。她不习惯睡觉的时候床边有人守着, 让她反而睡不踏实,但是没办法, 这些宫婢非要值夜,说白了是监视她,只能由着她们。 脚步声不对,不似熟悉的几个宫婢。她警觉地忙翻身,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轻纱帐外, 背着远处幽暗的灯光看不清脸。 “啊——”她一骨碌爬起来缩到榻里侧,怒斥,“你何人?” 身影撩开帐子,她嗅到淡淡的伽南香, 再细看面前黑影的身形, 是狗皇帝无疑。 他竟然深更半夜来到这个偏僻小院,悄无声息进了她的居室, 想干什么?脑中忽然冒出郑妤之前和狗皇帝耳鬓厮磨、缠’绵交织的画面。 她脸颊滚烫,立即甩掉这段记忆。 “狗子!滚远点!”抬脚朝黑影身下踹去,脚腕被对方轻轻松松一把抓住,她另一只脚紧跟踹出,同样被对方抓住。 伴随着玩味的一声轻呵,黑影迅速扑上榻来,将她半身压在身下。 “啊——有贼啊,来人,抓贼,快来人。”她扯破喉咙喊着,没有人来,门外甚至毫无动静,似乎这小院没人一般。 “妤儿,不认识朕了?”声音低沉温柔,麻筋酥骨。 唐小诗浑身打了几颤,这男人有毒。两个月前还像野兽一样对她瞪眼怒吼,横刀抵在她脖子上,想将她砍了,现在竟然上她的榻来撩她。 岂能这么如你意? “竟然冒充陛下意欲对本娘子不轨,该死的奴婢,滚!”腿脚动不了,伸手就是给对方一个嘴巴子。 啪——一声脆响在静谧的夜间听来尤为响亮。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出手凌厉,被打懵了,身体一僵。 唐小诗却脑袋清醒,又是一巴掌招呼过去,耳光的清脆之声在她听来尤为悦耳。 她正要再继续,手抬到半空被对方一把抓住按榻上,她抬另一只手,同样被禁锢。 “该死的狗东西,放开本娘子,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你竟然敢骂朕,你好大的胆。” “你还敢冒充陛下,你才好大的狗胆!来人,快来人!”她高声呼喊,依旧没有人回应。显然小院内的人都得了狗皇帝的命令,不敢进来。 “你看清楚了,朕到底是谁。” “看不见!”眼前只有一个黑乎乎的面孔,五官看不清。 “看不见听不出声?”声音严厉训斥。 “早忘了陛下什么声了。反正你就是冒充陛下的该死狗东西,限你立即从榻上下去,否则……”她想起身,发现四肢全被对方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否则怎样?”对方颇为得意地道,“你还能将朕如何?” 唐小诗挣扎了几下,挣脱不掉,认命地放弃挣扎,四肢软了下来,盯着面前黑暗中轮廓。 察觉身下之人一动不动,失望地叹气,皇帝不由笑了声,身子俯低贴近对方耳鬓,柔声细语道:“不是妤儿让朕来的吗?” “谁让你来了?”她脑子又没病,让他来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和后宫那么多妃嫔争宠不成? “你虽没说,但是你的诗却告诉朕你的想法。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1]。寄情于诗,心中念着朕,怪朕因姜婕妤冷落了你,怨朕这么长时间没来宠幸你。” 她恍然,没成想自己随手默写的一首诗竟然被伺候的宫人送到了他的跟前,看来自己在小院内的一举一动,说的每句话这狗皇帝都知道一清二楚。 “你想的美,这诗不是我写的,更不是写给你的。” 皇帝微愣,声音冷了几分:“这诗是谁作的?” 听出对方几分不悦,她有些欣喜,故意带着崇拜的语气道:“是一位年轻英俊、文采风’流,才高八斗的白郎君。” 对方愣着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她明显感觉到对方气息粗重,胸腔起伏,含着愠怒。 “你怎么认识此人?”语气不善。 “我从小就认识,不仅我认识,但凡识字的人都认识。此人是个大诗人,作过好许多名诗。” 感受到面前人怒气越来越盛,她得意地继续道:“像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2];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3]都是他写的。特别是离离原上草[4]这首,就是三五岁的孩童都会吟诵,陛下竟然从没听过?”她故作吃惊反问。 皇帝冷哼一声,松开她翻身坐到榻边,声音冰冷叱问:“他的诗你倒是会吟不少。” “从小就接触,自然知道不少,若是陛下有兴趣,我再给陛下吟诵几首?” “哼!”皇帝甩袖起身怒气冲冲出去。 唐小诗舒了口气,忍不住偷乐笑了下。皇帝刚踏出内室忽然折返回来,站在进门处一盏烛灯下,昏暗的烛灯照着他的一张冷脸,像午夜魑魅骇人。 “此人姓甚名谁?”压制怒火诘问。 “哦!名叫白居易,字乐天。”她笑着干脆回道。 皇帝冷嗤一声,拂袖离去。 她慌忙从榻上爬下来,小跑到外间,趴在门边望去。冷淡的月光下,皇帝满身怒气带着人疾步出了小院。 “你就去找吧,找到死,你都找不到此人。”她顿时浑身轻松,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准备回榻休息,芬芬和两个宫婢立即过来。她摆摆手,打着哈欠道:“我困了。”径直走到榻上就睡了。 一连半个月皇帝没有再来,她呆在小院看看书弹弹琴,顺便发发疯。 这天傍晚落雪,坐在冲门的暖炉边赏雪,冷风灌进居室内,吹得她浑身一个冷战。芬芬上前来劝她别再赏雪她未听。在小院内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如果赏雪都不能够,那简直可以憋疯。 她不仅没听芬芬的劝,反而披着裘衣到外面,站在鱼池旁边看着几条锦鲤游着,似乎也无精打采的。 前些天锦鲤陆陆续续死了一半,宫婢说可能是天冷冻死的,她宁愿相信是这些锦鲤是被圈在小小鱼池中抑郁而终。 在外面呆了片刻觉得有些冷便回了房间。 晚膳后身体有些不舒服,头有些疼,发现自己把自己作发烧了。整个小院都没得安生,太医过来诊治,喝了碗驱寒暖身的汤药稍稍舒服些,但头脑昏沉犯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碰她,她困乏的微微睁了睁眼,似乎榻边有个人影。应该是守夜的宫婢起夜,她没做多想闭上眼继续入睡。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居室内安安静静。她翻身准备起身,忽然嗅到淡淡的伽南香。 狗皇帝上次来已经是大半个月前了,再弥久的香味也散了,更何况被褥早就让宫婢换下了。 小院内除了她便是内侍和宫婢,他们的身份根本用不得伽南香。 她四周嗅了嗅,发现被褥上残留淡淡香气。 顿时如遭雷击,霍地坐起来。 “芬芬!芬芬!”一边叫喊一边慌忙冲下榻。烧还没有完全退,头依旧晕沉,因为起身动作太猛,眼前一片黑暗,一屁’股跌回榻上。 芬芬听到急促的叫唤声,立即赶过来,瞧见她按压着头一脸痛苦,立即从衣架上取过外衣给她披上。“娘子还病着呢,赶紧回榻上躺着。” 紧跟着两个宫婢进来,也一脸恐慌,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她摆了下手,问:“昨夜是不是有人过来?” 芬芬和宫婢相视一眼,笑问:“娘子是不是昨夜病着睡得不踏实?” 她顿了下点头:“应该是。” 狗皇帝过来,小院的人包括芬芬肯定都知道,既然对方不说那就是皇帝给他们下了命令不让说,逼问毫无意义。 吩咐宫婢伺候洗漱用完早膳,她一天都规规矩矩在居室内一步没踏出去,不是吃喝就是活动手脚,最讨厌的苦药她一滴不剩地喝下,确保自己身体早点康复。只有好的身体她才能够抓狗子。 从这日起,她每天到半夜才睡,一直过了除夕狗皇帝都没有再来过。她忍不住心中好奇向看门的内侍打听皇帝的事情。 内侍回道:“陛下近日政务繁忙,一直都在御书房。” 按照郑妤的记忆推算,这个皇帝不算明君,而且耽于美色,大过年能够如此勤勉朝政真是难得。 既然皇帝政务繁忙,那肯定最近是不会过来了,她也不用熬夜抓狗了。 早早睡下,半夜睡梦中,觉得有人碰了她,她迷糊地翻了个身,微微睁开眼,黑暗中面前有一团黑影,她顿时心一紧,条件发射瞪大眼,面前是一个人头。 “啊——”她一巴掌打过去,被子里的脚狠狠踹去。 对方猝不及防被她用尽全力的一脚踹下榻,摔得闷哼一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是朕!” “我不信!”只要不信就可以为所欲为,俗话说不知者不怪。 “你是每次都听不出朕的声音?” “陛下不会无耻到深夜潜入一个失宠美人的房间,你少冒充,可知道冒充陛下是要被诛九族的?你好大的狗胆!” 榻前的黑影气喘呼呼,指关节握得咯咯响。 “听不出声是吗?朕就让你感觉感觉。”说完就朝榻上扑过来,直接将她压在身下,堵着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唐代白居易《后宫词》 [2]引用唐代白居易《长恨歌》 [3]引用唐代白居易《夜雨》 [4]引用唐代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第46章 后宫词-8 狗皇帝! 声音在喉咙里呜呜发不出来, 对方强势粗暴,肆无忌惮更深一步掠夺,手不安分地撕扯探入, 让她毫无反抗之机。 脑海中顿时涌现以往郑妤与狗皇帝的那些春宵暖帐之事, 脸颊滚烫, 有些窒息, 意识竟然不合时宜昏沉迷糊起来,入半梦半醒之境, 面前的黑影无限放大,直到失去意识。 当再清醒过来,日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半侧床榻残留伽南香。 她猛然坐起身来,回想昨夜之事, 似乎在狗皇帝要进一步动作时候昏迷了。 狗皇帝总不至于对一个昏迷之人还下手吧?她静坐了一阵,感受身体并无任何异样。 叫来芬芬询问:“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芬芬愣了下, 这次没有遮掩,笑着道:“天明时分。” “没说什么?” “让奴婢们小心伺候。”正说着话,小伍在外间禀报太医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我又没病。” 芬芬解释:“娘子昨夜都病得昏迷了,还说没病?昨夜太医就来过, 说娘子最近身子虚, 加上前段时间受了两次风寒,陛下就命太医每日早晚都过来给娘子诊查。” 这么说来,昨日狗皇帝没有对她如何。心里的石头放下来。 她没拒绝,让太医检查一遍, 不过还是身子虚。宫婢按照太医开的方子, 补药补品一碗接着一碗端来。 补了十来日,自己都被补胖了。 这些天皇帝没过来, 她却没有掉以轻心,时刻准备着。渐渐发现被关在这无聊的小院内,最大的乐趣就是想着下次怎么打狗。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夜,她刚假装入睡没多久,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说话声,榻前伺候的宫婢起身朝她看了眼,然后动作轻轻出了内室。 她也紧跟着从榻上爬起,将被子里塞了个枕头,转身抓着棍子躲在衣架后。 门被悄然推开,进门昏暗的烛灯映着一张俊逸而冰冷的脸。高大的身影蹑手蹑脚朝榻边走去,生怕惊着榻上人。真是难为了他,一个皇帝来自己后宫妃嫔的寝室还像做贼一样。 心中冷嘲,手中的木根却抓得紧了紧,就在皇帝走到榻前撩开纱帐探身上前时,她举着木棍转出帐子迅猛朝皇帝一通乱打。 “呃——”皇帝转过身来,手臂挡下即将而来的一棍。 榻前距离灯光有些远,看不清面容,她借此装糊涂继续挥着木棍肆无忌惮乱打,一边打一边骂:“狗东西,竟然夜闯本娘子的寝室,谁给你的狗胆!” “郑妤!”对方一把抓住她手中木棍怒斥,“放肆!” “我看是你放肆!”抬脚朝面前人踹去,被对方轻易避开。她欲再抬脚踹去,对方抓着木棍的手猛然用力,她骤然受力,一头扑在了对方的怀中,刚要推开,对方手臂死死环住她的腰身。 “你看清楚你面前的人是谁!”冰冷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她昂头望去,如此近的距离,借着远处昏暗的一盏烛灯,模糊可见五官。 “看不清!”双手用力要推开。对方手臂好似铁环,将她紧紧固定,贴着他身体分不开一寸。 “来人!掌灯!” 一声喝命,外面立即涌进来几名宫婢,匆忙将室内的烛灯全部点上,顿时内室明亮如昼。只要不是瞎子,近在咫尺的脸都能够看得清晰。 “可看清楚了?” 她装出一脸惊骇,哆哆嗦嗦话不成句:“陛……陛下?真的是陛下?”双腿一软准备跪下,对方拦腰抱着迫她直直站着。 “你……不!陛下驾临怎不提前让内侍通禀,妾也好迎接圣驾。这……这深夜抹黑而来,妾哪里敢猜,以为是哪个该死的狗……胆大的,还准备抓了交给陛下处治。” “陛下,刚刚妾害怕极了……”说完立即眼泪汪汪,委屈巴巴,轻轻贴在对方的胸前嘤嘤哭泣。 这可是郑妤百试不爽的撒娇妙招,每次都能让狗皇帝招架不住而心软,也不枉她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瞧见一个娇弱无助委屈可怜的小美人都会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情。 皇帝瞪着她,轻哼一声。 害怕极了? “美人的木棍挥的可比跳的舞还熟练。” “陛下,妾惶恐,妾不知是陛下,若知是陛下,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只因室内昏暗,视线不明,妾也未敢想陛下会额外恩宠,深夜驾临……”嘤嘤泣不成声。 最后昂着梨花带雨的一张绝世美颜望着皇帝:“妾知罪,陛下赐死妾吧!” 就凭上次熙王府她当众顶撞狗皇帝让其难看没被处治,和这段时间几次对其出手狗皇帝都没有追究来看,这次必然也不会将她如何。 若真的想杀她,早就动手了,不会在她病时深夜过来探望,补品不停朝这边送。 果然,皇帝面色和缓,眉间微蹙,眸光露出几分不忍。 她恰时低低唤了声:“陛下!” 皇帝松开她,她愣了下,便故作诚惶诚恐姿态屈膝跪下认罪,哭得更加伤心。 寝室内外宫婢内侍也慌忙跪伏等候发落。 皇帝一把将她捞起来,动作些许粗鲁,她顿时止住了哭声,像个受惊的小动物茫然、畏惧又不知所措。 皇帝瞪着她没有开口,而是叱令宫人全部退下。 她瞥了眼急匆退出去的宫人,心里松了口气,狗皇帝不会将她如何了。一口气还没有彻底松完,忽然被打横抱了起来,动作之快,惊得她慌忙抱住皇帝的脖子。 “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着什么心思,你就是瞧着朕冷落了你,你心理积怨,所以每次朕过来,你明知道是朕,还故意对朕出手,就是打着不知者不怪的念头犯上,以此来出气。” “还有你上次说的一个叫白居易的,完全就是你胡编乱造,朕派人去了你的家乡,暗查了这么多年你待过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你是故意说出来气朕,你那些诗词明明白白就是写给朕的,诉说你对朕的思念,你还想偏朕?” 她被皇帝的话说得一愣一愣,诧异他的想法。她的确是打着这样的心思,但是关于那几句诗词——狗皇帝你是不是自信过度? 谁写给你的?就是真正的郑妤被你冷落也不会写这种诗吧? 帝王都会这么自负的吗?对自己如此认识不清的吗? “陛下,那几句诗的确是白郎君写的,妾可没有那才华。” “哼,你可知欺君何罪?” 她准备再解释,想想算了,现在自己没了依仗,得罪这个生杀大权在握的皇帝没有什么好处,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她扯着一个笑脸恭维道:“陛下英明。” “你数次冒犯,朕都没有追究你的罪过,你是不是要补偿朕?”声音蓦地温柔,贴着她的耳际,气息让她有些痒,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躲开。 这个动作显然让对方很满意,笑着道:“今夜朕要与妤儿好好叙叙旧。”抱着她朝她上走去。 “陛下!”她猛然拔高声音叫道,“妾也有许多话想与陛下说,咱们坐下来围炉喝茶彻夜促膝长谈岂不更好?” “榻上也可彻夜长谈。”将她放在榻上。 她立即翻身滚到里侧坐着,摆手道:“陛下,这不是说话的地,还是到茶桌边叙话为好。” “朕觉得这里甚好。” “妾觉得不好。” “你还要朕听你的不成?”声音瞬间冷了几分。 这狗皇帝的脾气真的让人有点琢磨不透,难怪说君心难测,一点都不假,简直喜怒无常。 “陛下,既然要谈,那妾倒是有两个问题先问,希望陛下能解了妾的疑惑。”见对方不妥协,她只能想办法拖延。 “你是要问将你罚入自省院的事?” “是!”之前郑妤并没有尊卑不分,也没有犯上之举,这罪名来的莫名其妙,完全就是故意加罪。 “因为姜婕妤在朕面前如是说。” “所以陛下就偏听偏信了?那陛下还来妾这里做什么,陛下去姜婕妤那里便是。”故作怒气冲冲下榻,皇帝一把将她拦腰抱住按在榻上。 “妤儿不听朕的解释吗?” “你都没给妾解释的机会,妾为什么听你的解释。你是陛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用力推开他的手臂,爬起来继续蹲坐在宽榻最里侧,和他保持三尺开外的距离。 “妤儿身在后宫,不知前朝之事,自不知朕的为难之处。” 她冷冷看他,猜测到几分,先前听闻姜婕妤是朝中权臣侄女,因为相貌歌舞出众,故而献给陛下,自然和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姜婕妤进宫自然是带着目的,她想要得到独宠,郑妤就成为了绊脚石,且是一块最大却很容易就能够踢走的绊脚石。 狗皇帝又怎可能为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小美人而得罪姜婕妤,得罪朝臣。 “所以自省院的大火陛下是知道的?” “朕是事后方知。” “姜婕妤所为?”她语气不悦。 “是!”皇帝望着她目含亏欠,“是朕疏忽。” 她凝视皇帝,没再言语,她又能说什么?皇帝再宠郑妤不还是为了姜婕妤将郑妤罚入冷宫。无权无势无依靠,注定是在关键时候被牺牲掉的一个。 就算是有权有势有依靠,在社稷皇权面前也都不值一提。 气氛变冷,她也感觉浑身有点冷,现在还是正月,自己穿着单薄,折腾这么久已经受了寒。她伸手准备去抓锦被,忽而打了个喷嚏。 皇帝忙扯过锦被将她裹起来,关心道:“夜寒,别再着凉了。”回头命宫婢进来将暖炉烧得更旺些。 他挪着身子到她身边,隔着锦被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妤儿,朕舍不得你。” 她没应声,再次打了个喷嚏,然后借口着了风寒,不能侍寝,让皇帝回去。 皇帝没有依她,而是在一侧陪着她入眠。 次日醒来,皇帝已经离开。 入夜皇帝再次过来。 第47章 后宫词-9 皇帝过来的时候, 唐小诗围着暖炉坐在茶桌边,一边翻看闲书一边吃着零嘴儿。 起身见礼后,皇帝帮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关心问:“夜深怎么不到内室休息, 是等朕吗?” 她瞥向他, 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休息了岂不是又要被你趁机而入? “陛下怎么得空过来妾这里?不去姜婕妤那里了?可别让姜婕妤失望。”她冷淡的道。 “朕想你。”挪到她身边, 伸手揽她的腰。 她故意半起身伸手去拿一块糕点,挣开他的手臂。 “陛下昨夜说的话, 妾反复想了一日。陛下是天下主,黎民社稷、前朝后宫大大小小事务都要陛下劳心,妾之前不懂事,未能体谅陛下,妾知罪。”放下糕点便起身请罪。 皇帝愣了神, 对他这般一本正经的说话方式,郑妤还是第一次。 直到唐小诗屈膝跪下, 他才回神忙扶起她,心疼宠溺的目光望着她,对于她忽然间通情达理不太置信又万分欣慰。 “陛下。”她接过芬芬端来的茶盏,一脸惭愧道, “陛下宽仁不责怪, 妾感激万分,此茶是妾谢陛下隆恩。”将茶盏奉到他面前。 皇帝忽而有些懵然,今日的郑美人变化太大,让他竟然有些无措。 以前她在他面前都是没规没矩, 言行举止从来不会这般端庄淑雅。 是昨日的话让她想通了? 无论如何, 她能够如此明事理总是好事,他也不用在姜婕妤的事情上多加解释。 他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唐小诗笑了笑, 坐下来取过刚刚翻看的闲书道:“刚刚妾看此书有几处不甚明白,陛下可否为妾解答。” 这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拿着书本向他请教?太反常! “陛下!”唐小诗柔柔地唤了一声,翻开书页指了一处句子。 他恍然回神,看了眼书卷,的确是晦涩之句。见她诚心求问,他没有拒绝。 唐小诗见他耐心讲解,又多问了几个问题。解说间,皇帝觉得头脑昏沉,困乏至极,按着脑袋眼睛迷了起来。 她瞥了眼茶盏,笑着道:“陛下乏了,妾伺候陛下先就寝吧。” 皇帝努力地想要睁开眼,但是眼皮沉重,根本无力,最后迷迷糊糊被搀扶到榻上休息。 次日皇帝一直到早膳后才醒来,半侧床榻空空,他起身揉了揉脑袋望着周围,想起来是在郑美人的小院中。 昨夜竟然不知不觉那般乏累,难道是这段时间政务繁多劳累过度?在妤儿这里,彻底放松下来,所以困意上犯? 没多想,唤了内侍进来伺候,却不见郑妤进来,问向内侍。 裴公公回道:“郑美人在院子里赏鱼。” 洗漱后踏出房门,瞧见郑妤坐在鱼池边,捏着鱼食喂鱼。 “妤儿。”他走过去,“外面冷,你风寒还没好,快进屋去。”夺过她手中的鱼盘递给一旁宫婢,斥责,“你们就这般伺候的?外面天寒,还让郑美人一而再再而三受寒!” 宫人惊吓慌忙伏首认罪。 唐小诗笑了声:“陛下似乎忘了妾这次是怎么病着的。”明明是因为他前夜潜进来才害她受寒。 皇帝愣了愣,自觉理亏,却抹不开面子,对宫人训斥:“你们更该小心伺候!” 宫人吓得战战兢兢。 唐小诗真相抽他一耳光,自己的错推给被人。没办法,皇帝有“不可能错”的特权。 她替宫人求了句情,皇帝也没有再追究。 回到室内,陪皇帝用完早膳,皇帝便借口有政务先离开。 唐小诗恭送之际,贴着皇帝娇声娇气道:“陛下政务繁忙,便不必朝妾这边来了,姜婕妤那边陛下要时时过去才是。若是陛下因为妾而误了大事,妾万死难赎。” 一番话让皇帝动容,越发觉得现在的郑妤贴心,安慰她几句后离开,并承诺有空便过来。 送走人,唐小诗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踏进小院,内侍依旧在院门上落了锁,她自嘲冷笑了声。 一连十来日,皇帝没有过来。出正月后,午后无风,阳光温暖,她让宫婢搬了琴在院子内,准备弹一曲排解郁闷烦恼几乎要发疯的心情。 一首曲子刚弹了大半,院门外传来了吵闹声,她停下来,小伍过来回禀:“外面是熙王。” 听闻狗皇帝罚他禁足三个月,这是解禁了。现在倒是学聪明,正大光明过来,狗皇帝便不会多疑。 上次的事情连累了熙王,她还没有当面正式道声歉。 起身舍琴刚跨出几步,忽然熙王一脚将院门踹开,满脸怒气,对身边匍匐的内侍骂道:“陛下什么时候下令本王不能来探望郑美人了,一个个狗胆不小,信不信本王拧了你们的脑袋!” 内侍连连叩首求饶。院内伺候的宫婢内侍也被吓得瑟缩,慌忙见礼。 唐小诗看着少年盛气凌人模样,心中微微一紧,她还从没见过熙王如此盛怒。 “熙王。”唐小诗微微屈膝一礼。 熙王瞧见她,神色慢慢收敛,换上少年人干净清爽的笑容。“郑美人。”走到她身前,笑呵呵问,“刚刚是你在弹琴?”目光朝一侧的琴架瞥了眼。 “是。” “真难听!” 唐小诗牵强一笑:“污了熙王的耳,妾之过。”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曲子弹得都没有以前悦耳动听了。” 她扯着笑脸未答,被狗皇帝关在这里几个月,像坐牢一样,是个人心情都不可能好。没疯都已经算她意志坚强了。 “肯定不好!”他又自答,“我心情也不好。被禁足几个月,刚解禁又病了一场,这才好,整个人都憋坏了,好想找个人说话,所以就想到了你,你肯定也想找个人说话的。” “殿下里面请。” 引着熙王朝前室去,宫婢起身跟进来伺候茶水,熙王又怒气冲冲骂道:“本王让你们起来了吗?”吓得宫婢慌忙跪下。 “熙王,总得让他们端茶倒水。”她试图为宫人们求情。 熙王冷呵一声:“本王不喝!”一脚揣在门框上,众人跟着一个哆嗦。她望着院内外的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进了室内,熙王一把抓着她绕过屏风拉到后室。 “郑美人,我来有事问你。” 她点了下头,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你还想不想出宫了?” 唐小诗愕然。 熙王拉着她在小桌边坐下,再次问了一遍。 她自然想出去,这个小院就是一个笼子,谁愿意一辈子呆在笼子里。 狗皇帝将她罚入自省院后姜婕妤都没有想要放过她,这段时间狗皇帝来小院频繁,必然引起姜婕妤的注意,说不准正在寻找机会要除掉她。 狗皇帝虽然派人在这儿伺候,但暗箭防不胜防。更何况若是某日姜婕妤真的跟小说里恶毒女配一般,来一个什么心病需要心头血医的狗血理由,狗皇帝还能够护着她? 后宫佳丽三千,世上美人千万,但是前朝政局却不能动,她注定要被牺牲。 就算不是姜婕妤,可能还有其他婕妤、妃子,这里注定不是能待的地。 想到上次熙王帮她出宫被皇帝责罚,若是再发生,狗皇帝不会再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她生死倒是无关,毕竟被关在这里也就是个行尸走肉罢了,只是不想连累面前的少年。 “你担心会被陛下抓了?”熙王看出她心思。 她点头应了声:“上次连累你被陛下训斥禁足,我已经很过意不去,此恩情不知当如何回报,怎敢再连累你。” “我没让你回报。” “可……熙王为何要帮我?我是陛下的美人。”她再次问。上次他隐晦不言,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问。 这段时间她偶尔也会猜想会不会是这个少年喜欢郑妤,所以帮她逃出宫门,否则没有别的更好解释。可面前这少年此时此刻还未满十五岁,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郑妤比他大三四岁,他应该不会喜欢郑妤。 “你别问,你若是想离开这儿,我便帮你,若是不想我以后就不会来找你。” “你如此舍命相帮,我怎么可能不问?那岂不是太无情无义?还请熙王能够坦言相告。” 熙王微微垂眸,手指在桌上轻轻地点着,沉默片刻后,他抬头认真而肯定的道:“能够离开我自然告诉你,若是不能……你也没必要知道。” 看出熙王眸中的坚定,她没有再追问,点了点头。 熙王舒了口气霍地又如孩子一般灿烂地笑着:“下个月我便年满十五,之后就要离宫住进王府,后宫便不能自由出入,所以我要在此前带你离开。” “三月三是祭祖大典,陛下那几日必然繁忙,后宫事务也必然不少,那日是个机会,我会安排好一切,到时候带你离开。”他笑着道。 三月三,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心生无限向往。 “我需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安排。” 熙王从小院离开后,院外的内侍才从地上爬起来,其中一人匆匆离开,显然是去给皇帝传话。 她坐在前室茶桌边,脑海中想着熙王为什么这么执意要带她离开宫廷,以及出了宫之后她要怎么生活。 长安城是不能再呆了,最好是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有了安身之处后,找个普普通通的好男人嫁了,最好是找个知书达理的士子,斯文儒雅温柔贴心,闲来彼此还能弹琴书画。然后生一双儿女…… 她开始无限的幻想起来。盼着三月三早点到。 第48章 后宫词-10 三月三前, 前朝后宫已忙了起来,皇帝自从那日离开,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忙, 还是姜婕妤缠着, 亦或是他已经忘了这个小院, 再没有来过。唐小诗也落得清净。 熙王此间来过一次, 交代了一些事情,并告诉她三月三他要跟随皇帝一起去大典, 不能亲自带她出宫,会安排可信之人。 言语中无意间透露出此次大典非同小可,可能有大事发生。她欲追问,熙王岔开话题。她想皇家之事从来没小事,未放在心上。 三月三当日, 她表面若无其事坐在房间内翻看闲书,内心却一刻都不得安宁。一页书停了半晌没有翻动, 眼神不住朝室外望。 熙王说已经安排人今日带她离开,但是却没有和她说是谁,安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她心绪不宁,看着室内沙漏一点点的流逝, 外面的日影从西侧慢慢地转到北侧然后渐渐偏东, 心更加紧张,书再也看不下去了。 这都已经快到傍晚了,一天就要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别是出了什么差错。 狗皇帝不是明君却不是傻子, 上次都能够把他们抓个现行, 这次真的难说。 越想越不安,情绪也乱了。 芬芬瞧出异样, 询问:“娘子怎么了?可是有事?” 她笑了下:“没什么。”迟疑道,“有点饿了,你去端些点心过来。” “娘子午膳都没吃什么,怎么可能不饿?”吩咐门外的宫婢端茶点进来。 午膳吃了什么她都没在意。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特别紧张。上次趁夜**逃离,虽然紧张但更多是激动,可这次除了紧张,全是害怕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详之事发生。 茶点端进来,她心思也不在吃上,随手拿着糕点无心地啃着,眼睛不时朝窗外望去。 日影一点点拉长,天边的余晖慢慢退去,她心理生出恶兆。 真的出了变故? 不应该啊,否则不可能她这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她焦虑得脑袋混乱,暗暗叹声,望着一旁的烛灯,心中也似有团火,在肆无忌惮地烧着,让她焦灼。 “娘子。”小伍走进内室。 “嗯?”内侍是不进内室来伺候的,她朝外看了眼,没有瞧见芬芬和其他宫婢。 小伍走上前,她才瞧见他手中提着一个包裹。 “娘子换了衣裳随小奴走吧!” 她愣了愣,望着放在小桌上的包裹,满脸疑惑,小伍不是狗皇帝安排的人吗? 这什么意思?他实际是熙王的人?还是狗皇帝故意来下套? “娘子抓紧时间换衣,否则到了宵禁,小奴就不能送娘子出去了。” “你?” “是。” 熙王这是开玩笑呢?他自己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交给一个半大的孩子。 当逃出宫是儿戏吗? “院子内外的人都已经迷倒,娘子快些吧。”催促完小伍规矩退了出去。 她半信半疑走到小桌边,拆开包裹,里面是一身内侍服,从头到脚一样不差。她犹豫了下换上。 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本来出宫就是铤而走险之事,大不了一死。这样想,反而如释重负,浑身轻松。 换完衣帽鞋袜出去,见到芬芬和两个婢女昏迷趴在小桌边,门外廊下瘫倒两个内侍。院外的内侍也已经昏倒。 小伍将一盏灯笼递给她,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伸手绕出去,将院门打开,出去后转身又将门悄悄锁上,接回灯笼嘱咐她抓紧时间。 “你哪来的钥匙?” “殿下暗中给的。” “你可知道你要干什么?”她依旧疑心:小伍是熙王所说的安排?这也太坑爹了吧? “小奴自是知道,娘子随着小奴便可。” “好弟弟,若是被发现,你小命就没了,你不害怕?你才十几岁,人生还有大把好时光呢!” 小伍没回话,微微垂着头,提着灯笼走快几步。 她没再多问,穿过花木林是湖边小径,沿着上次熙王带她离开的路径朝宫门去。走在深深高墙间,不由抬头望天,一线天繁星点点。 恰时前方一队巡卫过来,她立即垂下头与小伍并行。巡卫朝他们看一眼走了过去。 距离宫门还有几十步的距离,她再次忍不住问:“我们待会怎么出去?”他们可不是熙王,刷脸就行。 小伍朝她看了眼道:“小奴得了陛下腰牌。” “陛下?”她猛然顿住步子。 狗皇帝圈套?他想干什么?脑子忽然乱了,不能连累熙王,她霍地转身朝回走。 小伍见此愣了,立即追过去低声着急唤着:“娘子,不能回去,危险。” 唐小诗蓦地停下来,的确不能回去,现在已经到了宫门口,她怎么能够回去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怕什么?从头到尾熙王都没有出现,如果这样都能连累,那么她出不出宫都早已经连累了。 转身朝宫门去,此时一队巡卫直直过来拦下他们,显然刚刚他们的反常引起了巡卫的注意。 小伍亮出腰牌道:“小奴是奉旨出宫办差。” 巡卫看了眼腰牌,又将两人打量一番,心生疑惑,陛下办什么事情要差遣两个半大内侍,但腰牌没有假。将腰牌递给他并命令:“宫内禁止打闹,快去办差。” “是。”小伍接过腰牌立即朝宫门去。 唐小诗立即跟上,宫门口又是一道盘查,见到腰牌没有多问便让出宫。 出了宫门走了不远,转进一条街道,避开宫门前和街坊间巡卫,她一把将小伍抵在坊墙上,伸手从他身上摸走腰牌。 “陛下命你带我出来做什么?” 小伍撞在坊墙上轻咳两声,慌忙道:“娘子,小奴是奉了熙王殿下的命令,腰牌是殿下给小奴的。” “腰牌是陛下的,哪里来的熙王?说实话,否则我……我把你扒光了吊树上。”朝坊墙边一棵树示意威胁道。 小伍惊得身子抖了下,声音带着哭腔哀求:“小奴不敢说谎,这腰牌殿下怎会有小奴不知,兴许是陛下赏赐。” “你是不说实话了?”她伸手去解对方腰带吓唬,小伍着实被吓到,瑟瑟抖抖地顺着坊墙跪下,低声哭求,“小奴说的都是实话,娘子绕饶过小奴。” 看着小伍不像是说谎,她追问下去:“熙王可有说出了宫让要如何安排?” 小伍战战兢兢回道:“熙王命小奴带娘子去重仁坊找一位甄先生,其他什么都没说。” 她回身朝重仁坊方向望了眼,这里距离重仁坊隔着几个街坊,很快就要宵禁了,不能耽搁。 “快点走吧!”将小伍从地上拉起来。 小伍愣了下,不敢迟疑。 到了重仁坊恰是赶在落锁前,进了坊按照之前给的地址,两人抹黑来到了一个巷子深处的小院前,院内还亮着灯光。 刚敲门,院门就从里面打开,一个修长身影背光立在两扇门间,看不清五官表情。 “阁下是甄先生?”小伍施礼问。 身影僵了少顷才点头答:“是。”声音淳厚。 此人好似反应迟钝一般,停了两拍才侧身,“娘子、小郎请进。” 唐小诗进门后转身朝甄先生望去,恰时堂内幽幽的烛光迎面打在他的脸上,虽然看不清,但模棱可分辨是个年轻人。 甄先生也顿住身形,愣愣看着她,微微颔首:“娘子先到堂内休息。” 她回头朝堂内看了眼走过去。 甄先生走进堂内,跪坐在方桌边给她倒了杯茶水,“夜深露重,娘子过来必然受了寒气,喝杯暖茶去去寒气。” 她接过茶碗,茶水是烫的,茶色茶香像是刚煮。 她抿了口,抬眼看着身侧甄先生,样貌秀气,眉眼温柔,虽不惊艳,却很耐看,越看越舒服。 他又倒了杯茶递给小伍,转过脸来望着她。烛光下,一双眼睛映着火光,明亮温暖。 唐小诗蓦地感觉那根神经又在跳,视线渐渐模糊。 又要穿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上方位置,头越发疼。 “娘子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动了动唇,耳边嗡嗡作响,也不知道自己两个字是否说出口,头痛欲裂,眼前漆黑。 昏昏沉沉间,她感觉有人抓着她的手唤她的名字。混沌中好似躺在一张床榻之上,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能够嗅到兰草香。 忽然有人吻上了她的唇…… 从窒息的感觉中睁开眼,不由深深呼吸几口,好似溺水的孩子,终于露出水面。 一阵缓解后,才意识到已天明,自己似乎置身在一个车厢内。空气中是梦中的兰草香,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没有抓住,似乎和兰草香有关。 马车在颠簸行驶,她坐起身来,身边是两个大箱子。她立即撩开车帘朝外看,道路两边麦苗青青,树木间鸟雀叽喳,野花上偶尔有蝴蝶飞落。 抬手准备敲前面车门,忽而想到什么停下动作。瞥了眼一旁的两个木箱,均没有落锁,她索性打开。第一个木箱里是一些上等的绫罗绸缎,还有一个小箱子。随手打开,小箱子内是一些珠宝金钱。这些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一辈子吃喝。 她合上后又打开第二个箱子,里面装着竹简、书卷、笔墨纸砚以及一个包裹。她抓了把包裹,里面是衣物之类的东西。正准备合上箱子,瞥见了书卷中夹着一封信,她抽出来。 信封上无字,她犹豫了下拆开。信是熙王写给甄先生,先是感念他的恩情,而后是嘱咐他带着她离开长安,已经为他们造了籍册,以后隐姓埋名,莫再回长安。 她翻了下书卷,从中找到了两本籍册,已然是改了姓名年纪。 她有些懵,忽然有种被熙王和孟先生贩’卖的感觉,立即脑补了一番,却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忍不住疑惑和好奇抬手准备拍车门,恰时脑海中无数画面涌现,拼凑出一段记忆。 甄孟升,书香门第出身,与郑妤本有婚约,两人也是青梅竹马。多年前郑家落难,郑妤沦落教坊司。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与甄孟升再无可能,也断了对甄孟升不切实际的幻想。 为了更好地活下来,她努力习舞,凭借着舞姿、样貌和媚术攀上了皇帝。却不知道后宫生活更难。 这些年为了不再徒惹相思,她不去打听甄孟升的一切。熙王信中所写甄孟升对他有救命之恩,她并未听闻。熙王到底是不是单纯因为这份恩情冒着这么大危险将她带出宫,也是未知。 还有一些郑妤这些年零星琐碎的记忆,同时包括她被姜婕妤做局陷害之事,便是那些罪名的由来。 这些都是她之前从郑妤的记忆中没有继承过来了的,没想到此时才涌现。 她真真怀疑自己看的那本《闺怨诗集》是不是盗版书! 第49章 后宫词-11 她拍了拍前车门, 马车缓缓在路边停下,车门从外面打开,甄孟升带着温润浅笑:“娘子醒了?” “孟先生。”她笑着钻出马车, 朝周围看了眼, 不知道身在何处, “我们要去哪儿?”她故意问。 “廖州。” 她点点头, 和籍册上的地址相同。 廖州距离长安数千里,的确够远的, 狗皇帝想必也不会为了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美人而寻来。 “熙王有说后面的事情他要怎么处理吗?”她在马车前与他并排坐下。 “娘子在自省院内的居室走过水。” 她笑了笑,了然,也许这样更能够瞒天过海。 此时阳光之下,视线明亮,再看甄孟升, 已经不是郑妤记忆中的模样。郑家落难之时她十二岁,甄孟升十八。如今过去七年, 眼前人已经褪去少年人的青涩飞扬,有着青年书生的内敛沉静。五官容貌也变了不少,特别眼神,好似饱经沧桑。 郑妤当年与他青梅竹马, 最后分道扬镳, 开始两年悲痛难过,后来也许是已经彻底死心,没有再主动去想面前这人。 “去廖州,令尊令堂怎么办?”他是甄家长子。甄公如今已过半百, 正是儿孙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时。 甄孟升眉头深锁, 未答话。 她也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问:“熙王为何要帮你?”信上说有救命之恩, 但熙王是养在后宫的亲王,和他怎么会有这般渊源? 熙王身边有保护的侍卫,又怎么轮到他一个书生相救?就算真有救命之恩,熙王报答他的方式千万,何须冒着欺君之罪帮她出宫与他相聚? 他出身书香门第,祖父是当地大儒,父亲是地方官员,他从小便有科举入仕的志向。凭着熙王的恩情,这点轻而易举能够得到。如今为她而放弃父母仕途?与她逃到偏远的廖州隐居? 他们七年未有见面联系,郑妤的心已经变了,他怎么可能深情不变? 至少她是不信的。 甄孟升笑了笑答道:“因为一点恩情。”顿了下,瞧她有听下去的欲’望,解释道,“说来是巧合,去年熙王春游因马儿受惊窜进山林,之后迷了路,天黑遇到了野兽。恰巧那日我在林中也迷了路,巧遇之下帮了熙王。” 好似怕唐小诗不信,他补充道:“你忘了我们家乡多山,常有野兽出没,我可是最懂怎么驱兽的。” 她从郑妤的记忆中寻到这些,当年家乡附近有山匪出没,滋扰百姓,但因为贼窝养着许多野兽,官府派兵屡次失利,是他用从古书上看到的方法帮助官兵驱赶野兽,从而抓捕山匪。 这事在当地被传为一段佳话,人人称颂。 她笑着点头:“我记得。”再无他话,举目望着前方,“先赶路吧!” 马车动起来,她坐在车前和甄孟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对于她来说,甄孟升太久远,久远的犹如多年未见的小学同学,忽然出现在你面前说喜欢你,要与你结婚。 但是这毕竟都是之后的事情,眼下就是尽快离开长安去廖州,躲得远远的。其他的事情待到了廖州再盘算。 一连两日马不停蹄赶路,这日清早,他们刚出镇子见到前方一排槐树下歇着一群人马。 大清早不赶路,也不是有什么事,而是闲散站着或者靠在树上,显得怪异。 “恐怕是等我们的。”甄孟升道,脸色冷了下来。 她这才仔细朝那些人看去,方注意到他们个个身材高大,穿着相似,不像普通人。 是狗皇帝派来的人? 完了! 她脑海里此时只蹦出这两个字,不仅自己完了,甄孟升完了,连熙王也跟着完了。 现在再逃跑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恰时闲散的一队人中走出几位拦在路中,马车缓缓停下来。 “郑美人。”一声称呼将她打入地狱。为了躲避可能的追捕,他们没走官道,故意挑着偏僻的小路走,没想到还能追来。 “郎君认错人了吧?妾高氏……” “高露珠,廖州人?”郎君笑着道,“你身边这位甄先生如今应该易名冯子平了吧?” 这正是熙王给他们的籍册上的名字,看来宫里的事情败露了,熙王被连累了。 她担忧地朝甄孟升望去,他面色灰白,眼神冰冷,抓着缰绳的手指节泛白,并无害怕情绪,反而有些许仇视。 “甄先生。”她唤了声。 甄孟升转过脸看他,霍地笑了,笑容很冷,无半点暖意和安慰,让她不由浑身发寒,朝后瑟缩了下。 甄孟升注意到她这个动作,笑容和目光才慢慢温柔起来。声音柔和平静:“妤儿,我是活不成了,你跟他们回去,或许陛下念着往日情分,还会给你机会。” 他松开缰绳,扶着她的肩头,凝视她,然后凑到她的耳边低语:“妤儿,我先走一步了。” 她顿时如五雷轰顶,尚未反应过来,甄孟升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朝自己心窝刺去。 旁边郎君出手迅速,抢先一步制住他,夺下其手中匕首,将其押跪在地。 其中一名郎君喝命:“捆了,押回京。”然后朝她看了眼,“郑美人也跟我等回京吧!” 她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再次望向甄孟升,两名郎君已经将他捆绑,塞进后面跟来的一驾马车。 一路回到京城,没有进宫,而是直接关进了熙王府。 房门前是两个侍卫把手,她不仅没有机会逃,就是府中的下人也只是送膳食之时碰了面。她询问熙王和甄孟升如何,对方好似听到阎王念判词似的,惊恐地连连摇头,放下膳食逃也似的退出去。 在熙王府关了几日,各种办法都用尽了,就是出不去,也得不到外面一丁点消息。 终于忍受不了,她开始在房中砸东西,一边砸一边骂:“要杀要剐,给本娘子一句准话,将本娘子关在这里算什么?有本事你将本娘子放出去,我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被抓回来,不死也要丢半条命,她也不怕了,索性发泄个够,开始毫无顾忌、疯言疯语起来。 “本娘子就是跟别人跑了怎么了?你女人几十个,我还不能有三两个男人?这长安城养面首的娘子那么多,也不差我一个……”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一阵寒风掠过,她惊得浑身一颤,愣愣望着晃荡的门扇之间的人。一身寒气,一张脸冷如寒冰,目光却好似燃着两团火,直直射向她,要将她化为灰烬。 她咽了咽喉咙,伸手抓了把旁边的花几。 她就这么倒霉的吗? 现在认错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那就算了吧,不如来个痛快的。 她挺了挺腰杆,松开手边花几,昂首迎着皇帝冰冷吃人的脸,心里还是有些打怵。 “退下!”一声怒喝,她再次被惊得瑟缩退了一步,踩在摔碎的瓷器上,脚下一崴一滑,惊叫一声仰面朝后倒去。 她惊慌的伸手去抓花几,花几根本不承重,被她扳倒。 就在要摔在满地碎瓷片上时,顿时腰间被什么拦住,整个人定在了半空。余光中全是锋利的瓷片。 忽然腰间被猛然使力,她蹭地站起身,惯性使然朝前冲了两步,就要绊在小桌上,手臂被从后面猛然扯住,整个人又急退两步朝后撞去。 身后又被猛然推了下,然后胳膊再次被拉扯回来,腰间被人猛然用力一揽抵在某人身前固定。 她大喘几口,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要散了架。 他绝对是故意的,她晕乎乎地冲着面前人翻白眼。 “你还不如让我直接摔躺在地呢!” 皇帝冷呵一声,捏着她的双颊道:“你以为朕不想吗?” 她脸颊被捏疼,抬手拼命拍打他手腕:“疼,疼,松开,快松开。” 皇帝瞧她眉头皱一把,如此急切呼疼,松了手。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跟人跑?养面首?你好大的胆子!”揽着她腰的手臂猛然用力,她只觉自己好似被拦腰截断一般。 “陛下后宫不缺美人,为何就不能放我离开?” “和甄孟升?” 她未答,和甄孟升离开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你可知甄孟升为何诱’骗你离开?” 她依旧昂首愣愣看着他,未答。但是诱’骗一词,不知道是从何说起。 “上次朕派人去你家乡查白居易之事,查到了甄孟升。数年前已经娶妻,四年前其父贪赃渎职,被抄家问斩,同年其妻难产而亡,留有一子,两年前爱子夭折。家道中落,罪臣之子身份断了仕途,才把主意又打到你的身上。” “包括熙王也是被他设计、蒙蔽。” 唐小诗愣了半晌,脑子有点乱,觉得匪夷所思。 甄孟升?罪臣之子,一介布衣书生,有这本事?开什么玩笑! 霍然想到当日在小镇外被拦下时他的表情和言语举止,心中开始半信半疑。 “陛下……要怎么处治他?” “设计亲王,诱’骗宫妃,你说呢?” “他……”想为他说句话,却忽然找不到开口的理由。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甄孟升这人太可怕了。以前父母长辈都夸赞他知书达理,仁厚谦和,难道这些都是假的?还是这些年的经历使他变了心性? “朕看在你不知情被蒙蔽诱’骗的份上,不重罚你,可你若是再想着跑,朕把你关在这一辈子。” 她满肚子火气想顶回去,想想还是小命要紧,咽下这口气。 * 从熙王府回到皇宫,她没有被关进偏僻小院,也没有关进自省院,而是回到了落霞居,还是之前的宫人伺候。 从宫人口中得知姜婕妤前些天自缢身亡,死相凄惨。细问之下方知,姜家在大典上意欲弑君谋反,姜相公被当场斩杀,姜家满门获罪。其他更详细的事情,宫人们也不知。 她不由想到大典前熙王无意间说漏嘴的消息。看来皇帝已经知道此事,或者这一切可能是皇帝布的局。之前一个多月皇帝脸都没露,应该是筹划此事。 这几日他依旧忙着政务,未过来。 这夜,明月当空,她坐在落霞居的回廊中赏月,姜婕妤之前居住的宫苑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丝竹管弦之声,似乎整个后宫都安静非常。 她静静想着这一年多发生在郑妤和她身上的事情。同时也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个时空。 现在皇帝对她,更确切的说是对郑妤,恩宠有加,这是以前郑妤努力和期待的,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她期待的了。 月近中天时她有了困意,回居室内休息。 次日清晨,她睡意昏沉翻个身,手臂打到什么,迷糊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放大的人脸,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啊——”她抬手啪地一巴掌抽过去。 欲再抬手,皇帝一把抓住,斥责:“放肆!这次别想再借口说没看清楚吧?” 她脑子一乱,立即闭上眼继续装睡装死。 “你和朕装是吗?”手腕上的力道加重。 她轻轻皱眉,故意发出嘟囔,手腕扭着想要挣脱,感受到对方越抓越紧,她放弃,安静装睡。 忽然面上有温热气息,她双唇紧紧抿着。 耳边听到对方轻笑声,忽然唇瓣有柔软触碰。 作者有话要说: 【注】《后宫词》后期会用新故事替换。 下个故事,根据唐代刘驾的《弃妇》衍生。 第50章 弃妇-1 窗外秋雨潺潺, 忽而窗户被什么打了下,唐小诗转头望过去,是小姑玉颜趴在窗台上。 “阿嫂。”小姑展颜一笑, 抱着头遮雨从门跑了进来。 “怎么不撑伞?”她起身走到一旁小桌边拿了干布过来给她擦头脸和衣服上的雨水, 并责怪道, “若是受了寒又要吃苦药了, 怕不怕?” “怕。”玉颜孩子般笑道,低头拉了拉自己的群裳道, “阿嫂,我的裙子又短了,你瞧脚脖子都露出来了。” 唐小诗低头望去,的确露出了一大截。 这裙子是原身舒恬去年春给这位小姑做的,女孩儿正在长身体, 这一年多蹿高了一大截,的确短了。 “短是短了, 倒还是七八成新,留着,过两年玉姿小妹倒是可以穿,阿嫂再给你做件新的。” “嗯!”玉颜开心的点头, 抓着她的手臂欢快道, “还是阿嫂疼我,我让阿娘帮我做阿娘都不乐意。” “最近阴雨连绵,婆母身子不舒服,以后这些小事你和阿嫂说便是了。” “阿嫂, 你瞧见隔壁王小娘子昨日穿的裙子了吗?我也想要那样的, 那式样好看,听说州城里最近都时兴那式样的。” 昨日她带着玉颜出门, 偶遇隔壁王小娘子,她一身襦裙色泽明艳,样式新潮,衬着本就姿容出众的她,更加明媚夺目。同样都是小娘子,玉颜当时就羡慕不已。 那裙子的式样对玉颜来说是别致新颖,对于她来说就是复古,毕竟前面小世界中已经流行过了。 她点点头:“行,阿嫂也给你做一件那样的。” “太好了。”说着撒开她跑到织机边上,笑着道,“我帮阿嫂织布,阿嫂帮我裁衣。” 她笑了笑,便去拿尺子过来给她量尺寸。 舒恬嫁到阎家几年,当年嫁过来时候玉颜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现在也十一二岁了,玉姿当年刚学会走路不久,如今也是六七岁的女孩儿了。 因为阎母生玉姿后月子没做好,如今落得关节病,每逢阴雨天四肢关节酸痛难受,所以两个小姑全都是舒恬照顾抚养,也与她亲近。但是郎君阎万圭却与她不亲厚。 刚嫁过来的前两年还算相敬如宾,这两年却是爱答不理。舒恬清楚自己姿容平平,也学不来那些讨郎君欢心的法子,便一直安安分分地侍奉姑舅,抚养两个小姑,平素织布裁衣,勤俭持家。 姑舅对她说不得好,也说不得不好,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倒也安安稳稳。 午后秋雨稀稀拉拉地停了,玉颜早已耐不住性子带着玉姿跑去隔壁王娘子家去玩了。 她走到织机前,一边织布一边想着阎万圭。 穿过来有些天了,她还没有见过阎万圭,只是从舒恬的记忆中得知是个相貌身材平平之人,在县城衙门里做个小吏。每个月也就回来一回,呆一两日又离开,甚至有时候两三个月不回,家里全是舒恬一人照料。 虽然不赌不嫖,但是喜欢喝酒,喝完酒脾气就上来了,每次舒恬都劝他,他不听反而与舒恬大吵。 姑婆也怪她不贴心,伺候不了自己男人,她有苦无处说,便自己朝肚子里咽。咽着咽着也就养成了忍气吞声的习惯。 算着日子明天就是阎万圭该回来的日子,只是不知道这个月他还回不回。 唐小诗对阎万圭没有什么期待,穿成舒恬便知又是个苦命的女人,而这苦多半都是阎万圭带来的,所以她宁愿阎万圭不回。 晚膳时一家人围坐一桌,姑婆便提到了儿子明天回来这个事,让她明天赶早去买点鱼肉再打二斤酒回来,让阎万圭回家好好吃一顿。然后巴拉巴拉说一通儿子在县城做事辛苦,身边没个人照顾肯定吃喝不好,好不容易一个月回来一次,一定要好吃好喝伺候等等。 唐小诗一边听一边应声。 晚上端着热水去给阎母洗漱,阎母私下和她说:“你进门时年纪小,头两年没生个儿女也就罢了,但是这几年肚子怎么也没个动静?我们阎家就大郎一个儿子,现在都指望你这肚子呢!王家媳妇才十五,年初进的门,现在都已经怀上了。这回大郎归来你怎么着也要给我怀上了。” 唐小诗笑了笑:“姑婆,大郎一个月也就回来一两日,有时候还正是媳妇不方便的日子。媳妇方便了,圭郎又喊着在衙门做事累,回来只想大睡,媳妇总不能逼着不是?所以这才一年一年的耽搁,甭说姑婆着急了,媳妇心里更急,可也没法子。” “依着我说,你就跟着圭郎到县城住三五个月,怀上再回来。” 唐小诗笑笑,不以为然,淡淡道:“若是媳妇去了县城,姑婆和舅公就没人服侍了,两位小姑年纪还小,家里的事情也撑不起来。” “我又不是老了不能动,离了你家里也行,你能怀上孩子才是咱们阎家大事。” 她没有和阎母争辩,帮她揉着肩头关节,顿了须臾劝道:“姑婆也不必着急,大郎上次回来不是说在县城内物色院子吗,兴许明年开春咱们就搬到县城去住了,那会儿常在一起,这事就有了准头。” 阎母沉默少顷,叹了声:“这回他回来,我要细细问问此事。” 照顾好一家老小安睡后,她才回到自己的屋内,此时夜已经深了,她也全身乏累。躺在床上不由感慨,古代女人真累,幸而还没有孩子,若是再生几个孩子,一条小命还不累死。 次日天刚亮她又起来提水烧饭,她不得不佩服舒恬的身体,看着弱质芊芊,竟然从巷口井边挑着两桶水回家不成问题。 这若是搁现实世界的她,一桶水都能将她累趴。 做好早饭,阎父阎母才醒来,玉颜和玉姿跑到灶房来问吃什么,玉颜懂事些洗手帮她盛饭。 吃完早饭,她就提着篮子去街上买鱼肉酒菜,玉颜拉着玉姿跟着她一起,说是帮她拎东西,唐小诗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嘴馋,想让她给买零嘴儿吃。 以前跟着舒恬上街买东西,看到好吃的死缠喊着吃。舒恬疼这两个孩子,只要她们撒撒娇她也就买了。好几回被阎母瞧见便教训她乱花钱不知节省。 她只道是给解馋的,没花几个钱,两个小女孩吃了东西自然是帮她说话,阎母唠叨几句也就不再说了。 为了让两个小女孩听话,她买完了鱼肉酒菜后才给她们没人买了一份零嘴,两个小女孩也都高兴的帮她拎着东西。 回到家门前巷子里遇到了隔壁王郎的娘子乔氏站在门口,已经怀了五六个月身子,小腹明显隆起。 “舒娘子。”乔氏微微挺了挺肚子,“买了这么多好菜,是大郎今个儿回来?” “是。” 乔氏抚了抚隆起的小腹,目光朝她小腹看了眼,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没说话。 唐小诗暗暗叹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也许这就是舒恬不幸之源吧,成婚四五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即便再勤劳持家,侍奉双亲,还是会被人明着暗着说道。 从舒恬的角度来看,应该是羡慕乔氏的,刚进门就怀上了孩子。但是在她来看,却并非如此。十五岁,这么小的年纪,明年就要当母亲了,她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但左邻右舍对乔氏都是夸赞,特别是巷子里头的稳婆说看孕相是个儿子,王家更是将乔氏当宝一样供着,自进门起几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她没有多搭话,带着玉颜玉姿回家,杀鱼腌肉,玉颜帮着她摘菜洗菜。 一切都准备停当,就等着阎万圭回来就可以上锅烧了。 按照以往约莫午时左右能够回来,现在还稍有点早,她回屋去裁布为玉颜做裙子。 阎万圭倒是准时,午时左右回来,一身长衫,进门手里拎着两个小酒坛。 玉姿在院内玩水,第一个瞧见他,迎了过去,并叫道:“阿兄,你怎么也提了酒,阿嫂都给你打了好几斤酒呢!” 听到这一声,唐小诗透过门窗朝外瞧,身材面相普通,是那种走进人群都难辨的类型,倒是右侧眼尾有一颗黑痣特别。 “大郎回来了。”她笑着迎出门。 “嗯!”阎万圭朝她上下扫了眼,眉头轻皱一下,“阿耶阿娘呢?” “舅公去三叔家了,姑婆在屋里。” 正说着阎母从主屋内出来,走上前去抓着儿子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番,心疼道:“怎么瘦了?”回头对唐小诗吩咐,“快去烧饭。”并念叨,“在外面可是没吃饱啊,瞧瞧这才一个月都瘦了一圈了。” 唐小诗叫上玉颜玉姿帮忙烧饭。 她现实中也就会做简单的几样小菜,烧鱼烧肉还真的不会,即便舒恬的厨艺很好,但凭着记忆做出来只能说差强人意。刚穿过来的几天阎父阎母等人说了两句,她找了借口搪塞过去,这几日做得多了,倒是熟悉了不少。 以前最讨厌油烟味,没想到穿书竟然还要做饭,心中憋屈。又把老天抱怨了一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送她回现实世界去。 老天她看不到,不能搭上话,也就只能活好每一个人物,一本书就那几十首诗词,她就不信穿了一遍还不能回现实世界。 就当每一个小世界免费学点技能吧,等回到现实世界说不定可以“飞升”了!她自我安慰想。 在灶房忙活了半晌,热得满头是汗酒肉饭菜才倒腾出来,一一端到堂屋去。走到门外听到阎母和阎万圭说生孩子的事情。阎万圭言语中有一丝不耐烦,敷衍应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9 23:08:21~2020-07-11 17:5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果果 5瓶;鹤小东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弃妇-2 她装作未闻将饭菜端到桌上, 笑着道:“这是我新学的糖醋鱼烧法,尝尝合不合口。”将鱼盘放在桌子正中间。 阎母顺手端起放在了朝阎万圭面前,催促道:“快吃, 今个儿你阿耶在三叔家不回来, 咱们不用等他。”招呼玉颜玉姿入座。 唐小诗布好饭菜解下围裙走过来, 阎母催着他给阎万圭倒酒。 阎万圭看她一眼, 便将目光移到满桌的菜肴上,拿起筷子尝了口鱼, 眉头一皱,立即吐了出来,抱怨:“这什么怪味,菜都烧不好了?” 唐小诗对他的态度心里翻个白眼,跟着尝了口, 味道很好,至少她觉得这是她有史以来最好的水平。 “不是很好吗?”她疑惑道, 让阎母和两个小姑也尝尝。 玉姿立即道:“好吃。” 玉颜道:“阿兄,你是不是在外面经常吃好的,都不觉得阿嫂烧的菜好吃了?” 阎万圭瞪了她一眼,训斥:“小孩子乱插嘴什么。” 她撇撇嘴埋头吃饭。 唐小诗瞥了眼阎万圭, 这种挑剔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 自几个月前开始,他就对舒恬看着不顺眼了,每次回来不是挑剔她这个,就是嫌弃她那个。 舒恬也因此更加小心谨慎, 但是越如此, 对方却越变本加厉。 阎母恰时也跟着道:“味道是怪怪的,难吃。” 她不想和他们争辩, 扯着笑道:“姑婆和大郎若是吃不习惯这种味道,明个我重新烧你们喜欢的口味。正好玉颜玉姿喜欢吃,咱们家也好久没吃鱼了,就给她们解解馋。两个都长身体也不能够亏着了。” 阎母看了眼两个女儿,点了点头,也就没多说什么。 阎万圭冷眼看她,不悦的轻嗤一声,灌了一口酒。 一顿饭阎母和阎万圭说个不停,多半是心疼儿子这一个月怎么瘦成这般,然后又询问在县城物色院子的事情可有眉目。 阎万圭这才露出笑脸:“已经让人帮忙打听,儿子也瞧了几处,这么大的事情还是要阿耶阿娘去掌掌眼,暂时还没定下。” “都是什么样的院子,可比咱们家里的大?得不少钱吧?” “和家里差不多,几处距离府衙都不远,钱还差点,我向同僚借一借是能凑上的,我这次回来也是想让阿耶和阿娘到县城去看看,瞧瞧喜欢哪处。” “你中意就成,娘住哪儿都行。” 唐小诗冷眼看着阎万圭,合着自己成了外人了? 这也算是买房子吧,这么大的事情,想着回来让父母去挑选,就没问一句她的意见和想法,也没说让她去瞧瞧。 她心中不悦,却依旧扯着笑脸开口:“这几日阴雨,姑婆腿脚酸疼不舒服,莫让姑婆受累了,我代姑婆去瞧瞧,回来说给姑婆听。” “你懂什么?”阎万圭斥了一句。 她心中冷笑,她不懂?难道姑婆懂? 说白了还是没把她当成一家人。 “大郎买院子找的是牙郎还是同僚朋友介绍的?”她继续问。 “朋友。” “是与你常喝酒的那几位朋友,还是其他什么朋友?” 阎万圭未答话,而是歪头瞪着她,一脸厌烦表情。 “你还管起我的事情来了?这是你一个妇人管的吗?侍奉好耶娘,照顾好小妹就行了,我的事情你少问。” 唐小诗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真想抽在他的脸上去,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强压着怒气争辩道:“买院子不是小事,花的也不是小钱,我是你的娘子,我怎么就不能问一句?我哪里是想管你,我是担心你那些朋友靠不住,咱们到时候受了骗。” 从舒恬对阎万圭的了解,他极好面子,一旦喝了酒有时候就晕头晕脑的,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或者三五句话一激,就冲动做了蠢事。 那些和他喝酒的朋友十之八’九都是酒肉之交,也都不是正经能够帮人办事的人,多个心眼并不为过。 她话音刚落,阎万圭将手中的筷子朝桌子上一拍,怒道:“在你看来,我就是个蠢人?” 她惊得愣了下,这话扯得有点不着边了。 “我何时是这个意思?我不过是让你留个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需要你多言?一个妇人多嘴多舌,对夫郎指手画脚,谁家娘子是你这样?”他怒斥道。 唐小诗真想一巴掌扇过去,她是明媒正娶的娘子,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家里买院子这种大事过问一句还有错了?好心提醒还成不是了? “无论谁家娘子,遇着买院子搬家这样大事也都有资格问一句。”她气不过回击。 舒恬可以忍受这种气,她可忍不了。 “别人家娘子生儿育女,你呢?” “我……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吗?你配合过吗?”她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就算她没生儿女,这个家也有她说话的份,何况没有儿女到底谁不行还不知道呢! 但是她也清楚,这些话和顽固不化的阎万圭是讲不通的,这个小世界里的人,是不能够用这种思想去说服的。反而还会认为她疯言疯语,不成体统。她只能咬牙忍下。 阎母闻言帮着儿子对她责骂:“当着两个小姑的面,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她朝玉颜玉姿看了眼,两人均是一脸惊愕,似乎是被刚刚三人之间的争执惊到了。 阎万圭气恨冷哼一声,甩手起身出去就朝外面去。阎母立即追出门问:“大郎你要去哪儿?” “儿子回城去!”已经摔门出了小院。 阎母追出去唤了几声阎万圭头也未回。 阎母回头便将她数落责骂一番,指责她不守妇道,不服侍体贴夫郎,还对夫郎说三道四,将夫郎气离家。 骂着骂着,竟然觉得自己委屈哭了起来,扯起家门不幸娶了她这么个妇人进门,不能为阎家延续香火,还要管这管那,说阎家不是娶媳妇,是娶个仙人来家供着。 话越说越过分,说的她一无是处。 若非她是长辈,唐小诗决计指着她鼻子叱问她说这些话昧不昧良心。 她穿来这些天如何不提,舒恬在阎家这些年,本本分分,将家里一切打理井井有条,将他们当成亲生父母侍奉,将两个小姑疼如亲妹,又有哪家媳妇能做到这个份上? 真是人善被人欺,她真为舒恬感到不值,这一家人都没有个念她好的。阎母是个彻头彻尾的儿子控,容不得儿子受一丝委屈,什么都是儿媳妇的错。 她分辨几句,阎母反而骂得更加厉害,她索性不和她争辩,不通情达理之人,怎么能够说清楚。 她这一哭一骂引来了左邻右舍,她们也不问事情经过便帮着阎母,指责她做儿媳妇的不孝顺。阎母好似找到了安慰依仗,也不顾家丑不家丑,和外人哭诉起来,数落她的不是。 她真切感到那种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伸,有火发不出的憋屈感。 玉颜和玉姿去劝慰阎母,玉颜知道左邻右舍是过来看热闹看笑话,劝着阎母的同时,也劝邻里都回去。 邻里没动,她最后拉着阎母进了屋,邻里这才散去,临走还对她指指点点。 她瘫坐在堂屋内,整件事最委屈的是她,她此时也很想哭。这一切怎么就成了她的不是? 说翻脸就翻脸,以往舒恬的好都成错了? 傍晚时阎父回来,他相对来说通些情理,虽然对于她过问买院子之事支持,但是对于这么多年未能生下一儿半女不满,只是他是舅公对儿媳妇不好多说什么,脸色却很不好看。 隔日阎父就独自去了县城,去看院子,在县城里呆了几日。 家中阎母还生着气,她依旧如平常一样相待,既没有因为她生气挑剔而和她吵,也没有想着讨好她故意热脸朝上贴。 在阎父回来的时,阎母的气也算是消得差不多了。 晚饭时阎父说起在县城买院子的事情,说几处院子都看了,现在也定下来了。院子不大,房屋虽然旧,门窗有破损,但是位置和价钱还算公道,待凑了钱就签房契,然后再找几个工匠修缮粉刷一番,若是快的话年前便能够搬过去。 “那咱们现在的院子呢?”玉颜问,“是要卖掉吗?” “这是祖宅,要留着的。”阎父道。 一家人开始讨论起搬进县城住后如何如何好,唐小诗在一旁一句话未说,免得意见相左闹不和。 次月院子便定了下来,签了房契,阎父便进县城忙修缮的事情。 阎母冷言冷语对她教训:“这院子买下来也没你想的那些事。大郎好歹在县衙里当差,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难道见识还没你一个妇人广?会看不清身边人是不是居心不良,要你管着?” “你以后就操持家里的事情,外面的那些事情都让大郎去,你也少过问。还有,待院子整修好了,咱们都搬过去,你尽快给阎家填个男丁才是正经事,别竟操心些不该操心的。” 唐小诗也冷淡的应了声。她还能说什么,在阎母的眼里儿子就没有不好的。 若阎万圭能够少喝几次酒,是个遇事冷静沉稳的性子,当她想操心?她巴不得什么都不管不问,落得清闲。 自上次阎万圭离开后,一连两个多月没有回来。这日并不是他平素休沐的日子,他却回来了。进门时候脸上喜忧参半,见到她在院子里晾衣服,蓦地脸色沉了下来。 “大郎怎么今日回来了?”她起身问,瞧见阎父跟在后面,脸色说不上来是好是差。 第52章 弃妇-3 父子两人走进堂屋内, 唐小诗给他们都倒了杯热茶,“天寒,暖暖身子。”瞧着两人脸色似乎有什么心事, 但是却不乐意与她说。 她回院子里继续晾衣服, 翻晒被褥。 午膳时只有阎母开口询问县城院子现在整修情况, 然后啰里啰嗦说什么时候搬过去住的事, 最后觉得现在天寒,眼看没几天就要落雪了, 等过完年再搬。再无他话。 午后,唐小诗在缝制衣物,透过窗户瞧见阎万圭去了阎父阎母的房间,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没出来, 里面也没有什么动静。 她察觉到有事情,便借着端茶倒水靠近门边, 里面声音很小听不清楚,她索性端进去,三人不约而同沉默不说话,一致面色沉着, 看不出喜怒哀乐。 她放下茶水, 阎母打发她出去。 她也不便再靠过去听。 晚膳桌上,她借故问了一句,阎万圭没好气的道了声:“妇人家什么都问。” “我是关心,若是有什么事, 多个人多个主意。”她争辩。 “你就巴不得家里出事!” 唐小诗发现自己和阎万圭三句话说不到一起去, 对方简直脑子有坑。 “你就非将我的好心当成恶意吗?”她驳斥。 “妇人家多嘴多舌!” 她还未开口再反驳,阎母在一旁帮腔斥她不要多问夫郎的事, 阎父不耐烦斥责都吃饭。 她强咽下这口气,不与他们争,无论自己多么有理,遇到不讲理的到最后都是没理。 你们爱咋咋地! 她端起碗自顾吃了起来。 阎万圭在家里呆了两天,她也对他爱答不理,这种臭脾气的人,她看都不想看。她巴不得全家都去县城,留她一人在祖宅内享清福。 阎万圭一走一直到过年才回来,不似往年在家呆到上元节后才走,而是过了初五就说县衙有事回了。 唐小诗知道他又扯着借口,不知道和什么狐朋狗友鬼混去了,自从在县城买了宅院,人都要飘了似的。反正她也乐意见不到他。 过了正月,天气暖和,全家收拾东西搬去县城。要搬的东西比较多,阎父请了街坊邻里帮忙,大大小小箱子包裹好几车。 唐小诗第一次踏进县城,四周打量着。街道比小镇上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玉颜玉姿两人坐在牛车的木箱上,看着什么都新奇,喊她看这看那,这也是她们第一次进县城。 县城不算大,也不算繁华,不过是曾经出过一名鸿儒大家,加之如今朝中一名侍郎是本县人,所以有几分名气。 初春阳光正好,街道上人群熙攘,偶尔还看到几名书生模样的士子,在街道上闲逛还不忘吟诗作对。 阎万圭也读过几年书,通些文墨,但是没有考出什么名堂,所以托人在县衙谋个小吏的差事。 当初舒父舒母之所以将舒恬嫁过来,一是看中阎万圭是个读过书的人,又在县衙当差;二来是看中阎家宽裕聘礼丰厚。 但是舒恬这几年似乎也没怎么享受到这两点带来的福利。阎万圭虽读过书,但并非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甚至还常常酗酒脾气差。阎家有些田产,是不愁吃穿,可她依旧节衣缩食,身上的衣服还是几年前的旧衣,每日累死累活伺候一大家子。 她轻叹了声,穿了几首诗,身份不同,境遇不同,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 几驾牛马车在一处安静后街的院门前停下。她下了车,与众人一起搬东西。 抱着一卷被褥跨进院门,她扫了一圈,和在镇子上的祖宅大小差不多,倒是干净新一些。进门屋内的家具齐备,一些是翻新的,一些是新做的。这一处宅院里里外外看得出花了不少钱帛。 东西搬完,院子全都收拾出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这几天阎万圭倒是每天都回来,对她依旧不冷不热。 这日,阎万圭说长衫旧了,要做件新的,她次日买米菜时就顺路去绸缎铺子扯块布。 刚进铺子听到掌柜和顾客争吵。望过去,柜台上胡乱丢着一件长衫,一位娘子怪掌柜将衣服裁剪得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没办法穿,要求退钱。掌柜争辩是按照尺寸做的没错。 旁边一个少年人大概是学徒,解释说当日两个胳膊尺寸都量了一样长,做出来的长衫袖子也一样长,绝对不可能一长一短。 娘子坚持说他们没有量好尺寸,要退钱,掌柜坚决不退,两厢争执不下。 学徒瞧见她进门,立即来招呼,询问她是要买布料还是要裁衣。 她说了要求,学徒给她推荐了几样布料,她从中选了一样。这时旁边娘子和掌柜吵得更加凶狠。 学徒将裁好尺寸的布料折叠递给她,她低声问伙计:“当日跟这位娘子过来量体的郎君是不是高低斜肩?” 学徒愣了下,好似回忆,忽然眼睛晶亮看着她。 她提醒道:“左右斜肩的人胳膊一样长,但衣服穿到身上就不一样长了,下次注意些。”接过布料付了钱离开。身后娘子和掌柜还在争执。 学徒心虚朝他们看了眼,师傅曾经提醒过他,他竟然全都忘了,没有给师傅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着此事要怎么才能够揭过去。 买完东西从米市朝回走,意外瞧见阎万圭从一个铺子里出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笑的合不拢嘴。将东西朝怀里一揣想着前面街道去。 她走到铺子跟前,朝里看了眼,是一家卖胭脂水粉和首饰钗环的铺子。 舒恬嫁进阎家这么多年,也就第一年阎万圭送过她两样东西,后来什么都没有送过。看他得意欢喜模样,买的东西肯定不是给她的,也不会是给阎母和两个妹妹。 那就只能够是送别的女人。 渣男! 她跟过去。 阎万圭走了两条街,绕进一个小巷子,在最里侧的院门前叩了两下,俄顷钻了进去。 她气恨冲到小院门前,抬脚准备踹开,脚抬一半停下,脑袋一瞬冷静了下来。 这样冲进去,就算是捉奸在床又能如何,这可不是现实世界。在这个小世界里,她若是因为这个提和离,不仅得不到任何补偿,反而还落了一个妒妇泼妇“罪名”被世人指责唾骂。最后还成全了这个渣男。 她不能做这种吃亏不讨好的事情。 收回脚,朝旁边的一户人家看了眼,走过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婆子,她收起刚刚的怒气,笑容可亲地问:“阿婆,请问隔壁户是不是有位小娘子?” 阿婆顺着她所指朝巷子里看了眼,又望着她好奇问:“你是?” “有个郎君看上了个娘子,说住在隔壁,托我给说个亲,我也不好直接登门,所以先来你这里打听打听。” 阿婆闻言,立即瞥嘴,一脸厌恶不喜。 她作出疑惑不解表情问:“可是隔壁娘子已经有人家定下了?” 阿婆再次不屑地撇嘴摆手道:“那郎君是看错了人。” “这话怎说?”见阿婆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她又追问,“这小娘子是什么不妥之处?阿婆给我稍微透个风,我回去也好给那郎君回个话。” 阿婆继续摆手却不言。 她故意带着猜测的口吻问:“莫不是私下有了男人?” 阿婆愕然望着她,最后叹了声,才开口:“她阿娘死得早,阿耶在外面做事也不管她,原本挺俊俏的小娘子,却……唉!”阿婆摆摆手不想多说,便关门谢客。 她朝隔壁再看了眼,迟疑少顷,转身出小巷。没有回家,而是在街道对面的一家小茶馆内坐下,一边吃喝一边等着阎万圭。 一个时辰后,阎万圭从巷子里出来,春光满面,嘴角笑得能够咧到耳根。 阎万圭离开后,她起身出了茶馆去巷子里的那家。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脆脆的声音:“来了,郎君是又落了什么东西?” 院门打开,一位十五六岁小娘子,面容俊俏,两颊淡淡红晕,尤为醉人。衣领稍有凌乱,头上钗环些许不整,脂粉被薄汗打湿,泛着薄薄的光,衬的肌肤细腻如瓷。身上香气与淡淡淫’靡之气混合。 她抬手扇了扇鼻息,冷嘲问:“你是阎郎的老相好?” 小娘子惊愕,上下将她打量一番,强硬道:“什么阎郎,你走错门了。”就要去关门。 她一掌撑住门,抬脚跨进门槛。 “我是阎郎的娘子。”她笑着道,此时早已冷静,“听说他在外面有相好的娘子,所以我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儿。”伸手摸了下对方的脸蛋,“的确有几分姿色,阎郎眼光倒是不错。” 小娘子闻言脸色一变,畏缩朝后略退一步。 “我……我不认识什么阎郎,你弄错了,你快走。”将她朝外推。 唐小诗反手推开她,朝院内走了两步。 “他不是刚走这儿离开吗?床上了,觉睡了,快活过了,转头就忘了?” 小娘子羞得脸颊通红,依旧嘴硬道:“你胡说什么,赶紧走。” 她冷笑一声,逼近小娘子一步:“我既然找到这儿,就是瞧见了,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不如爽爽快快承认了。” 小娘子微微垂眸没答话。 她继续道:“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清清白白良家子,无媒无聘无文书和一个男人私下媾和,你要不要名声?你就算再寂寞,再如饥似渴想要男人,至少也找个俊俏有本事的,找个没有家室的。你找阎郎那样,你是饥不择食了吗?” “你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小声怯懦道。 “你们做的事情都难看,还在乎我说的话难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2 14:19:18~2020-07-13 20:1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能吃能睡能赚钱 15瓶;鹤小东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弃妇-4 小娘子垂首瑟缩在门边, 抓着门闩不答话,脸上露出惊慌。 她饶有兴致的笑问:“想不想我将这事情捅出去?让你阿耶,让你姑舅婶姨婆们和街坊邻里都知道你是个怎样放浪不羁、人尽可夫的小娘子?” “我不是, 我只和……”畏惧又羞愧, 说不下去。 “只和阎郎一人?这么说我还要夸你一句痴情, 有贞操了?” “我……”小娘子支吾了好一阵, 神色惊恐慌乱,忽然扑通跪下, 哭了起来,让唐小诗颇感意外。 小娘子抓着她的裙角泪水涟涟地哀求:“娘子,求你饶了我,我已经怀了阎郎的孩子,我没有办法了。只要娘子别将此事说出去, 让我做什么都行。”哭得更加哀哀戚戚。 有了身孕? 望着对方的小腹,宽松的齐胸襦裙遮挡, 瞧不出下面的情况。 “几个月了?”她冷声问。 “五个月了。” 怔怔看着面前人,想到年前阎万圭和阎父一起回来后诡异的那次,他们和阎母三个人避开她在屋内商量了一下午,想来是在商量此事。 他们都在瞒着她。 难怪自从那之后阎母不再着急催着她孩子的事情, 是已经有了别的盼头。 阎家人!可真行! 望了眼哭哭啼啼的小娘子, 一副楚楚可怜模样,让她更加反感。遇到这样的事情,她都没觉得自己可怜呢! “你既然已经怀了阎郎骨肉,他可说怎么安置你?”对方毕竟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女子, 不是娼优出身, 非随便就能打发的。 小娘子垂着头嘤嘤哭泣不答。 她替她答:“他承诺你会以无所出为由将我休了,然后娶你进门, 对吗?” 小娘子摇着头哭道:“我没这么想过。” “你怎么可能没这么想?而阎万圭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现在宅院落实,家也搬了,新宅子的大大小小事情她都忙清了,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她再费心费力,也的确到了对方要摊牌的时候了。 低头瞧见小娘子发间一支新的钗子,伸手抽出,吓得小娘子跌坐在地,哭得大声。 “这是阎郎刚刚送你的?” 她战战兢兢抬头瞥了眼,慌忙垂下目光,“是!” 她将钗子紧紧攥在手中,“我不会将你如何,你们既然想苟合,我就成全你们。这样的男人,我看着都恶心!” 从小巷子离开回到家,已经午膳时辰,刚进院门阎母就劈头盖脸地训斥:“买个米菜需要这么久功夫?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早点回来做饭,县城里看迷眼了?一大家都不用吃饭的?” 唐小诗怒气翻涌,以前舒恬没嫁过来,也没有谁饿死!现在将她当成了阎家婢仆了? 她清楚和阎母吵架毫无意义,劝自己先忍下这口气。 从篮子里取出了从小娘子容娘头上拔下的钗子,递给阎母,勉强笑道:“回来路上经过一间首饰铺子,想着姑婆今年逢九寿数,所以就进去给姑婆挑了钗子,耽搁了点功夫。” 阎母诧异,显然没有想到有这出。见钗子做工精细,样式精美,眼睛亮了。霍地又似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准备开口,唐小诗抢过话:“这是媳妇自己私房钱买的,姑婆瞧着可喜欢,若是不喜欢我明儿去给退了。” 阎母立即接过钗子在手里翻来翻去看了几遍,满心喜欢。已经多年没有买过首饰,更别说是看上去这般精美价钱不低的钗子。 笑着道:“没想到你有这份孝心。”拿着钗子就朝发髻上插。 “孝敬姑婆是媳妇应该的。”顺手帮她将钗子戴上,夸赞了几句好看后道,“媳妇去做饭了。” 阎母连连点头,并冲屋内叫道:“玉颜,做什么呢,还不去帮你阿嫂做饭!” 唐小诗心中冷笑,前倨后恭嘴脸可真难看。 午后她在窗前调制眉粉,阎母坐在院子晒太阳砸核桃。没多久阎万圭放班回来,她透过窗户朝外望,他走到阎母面前去帮忙,一眼瞧见阎母发髻上的钗子,询问了一句。 阎母摸着钗子欢心得意道:“恬娘为了给娘过寿提前买的,可比你有孝心了。” 母子二人齐齐朝这边望过来,她粲然一笑。 阎万圭迟疑了下,起身走来。 进门瞧见她在摆弄胭脂眉粉,旁边桌上丢着一块布料,动都未动,不禁眉头一拧,脸色沉了下来。“阿娘的钗子你哪来的?” “别人送的。”她随口道,对着镜子画眉。 “你是不是去了葫芦巷?”阎万圭疾步走到面前怒斥。 她朝他瞥了一眼,这就急上了? “你在外找了个小娘子,我去看望不是应该的吗?怎么说也是怀了阎家的骨肉,我不得关心?” 她故意阴嘲阳讽:“容娘一个清白的良家子,你就这么让她将孩子生下来?好歹是娶是纳你也得给对方一句准话。人家阿耶就这么一个闺女,你说他知道了此事会不会和你拼命?说不准还可能到县衙告你奸’污良家女子。” “你别拿这种话吓唬我,她阿耶为了脸面还豁不出去。” “我豁得出去啊!”她昂首冷笑道,“我听闻咱们县的明府张公最重人伦礼仪教化,对此种行为最为不耻。去年春一个乡绅强掠了良家女为妾,最后被判了刑。这还是大郎你说给我听的,你忘了?” “若是奸’污良家女致使怀孕,这罪责不比那个乡绅轻吧?到了那时候,事情已经捅破了,无论是为了面子还是名节,容娘和他阿耶也必然一口咬定是你奸’污,而不会承认是容娘自愿。” “你敢?”阎万圭怒不可遏瞪着她,“没想到你竟然是这般恶毒的婆娘。”恨恨地抓着她的肩头,“我就该早休了你娶容娘进门。” 唐小诗用力打开他,站起身来,迎着他一双喷火的赤目怒道:“你早不休我,是因为你耶娘妹妹需要我伺候照顾,搬家前后大小事情需要我来操持。我告诉你阎万圭,现在不是你要休我,是我要与你和离。你这种男人根本就不配我舒恬付出一分一毫。” “和离?”阎万圭呵呵冷笑几声,好奇听到多不可思议的笑话般。退到身后的小桌边坐下,嘲讽道,“你嫁过来数年无儿女,你娘家和平镇谁不知道?就算和离,在别人看来和被休有什么区别?回到娘家还有谁会娶你?人老珠黄,孩子又不能生,做妾都没人要。” 啪! 一声巨响,一个胭脂盒子在阎万圭脚边炸开,摔得粉碎,胭脂溅了地面、阎万圭的身上皆是,空气中尽是淡淡的胭脂香气。 阎母和玉颜玉姿闻声立即围过来,瞧见面前景象,阎母立即训斥唐小诗。 她一个凌厉眼神瞪过去,玉颜和玉姿吓得缩了下脖子,朝后躲一步。阎母毫不畏惧,反而似被激怒一般,指着她骂起来:“你是犯了疯病了?对着你夫郎敢摔起东西……” “从此刻起就不是了!”她怒道,“明日回镇子,叫上两家人我与你儿子和离。”转身去收拾东西。 “和离?”阎母愣了神,望向还没从唐小诗摔东西的震惊中回过神的儿子,上去推了把,质问,“之前不是说好的吗?” 阎万圭被激怒一腔怒火,不耐烦地对阎母责怪:“儿子当初就说要尽早休了她,你不应,现在她知道了容娘的事。她要和离就和离,如今还留她做什么,难道阿娘还指望她能给你生个大孙子不成?明个和离,儿子后天就将容娘娶进门。” 阎母责怪的斜了他一眼,对着唐小诗半劝半威胁:“恬娘,和离可不是小事,你是妇人,不比郎君,而且你不能生养,回了娘家也嫁不出去,倒不如留下来过日子。” 唐小诗走到柜子里收拾衣服,不答话。 阎母继续道:“我们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本来也是打算待容娘的孩子生下来,将孩子抱过来由你抚养。毕竟你才是大郎正正经经的娘子。” 她冷嗤一声,这算盘打得可真好。让她来养孩子,照顾他们一家老小,还要忍受他们各种看不起、嘲讽、不待见。丈夫每日在外面尽情鬼混,回到家横鼻子竖眼挑剔这、嫌弃那,不尽一点丈夫责任,她还得好好伺候着? 在他们看来,这还是他们额外施恩,因为没有休了她,她还要感恩戴德? 都是什么鬼东西! 她虽不及舒恬贤惠能干,但是自问这几个月来也算尽心尽力,做了一个妻子和儿媳该做的,能忍能让的她都忍让了,既然对方还想着榨干她,她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若是他们能够将她当成真正一家人,阎万圭能够对她体贴温柔照顾,懂得她付出和不易,就算有个容娘,就算阎万圭在外面有个孩子,她也替舒恬忍下了,毕竟她没权利让阎家断子绝孙。 但,现在凭什么? 她将两个包裹系在一起,回头道:“明日桃花镇祖宅,咱们签和离。你若不来,就别怪我不讲情面。”提着包裹出门。 阎母跟着唤了两声,威胁她和离后也嫁不出去,最好是识趣的留下来。 我呸! 唐小诗想一口啐过去,最后忍住,头也不回出了院门。 在街上雇了辆马车,直奔和平镇娘家去。 路刚走了多半,天已经黑了下来,马车也慢了下来,车夫在车前点了个灯笼。 她嫌车内太暗,掀开车门布帘和车夫搭着话。 又走了二里路,前面路边有个行人冲着他们招手喊话,是想要搭便车。 马车在跟前停下,借着车前灯笼模糊瞧见是个年轻的男子,瘦高个子,一身单薄青衫。 第54章 弃妇-5 “郎兄可是朝和平镇方向去?”青年问。 “是。” “可否行个方便搭我一程?家母病重, 急等我的药医治。”提了提手中的一摞药包。 车夫回头朝她看了眼询问。 她朝男子打量,眉目和善,言辞举止知礼, 不像恶人;满头汗水, 气喘吁吁, 显然是疾跑赶路;神情焦急万分, 不似说谎。天这么黑,估计不会再有车马经过, 若其母真急等药救命,的确耽搁不得。 犹豫了下,便点了点头。男子立即对车夫和她作揖道谢,匆忙坐上马车。 与车夫并排坐在车厢前,依旧焦躁不安, 须臾催促车夫能否快一点。 车夫加了一鞭子,好奇问:“你阿娘是什么病?怎么还跑到县城去抓药?” “肺病, 有一味药镇子上的几家药铺都没有卖。” “是不是时不时咳喘,偶尔还咳出血来?” “正是。” 车夫叹了声,略带哀伤感慨:“这病不好治啊!我阿娘前些年就是因为这病去了的。郎中说这病得好吃好喝供着,不能累着, 更不能气着。”说完长长叹了声, “苦命人啊!” 唐小诗靠在车壁上听着两人聊天,这才知道这年轻人姓江,是和平镇西边江村人,少年丧父, 与母亲妹妹相依为命。母亲病了好几年, 四处求医都无用,病情一日重胜一日。 马车到镇子上时候, 江郎要下车朝西去,车夫拉住他道:“镇子到江村还有好几里路呢,我拐个弯送这娘子回家,再你送回去。” 江郎愣了愣,这才回头看她,显然一直误会以为他们是两口子。 唐小诗也没什么心情与他搭话,江郎再次向他道谢后,又谢车夫。 车夫叹道:“不过就多跑几里路而已,谁以后还不有个让别人帮的时候。” 马车拐个弯驶了半条街停在舒家门前巷子口,她拎着包裹下车。江郎下车朝她作揖道谢,她笑了笑回道:“我没帮你,你该谢这位阿兄才是。”说完转身走进巷子。 江郎没敢耽搁,立即坐回车上,忍不住回头朝巷子口望了眼。 唐小诗到家门前,开门的舒大郎见到她背着包裹回来,一脸惊诧,朝她身后看了眼问:“妹子,怎么就你一人?这么黑的天阎大郎没陪回来?” “没有。” “快进来。”舒大郎将她拉进门,一边关门一边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嗯。”她点点头,在舒恬的记忆中,大兄大她十来岁,从小就很疼她。 舒母闻声从堂屋内出来,“是恬娘回来了?” “阿娘。”她立即扑了过去,抱着舒母。 “恬娘啊,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一个人过来,你夫郎呢?” “阿娘,这日子女儿过不下去了,女儿要与阎万圭和离。” 一句话将舒母和舒大郎都惊住。 “到底出了啥事?”舒母扶着她肩头,仔细瞧着她模样,“阎大郎怎么你了?快跟娘说。” 舒大郎朝左右隔壁院子看了眼,拍了拍她背道:“外面有风,阿娘和妹子到屋里头说话。” 这时偏房内的大嫂哄睡孩子,也过来堂屋。舒父本来刚躺下,此时爬了起来,加上舒三郎六个人在堂屋内坐下来。 众人纷纷关心询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将经过说了一遍。舒母心疼地拉着她的手感慨道:“你也是冲动,你姑婆既然说了将那孩子交给你抚养,还是存着留你的心,你怎么反而自己提和离呢?若是真的和离了,你以后怎么办?”说着泪水在眼中打转。 她知道舒母是心疼她,真正为她将来幸福担忧。在这个时空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观念根深蒂固,娶妻说白了就是绵延子嗣繁衍香火,不能生养,没有人愿意娶。她不在乎看得开,但舒母他们不一定这么想。 大嫂在一边安慰舒母和她。其他人都沉默。 好一阵,舒大郎道:“阿娘,妹子性子你不知不知道,若非是真的忍不下去了,也不会想到和离这茬,我看阎家是没少给妹子罪受。” 舒母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她自己养大的女儿是什么性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年受的委屈她也清楚,只是想着生了孩子就好了,谁曾想会是这般结果。 唐小诗给她拭泪劝道:“阿娘莫为女儿操心,女儿在阎家起早贪黑当牛做马这些年没有落得半分好,还受尽他们白眼和责辱,都不能在阿耶阿娘跟前尽孝,阿娘就当女儿回来尽孝。女儿有手脚,也不会白吃白喝。” “你说的什么胡话,你就是在娘家吃一辈子,娘也养你。” “还有大兄呢!”舒大郎道。 舒三郎也附和:“阿姊,我也能挣钱养你。” 望着比她还小两岁的弟弟,笑了笑点点头。 一直沉默的舒父此时满腹愁绪道:“虽是和离,名声也不好听,以后免不了邻里指点。” 众人沉默未言,邻里闲言碎语这是必然。 顿了顿舒父又道:“娘家毕竟不是家,还是要嫁人的。” 唐小诗心一沉,发生这般事情,身为父亲在这个节骨眼说这话,到底是让人心寒。 舒父好面子她是知道的。当初就是看中阎家丰厚聘礼,阎万圭是个读书人,觉得有脸面,才将仅有十四岁的舒恬嫁给了阎万圭。 舒母闻言立即反驳:“女儿受了委屈回来,你说这话做什么?娘家怎么就不是家了?”眼泪啪嗒啪嗒落得更急。 她轻轻拉了拉舒母的手安慰,让她莫因为此和舒父争执。 舒父冷冷扫了众人一眼,起身回屋去。舒母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大郎、大嫂和三郎陪着,直到下半夜才陆续回去休息。 次日一家人便赶着车去了桃花镇阎家祖宅。午后阎万圭和阎父阎母才过来。两家人相互没有什么好脸色,相谈之间均有怨言,总体来说没有闹出大的冲突,阎万圭怕对方真将他和容娘的事情捅出来,忍气吞声不少。 签完和离书,处理完后续的事情,唐小诗便住在了娘家。舒母和舒大郎、三郎对她关心备至,舒父却总是冷冷淡淡。虽然不说什么难听的话,却也不怎么与她说话。她主动和舒父说话,舒父也是嗯呢啊,生怕多说一个字。 听到风声的亲朋邻里过来串门,装出一副关心,言辞语气表情中都透露出幸灾乐祸看热闹心思,让舒家人均觉得脸上挂不住。 约莫一个月后的傍晚,她端茶去舒父舒母的房间,在门口处听到屋内舒父说:“恬娘不能一直这么呆在娘家,你明儿找几个媒人,让她们帮忙物色物色,好歹给恬娘找个婆家,一直呆在娘家不是个事,你听听外面都怎么说的,我都没脸出门了。” “恬娘受了这么多委屈,现在和阎家刚断了关系,你何必这么着急?外面人说便说,之前恬娘没与阎家和离他们都说过,即便恬娘找了婆家,她们还会说。何况如今,恬娘这般身子,还上哪里找婆家?”舒母愁苦无奈道。 舒父叹了声:“好歹找一个,不求对方家境、模样,只要人不傻不残就行,到时候咱们多补贴点嫁妆。” 唐小诗听到这儿心中感叹,果真是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和离回来,也终不当一家人了。 这段时间她偶尔出门的确感受到以前认识的人背后对她指点,说三道四,甚至指责嘲讽。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舆论杀人不见血。 她自己能够看得开,但那些话听在耳里,心中还是难受的。如果是真正的舒恬,恐怕是忍受不住这些闲言碎语每日独自垂泪,甚至想不开了吧? 端着茶水进去,将一杯茶递到舒父手边,笑着道:“阿耶阿娘,女儿从小喜欢裁缝,如今每天在家也无所事事,前些天阿娘不是说姨母的铺子里没人帮忙吗,女儿想过去帮忙,顺便跟着姨母学着裁缝。” 两人一听这话,知道刚刚她们的谈话女儿听见了,不想他们在乡邻中难堪,所以去姨母家躲避。 舒母心疼的抚着她的头,泪光闪动:“恬儿,耶娘不是不想留你,娘是怕你在家听了不该听的心里难受。” 她微微笑了下,将另盏茶递给她。“女儿知道阿耶阿娘难处,女儿也的确想找点事做。” 唐小诗表现越体贴舒母心中越发难过,将她搂进怀里,抽泣道:“阿娘必然托媒人给你找个良人。” 她笑了笑,且不说她根本不想嫁,就算她想嫁,难道这个小世界还会出现一个秦致吗?那样的好男人可遇不可求。 打定主意后,她便去县城找姨母。 舒恬上次见姨母是去年,姨母家的表兄去世她跟随母亲过去哀悼。 姨母是个可怜人,年轻时候守寡,没有改嫁,守着姨父留下的一间裁缝铺子,艰难地养着一双儿女。前几年女儿远嫁,去年儿子殁了,留下一个五岁的孙子,这段时间儿媳妇要改嫁上个月回了娘家。 到姨母的裁缝铺子,瞧见铺子半关着门。她伸头朝里望,不见人,喊了两声也没有回应。恰时旁边铺子的伙计唤住她道:“你待会过来,赵二娘带着孙子去医馆了。” 唐小诗微愕,忙问:“是病着了?” “她那孙子受了伤。” 她此时才注意到铺面的地板上一串血迹,看来伤得不轻。 询问伙计是在哪家医馆,她立即赶了过去。 姨母赵二娘的小孙子淘气,趁姨母不留神抓了剪刀玩,刺破胳膊,伤口两三寸长,所幸没有伤到筋骨。一条小短胳膊被绷带缠了一多半,绷带上还隐隐有血渗出。 赵二娘见到她来好似见到了支柱,情绪瞬间崩塌,扑在她肩头放声大哭。哭自己命苦,哭丈夫儿子早去,留她一个老婆子带着小孙子,无依无靠。 小孙子敏儿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看到祖母哭,也跟着哇哇大哭。 她安慰了许久姨母才止住哭声,敏儿也被哄睡过去,稍稍安静些。 带着孩子准备离开医馆,刚走到门槛处,迎面一人忽然朝她唤了声:“娘子。” 抬头望去,瘦高个子,一身干净的旧布长衫,领子袖口等处磨得泛白。男子朝她一揖,笑道:“未曾想在这儿巧遇,多谢娘子上次相助。” 她微愕,仔细瞧着面前人,模糊有点印象,想不起来哪儿见过。 男子看出她忘记了,提醒道:“上次娘子善心,让车夫载了江某一段,才让江某早些赶到家照顾家母。” 唐小诗这才想起来,面前人是那夜搭便车家住江村的江郎。过去一个来月了,对方竟然一眼认出她来。 她笑着欠身道:“江郎客气了,我没帮你什么,帮你的是车夫,你无需谢我。” “娘子心慈,不将此当做恩惠,但对江某来说却是一份恩情,自当感谢。” 唐小诗笑了笑,见他有些许啰嗦,而姨母刚哭了一场如今在一旁等着,敏儿又昏睡着,便不与他多话,匆匆告辞。 江郎张了张口还有些话想说,见人已经走出去两步,咽回去作罢。 第55章 弃妇-6 唐小诗陪着赵二娘回到裁缝铺子, 收拾一下东西就早早打烊,带着敏儿回家。 敏儿昏睡着,也许是胳膊还疼, 睡得不踏实。两人守了一会儿便到外面说话。 赵二娘又向她哭诉自己命苦, 如今儿媳不管敏儿, 一心想着要改嫁, 自从回了娘家再也没来看过敏儿。 在舒恬的记忆中,这位表嫂约莫二十二三年纪, 娇俏可人,与表兄感情一般,如今表兄早逝,她这般年轻不愿意守寡也说得过去,但对亲生的孩子不闻不问的确有些狠心。 “姨婆答应让她改嫁了?” “我不答应又能怎样?她耶娘兄弟都怂恿着。”无奈地叹了声, 抓着他的手说,“我也是年纪轻轻守寡, 知道日子苦,没想让她给大郎守一辈子寡,只想她至少过了三年丧期。敏儿也大了些,她再改嫁。” 想到自己的儿孙, 又抹起泪来。 孩子那么小, 睡前醒来瞧不见他阿娘就哭,吃饭时找不到也哭,让她一颗心都快疼碎。 唐小诗只能尽量安慰,也庆幸自己过来, 否则姨母这般下去, 不知道要如何崩溃。 她和姨母说了来意,姨母高兴万分, 并要做一桌好菜招待,她劝不下,便跟着帮忙。 敏儿醒来后哭喊胳膊疼要找阿娘,哄了一阵才哄住。 次日赵二娘去铺子,她过去帮忙,顺便照看敏儿。 敏儿不想阿娘的时候乖巧一些,兴许是胳膊有伤也不顽皮了,坐在旁边地上摆弄几个小泥人,时不时咯咯笑几声。 小孩子皮肉伤好得快,半个月后敏儿又活蹦乱跳四处跑。敏儿很喜欢她,甚至有点黏她,也很少再哭着要阿娘。 有她帮忙,赵二娘轻松许多,铺子的生意渐渐又好了起来。赵二娘对她一点不藏私,倾囊相授,她也学得认真。 本来是打着学裁缝的借口离家躲避流言蜚语,现在倒是真的喜欢上了摆弄布料裁剪制衣,看着自己做出来的每件成品,心中都有一种成就感。 她一个月回一次和平镇看望舒父舒母,只两三天,也不多呆。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已至夏末。这日刚到舒家门前的巷子口,一个街坊远远就喊住她。 “三婶是有什么事?”待老妇人走进,她客气笑问。 “刚从县城回来?”老妇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眸子有几分惊色。“才两个月没瞧见,恬娘越发俊俏了。” “三婶过奖了。”她淡淡客气,知道她是个多嘴多舌的,不想搭理,准备进巷子。 三婶一把拉住她朝巷边扯了两步,挤眉弄眼问:“可知你故夫阎大郎的新媳妇生了?” 她闻言心里算了算日子,容娘应该已经分娩了。 三婶见她发愣不说话,暗含几分讥诮道:“听我侄媳说,前几个月娶进门,上个月末就生了。恬娘,你说这孩子能是阎大郎的吗?还是阎大郎之前就背着你和这新媳妇勾搭上了?” 真是不错过任何机会说长道短,八卦是非,看别人笑话。 她冷笑:“你去阎家门上问问不就知道了?”转身进巷子。 三婶被呛了一句,朝她背后撇撇嘴,低声嘀咕:“不能生养被婆家休回来,还硬强什么。” 唐小诗只走出几步,三婶的话听得清楚,她心中有气,也不想和这种人理论,毫无意义。 巷口对面的一妇人忙快步凑到三婶旁边,小声道:“她阿娘到处托媒婆给找婆家,听说瞧上西边镇子上的一个鳏夫。” 三婶冷笑嘲讽道:“不能生养被婆家赶回来的,难不成还想嫁个清白儿郎当原配?” 妇人感叹道:“可说不准,镇南瘸子家的巧娘不是守寡好几年还嫁个郎君做原配吗。” “哪能一样,巧娘模样多俊俏。” “恬娘也差不多吧,而且我瞧着自从回了娘家,穿着讲究,搽脂抹粉越来越好看,跟未出嫁的小娘子一般,哪里看出来是嫁过人的。” 三婶听妇人话说到后面有帮舒恬的意思,心中不畅快,堵了她一句:“生不出孩子,天上仙女也白搭。”转身回走。 妇人撇撇嘴冷呵一声,低声骂道:“你当年不也是嫁过来七八年才生出孩子的。说不定人家以后生的比你还多呢!” 两人的对话唐小诗一字未闻。迈进家门时,舒母正在院子里逗弄小孙儿,瞧见她回来招收让她赶紧坐到身边。 “什么事?”她将包裹放到一边板车上,笑着走过去。 舒母将她拉坐下,小声和她说阎大郎新妇分娩之事。 “生了个女娃。”舒母道,“听说个头大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幸而稳婆经验足母女俩才保住命。” 她淡淡嗯了声,一边帮着大嫂剥豆子一边道:“他生不生,生男生女我也不想知道,阿娘以后别提他了。” 理解女儿的心情,舒母叹了声:“不说他了,娘给你说个好事。” 她好奇抬头朝舒母询问望去。 舒母笑着道:“前几日娘托的媒人给你物色了一个儿郎,家住隔壁镇子。娘子前几年病逝,留下两儿子。人模样好,比你大几岁,待人温和,家中宽裕。你阿耶说以前见过这儿郎,人不错。媒人到那边问话去了,估摸这两天就能有回信。” 她自嘲苦笑,也许她这个和离了又不能生养的娘子在世人眼中只能找这样的鳏夫了。不用担忧子嗣问题,还不会亏待原配的孩子。 “阿娘,这事不用这么着急。” “你的终身大事哪里能等?合适的郎君不多,错过了就再难遇到。我和你阿耶还有大郎都觉这个冯郎不错,主要脾气好,你过去不会受气。” 她沉默不做声,他们都已经打定主意想把她嫁出去,特别是舒父。她再反驳也拗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周围议论纷纷,她不在乎,舒父舒母和兄弟不可能不在乎。 还是呆两天就去姨母那儿吧,人不在这事情总不能成。 偏巧不巧次日媒人过来回话。冯家听说她的情况后,很满意,若是他们能够拿定注意这事就定下,三书六礼一样不少,按照乡俗该多少给多少,也不亏娘子。 唐小诗坐在一旁,听完媒人所言,看向舒父舒母。两人脸上笑开了花,纷纷表示满意 “若是你们觉得合适,我就给冯家回个话儿,去合八字,卜个吉。” 舒父舒母立即应下来,也没问她意思,一如当年将舒恬嫁给阎万圭一般。当年舒恬不怎么乐意,但舒父看中阎家的聘礼觉得有脸面,让舒母劝了舒恬好几日,最后舒恬无奈听从安排,年仅十四便嫁了。 她立即打断舒父舒母道:“还是再等等吧。” “还等什么,这么好的郎君不好找了。”媒人急忙说服她,“我还是托人才打听到冯家,觉得各方面不错,与恬娘你万般相配,这才过来提。附近镇子上的儿郎我认识不少,都没有冯家合适,家境不错,人性子又好,娘子嫁人不就图有个安稳的日子,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嘛?你还犹豫什么?” 她哭笑不得,这话和语气听上去怎么像是做买卖,还是广告促销那种。 “我刚回娘家没几个月,有些太急,再等等吧!” “四五个月了,不急了。”媒人再劝。 舒父舒母见她言语表情都表现不情愿,不敢逼得太狠,也不想白白错过冯郎这么好的儿郎,便请媒人先拿着姓名生辰八字占卜吉凶,将事情拖一拖。 傍晚舒大郎从外面做工回来,听闻此事,也觉得冯郎不错,全家只有三郎认为她能够嫁个更好的。但是他在家中最小,说话没分量,只能安慰她。 她不想听他们的洗’脑,次日便借口回城。 这回没有一个月回一次,而是托熟人给家里捎个话或者是带个东西。 天气渐渐转凉,这日铺子里没有什么事情,敏儿嚷着要吃隔壁街的甜糍糕,她便带着敏儿过去买。 小摊前围了几个人都在等着甜糍糕。她走近了些,目光落在摊位边瘦高个子身上。 敏儿嗅到甜味撒开她的手叫嚷着跑过去,她紧赶两步。 瘦高个闻声朝这边看来,见到她,微微一笑,笑容温暖内敛。 “娘子。”江郎欠身唤道。 她微笑回礼,朝摊子示意一眼:“江郎也喜欢甜糍糕?” “为家母买的,她较喜欢。” 唐小诗注意到他手中拎着两包药,问道:“令堂病可好些?” “好了许多,多谢娘子关心。” 她点头笑了下,没有再言,敏儿拉着她的手嚷着要吃。 她哄着道:“上一锅卖完了,再等等,马上就可以了。” 敏儿嗯了声,踮着脚朝摊位上瞅,馋得口水快要流出来。 江郎看着敏儿,关爱地抚了抚他的头。敏儿回头昂着小脸看他,有些许害怕,朝唐小诗身边蹭了蹭。 她安慰一句敏儿,微微抬头看了看天,日已偏西。“江郎还要回去?” “是,买完甜糍糕就回。” “天不早了,估计到家又要天黑了。” 江郎点点头,顿了下霍然笑道:“希望还能再遇到一位如娘子这般心善之人,愿意载我一程。” 她无奈笑了笑,说了几遍不必谢她,他竟然还将此挂在心上,让她觉得惭愧。既然对方执意念着此事,她也不再费口舌多推脱。 此时甜糍糕出锅,两人各买了些,敏儿迫不及待拿了一块,烫得叫了声,丢在荷叶包里。 “慢点儿,凉一凉再吃。” “我拿去给阿婆。”从荷叶包里将甜糍糕重新拿在手里,一边吹一边转身朝铺子跑去。 唐小诗与江郎道了句别,跟过去。 “表姑姑,快点。”敏儿在前面唤道。 江郎朝纤瘦的背影望去,轻轻嘀咕一声:“表姑姑?”嘴角笑了笑。低头瞧见自己手中的药包,笑容渐渐苦涩,最后轻叹一声神色落寞转身离开。 第56章 弃妇-7 回到铺子, 唐小诗意外瞧见三郎在,不知说什么将姨母逗笑得合不拢嘴。 见她回来,手里捧着东西, 三郎爬起身笑嘻嘻迎过去, 从荷叶包中捏了块甜糍糕塞进嘴巴里, 点头道:“好吃。”又拿了一块。 “你怎么过来了?”她走到柜台边, 递了块糍糕给姨母。 “阿耶让我来的。”吃着糍糕含糊不清道,“媒人为你和冯郎测了八字, 是吉兆,冯家准备纳吉过聘书,阿耶让你回去。” “你回去给阿耶说,我还不想嫁人。” “我不敢。”咽下糍糕解释道,“阿耶知道你这两个月故意躲着不回去, 已经生气了。让我一定要将你带回去。还说冯郎是难得的好夫郎,若是你不答应, 以后就不用回去了。” “那就不回去了。”她走到小桌边坐下,放下糍糕将敏儿揽在怀中,“我现在和姨母、敏儿一起就挺好。” “阿姊,你怎么也说气话。” “我可不是气话。”她很认真, 这就是她所想。 若是穿到这小时空时, 她的身份是有个陌生夫君和两个继子也就罢了。现在让她嫁这样的人家,她可不干,世上最难当的就是后娘,嫁过去指不定还不如阎家。 姨母叹了声也劝她:“你阿耶阿娘是为你好, 你是娘子, 现在年纪轻,既然有合适的就嫁了, 若是再等几年可就难找如意的了。” 她笑着对姨母反劝:“冯郎也不是我如意的。” “那你想找个怎样的?”姨母打趣笑问。 她还真没想好找什么样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考虑嫁人。她不能够为了赶着去下一个小时空,赶着回到现实世界就将原主的姻缘和人生胡乱安排了。若非是良缘,若不幸福,很可能无法进入下个时空,她岂不是等于挖坑把自己埋了? “随缘吧!”她答。 姨母无奈的叹气,略带责备语气道:“你这孩子以前最听话,现在大了反而不听话了。” 她羞涩笑了下。就是因为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不想被人支配。 三郎笑嘻嘻的拍了下她手腕,兴冲冲道:“阿姊,前几日我听大嫂和阿娘说,她娘家村上有个儿郎不错。二十四五岁,模样俊朗,个头高高的,读过书,品行好。父亲早逝,母亲病重,听闻活不过二年了。” “大嫂说,若是阿姊嫁过去,也就头两年伺候姑婆辛苦些,姑婆去世后,没舅姑往后日子好过。而且这人极孝顺,阿嫂若是能够尽心侍奉姑婆,为姑婆送终,这人以后必然善待阿姊……” 唐小诗脑海中不自觉想到刚刚见着的那位江郎,大嫂娘家也正是和平镇西面江村。 一个小村子上,不会有两个身份如此相似之人。 大嫂提的这人应该是江郎无疑了。 真是巧。 她苦笑了下,打断三郎的话道:“你回去问问阿耶阿娘,当初我刚回家时候对我说即便我在娘家一辈子也愿意养我的,怎么现在就着急忙慌要将我嫁人?是不是这么不待见我?若这般不待见,那我平日也不回去了,逢年过节再回去看望他们。” 三郎愣了愣,阿姊可从没说过这么重的话。定眼看她,语气平缓,态度温和,不像认真却也不似玩笑。 他张口想劝,唐小诗再次打断他:“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再晚天就黑了。” 赵二娘留客,三郎没有留,悻悻离开。 赵二娘转头对唐小诗劝说,说辞与舒父舒母差不多。 唐小诗自然知道他们都是诚心实意为她好,但是这份好不是她想要的。 晚上她坐在灯下回想着白日姨母教她的一些东西,想着想着,忽然江郎的身影钻了出来。 她没有见过那个冯郎,但是这个江郎的外在条件至少比身材样貌都平平的阎万圭强许多的。 见了几次面,没什么交谈,却也看得出是个知书达理的郎君。大嫂娘家村上人,大嫂必然熟悉。说品行好,他品行就不会差。 今日他说母亲病情好转,大嫂却说活不过二年,看来也是用药吊着命。 父亲早亡,生活本就艰辛,读书更加重困难,母亲又病了几年,可见生活不易,也难怪几次相见他都穿着那一件洗得泛白的旧衫。 二十四五都没有娶妻,一来可能是他娶不起妻,二来也是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吃苦受罪。这样的家境,估计就算是她愿意嫁,舒父也不会同意。 说什么只要不傻不残就会将她嫁了,到时候多陪些嫁妆,那也是她刚回娘家流言蜚语正盛之时急着将她送出门才做的打算,只为了不丢他的脸。 现在她不在家,事情也过去半年,又遇到冯郎这个他千般看好的郎君,他就会有其他的打算。 她轻轻叹了声。 面前桌上的灯芯炸了下,她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想了些什么。 不禁羞愧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见了几面,不过大嫂提了这么一茬,她竟然想到嫁给江郎。 想嫁人想疯了不成? 无论江郎还是冯郎,她都不嫁,她现在就挺好。 三郎回去后几日,舒大郎又过来了,说辞虽然不同,但是目的相同,都是人让她回去嫁给冯郎。 她依旧推脱未回。 又几日,舒母也过来,同样劝着她回去嫁人。她未答应,舒母便在城内住了几日,一边和赵二娘叙叙姊妹情,一边劝她。 唐小诗就是坚决不回,冯郎此人她不嫁。 劝不下她,舒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训斥她:“冯郎那么好的儿郎你不嫁,你还想嫁什么样的?你不是未出过嫁的小娘子,又不能生养,能有人愿意娶,你就嫁了算了。冯家家境不错,也不亏待了你,你难道真想在娘家呆一辈子吗?” 唐小诗闻言心中忽然一阵抽痛,忍不住抬手抵着心口,呼吸急促几分。这疼痛来的真实,却又超过她原本的感情,是舒恬身体反应无疑。 这几句话外人嘲讽讥诮就罢了,自己的亲娘竟然也跟着嘲讽,拿话噎她。别说舒恬会心痛,她听了也心痛难过,满腔怒气。 “我不能生养也不是你们能随便将我嫁人的。”她怒怼,“我不会呆在娘家,我嫁不出去就是到庵里当姑子也不呆在娘家。” 舒母哭得更加厉害,骂她不孝。 她越听心中越烦,最初那些父慈母爱,都是假的。百依百顺任由摆布叫孝顺,那她宁愿不孝。 “阿娘哭完就回去吧,冯郎我不会嫁的,阿娘和阿耶也别把我逼急了。”说完转身出门去。 赵二娘喊了她两声,她未回。 晚上回来的时候,舒母真的回去了,赵二娘语气委婉地劝了她几句,她反劝赵二娘不要相劝,赵二娘无奈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再多想想,没有再劝说。 两个月后三郎进城过来看望她,和她说冯郎下个月成亲,娶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舒父因此更加气她,在家里发了一通脾气。 她嗯了声,表示知道此事,不想再多谈及。 转眼便到了腊月,澧县偏南,冬季多雨,只有三九寒冬会下两三场小雪。 这日天色阴沉,午后寒风更烈,铺子也没有人,唐小诗和赵二娘早早打烊准备回家围炉取暖。 出了门才想起来家里的炭所剩不多,一晚上都难撑,唐小诗回铺子背着竹篓去买。 赵二娘喊住她:“看着要下雨,带着伞。”将油纸伞给她放竹篓里,“买完就快回家,别耽搁,外面冷。”她应了声匆匆离开。 到了炭火铺子买了大半竹篓,付了钱正准备背上竹篓回去,一驾驴拉板车在门口停下,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阎万圭。 他低头栓缰绳,坐在车上的玉颜先瞧见她,从车上跳下跑过来。 “阿嫂,你怎么在这儿?”玉颜到跟前抓着她关心问,“阿嫂一向可好?” 她笑了下:“很好。”抬手帮她理了理鬓角凌乱的碎发,“都要成大女郎了,怎么言行还冒冒失失的。” 玉颜惭愧一笑,点点头:“我记得了。” 阎万圭拴好缰绳转身走到门槛前,朝里一望瞧见她,顿时愣住神,盯着她看了须臾,好似恍惚没有认出来面前的人来。 “我有事,我先走了。”对玉颜说了句,背着竹篓出门,从阎万圭身边经过时,只是朝他冷淡瞥了眼,毫无感情,似乎站在门槛处的男人就是根栓驴的木桩。 门外已经飘起雨,她撑开伞,头也不回地离开。 阎万圭回头朝着撑伞背着竹篓的纤瘦玉影望去,愣怔许久。 “阿兄,阿嫂变了好多,比以前好看了。”玉颜走到跟前小声道,见阎万圭还出神看着远去背影,轻轻推了推他,“阿兄还惦念阿嫂?” 阎万圭回过神瞪了她一眼,喝道:“谁惦念她。” “那你这么看着阿嫂做什么?是不是觉得阿嫂比现在的嫂嫂好?” “好什么!”阎万圭冷声斥了句,迈步跨过门槛。 玉颜撇了撇嘴:“阿爹阿娘都说十个嫂嫂不及一个阿嫂好,我不信你不觉得阿嫂好。反正我和玉姿都盼着阿嫂回来。”最后一句变成笑声嘀咕。 阎万圭哼了声未接话,回头又朝唐小诗离开的方向望了眼,人已经在街口转向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6 21:00:00~2020-07-17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卖队友的小行家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弃妇-8 雨势渐大, 唐小诗背着竹篓走了一条街,累得有些喘,肩头被勒得有点疼, 瞧见街边一处屋檐, 走过去歇息。 收起雨伞, 放下竹篓, 呵气搓着冻红的双手,揉揉冰凉的小脸, 跺脚取暖。 少顷,歇过力气来,准备离开,一人撑伞走过来,伞面遮住头脸, 看不见面容。 直到那人走近了她才瞧清楚,是江郎。不知是天冷身上衣服穿得厚实, 还是他又清减了,一张脸看上去更加瘦削无肉。 “娘子。”他笑着走到屋檐下收起伞。 唐小诗不自觉朝他手中望去,果不其然,拎着两包药。 “江郎, 你今日又进城买药了。” “是。” “雨天行路不易, 早些回去吧。”将竹篓背起,准备撑伞离去。 江郎笑了下:“今日不急,我搭着邻居牛车进城,傍晚顺道载我回去。”瞧着她背上沉甸甸的竹篓, 主动道, “雨天路滑,我帮你背回去吧。” “不用, 不是很远,多谢。” “看着挺沉。”伸手提了提竹篓,劝道,“这么沉,你一个娘子背着辛苦,而且你这样背着筐边都淋了雨,回去不好燃。我帮你送回去,我这会儿也无事,当我谢你当初相助之情。” 唐小诗抬头望着他一脸真挚,倍感无奈,她那次真的算不得帮他,也真的不需要他的感谢,这人怎么就非要把这事记在心里,还要相谢。 犹豫间,江郎已经将竹篓从她肩上巧妙扒掉,反手背在自己背上,拿起伞撑开便朝雨中走,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让她有些恍惚。 江郎没见她跟上来,回头朝她望了眼,笑问:“娘子要朝哪个方向去?” 她愣愣地朝左边看了眼,江郎便迈步朝左走,她回神撑伞跟过去。 “多谢你。” 江郎朝她笑笑没说话。 她微微抬头望了眼他,侧脸线条轮廓优美,只是太过清瘦,脸颊没有肉,显得有些干瘪。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五官的好看。 走了大半条街,两人沉默谁都没说话,耳畔是雨滴打在伞面和脚下石板以及周围房舍上的噼啪声。除此之外,她还听到了一丝自己心跳的声音。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想克制暗暗呼吸几口,却丝毫无用,心跳声更加强烈,呼吸不由跟着加重三分。 “是不是累了?”忽然慢下步子侧头望她。 “没有。”她急忙掩饰,顿觉脸颊一热,怕被发现,将伞朝下压了压。 “前面有个井棚,我们过去歇一歇。”江郎提议。 她立即拒绝:“不累,寒风冷雨,你鞋子衣摆都湿了,赶紧回去吧。” 江郎盯着她看了须臾,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累,因为身高差,他只看到对面压低的伞边沿,瞧不见神色。但对方的步子加快,想必是不累的。他迈大两步跟上。 唐小诗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更快,她忍不住拿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暗暗责怪这副身体,怎么反应这般激烈,完全超出了她的感情。 是不是因为舒恬虽然嫁过人,但是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加之本来性情内敛腼腆些所以才会如此? 她再次感受自己控制不住原主身体偶尔出现的情绪。 两人再次沉默并肩而行,在家门前的街道上,唐小诗远远瞧见巷口站着一人撑着伞,雨雾朦胧看不清,走近些认出是姨母。 及至巷口,江郎朝赵二娘微微欠身一礼,赵二娘立即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询问般看向唐小诗:“这位郎君是?” 唐小诗张口却忽然不知道怎么介绍身边人,只回了两字:“江郎。” 赵二娘毕竟过来人,眼力深,从两人略显局促的羞赧一笑和眸光中的躲躲闪闪中看出端倪,不禁对江郎又是一番细细打量。 江郎将身后的竹篓递还唐小诗,道了两句别便准备走。 赵二娘立即唤住他:“现在凄风冷雨的,郎君鞋袜衣摆都湿了,容易受寒,不如就到我家中烤火取取暖,等风雨停了再走。” “不敢麻烦,晚辈还要等邻人出城归家。” “出城归家?”赵二娘愣了愣,朝一旁唐小诗望去。 唐小诗笑道:“现在距离傍晚还有个时辰,而且这儿距离南城门近,进去坐会吧,就当是避风遮雨。” “就是,你帮我家恬娘背了这么大一筐炭回来,好歹进门喝口茶,要么倒显得我们刻薄了。”一边朝巷子里引路,一边招手催促。 江郎见赵二娘如此盛情有些不知所措,看向唐小诗。 唐小诗笑了下:“长者相请,你既然得空,就别推辞了。” 江郎思忖了下,点头道谢,从唐小诗手中再次将竹篓拎过去。 堂屋的炭火炉子已经烧上,屋内暖烘烘,炉上水壶蒸腾,敏儿坐在一旁的木凳上摆弄两个木雕小人。瞧见来了个陌生人,立即朝唐小诗身边跑去。 江郎放下竹篓,赵二娘立刻去泡茶,口中念叨:“江郎到炉边烤烤,鞋子衣服都湿了,可别着了寒。寒冬腊月最是容易受寒的,可得经心些。” 江郎道了声谢。 唐小诗搂着敏儿也靠近炉边,对敏儿教道:“问候叔叔好。” 敏儿似乎有些怕生,朝她怀里挤了挤,极小声唤了句:“叔叔好。” 江郎抿唇一笑,夸了句他。 赵二娘在一旁呵呵笑道:“自从恬娘来,敏儿都懂事许多了。”端着几碗热茶过来,将一碗递给江郎。 江郎刚要起身接,赵二娘打了下手势让他坐着别动,将茶碗送到他手里:“喝碗热茶暖暖身子,驱驱寒。”又让他朝炉火边坐近些,将鞋子衣摆烤一烤。 唐小诗隔着炉子坐在对面,看着赵二娘如此殷切,明白她的心思。一则可能是认为她和江郎相熟,并多想了些;二则也是想自己儿子了。 表兄和江郎年纪相仿,长得身段差不多,都高高瘦瘦的,同样面相清隽。 儿子去世才一年多,姨母怎么可能不惦念?看到差不多的郎君,难免生出一点慈母之心。 她端着茶碗坐在一旁,听着赵二娘和江郎说话,多半是赵二娘在问江郎在答。从家是哪儿的,家中还有什么人问起,得知其为母抓药,又问及其母亲病况。接着又问其平日做什么营生,多大了,有没有娶妻等等。 她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时看着对面的江郎,他一直淡淡笑着,对于赵二娘啰里啰嗦的问话,既没有表现不耐烦,也没有含糊其辞糊弄过去。像极了母亲跟前乖巧听话的乖孩子,她不由偷笑了下。 江郎朝她看过来,她立即憋住笑,低头和怀中的敏儿说话,避开他的目光。 赵二娘这会儿才注意到自己身边另一侧的唐小诗,恍然意识到将人请来没让两个年轻人说上话自己倒是问长问短这么久。 她笑了笑,借口去灶房烧水,起身拉着敏儿出去。 唐小诗抬眼看他,笑道:“姨母喜欢和别人闲话聊天,难为你不觉得唠叨。” “二娘是长辈,长辈关心询问,怎么会觉得是唠叨。” 唐小诗笑了下,这大概就是大部分家长们都喜欢的那种晚辈吧,忠厚老实,知礼且愿意听她们絮叨。 “听二娘说,娘子不仅善裁缝,还善刺绣,江某有个请求,不知娘子可否应允。”江郎略显忐忑说。 “什么?”她好奇问。 “江某想为家母做一套裙裳。”顿了顿说了要求,“普通的料子,也不求多繁复精细,只需领口和袖口处绣上几朵白梅便可。” 唐小诗点了点头,笑问:“令堂喜欢白梅?” “是,家母一直很喜欢白梅,院中本有一株白梅,去年经冬后枯萎,所以江某想便为她老人家做一件这样的裙裳,其实也是……”他顿住,霍地苦笑了下没有说下去,目光沉郁。 她猜得出来他后面大概想说什么,如果是为了哄母亲开心,绣帕子荷包枕头都可以,且价格便宜,却偏偏要做一套裙裳,绣在裙裳之上,多半是将这一套裙裳作为母亲的寿衣。 看来江母的病不容乐观,如今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她莫名为之有些难过。 沉默少顷,她扯着笑道:“当然可以,如今快过年了,铺子生意也少,我大部分时辰都是闲着,正想找个事情做呢。你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将令堂衣裙尺寸给我。” “多谢娘子。”江郎立即起身作揖。 唐小诗无奈地笑道:“你莫要这般多礼,让我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他傻笑了下,复坐回炉边。 唐小诗似乎想到什么,立即起身走到旁边长条桌的抽屉里取出笔墨纸砚。“我先给你画一下大概的式样,你瞧瞧合不合适。”走到路边小桌旁,展开纸卷准备倒水研磨,江郎走过去,“我来研磨。” 她顿了下收回手。 江郎接过墨块,她这才注意到他修长略显粗糙的右手手掌虎口处有一道伤疤,像是刀伤,疤痕细长很淡。 江郎垂目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研好墨将比笔递给她。 她接过在纸张上落笔,认真绘制。 江郎在一旁凝神看着她纤纤素手握着细细的笔杆在泛黄的纸张上滑动,细如针的流畅线条好似穿针走线一般,须臾一件平面式样的裙裳便跃然纸上。 唐小诗蘸墨在领口和袖口处极其小心的描绘一朵朵形态各异的白梅花型。 江郎目光从纸上慢慢向上移,定在全神贯注绘制的唐小诗面上。温柔和善的眉眼,小巧饱满的唇瓣,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脸庞,白皙的肌肤。他有些恍惚,是不是做梦,否则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温柔的女子。静姝美好犹如画中人。 “裙带上需不需要也添上几朵白梅,觉得这样韵味更足一些。”唐小诗忽然开口,抬头望他,正迎上对方含情的目光,似乎带着三分痴迷。 她顿时又觉得心口跳得厉害,应付笑了下忙垂下头去。 江郎回过神蓦地慌了,不知所措慌乱左右看了眼,才低首望向小桌的纸张上,意识到刚刚面前人在问他话。 “好!”他紧张回了句。 第58章 弃妇-9 唐小诗将设计好的图样递过去:“江郎瞧瞧合不合适?” 江郎接过细看, 目光不由落在白梅上,形态各异,每一朵都好似独一无二, 看得出画它之人用心。 “娘子好画工。” “郎君过奖, 不过是绣样画多, 手熟罢了。”画绣样、刺绣本也是舒恬擅长, 倒也不会露馅。 “郎君下次送尺寸时候,到裁缝铺子, 顺便挑挑料子花色。” “好。”将图样还给她。回头朝屋外望了眼,雨已经停下,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天色稍亮些。 “娘子,搅扰多时, 江某当告辞了。”朝唐小诗手中的纸张看了眼,笑道, “多谢娘子。” “等衣裙做好了,你再谢我不迟。” 恰时赵二娘从灶房过来,见江郎要走,关心询问他衣鞋是否干了, 要不要再多坐会儿。 江郎因为要赶着搭邻居牛车回去, 未再逗留。唐小诗和赵二娘将其送到小院门口。 望着江郎身影在巷子转角处消失,唐小诗心中又一点点失落,侧头望赵二娘。她正愣神望着巷子,神情几许落寞, 最后轻叹一声转身朝院内走。 “江郎倒是不错的。”回到堂屋赵二娘道, “斯斯文文,干净利索, 就是……”抬头望了望她,感叹声,“就是家境太艰难了。” 她知姨母言外之意,笑道:“姨母想多了,我与他只见过几面而已,算不得熟,只是今日恰巧遇着,他心善随手帮个忙而已。” “你以为姨母老了,眼神不好使了?江郎明明对你有那么点意思。” “姨母这话怎么好乱说。” “姨母开着裁缝铺子,见过那么多人,怎么会瞧错,是你太糊涂了。”笑着打趣她,歪着身子在炉边坐下。 唐小诗倒了碗茶递过去,赵二娘霍地似想到了什么,猛拍了下腿,冲她问:“这江郎是不是上回三郎说的那个……你嫂子娘家村上的那位?” 未待唐小诗反应,她放又拍了下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神情,肯定语气道:“就是他,和平镇江村,家境相同,哪里还有第二个。” “哎呀!”赵二娘忽然似解透千年谜题,心胸舒畅般呵呵直笑,“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那可太好了。” “姨母,你别多想。” “姨母可没多想。”端起茶碗美滋滋地喝起来。 唐小诗无奈轻叹。恐怕自己在姨母这里是解释不清了。 约莫十多天,年关将至,从午前开始便飘起小雪,到午后天地已经白茫茫一片。 送走了一位来取裘衣的客人,唐小诗向火盆中添了两块炭,转身准备去帮赵二娘赶制两日后要交付的一套冬衣。 赵二娘摆摆手:“这是我老熟客,还是我自己来,你陪敏儿旁边烤火歇会儿。” 唐小诗也不勉强,她现在裁布制衣技艺还不及姨母,老熟客过来一般都是看中姨母的手艺,她上手帮忙反而会出岔子。 叫过敏儿到火盆边,教他认几个字。 正教着,觉得光线倏尔一暗,朝门望去,一个收伞的瘦高背影。不瞧面容,她也分辨出是江郎,因为还穿着上次那件冬衣。 “江郎来了。”赵二娘笑着打招呼,放下手中的针线。 江郎进门朝她们欠身一礼,笑着道:“上回拜托舒娘子为家母裁剪衣裙,今日且将尺寸送来。” 赵二娘朝唐小诗看了眼,笑道:“那你们说话。”朝江郎又看了几眼,才低头继续忙着手上的针线活。 唐小诗哄了句敏儿后,朝一旁的柜台走去,江郎也跟过去,并将写了尺寸的纸张递给她。 她展开看了看,脑海中立即浮现一位面容苍白,瘦骨嶙峋的羸弱妇人。 “令堂的病最近可好些了?”瞧着他今日过来手中没有提着药包。 “还是老样子。” 她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但从对方忧郁的眼神看得出情况不好。 她转开话题:“令堂平素喜欢什么花色?” 江郎迟疑须臾微微摇头:“我并不知。”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抚养他与妹妹,供他读书,似乎没有做过新衣,衣物都是别人相送。 瞧着他笑得苦涩,她便从身后抱了几种料子放在柜台上:“我们铺子小,料子不多,令堂既然喜欢白梅,想必偏好素雅色泽,这几种,你瞧瞧哪个合适。” 江郎一一看过,依旧摇头:“我并不懂这个,娘子觉得哪样合适?” “那就上身襦子选这款墨绿花色料子,束裙用胡粉花色,披帛选牙色,你觉得如何?”一边说一边介绍。 江郎愣愣看了眼三种料子和花色,似乎脑海在拼凑一件常服的式样成品。 “好。”须臾他点点头,“就依娘子所选。” 唐小诗看了看手中的尺寸和布料,思忖了下犹豫道:“年前应该能够做出来,过年的时候令堂或许就能穿上。” “家母也不是非过年穿不可,若是太赶了,年后江某来取。” 她随手摊开一匹墨绿花色料子道:“哪有年后穿新衣的,不都是赶着过年穿,添添喜,图个好兆头。”转身取过木尺一边量尺寸一边笑说,“也不算赶,距离过年还有些日子,来得及。” 江郎心头一暖,他虽不懂裁缝,也知道正常来说没那么快。蓦地想到什么,眉间微蹙起,面露难色:“娘子想必还有其他活,这个可以先搁一搁,我年后进城来取。” 唐小诗打量了眼他的神情,听出话外之意,年前是不准备再进城。她笑着说:“把令堂的衣裙做好了,我也要回和平镇过年,你到镇子上来取便可。” 江郎眉间舒展,拱手道谢。 “不过顺便的事,有什么好谢的。”她量好尺寸,取剪刀裁布,并闲话问及,“你这次是自己过来的,还是和村上人一起?” “与一位族兄一道,他来城内帮着村里几家办置年货,明个才会。” “你也明日回去?” “家母需要照顾,我待会儿便回。” 唐小诗手上裁剪动作顿了顿:“你进城就为了送个尺寸?”一来一回要一天的时间,寒冬腊月,今日天气又不好。 他笑了下未答,算是默认。 唐小诗揶揄他:“若是抓药,顺便也就罢了。送个尺寸,你让那位族兄拐个弯送过来便罢了,还亲自跑一趟,你可真是不怕冷的。” 江郎望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答言。 唐小诗恰巧抬头瞧见他的表情,心里一紧,不禁多想几分,心跳骤然加快。她忙抱起一匹布转身放回架子上,以此遮掩。手抚上心口,暗暗呼吸几口让自己心跳平静下来。 这身体偶然的反应,真让她难以“自控”。 “叔叔,你来。”敏儿唤道。 她回头瞧去,敏儿双手抓着江郎朝火盆边拽。 江郎有些懵然,上次这孩子还怕他,不敢靠近,这回竟然敢主动过来拉他。 跟着小不点走到火盆边,敏儿指着地砖上用烧黑的树枝歪歪扭扭写的一个王字,一脸认真地问:“敏儿写的对不对?” 江郎蹲下来半搂着敏儿笑问:“你可认得这字怎么念?” “认得,王,敏儿就姓王。” 江郎揉了揉他的头夸赞,回头望向柜台边的唐小诗:“是娘子教的?” “是。”唐小诗笑了笑,“年幼时随大兄到学堂读了几年书,认识几个字,也就只能教这些简单的。” 江郎会心一笑,回头对敏儿道:“叔叔再教你一个字好不好?” “什么字?难不难?” “不难,是叔叔的姓,江。”捡起一旁的树枝,握着敏儿的手在地砖上一笔一画认真的教写。 刚写完敏儿便叫道:“这边的敏儿认识,是工字,表姑姑教过。”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火盆边一教一学起来,说说笑笑。 唐小诗也不由被笑声感染,嘴角勾起,偶尔敏儿回头朝她炫耀自己又学了个字,她微笑夸了句。 不多会儿,她已经根据尺寸和图样裁剪出襦子的样式。抬头再朝火盆望去,江郎将敏儿抱在怀中,捏他小鼻子,逗得他咯咯直笑。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生活,夫君温柔,孩子健康可爱,一家人其乐融融,心里也跟着温暖和满足起来。 这不正是舒恬曾经渴望的生活吗?她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过上这样的生活,奈何遇人不淑。 她不禁心中自问,是不是江郎就是舒恬的良人。如果是的话,她现在真的想把进度推快一些,这样自己也能够尽快从这个小时空离开,进入下一个时空或者是回到现实世界。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江郎放下敏儿站起身走过来,温和的笑着:“天不早了,江某也该告辞了。”望着她手中的布料,再次向她道谢。 唐小诗迟疑下算了算自己做好这套衣裙的日子,和江郎约了个时间,在和平镇上次她下车的巷口,届时将衣裙给他。 “江郎可否还记得?”那夜天黑,和平镇的街巷不少。 “记得。”江郎干脆回道,再次相谢。 她真想开口劝他,无需这般一次次认真相谢,客气多了反而显得生疏。 将江郎送出铺子,敏儿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问他什么时候再来教他认字陪他玩。 江郎朝唐小诗看了眼,哄他:“过完年。” “叔叔,你不能骗小孩子。”敏儿嘟着小嘴撒娇。 江郎被他可爱模样逗笑:“不骗你。” 接下来日子唐小诗和赵二娘便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赶在回娘家之前将一套衣裙做出来,且依照图样绣上了白梅。 临别之前,她多次劝姨母带着敏儿到她们家过年,姨母不同意,她便自己回去。 前两日下了场雨夹雪,路上还有些泥泞,所幸半道上她搭了一对老夫妇的牛车。 牛车行了一段路,见到前面有个板车陷进泥沟里,车上装着好几个大箱子,不知道装些什么,后方车辙很深。两个人正在将箱子一一朝下搬,旁边还站着几人提着包裹。 车子从泥沟里拉出来,两人复将箱子抬回板车上,准备启程。 牛车此时已经驶近,她一眼瞧见了那个抱着襁褓的女子,正是容娘,旁边是阎家人。 他们也都瞧见了她,阎万圭愣神望着,她冷淡移开目光。 “老兄,你这一车置办的都是年货?”赶牛车的老汉冲阎父问。 阎父瞧见她坐在驴车上,咧嘴苦笑道:“是啊!” “都什么好东西,这么几大箱子。” “吃穿之物。” 好汉哦了声,称赞他回家过年风光。 唐小诗朝那几个大箱子扫了眼,这哪里是置办年货,分明就是搬家。年头刚从祖宅搬到县城中,现在又要搬回去,看着阎家几人个个面色阴沉,多半那处院子真有问题。 第59章 弃妇-10 阎家驴车在前, 老汉牛车在后。唐小诗背对阎家而坐和身边老妪说话,老妪大约是瞧见了容娘怀中抱着孩子,拍了拍她问:“可有婆家了?” “没。”她礼貌笑答。 “你这么标致的娘子, 又有裁缝手艺, 谁娶了你真是享福。”颇为惋惜叹道, “我那苦命儿子去得早, 小儿子又太小,否则我准托媒人到你家门上提亲去。” “大娘说笑了。”她笑笑。 她们谈话声音不算大, 但是两车距离之近,阎家人都听得到。赶车的阎万圭回头朝她看来,只瞧见一个背影。容娘坐在驴车前木箱上,伸脚踢了踢他。他目光黯然收回,朝容娘瞪了眼。 老妪又对唐小诗道:“我认识个郎儿, 和你年纪差不多,人不错, 家里境况不差,耶娘通情达理,上个月还问我有没有熟悉的合适小娘子,我瞧着你就挺合适。” 唐小诗故作羞涩一笑:“大娘, 咱们不说这个。” 老妪瞧着她害羞模样, 笑了笑也就不提。 两车一前一后行驶了二里路,前面的驴车忽然停下,阎母下来,走到牛车边。双手在身前搓着, 神情局促, 好半晌扯着笑脸对着唐小诗道:“恬娘,以前是大郎的错, 现在他其实也挺后悔的,你看……现在你也嫁不出去,不如就……就回来吧。好歹咱们曾经也是一家人。” 唐小诗忍不住冷笑出声,这是道歉还是威胁?她朝身后望了眼,阎万圭正回头看他,好似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愧疚忙转过脸去。 她略带讥嘲笑道:“阎三娘你是没听见吗,这位大娘说有合适的郎君,要给我介绍呢!” 老妪没说话,从面前两人对话明显能够听出来她们不仅认识,而且以前还是婆媳关系。 “恬娘啊,这话又怎能当真,她不是不知道情况嘛。” 老妪好奇望着唐小诗,虽说娘子嫁过人不算什么,现在分开了,总要有个所以然。 阎母好似怕老妪想不明白,故意对她道:“一个娘子不能生养,哪里还能嫁人?” 老妪更是惊讶,望着唐小诗的目光变了变。 唐小诗冷冷对阎母道:“对啊,你们全家都认为我不能生养,现在和离了,你又来求我回去做什么?你不是有个能为你们阎家生孩子的儿媳妇了吗?让我回去,你是准备让你儿子休妻还是想让我给你儿子做妾?” 阎母未想到唐小诗说话会如此不留情面,被怼顿时无言。 好一阵才缓过来,脸色难看,沉默未答。 唐小诗也知道她心里的算盘,无论她回去是不是正妻,她想要的不过是两个儿媳,一个给她们家生儿育女,一个给她们家当牛做马。 想法可真是滑稽!亏她想的出来! 此时她万分觉得和阎万圭和离,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毫不客气地冷声道:“阎三娘,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但是碍于之前好歹一家人份上不想伤了颜面和气。今天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把我看得这么扁,我也就给你说句心里话——你儿子,我根本瞧不上!” “你……”阎母顿时恼怒脸涨得通红。 前面赶车的阎万圭忍不住回头看她,面露怒色,更多是震惊。 “你别不识好歹。”阎母被她话激怒,指责她,“你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娘子,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要!”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反正我这辈子嫁不嫁的出去,也都不会看上你们阎家的。”她故意挂着灿烂笑道。 “你……”阎母指着她的手发抖,额上青筋爆出。 玉颜忙过来相劝搀扶她回车上。 老妪瞧了这一阵,看出对方的算计,轻叹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没生孩子也不见得就是不能生养,有的人子女缘分来的晚,好些四五年甚至七八年才怀上。而且往往这样孩子福寿长。你还年轻,以后兴许就有了。” 她笑着对老妪道谢。 “我看你面相是和善有福的,以后肯定是享儿孙福。” “大娘会看相?” “也不是,就是瞧的人多了,不由就生出了那么点感觉来,不过十之七八都准。” “承你吉言了。”她笑道。 低头看了眼怀中抱着的包裹,里面有一套给江母的衣裙,不由想到了江郎。 这副身体几次对江郎产生激动的情绪,这应该是舒恬残留意识的反应,想必她也是中意江郎的。 江郎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无感的,上次他进城送尺寸,兴许就是为了见她的吧。 想到这儿她低笑了下,希望不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不知道在子嗣方面江郎是不是会如秦致那般不在乎。 两车前后行驶了几里路,阎家的马车右转朝桃花镇去,阎母狠狠白了她一眼,满脸怒气还未消。 她视而不见,和老妪继续闲话。 回到家,刚推开院门,瞧见上次过来的媒人和舒母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说话,面前小几上摆着茶水和几样蜜饯干果。 “恬娘回来了。”带着孩子在一边陪坐的大嫂唤道,起身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包裹,提醒口吻小声道,“媒人上门来提亲了,是镇子上何记酒铺的儿子。” “何大郎?” “嗯。”大嫂点点头,脸上露出不喜。 舒恬认识何大郎,一脸麻子,长相丑陋难看,腿脚还不利索。虽然家中宽裕,人也和善,但依旧是没娘子愿意嫁,快四十的人了,至今没娶妻。 怎么?一个个认为她不能生养就只配嫁这种又丑又老的男人了? “阿娘,九婆。”她走过去打招呼,笑着说,“回来的路上我遇到游方的老道姑,我让她帮我看看身子,你猜她怎么说的?” 两人闻言相视一眼,纷纷伸着脖子好奇相问。 她呵呵笑道:“老道姑说我是子女缘晚,可能要等几年,还说我以后子女都是福寿长的。”她将老妪话转述。 “可是真的?”舒母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双眼放光。 “自然真的,听说西三婶也是嫁过来好些年才有孩子的,这种就是子女缘分晚。”舒母和媒人都是镇子上老人,认识西三婶,也知道这件事情。 唐小诗借着老道姑将话这么一说,两人顿时觉得是这么回事。 舒母笑得合不拢嘴,激动地闪着点点泪光:“我就说你从小身子好,也很少有病有灾,怎么可能没有子女缘分,原来如此,是还没到时候。” 唐小诗也跟着笑起来,心里却想,上次她回来你可不是这样想的。 舒母又转身拉着媒人道:“老道姑都这么说了,我家恬娘肯定就是子女缘来得晚。九婆再帮忙物色物色合适的。” 九婆半信半疑看着唐小诗,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让别人担着风险。但眼下很显然,舒家是看不上何大郎了。她也顺势说了几句好话,然后便借口告辞。 舒母乐呵呵地拉着她坐下来,和她说长道短,完全没有上次与她之间紧张不和的气氛,似乎从来都没有那么一茬事。 毕竟母女,她想。 舒父和舒大郎等人听到消息,也都激动。舒母道:“以后谁若是再说我女儿不能生养,可不能再依他。” “那当然。” 唐小诗没想到自己胡编乱造撒了个谎,他们竟然深信不疑。这样自己在家的日子也好过些,至少舒父舒母不会随便拉了个人来就让她嫁,耳根也清静了。 除夕前两日,她提着包裹准备出门,大嫂以为她要离家,立即唤住她,得知是去给人送东西,道:“正巧,我去对街借个大点竹筐。”说着同她一起出门。 唐小诗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两人巷子里刚转个弯,均瞧见巷子口江郎拿着石子在墙上写着什么。 “鸿郎?”大嫂唤了声。江郎闻声望过来,见到并行的两人,稍稍愣了下,笑了。 “阿姊。”他微微欠身。 大嫂立即歪头对唐小诗小声道:“这是我娘家村上邻居,我和姑婆提过你们的,你瞧着如何。” 她苦笑了下。 走近了,江郎笑着朝她唤了句:“娘子好。” 大嫂愣了下神,瞧着两人神色,明显是认识的。 唐小诗将手中包裹递过去:“这里也不方便打开看,你回去给令堂穿上试一试,若是哪里不合适再拿给我改。” 江郎抱着包裹笑道:“多谢娘子。” 大嫂恍然大悟:“恬娘,你这衣裙是给鸿郎阿娘做的?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还和姑婆……”意识到下面话有些不妥,立即止住,笑呵呵改口,“你们认识就好,也省得我介绍了。” 唐小诗从江郎的面上没有看到任何意外或者是惊讶神情,似乎对于她和大嫂的关系他早就知道一般。 大嫂又开口问了两句江母身体情况后,便借口去借东西离开。 江郎从身上取出几个大钱递给她道:“当时也没有问价钱,不知道够不够,若是不够我下次再补上。” 唐小诗看了眼他手中一把大钱,对于他来说这些钱来之不易,还要给母亲请医抓药。但文人素来清高一些,若是不收对方定然会多想,认为她轻视他。她无奈的耸了下肩头笑道:“要不了这么多的,一半就够了。”从他掌心取走一半钱,“我替姨母收下了。” 江郎愣了愣,一套衣裙,怎么着也不会这么少钱。 “这……”他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包裹,“娘子是不是收的太少了?” “没有,有钱赚,我还会不赚?只是衣料不是名贵料子,我也不是老裁缝,而且你是我大嫂的邻居,熟人总要便宜些,这点就已经绰绰有余了。”她笑着道,将前收进腰间荷包里。 江郎看出她的心思,心中一暖,却也不由一酸,苦笑望着手中剩下一半的钱,慢慢攥紧,对她一揖:“多谢娘子。” “我还要谢你对我手艺看得起。”她朝一旁墙上望去,转开话题,“这诗是你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8 10:33:02~2020-07-20 23:5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卖队友的小行家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弃妇-11 唐小诗将一首七言律诗看完, 两三个字不认识,因为书写缘故,还有几个没认出来, 对于这首诗词意思也似懂非懂, 大致猜出来是写景寄情。 她礼貌地夸赞了两句。 江郎笑笑谦逊两句, 话题揭了过去 唐小诗看他神色几分焦虑, 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歉意道:“和郎君说了这会儿话, 耽搁你这么长时间,想必你还有他事,我就不与你叙话了。” 江郎微微摇头笑道:“我也无什么要紧的事情,便是给家母买点进补的药。” “这个耽搁不得,你快去吧!”朝镇子上药铺方向睇了眼。 江郎见她催促, 也不好再多勉强说话,拍了下怀中的包裹, 再次朝她相谢,告辞离开。 走出去十多步,回头望过来,见到她还站在巷子口, 冲她笑了笑。金灿灿的阳光迎面打在他的脸上, 让本就温润的笑容更加温暖灿烂。 她莫名开心,也不由回以微笑。 江郎又走了一小段,再次回头,旁边的邻居过来同唐小诗说话, 正挡住了他的视线。 邻居朝街上的江郎望了眼, 贼兮兮神情问唐小诗:“这位郎君是谁啊?长得挺不错的,哪儿人?你们怎么认识的?”一连串问出好几个问题。 唐小诗知道她嘴巴快, 也不愿多说,道了句:“我大嫂娘家邻居。”然后借口还有事转身回去。 舒父已经出门去叔公那里说过年的事情,舒母带着孙子孙女在隔壁邻居家闲话。院子里舒大郎正在劈木头,三郎手里抱着一个小木块在雕刻什么。 刚在院子中坐下来,大嫂回来了,抓着她一个劲问她和江郎的事情。 她也没有隐瞒,一一告诉大嫂,并借此询问江郎的一些事情。 及至午膳舒母回来,不知道是在邻居家听到了什么,询问她可有听说阎家的事情。 “怎么又提阎家了。”她露出不悦之色。 舒母浑不在意,笑着说:“阿娘听三婶儿媳妇说,阎家在城里买的那处宅院被人骗了,现在宅子没了,还欠着债,讨债的人都赶上门去了,这年他们阎家是过不好了。” 自前两日回程遇到阎家搬家,她已经猜到。当初买宅院差了些钱,阎万圭不听她的向阎三叔借,非要向他那群酒肉朋友借,还说是朋友主动相借,不能驳了面子。 既然自己的话毫无分量,还要被对方恶意曲解,甚至指责,那她就只能选择闭口。 阎万圭现在应该认清他那些所谓好心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吧? 三郎闻言,好奇询问详细情况,舒母怕她不乐意听,就简单说了两句。 三郎拍手称好:“阎大郎就该多挨几次教训,才知道阿姊的好。” 唐小诗不屑道:“我的好,不稀罕他知道。” 三郎立即改口:“阿姊说的是,阎大郎根本就配不上这么好的阿姊。” 舒大郎和大嫂也在一旁帮衬说话。 一个年一家人和和睦睦,欢声笑语,唐小诗也轻松许多。 年后走亲访友拜年,舒大郎陪着大嫂去了江村。 第二天两人回来大嫂将她拉到房间说话。 “我昨日专门去看了鸿郎的阿娘。”大嫂神色黯然长叹了声,“病情比我想的更坏,估计也就这一两个月的日子了。” “病得如此重?”她惊愕,年前瞧着江郎神色,没瞧出多么悲伤忧郁,而且之前不是说还有一两年的命数吗。 “是啊,病了这么多年了,听我阿娘说,也就是鸿郎孝顺,想着各种法子求医,用药吊着命,若是搁着别人家,早两年可能就已经病逝了。” 说完又是怅惘一叹,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鸿郎真的是个不错的郎儿,大嫂与他一块儿长大,知道他品性。虽说家里穷了些,但是个知恩图报、心地善良的人,从小也有志气,若非是他阿娘这病,他这年纪也有一番成就了。” “恬娘,我昨个和鸿郎说了会儿话,也侧击旁敲打探他的心思,听得出他对你有心有意,但他娘和他家这般境况,所以只能忍下。” 唐小诗微微垂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她心里对江郎是有几分喜欢,也觉得他是值得继续交往了解的。她也不在乎对方贫,只要有能力有志气对她好,也不过是物质生活的幸福晚来几年罢了,她现在才双十年纪,也等得起。 只是现在这份感情还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而且江母如此,江郎也必然没有半分娶妻的心思。 大嫂笑了笑对她道:“大嫂能够和你说的只有这么多,一切还是要看你的决定,而且也要看舅姑是什么想法。” 她笑而未答,这些现在言之尚早。 她这般想,却没想到晚上舒父舒母将她叫过去就说了这个事。他们是从舒大郎的口中得知江郎和她认识之事。 舒父破天荒的说觉得江郎不错,甚至还说出若是她嫁过去到时候可以多陪一些嫁妆之类的话。这是她刚与阎万圭和离回来,备受街坊邻里指点时候舒父说的话,后来出现冯郎一事,舒父态度大转变,没想到现在一切变了,他还能够说出此话,不由震惊。 刚要猜测舒父此话背后之意,舒父自己流露出来。 江母就这一两个月的命数,江家没有江母拖累,江郎这样有德有才之人将来必然能成大器,舒家也能沾光。甚至还说出要打着冲喜的名头想赶在江母去世前让他们成亲。 若是江母去世了,三年孝期,她是娘子不比儿郎,年纪大了不好嫁,而且人心易变。 更有其他的一些缘由和担心。总而言之认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她听完这些话心中很不舒服,舒父虽然是有为她好的心,但是这本质是把她的婚事当成了一场算计,一场利益经营。 她笑了下回绝道:“女儿对他没有什么感情,没有要嫁他的心思。” “这也不急,成了亲以后自然就有感情了。”舒父劝道,“哪有刚成亲就有多深感情的,我与你阿娘成亲前也就才见过一面呢!” 舒母在一旁附和相劝。 瞧着舒父是打定了这个主意,她再次解释:“他根本就没娶妻冲喜这个心思,若是有,早些年就已经娶妻冲喜了,何须要到现在。江郎为人心善,是不想连累别人。而且阿耶这般打算,江郎是聪明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反而弄巧成拙、事与愿违。” 舒父想了想,与舒母相识一眼,最后点了点头,然后凝眉不知道又琢磨起什么来。 从舒父舒母房间回到自己偏房,她心不能平静。 想着江郎因为不想妻子受累,这么多年不娶妻,自己和妹妹照顾母亲,而舒父却把算盘打到了这个上面,让她心中无形有一种愧疚,似乎自己对江郎的感情也不再纯粹。 一直到下半夜她心思才平静下来,渐渐入睡。 过了上元节,她收拾准备回城,舒父舒母却拦着让她在家多呆,打算让她和江家的事情敲定,甚至还要去请媒人,被她给拦下来。 她拖住了两日,这件事思来想去,被他们一言一语说得心中越发担心江母的身体,但是自己一人不方便过去看望。最后和大嫂说了此事,借口陪大嫂回娘家,去了江村。大嫂领着她去看望。 一处土石垒就的低矮小院,几间房子算不得破旧,和村上人家相比,倒是显得老旧。 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娘子,瘦瘦高高,五官和江郎五六分像。她正在院子里晾衣,扭头瞧见大嫂笑着唤道:“婉姊,你什么时候来的。”在围裙上擦了把手走过来。 “刚来,听说婶子病又重了,我过来看看。” 小娘子脸色一沉,笑容变得勉强。“难为婉姊还惦记我阿娘。” “小时候婶子没少疼我,我不惦记那就太没良心了。” 小娘子又朝唐小诗望了眼,询问的看向大嫂。 “我婆家小姑,恬娘。”大嫂笑道。 小娘子神色微滞,继而客气笑了笑:“恬娘子,婉姊,你们屋里坐。”引她朝屋内去,“我阿兄早上出门了,要傍晚才回来。” “又去做活了?” “是。” 刚走到门前,唐小诗就嗅到了浓浓的药味,进门瞧见房间陈设简单干净,光线偏暗,一旁矮床上躺着一人,盖着厚厚的被子,看不清面容。 “谁来了?”声音羸弱颤抖。 “是婉姊还有她婆家小姑恬娘。”恬娘二字稍稍加重拖长。 唐小诗疑惑朝小娘子望了眼,她嘴角含笑朝床边去。 唐小诗跟着大嫂走过去,这才瞧清楚床板上的妇人,面黄肌瘦,双唇无色,双目深陷,眼神空洞迷离,似乎没有焦距,喘息缓慢沉重,显得很艰难。 “婉娘来了。”妇人不知还是不是说话耗费了太多力气,轻咳两声,连咳嗽都显得虚弱无力。 “是,我来看婶子了。”大嫂将过来时提着的篮子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坐到床沿上。 江母朝篮子瞥了眼,幽幽叹息一声:“每次来都提东西,何必浪费呢!” “婶子说哪儿的话,这是应该的。” 江母说话吃力,便拿目光望向唐小诗,盯了好一阵,好似看不清要努力看清,又好似看清楚在辨认什么。原本空洞迷离的眼神渐渐变得明亮几分。 喘息几口,有气无力笑了笑,眼神再次回到了空洞,嘴角的笑容也慢慢变得苦涩难堪。 “都是好娘子。”微弱说了一句,又是两声轻咳。 唐小诗瞧见那苍白的唇上一点血腥,小娘子立即给擦去。 “阿娘,你多休息,别多说话了。” 江母发出一声浅浅叹息,好似用完了所有力气,眼睛也慢慢闭上。 江母休息,江郎不在,唐小诗和大嫂在江家与小娘子说了好一会儿话便离开。 傍晚回镇子时,江郎还没有回来。 次日午后,她正不耐烦地听舒母唠叨请媒人嫁人的事情,大嫂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叫道:“不好了,鸿郎他阿娘……没了。” 唐小诗脑袋轰的一声响,如遭雷击,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0 23:50:33~2020-07-22 00:4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AnisH_寻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弃妇-12 没了? 唐小诗许久才缓过来, 意识自己听到的消息——江母殁了。 昨日去看望她的时候,她虽然病入膏肓,说话有气无力, 但意识清醒, 至少还有些日子。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殁了? “怎么回事?”她激动地抓着大嫂。 “具体不清楚, 刚刚在街上遇到娘家村上的人, 听他们说,昨夜没了的。” 怎么这么突然? 而且是在昨日她和大嫂去看望之后出的事。 江郎会怎么想? 她颓然坐回木墩上, 脑中混乱,心绪不宁。 舒母轻轻拍了拍她,她目光无神飘忽,喃喃道:“不可能没了的。” “这种生死的事,岂会乱说。”大嫂道。 舒母瞧她失魂落魄, 想着原本和舒父计划两家结为亲家的事,立即对大嫂道:“婉娘, 你回趟娘家去瞧瞧,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她现在和唐小诗想法一样,原本江母的身子还有些日子,昨日她们去看望一趟, 现在对方就忽然没了, 心里总是有些愧疚。 “若是真事,我娘家兄弟必然会去帮忙办丧,约摸很快也就到镇子上置办东西,待他们来了问个清楚。” 舒母想了想, 让大嫂留心些。 晌午前, 大嫂便从到镇上置办东西的兄长口中问到了一些消息。 昨夜江郎回去后天已经擦黑,江母好好的, 晚上还比平日多吃了几口饭,喝完药后,江郎就陪着江母说了几句话,江母累了就睡了。 一直到下半夜都没有听到母亲咳嗽不舒服,江郎觉得有些意外,平素夜间都是要咳好几阵。他起床过去看望,这才发现母亲已经咽气。 走的时候很安详,嘴角还挂着笑。 唐小诗听完后眼中湿热,舒母感慨一声:“病了这些年,整日卧床,也遭了太多罪。这一走,也不见得就不是好事,至少解脱了。” 瞧她神色悲戚,安慰道:“也不必难过,她走的时候带着笑,想必也是无憾知足的。” 唐小诗眼中模糊,一行泪不受控制流了下来。 江母才年过四旬,早年丧夫,艰难养着一双儿女,中年遭遇病魔,一辈子吃尽了苦,没有享过一天的福。 “恬娘,别难过了。”大嫂安慰,自己眼睛也红了一圈。 她拭去泪,心中一阵揪疼。 下葬当日她随着大嫂去祭拜。入土后,亲友最后一次祭拜后,江郎便让众人先回,他与妹妹跪在坟前不去。 唐小诗和大嫂站在旁边,望着他悲痛模样,终究不知怎样开口劝说安慰。 江郎回头瞧见她,低低道了句:“舒娘子也回吧,江某想与妹妹和阿娘说些话。”声音沙哑。 话如此,她只好离开。 一直到近傍晚,江郎才从坟地回来,精神颓靡,眼睛红肿,面色灰白。跟在他身边的妹妹还在抽抽搭搭。 唐小诗站在大嫂娘家小院门前,他们经过的时候,江郎朝她深深一揖,哑声道:“多谢娘子能来看望家母、祭拜家母。”抬头朝她再望了一眼,转身回家去。 她站在门前望着那颓然略显佝偻的身形,忽然觉得这似乎不是二十多岁的郎君,而像是垂暮老者,饱经沧桑,孤单落寞。 从江村离开,她一路上沉默不语,大嫂几次和她说话,她都失神没有听清。 江家出了这样的事,舒父舒母感慨一句逝者已矣,倒也没有再提要与江家结亲的事。 她在娘家呆了几日,稍稍调整了心情,便回了城中,这次江父江母没有拦着。 在裁缝铺子依旧如往昔,一边跟着姨母学习裁缝一边帮忙打下手或者做些不打紧的单子,闲着就照顾敏儿,教他读书认字。 “江叔叔是不是以后不会再来了?”敏儿拿着树枝在地砖上胡乱的画着。 “想他了?” “嗯。”敏儿乖巧点点头,“他说要来看我的。” 唐小诗抚了抚他的头哄道:“江叔叔应该是有别的事情,现在忙呢!”她抬头朝门外望去,门槛处空荡荡,只有街道上往来的人群。 已经几个月了,她也没有见到江郎,上个月回娘家听大嫂说他在母亲七七之后,带着妹妹离开江村,听闻是来了县城,具体在哪儿做什么却没人知道,但每个月十九会回去一趟祭拜父母。 一转眼便到了盛夏,酷暑难耐,闷热了好几天,这日午后不久天空一下子阴沉下来,狂风大作,吼得吓人。街道两侧树木被风刮得东摇西摆,树叶翻飞,天空黑云怒卷。 唐小诗立即将门前的东西收拾收拾,准备上门板,恰时暴雨骤至,如倾盆之水浇灌下来,噼里啪啦,一瞬间街道门前地面皆湿,狂风带雨扫进门来。 她抱者门板被狂风吹得后退了一步,朝后喊了姨母一声,姨母正在收拾被吹翻箩筐。 迎着狂风,她抱着门板摇摇晃晃,总是卡不进门槽里,差点脚步不稳摔倒。 她扭头朝姨母再次喊了声,却忽然觉得手中的门板一轻,转回头瞧见一双手抓着门板装进门槽内。 “我来。”转身去搬过其他几块门板装上,并落上长栓。 隔绝外面的风雨,屋内忽然安静了许多,光线也暗了下来。 她望着面前浑身湿透,头发脸上还滴着水的瘦高郎君,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否眼花看错了人。 “你怎么来了?” “我……我刚巧路过。” 姨母此时已经点上了油灯,屋内明亮了少许。 敏儿瞧清楚门槛处的人,立即扑过去:“江叔叔。” 江郎抚了抚他的脑袋,笑了笑:“还记得叔叔?” “嗯。”敏儿咯咯笑道。 姨母也招呼她到一旁小桌边坐,瞧他一身湿透,从后室翻出来一套衣服给他:“这是前几天我侄儿过来放这儿的,洗过的,干净着,你暂且换上,别着凉。” 江郎推辞不掉,便到后间换衣。 重新走出来,唐小诗忍不住笑了下,敏儿在一旁捂着小嘴偷笑。 姨母一拍脑袋笑着道:“我忘了这茬,你俩身段不同,不过好歹是干净的,舒服些。” 江郎低头看了看短了一截的袖子和衣摆,却肥了几圈的衣身,也无奈笑了笑,对江母道谢。 外面依旧狂风暴雨怕打房屋街道,屋内油灯的火光只是微微的摇晃。 坐下来姨母便问起了江郎一些话,随后意识到自己又问的多了,借口到后室去。 唐小诗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都有话说,却又都不知道要从哪句说起,还是敏儿先开口,询问江郎为什么不来看他,上次说好要再来看他的,说他骗小孩儿。 江郎笑了笑解释自己最近在忙,话题这才打开。 江郎未有避讳,直言因为这两年给母亲医病以及葬母借了亲友一些钱,进城来本准备去一富户家中给其小儿做夫子,却遇到自己恩师。恩师受明府所托著县志,恰巧身边缺个人,知道他的情况后,有心相帮,便让他随其整理资料。 这小半年来一直忙着此事。 唐小诗点点头,忽而想到什么询问:“这段时间你一直住在县衙?” “得恩师收留,与舍妹住在恩师府中。”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江郎忽而对她说道:“恬娘,谢谢你。” 这句话说得突兀,让她诧异不知道此谢从何而来。 江郎看着她微微笑了笑,目光含着淡淡悲伤,似乎在回忆一件并不愉快之事。 少顷,他道:“我阿娘得知自己时日不多,心中便一直遗憾这辈子不能看到我娶妻。后来我告诉她,我喜欢一个娘子,那个娘子是谁,并承诺等她病好了,我便去求娶。她一直认为我在骗她哄她,在给她虚无的希望。那天你去了,她见到你,她才信。” 他说完眸中泪光点点,隐忍未落。 唐小诗一阵心酸难过,因为那个娘子是她?若是她不去,或许江母还能再多活几日。 许久她哽咽开口:“对不起。” “不,是我该谢你,让我阿娘无憾地离开。” 话题沉重,气氛沉闷,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外面的风雨声渐渐小了,铺子内显得更加安静。唐小诗抬眼望了望对面的人,顿了顿问:“你有什么打算?” 江郎思忖了许久开口:“这三年随着恩师著县志,孝期满后进京考科举。” 他顿了下,目光灼灼看着她,认真而诚恳道:“娶你!” 唐小诗惊了下。 江郎再次郑重道:“恬娘,我江鸿想娶你。” “我……”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有些慌神,往日他言行都是拘谨,甚至带着三分腼腆,今日这直言直语的吐露心扉,她愕然回不过神。 “我知道此话唐突,但是却是我真心实意。”江郎解释,“你不必给我任何回答。往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若三年后你未嫁,我求娶,你再回答我嫁不嫁。” “我……”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样的承诺和“求婚”。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道会有多少变数,谁都说不准。 外面的风雨停了,乌云散尽,天空放晴,光线透照进来,屋内明亮。 “天虹!”门外街道有人高声叫喊。 “是天虹,快看!”有人附和,接着是孩子兴高采烈的叫唤声。 江郎取下门板,两人一左一右牵着敏儿走入街道人群,朝西边天空望去,果然半空挂着一道七彩天虹。 唐小诗昂首望着,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彩虹了,看得有些痴迷。 江鸿侧头看着她灿烂的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心中低低道:“恬娘,这三年我不会让你喜欢上别人。” “江叔叔,我也要看。”敏儿用力拉了拉他。 他低头看着矮小的人儿,倒是忘了他看不到,将他抱起来。 唐小诗侧头看着他和敏儿,好似看着一对父子融融的画面,欣然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2 00:43:42~2020-07-23 01:1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卖队友的小行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相思极-1 秋去冬来, 雪融花开,盛夏再至,转眼便是一个春秋。 唐小诗进步不少, 许多回头的老熟客对她裁缝手艺信得过, 会主动找她量衣裁衣。 三伏天的晌午, 太阳毒辣, 晒在身上好似揭了层皮,街道少人迹寥寥, 裁缝铺也没有顾客。 姨母带着敏儿在后室午休,她坐在堂内打着蒲扇,额上细密汗水还是不断溢出,凉茶喝了一碗又一碗,也凉不下来。 她无心做活, 靠在柜台上琢磨起穿进的这首诗。她踢开了渣男阎万圭,与江郎的感情也稳步进展, 自从和舒父舒母开诚布公长谈过一次,他们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待江郎除孝之后,他们便会成亲,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按照以往经验, 这个时空应该已经结束了, 但她至今还留在这里。 难不成还有什么变数?她不禁猜想。 皱着眉头闭眼苦思冥想,忽然想到什么,猛然睁开眼。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忽略了,那就是她穿进的这首诗是哪一首, 她此刻还没有猜出来。 难道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她一直留在这个时空? 她开始担忧,如果因为此, 她一辈子猜不出来,就要在这个时空呆上一辈子? 几十年啊! 她看了看外面被太阳晒得如铁板烧一样的青石街道,再看看手中的大蒲扇,忍不住抹了把额头的细汗,一阵心塞。她不得不再次怀念现实世界的空调、西瓜、热剧和爱豆。 “唉——”长叹一声,端起面前的凉茶一口气喝了半碗。现在唯一能让她解暑的除了清凉的两井水就只有这一碗碗凉茶了。 “娘子为何叹息?”江郎跨过门槛走进来,满头满脸的汗,胸前衣衫汗湿一片,手中拎着两个大甜瓜。 “刚从寒井中拎出来,还冰凉这呢!”他拍拍草绳捆绑的两瓜,表面还有薄薄一层水雾。 “在街口买的?” “是,拎来给你解暑。” 唐小诗伸手摸上去,瓜身冰凉舒服,她忍不住将自己的脸贴上去降温解暑。 “衙署距离这儿那么远,你怎么大晌午过来,外面这么热,也不怕中暑了?”推开甜瓜给他倒了碗凉茶,又起身取了湿巾给他擦汗。 “便是因为热,才早早放班,我无事便想过来看你。” “就不能待天凉快些过来?” “仲夏之际,不待天黑就不能凉快。”他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凉茶,“二娘和敏儿呢?” “在后室午休。” 江郎朝后室看了眼。唐小诗却将目光落着了凉的甜瓜上,迟疑下转身去找果刀切瓜。江郎也起身提着铺内降温用的水桶出门,到附近的井中重新提了两桶清凉的井水回来,将一个瓜放进去冰镇。 两个人就着小桌坐下,一边吃瓜一边闲话,不知道是因为瓜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两个人竟然都感受不到燥热难耐。 不一会儿赵二娘和敏儿醒来,因天没顾客,几人一个下午就坐着聊天。敏儿越来越喜欢江郎,缠着他要他教他背诗文。直到傍晚太阳落山起了晚风,清爽一些,江郎才回去。 江郎隔三差五有空就会来裁缝铺子,还和左右铺子的掌柜伙计都熟悉上,众人皆知他喜欢恬娘。 唐小诗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有时候他忙起来十多天才会过来一趟,她甚至还有些想他。 日子如流水,两次花开花落。 秋高气爽,她提着篮子带着敏儿去买米,回小院的路上遇到江郎。他面含微笑,眸中却含一丝忧郁之色。相问之下得知,他下个月要去京城赶考,明年才能回来,少说也要小半年的时间,分别太久,他担心。 “担心什么?”她好奇问。 “担心时间这么长你把我忘了。” 她噗嗤一笑,玩笑道:“我到了那种健忘的年岁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慌忙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她故意摇头,等着他主动把那句话明白的说出来。 此时敏儿在一旁插嘴道:“敏儿知道,江叔叔是怕表姑姑不喜欢他了,要嫁给别人了。” 两人朝敏儿看了眼,江郎抚了抚他的脑袋,然后看向唐小诗,认真道:“等我回来。” 唐小诗沉默思忖须臾,对他玩笑着道:“你莫被京城的繁华和美人迷了眼才是。” “繁花美人再迷眼,也不会乱我心。”他笑答。 唐小诗低眉笑了笑,此话尚早,言之过多没有意义,她喜欢看结果。 送江郎启程的那日,她与江家小妹折柳相送。 一转眼小半年过去,没有得到江郎回来的消息,只收到他托人寄回来的两封长信,一半说见闻趣事一半说相思之情。 这日她回和平镇,舒母担忧地对她说,江郎若是登科,将来平步青云,身边必然少不得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恐怕变心不会娶她。 她未答,舒母又抱怨:“头几年你刚从阎家回来就该嫁人的,那时候年轻娇美,如今长了几岁,比不得当初,郎儿们,哪个不是贪新忘故……” 她闻言脑海中蓦地蹦出一句诗:昨日惜红颜,今日畏老迟。[1] 她立即将这首诗从头到尾默背一遍,越想越觉得和这个时空小故事贴近。 这首诗她在《闺怨诗集》中还没有翻到,想必是在后半本里。之所以能够想起来,是高三一次模拟考的诗词鉴赏有这道题。凡是试卷出现的诗词,她喜欢都背下来。 因为时间有点远,记忆不深刻了,所以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想到。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是这一首,但是目前来看,在她能够想到的闺怨诗中是最贴近的一首。 舒母又在同她唠叨,恰在大嫂从外面回来,告诉她江郎回来了。话音刚落瞧见跟随在大嫂身后进门的瘦高身影。 一身风尘,见到她一瞬,嘴角咧笑,目光炽热而温柔。 她怔住,愣愣看着他。 他笑着疾步朝堂屋走来,对舒母施了一礼,抑制不住欢喜道:“晚辈唐突,未来得及延请媒人,自己先登门向伯母提亲,求娶恬娘为妻。” 舒母将他上下扫视一眼,立即请其入座叙话。 ———相思极——— 早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掀起帘子吹进车厢来。 唐小诗于晃动的马车内慢慢睁开眼,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铺在她的脸上,让她不禁歪头避开眨了几下眼。 “娘子醒了?” 坐在旁边婢女伸手来扶她坐直身子,转身从车厢门前小暖炉上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她抿了两口润润喉咙,脑海中慢慢接收新身份的记忆。 许久,她朝窗外望去,官道旁的树枝抽出了嫩芽,春草也开始冒了青头。绿油油的麦田从近处朝远处铺展开。 “到了哪儿了?” “刚刚瞧见洛阳界碑了,天黑前就能入城了。”婢女怕她刚醒过来着凉,拉着毯子朝她身上盖了盖。 她抓着毯子掖了下,忽而想到了什么,从衣领内翻出了一枚小小的方形圆角白玉佩,正面雕刻着兰草,背后是一个篆体荀字。 这是荀岚的玉佩。 儿时两家定亲,双方父母便互赠玉佩作为信物,那时她只有两岁,如今算起来这婚约也有十六年之久了。 “娘子莫不是又想荀二郎了?”婢女薇儿打趣她道。 她笑了笑,将玉佩摩挲了几下,重新放回衣领内。 “娘子无需着急,二郎主让娘子回去,便是为娘子筹办亲事,想必那荀二郎都等不及要迎娶娘子这般温柔的美人了呢!” 她浅浅一笑,瞥了眼薇儿道:“十几年未见,也不知道他什么模样了。” 在原身穆玥的记忆中,最后一次见荀二郎荀岚还是十二年前,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顽劣淘气。两家宴会上,他与穆玥一句话没说就随其他的男孩儿一起去玩了。 次年她父亲突然暴毙,母亲伤心欲绝也一病不起,后来外翁和舅父将他们接到了江南荷州去,一来是散心养病,二来是她们孤儿寡母在穆家无所依靠,生活难免艰辛,外翁外婆心疼。但母亲最终还是在对父亲的相思中抑郁病终。 外翁外婆更加心疼她,不舍得她回洛阳,她也就再没见过荀二郎。 若非是她年岁渐渐大了,与荀家有婚约在,外翁也不舍得让她回洛阳,准备在荷州替她寻一门亲。 这一趟回洛阳,外翁还怕她离穆家太多年,回来被穆家人冷落,特命二表兄相送,并带了些人过来,且命他一直呆到她出嫁,外翁或者舅父过来为她送嫁,才许他回荷州。 想到着,她倒是有些“同情”这位二表兄。 马车颠簸晃荡,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闪现江郎身影。 他那日突然出现在舒家,并亲自当面提亲,舒父得知他科举取中,当即答应了提亲。在她被诊出怀有身孕当夜脱离舒恬,进入到这个时空。 她未想到当初对舒母和媒人说的那些胡编乱造之词竟然成谶。 无奈一笑,终究舒恬有一个幸福的开始了。 不知道如今的穆玥又是一个什么样的闺怨诗女主。 现在这么一点点的线索,让她猜不出是哪一首诗,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自唐代刘驾《弃妇》。 第63章 相思极-2 辚辚马车在傍晚驶入洛阳城, 他们没有直接回穆府,而是在城中找了家客栈先住下来,洗漱休息, 调整一下精神状态。 次日早膳后, 马车缓缓抵达一座深院高墙的府邸正门。 穆府朱红正门大开, 门前站在一位弱冠年纪的郎君, 锦衣华服,气宇轩昂, 瞧见马车停下,带着奴仆迎上前来。 唐小诗由薇儿搀扶下车,郎君瞧见她走过来脚下步子滞了下,面上表情也僵了僵,有种不可置信的迷茫。目光急忙朝两侧扫了眼, 似乎寻找什么,却遗憾没有寻到, 继续走上前来。 “你是玥二妹妹?”语气带着怀疑不自信。 她微微施礼:“玥娘见过大兄。” “玥妹妹……还认得我?”郎君激动冲她笑,笑容干净。 唐小诗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把她当成智障了,还是不把她当一家人?整个穆府就四位郎君, 其中三位比她年纪小, 能称呼她妹妹的还能有第二人不成? 她面上未显,笑盈盈道:“大兄眉眼与儿时很像,妹妹自然认得了。” 郎君爽朗笑了两声:“一别十多年,玥妹妹长变了, 变得淑雅姣美, 我都认不出来了。” 她客气的道了声过奖。 二表兄杭瑞走过来,与穆大郎相互见了礼, 客套寒暄几句。 穆大郎引着他们朝府中去,一边走一边对她道:“父亲和三叔近日不在府中,祖母这两日身体不适,母亲和三婶在跟前侍奉,其他姐妹也都在祖母跟前陪着说话。” 知道对方是在解释为何今日出门相迎只有他一人,她笑笑温声道:“回来自是要先去拜见祖母和两位婶婶的。”关心询问祖母身体状况,家中其他人现在的境况,身体是否安康之类。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 及至中院穆大郎吩咐人安排杭瑞先到客居休息,领着唐小诗前往后宅。 在锦荣堂前回廊中听到堂内传来咯咯地笑声。 走近了些听到一位少女的声音:“我还记得小时候阿婆说过,一个二姊就能顶两个我胖呢!” “对对,才六岁,食量都比大兄还大,吃得肚皮鼓鼓,像个球。”不知道是谁跟着插一嘴,又引来一阵欢笑声。 穆大郎一脸尴尬地朝她看了一眼,小心安慰:“妹妹们玩笑话,别往心里去!” 她微微笑着,并无任何不悦情绪。 她能说什么,谁让穆玥小时候是个贪吃鬼,的确长得胖胖乎乎的。不过好在现在身材玲珑有致。 门外的婢女进去通禀,她也随穆大郎到了门前。 踏进门槛,绕过屏风来到内堂。穆老夫人面容慈祥,笑着靠在软榻上。旁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年且四旬的妇人,一位丰腴,一位清瘦,均是贵妇人装扮。榻前的小桌边围坐三位女郎,年长的十七八岁,年幼的也有十三四。 她进来,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她,面露错愕,与穆大郎在门外时表情一直,不过须臾就变的各自不一。 “这便是玥娘?”丰腴妇人笑着起身过来拉她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真是女大十八变,和你阿娘越发像了。”回头朝穆老夫人和二夫人笑着夸道,“婆母、二嫂瞧瞧,这俊俏模样,是不是与大嫂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二夫人瞬间余光朝老夫人瞟去,而后便是带着三分勉强呵呵笑道:“是难得的美人模子。” 唐小诗注意到穆老夫人闻言脸色沉了沉,原本还残留的一点笑意也没了。 三夫人似乎是没有瞧见一般,还拉着她的手要说话,旁边二夫人立即阻断:“玥娘,快过来拜见你祖母。” 唐小诗应声走上前去规规矩矩依着礼数拜见了穆老夫人和两位叔母,询问了几句祖母身体境况便是关心,祖母却是不咸不淡的答了几句,似乎只是为了维持表面祖慈孙孝的关系。 坐在小桌边的三位女郎此时也过来与她相互认识,虽然十多年容貌都变了,但是从年纪却能够猜到她们分别是谁。 这一厢问好,她从声音判断出刚刚嘲笑她的两人是穆珈和穆珺,分别是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女儿,也是两个年纪与她相近的女郎。 “二姊,好些年没见了,我们可都想着你呢!”穆珈拉着她,笑容温柔甜美。 穆珺也生怕落后一般,抢过来抓着她另一手臂:“对啊,听说你要回来,把我们激动坏了,每日眼巴巴盼着呢!可算是见着了。” 年纪最小的穆珂冲她嘿嘿笑道:“二姊长得真好看。” 她笑了下回道:“你也很可爱很漂亮。”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笑道:“阿娘也这么说。” “二姊,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呢,我们坐下来说。”穆珈拉着她作势要坐下。 她歉意笑了下,望向软榻上的穆老夫人,她过来是拜见长辈的,和长辈没说几句话,却被妹妹们给缠住,有些失礼。 穆老夫人依旧沉着一张脸,对她是不是失礼表现并不太在乎。 “我累了,都散了吧!”冷冷淡淡说了句,在婢女搀扶下准备起身朝寝室去。 二夫人和三夫人相觑一眼,正要上前伺候,穆老夫人摆了下手,二人止了步子。 看着穆老夫人离开,她回过身,正瞥见穆珈和穆珺嘴角未有掩去的一丝窃笑。 她扯着职业性微笑相对,心中感叹:十多年未回,这穆府的确不是当年的穆府了,外翁和外婆的担心并不是多余。 这时二夫人过来,又是抚着她肩头又是拉着她双手,表现比三夫人还亲’昵,并提及她婚约的事情,呵呵笑道:“这事情二叔与二婶帮你安排,嫁妆都已经备好了呢,得空领你去瞧瞧。”热情像极了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 唐小诗却感受不到多少温暖和心安,反而是心慌。 从锦荣堂出来,她借口一路奔波多日太疲惫,需要休息。二夫人便让还未离去的穆大郎带她去院子。 她愣了下,安排女眷食宿当是婶婶或姐妹们的事,再不济也该让管家的仆妇们来做,竟然让穆大郎一个郎君来安排。虽然是堂兄,还是有些怪怪的。 她心中存疑,没有多话,毕竟刚回来,家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阔别十年,平素也无甚书信往来,说白了她与家人已经没有了感情,只是挂着一个名头而已。自己在他们看来或许已经是外人,不过是这儿借住一段时日,待成亲也就彻底走了。 她沉默地随着穆大郎到了当年她与父母居住的院子。院子已经打扫过,干净整洁,院内一切都没变,还是当年的模样。 前院花丛间的那座木亭当年已经破旧,未想到这么多年了依然还在,似乎翻新过。那里是幼年穆玥和父母常常话家常之处,留下了他们太多的欢声笑语。 “想伯父伯母了?”穆大郎轻声问。 她转回目光微笑摇摇头,未言。 此时站在正堂门前的几名婢女瞧见她匆匆过来见礼。 穆大郎笑着对她道:“以后她们就留在院中伺候,若是有伺候不周到的,你给大兄说,大兄帮你从新换几个。” “多谢大兄,挺好的。”她微笑道,反正穆玥在杭家用的那些嬷嬷婢女杭老夫人全都让她们跟过来,她们肯定比穆家的人贴心。而且她也不需要人跟前跟后伺候。 两人步进正堂,穆大郎又和她交代了一些事情,临走时嘱咐她:“先休息,待养足了精神让妹妹们带着你将府中再熟悉熟悉,这些年府中拆建了一些,特别后园子扩建了,有些早春的花儿都开了,可以到那里逛逛。” 她笑着再次道谢。 穆大郎离开后,她坐回小桌边,随手拿了块盘子内的糕点吃了两口,笑着点了点头,问穆府婢女:“这是灶房准备的?” “是。” “叫什么?” “八珍糕。” “挺好吃的。甜而不腻,软而不黏。” “奴婢让灶房每日送一份过来。” “不必,每日吃就不是这味了,三五日送一回便可。” 婢女应是,她瞧着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便让她们先下去,只留着薇儿在身边。 薇儿见穆府婢女出门,凑到她身边小声抱怨:“娘子,刚刚在老夫人那里,婢子觉得她们对娘子好生冷淡,嘴上说着欢喜高兴的话,面上眼里都没瞧出来多么欢喜。” 薇儿从小跟着穆玥,两人虽是主仆,却无话不说。她是杭家婢女,也把穆玥当成杭家的主子,所以对穆家人不喜也就坦白直言。 唐小诗拿了块糕点给薇儿,笑道:“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离家十多年,他们能够如此态度已经不易了。何况咱们也不在这儿住多久,无需计较这些。” “也是,娘子是回来嫁人的。”又满面愁容略带担忧道,“不知荀二郎是什么样的郎君,品德如何,将来待娘子如何。” “不必担心,这事情二表兄会去打听的。” 薇儿双肘撑在小桌上,轻叹了声,几分惋惜:“咱们荷州那么多的好郎君,求娶娘子的更是排到城门口,偏偏娘子与荀二郎有婚约,否则嫁个荷州郎君该多好。想老太公老夫人和郎主娘子们随时都能够回去看望。就是受了委屈也有人撑腰。” “洛阳山高水远,娘子刚回来就受了冷落,若是以后受了委屈同谁诉去,穆家也不见得能够给娘子撑腰做主。” “怎么竟说不好的,盼着我受委屈呢?”她玩笑说。 “不是,婢子不敢。”薇儿立即摆手解释,“婢子盼着娘子好都来不及,只是怕娘子将来受欺负。” “我不会受委屈的,你家娘子只有让别人受委屈的份。” 薇儿歪着脑袋想了下,嘿嘿笑道:“也对,娘子怎么可能受委屈。” 她打了个哈欠撑着桌子站起来:“我还真的困了。”昨夜没睡好,今夜起太早,这副身体快撑不住了。 一觉睡到午后,简单吃了些东西,询问这半天可有人过来,薇儿撇撇嘴冷声道:“上上下下没一个过来,真把娘子丢这儿不闻不问了。” “这样岂不自在?”她笑着走出门,“咱们去后园子逛逛去,看看都种了些什么早春的花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本故事根据唐代曹邺的《相思极》衍生虚构。 第64章 相思极-3 唐小诗准备出小院, 穆府的婢女立即跟上来,询问她要去哪儿,要给她领路。 她笑了声:“还真当我不知道府中路了?不用跟着的。” 婢女还要再说什么, 她立即找个事吩咐她们去做, 带着薇儿出门朝后园子去。 从藏云院到后园子的路径和穆玥记忆中有别, 好在变化不大, 还是循着记忆摸索来到后园。 进门处是一片竹林,青石小径从中蜿蜒穿过。约莫二三十步走出竹林, 面前是一片花草丛,有小径朝左右分行,她沿着右边小径朝前逛着。园子的确比记忆中大了一倍,不仅多修了一条小渠、几座小桥,还搭建了几处亭榭、几段长廊。 园中景色雅致, 抑景、框景、借景等布局运用的恰到好处,比之当年好上太多。这也难怪, 当年父亲在世时只是一个五品官,穆二叔穆三叔更居其下,如今穆二叔已经是正三品侍中,自不同往日。 她闲闲地逛到一处复廊, 忽而听到隔墙有说话声, 语气冷嘲不屑:“她之所以和荀二郎有这段婚约,还不是因为大伯和伯母的缘故,否则她怎么配得上荀二郎?” 声音是穆珈:“且不说才貌品行,就是论出身, 大伯当年只是一个五品官, 又英年早逝,说她是穆府长房长女, 不过就是一个虚名头,实际哪里比得了你我姊妹?” “三姊说的是,当年定下这婚约,荀家看中的也是伯母身后杭家的实力。现在她既无父母也无兄弟,就一娘子,即便是在杭家长大,终究是隔辈的外戚,能顶什么用?难道荀家还指望将来遇着事了杭家能帮衬?” 穆珺继续说:“杭太公只是看在她阿娘份上可怜她孤女收养她罢了。在杭家她是外孙女,回到穆府,外人也只说她是穆相公侄女,荀家那样的门第,只有公侯宰辅嫡女配得上。” “那是自然。” 两个人说着话走过,她透过花格窗斜斜地瞧见穆珈和穆珺两个挺立傲然的背影。 薇儿狠狠的朝她们瞪了眼,举着拳头想过去打人的冲动。 她摇头笑了笑。 薇儿不解,气恼道:“娘子怎么还笑得出来,听听她们说的都是什么话,竟然这般诋毁轻视娘子。” “我笑,是因为我听出来她们嫉妒我。” 薇儿糊涂,她可丝毫没听出来对方嫉妒之意,倒是满满羞’辱和敌意。 唐小诗不与她解释,转身顺着复廊回走跟过去。 这两位妹妹从小就被夸赞长相俊美,私下常常嘲笑穆玥长得丑,甚至还因为这个抓过头发打过架。当然,穆玥比她们年长一两岁,加之小时候圆圆胖胖力气大,没吃过亏。甚至有一次还把穆珈头发扯下来一撮。 虽然年幼,但姊妹间这样毫无礼仪动粗,她们最后都挨了罚,可兄弟姐妹们再没谁敢乱嚼舌头骂她丑。 从她的角度看,幼年的穆玥的确不漂亮,但也算不得多丑,只是太胖了而已。 穆珈穆珺应该还认为她长大了一如幼年一般丑陋,或者更甚。却未想到见到她时,却是容颜姣美,举止淑雅,一时间自惭形秽,难免心中不甘不平,却也无法,只能借着别的话贬低她来找点心理平衡。 说什么荀二郎她配不上,只有公侯宰辅嫡女能配上,其实还不是说她们自己? 被人嫉妒,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她莫名觉得爽。 回走到复廊尽头,瞧见穆珈和穆玥沿着花木间小径朝小湖边去,她迟疑了下跟了过去,跟了一小段故意绕行,最后在湖对岸的一处游廊内迎面相遇。 “两位妹妹也是来园子内散心?”她故意四周看了眼,笑道,“好些年没回来,园子重修扩建太多,走了这一会儿竟然迷了路,不知两位妹妹可否带我逛逛?” 两人相视一眼,穆珈立即笑着朝前走几步,抓着她的手臂道:“二姊刚回来,我们本也该陪二姊逛逛,说说姊妹间的话,只是二姊舟车劳顿这些天要休息,我们不好去打搅。” 穆珺也笑容可亲地道:“下次二姊要逛园子或是闷了要找人说说话,就让下人到我们院子说一声,我们过去。” 两个人笑容满面,好似刚刚复廊内说那些话的不是她们一般,对她亲如胞姊。” “我先谢过二位妹妹。”她也虚与委蛇笑道。 沿着湖边的游廊一边赏景一边闲话又绕行小半圈,随后朝旁边假山去。几人也累了,就在假山上的小亭内坐下歇息。 唐小诗接过穆家婢女端来的茶水抿了口,状似无心地问:“荀二郎是个什么样的郎君?我在荷州也未听闻他什么消息,上回收到荀家的来信还是三年前。” 两人相视一眼,穆珈笑了笑道:“二姊也知道,荀家是武将世家,荀二郎是将门之子,性情自比不得读书人温润柔和。二姊小时候是见过他的,顽劣劲头应该知道一二。” 唐小诗笑着点头,穆玥的记忆中,荀二郎荀岚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毕竟年幼,男孩儿都顽劣的。现在他也过弱冠之龄,性情没有所收敛?” 穆珺立即掩面嗤笑了声,她好奇望过去。 穆珺解释:“二姊,你是真不知道荀二郎性子,若真是收敛倒是好了。年前他和安远侯之女……”她话顿住,抬眼打量她,笑了笑没朝下说。 唐小诗知道她故意在吊胃口,顺她意问:“和侯府娘子如何?” “其实也没什么。”穆珺笑笑,一副安慰口吻道,“将门公子言行举止难免粗鲁些,一不小心对娘子们有所冒犯也是常有的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话说的隐晦,故意让人有无限遐想,这其中不知道她添油加醋了多少。而且一句一个将门如何如何,带着轻视让她听着很不舒服。杭家也是武将世家,这般说话,还不是故意想牵着她想法,并轻视她和她外祖杭家。 她笑笑,装傻充楞当做没听懂,附和道:“四妹妹说的是。” 对方似乎是觉得她没开窍,话没起到作用,穆珈补充道:“说不是什么大事,若真不要紧安远侯世子会为此和荀二郎打一架?” “还打架了?”她故作惊骇,配合她们。 “正是,不过荀二郎没怎么伤着,倒是听闻安远侯世子被打得躺了好几天下不了床。随后荀将军一怒之下将荀二郎赶到了覃州军营,过年都没让回来,现在还在覃州呆着呢!” 她故意松了口气,笑道:“荀二郎没受大伤就好,吃一堑长一智,年轻郎君也该到军营历练历练。” 两人见她将注意力落在荀二郎有无受伤上,而不是在乎这背后之事,穆珺又继续发力:“我倒是听闻荀二郎那日之所以冒犯侯府娘子,是因为他之前一直对侯府娘子有心思,那日表达方式突兀吓着了侯府娘子。” “有这事?”她本要端起茶盏,立即放下吃惊问。 瞧她反应有点激动,两人眸中顿时划过满意神色。 穆珈笑笑道:“只是听闻,也不见得是真事,二姊不必担忧。二姊与荀二郎的婚约是伯父伯母在世时定下的,荀二郎就算是真的对侯府娘子有心,不也只是妄想嘛,最后娶的还是二姊。” 她如释重负地松口气,点头应道:“三妹妹说的是,就算是陛下赐婚,那也要顾及信义不是。” “是。”两个人见说了半天对方纹丝不动,还是铁了心要嫁给荀二郎,顿时感到无力和气恼。 唐小诗从两人眼神中看出了失望和愠色,挑了下眉头,故意开心笑道:“好些年没回来,家里的糕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她捏了婢女从食盒中刚取出的糕点咬了口很享受的慢慢品味起来。 两人眼中最后一点得意和喜色全都消散殆尽。 从后园回藏云院路上,薇儿终于忍不住吐槽:“娘子说得真对,三娘子和四娘子妥妥的嫉妒娘子,那番话摆明就是想激怒娘子。也幸而娘子看穿了她们,否则岂不是让她们看了笑话去。”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嘴巴笑着教训:“不许乱说话,我刚回来,这整个穆府都是她们的人,不可起了冲突。” 薇儿也跟着轻轻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笑着讨巧道:“婢子也就在娘子面前说,哪里敢和别人说一字。婢子就是看不惯她们一心想压着娘子欺负娘子的模样。” “还说将门公子这不好那不好,婢子瞧着家中几位郎君个个都比那些读书的郎君们好,能文能武,哪像读书的郎君,一个个像娇娘子似的。” 唐小诗忍不住笑了两声:“行了,这话别让他人听去了。”穆家是文官,这不是公然指责嗤笑穆家郎君们? 也只能怪穆玥这么多年经常在薇儿的面前流露出对穆家人的失望和心寒,反而对杭家人含着感激、有感情,所以薇儿已把她当成杭家娘子,穆家成了外人,才敢在她面前说这般话。 不过穆家也的确是让人够失望的。 当年父亲突然急病暴毙,穆老夫人便怪母亲不详。母亲病中,穆家也没人真正关心照顾,后来病情越来越重,杭家听到消息派人前来将穆玥和母亲接到荷州去。 母亲去世穆家也只有穆二叔带人前往操办,直接扶灵回敏州老家与丈夫合葬。这么多年穆家只有穆二叔会一年写一封信问一声,其他人对穆玥不闻不问,好似穆玥并不是穆家人一般。 刚回到藏云院,下人禀报杭瑞过来。他脸色不好,甚至还含着怒气。 “谁惹怒二表兄了?”她笑着调侃,请他到堂内坐。 “荀二郎那个混蛋!”杭瑞毫不客气骂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4 23:53:40~2020-07-26 20:2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横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相思极-4 唐小诗有些懵然。 昨夜抵达洛阳城, 杭瑞说天明命人去打听荀二郎消息。刚刚从穆珈和穆珺的口中可知荀二郎去了覃州并不在洛阳城,怎么就把他惹怒开口骂人了。 她亲自端了杯茶递过去:“二表兄消消气,是出了什么事吗?” 杭瑞一口喝了大半盏, 随手将茶盏朝桌上一扣, 语气含怒:“荀岚这混蛋为了逃婚竟然去了覃州。” “逃婚?”唐小诗惊讶, 这和穆珈穆珺说辞完全不同。 “可不是嘛!”杭瑞一掌拍在小桌上, 怒道,“让我见到他, 我非将他按在地上打得他耶娘都认不出来为止。” “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她和荀岚面都没见,两家什么事情都没商量,怎么就忽然逃婚了? 杭瑞气呼呼的看着她,最后端起茶盏将另外半盏喝完,喘了几口气, 似乎才平息一些怒气。 “嫌弃你长得丑。”他坦白说。 “什么?”唐小诗诧异,穆玥长得丑?他是瞎了吗? 穆玥的容貌虽非美若天仙, 但绝对上乘之姿,在荷州也是数得着的美人,竟然说穆玥丑? 压制心中一点怒气,立即想到了荀岚没有见过现在的她, 肯定认为她还是小时候模样, 圆圆胖胖,还有点黑。当年见他的时候正是她换齿之龄,两颗门牙都掉了,那咧嘴一笑的模样, 可不就丑爆了。 心里稍稍平衡一些。 但是过去十多年, 连看都不看她现在一眼,就直接逃婚?的确是欠打一顿。 “嗯!”杭瑞点点头, 又骂道,“这小子真是瞎了眼了。” “我看他是瞎了心!” “表妹,你这次回京就是为了成亲,如今荀岚逃婚还是因为你貌丑,这无异于当众羞’辱。等你回京消息传开,满京城都来看你笑话,不知道背后会怎么议论你。”杭瑞越说越气愤。 唐小诗被他这么说,也满肚子气来。她耶娘年轻时候,一个风度翩翩俊朗无双,一个沉鱼落雁荷州第一美人,荀岚是没脑子吗?就算她遗传了父母所有缺点也丑不到哪里去,没听过女大十八变? 片刻后,她问道:“二表兄,我丑吗?” 杭瑞愣了神,错愕看了她一样,略带紧张地宽慰:“表妹,万不可听那小子胡说。表妹的容姿有目共睹,若非你有婚约在身,我们杭府门槛早就被媒人踏破了,哪里轮到荀岚那自以为是的臭小子。” 她冷笑道:“是啊,我不丑,我为何担心?该担心的是他荀岚。” 杭瑞不明其意,询问目光看她。 她笑而未答,忽而似想到什么,问:“听闻年前他和安定侯世子打了一架可是真的?” “有这么个事,他因为想逃婚,还故意以此为借口向荀将军提出去覃州军营反思己过。荀将军见安远侯世子伤得不轻,为了息事宁人就应了他。” “因为什么打架?” “与安远侯之女有关,具体是什么起因未有打听到,毕竟有碍贵女清誉,想必两家都隐瞒了下来,对外没有说。” 唐小诗想:既然有心隐瞒,必然大有文章。穆珈和穆珺说是因为荀岚对侯府娘子起了心思,但行为鲁莽冒犯对方起了冲突,如今看来是真是假还真有待确认。 可无论是否冒犯侯府娘子,他荀岚如今冒犯她了! “待二叔回来吧,与荀家的婚事,还要与二叔相商。” “那是自然。” “对了,我回来的消息,你有透露给荀家吗?” 杭瑞手指点了点她道:“你可真小瞧祖父祖母对你的疼爱了,我们还没离开荷州,祖父已经修书给荀家了,荀家定然猜得到我们这两日抵京。” “那就好。”她点点头。 接下来几日,她便依着府中规矩,早晚去给穆老夫人请安。穆老夫人依旧是不太待见她,虽然不甩脸子也不说难听的话,但是那种不闻不问视若无睹,让她心里不痛快。 倒是穆珈和穆珺在老夫人的面前讨不少的好,老夫人完全是两种面孔相待。 她无法与长辈计较这些,对方喜不喜欢都作罢,这穆府她看来指望不上什么,就当做暂时免费的客栈住着吧!迟早她要嫁人,无论是不是荀家,总不会在穆家待一辈子。 这日从老夫人的锦荣堂出来,穆珂疾步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小声问:“二姊可听到外面的传言。” “什么传言?”这几天也没听到什么新鲜事。 穆珂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不知谁传出二姊样貌奇丑无比,洛阳城内议论纷纷,甚至猜测荀二郎之所以在覃州不回,便是躲着不愿娶二姊。” 她知道,既然杭瑞能够打听到这个消息,很多人都能打听到。依穆家和荀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两家子女联姻必然备受关注。更何况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和一个年前刚闹出事的郎君,更成为话题。 人们茶余饭后最喜欢听这些稀奇的八卦解闷,一旦得知她是个丑女,更如奇闻,必然一传十十传百飞速传开。 “传就传吧,总会住口的。”她道,带着几许无奈。 穆珂有些担心,眉头皱了一大把:“怎能任由他们讹传,二姊的名声都要毁了。而且这样的流言蜚语他们只会乐此不疲,怎么可能会住口?” 看出穆珂是真的忧心她,她心中一暖,搂着穆珂肩头安慰道:“别担心二姊,二姊又不是真长得丑,才不怕别人说。” “可是……”穆珂还是担心,哪有娘子会真不在乎别人骂自己长得丑的? “好了,二姊回去想办法让他们住口。” 穆珂依旧拧着眉头,水汪汪的大眼写满了忧愁,让人看着不由生出几分怜爱之心。 她又哄了穆珂几句,便朝杭瑞所居的客院去。 杭瑞站在居室门前吩咐随从事宜,瞧见她过来,立即打发随从退下。 “什么事?”她朝几个面色紧张的随从瞥了眼。 “你的事。”杭瑞无奈叹了声,转身走进居室。 她抬步跟进去,笑问:“是京都传闻我丑陋无比之事?” “嗯!”轻叹了声。 “我过来也正因此事,有个事想请二表兄帮忙。” “说吧!”杭瑞与她对坐,给她倒了盏茶。 “帮我打听一下京都最近有没有什么世家郎君和娘子们游园宴饮的聚会,我要去参加,凑个热闹。” 杭瑞顿了下,继而明白她的用意,反问:“为何不与两位夫人和几位郎君娘子们说?若有宴饮,她们多半是在邀请之列。” “我还是更相信二表兄一些。”她笑着道。在穆玥的记忆中杭家亲过穆家。穆玥与杭瑞从小一起长大,虽是表兄妹,却亲如胞兄妹。回来她又切身感受到穆珈穆珺与她不过是面子上的姊妹,甚至她们还巴不得这样的流言蜚语永不停歇。即便有宴饮,也不会告知于她。 杭瑞伸手点了下她的脑袋道:“就冲你这句话,二表兄也为你赴汤蹈火。” “二表兄把话说的这么吓人做什么,不知者还以为我请你做什么坏事呢!” “二表兄的错。”哄着她道,“待会儿我便吩咐人去查。” 恰时穆大郎过来,瞧见她在神色稍稍变了变,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忽而变得不方便了。她识趣地寻个借口离开。 两日后杭瑞打听到,下个月中旬在城南燕湖边有一场马球赛,是京中几位贵公子联合举办,参与者众多,且绝大多数是年轻人。 穆玥的记忆中燕湖西侧有一片草坪,适合马球赛。 草坪北侧有一座燕园,花鸟鱼虫繁多,每至春日景色迷人,是京中文人书生和娘子们喜欢去的地方,想必也是男女相会的好地方。 这样最好,人越多越好。 次日,穆二叔回来,作为晚辈她本欲过去请安问好,却未曾想,她人还没跨出门槛,穆二叔主动过来藏云院。 看到她时,神色一怔,只是仅仅一瞬,稍纵即逝,若非留心观察,倒难寻到这一细节。 “玥娘长大了,二叔都认不出来了。”穆二叔温和的笑着走到跟前。 她迎着穆二叔进正堂,规规矩矩行了晚辈之礼。 穆二叔立即将她扶起,笑容可亲道:“多年不见,出落如此亭亭玉立不说,也知礼了,不似小时候一般淘气了。” “侄女总是要长大的嘛。”她笑容灿灿的道,“否则这么些年饭岂不是白吃,书都白读了。” “是啊!”穆二叔又将她打量一遍,满脸欢喜,不住点头肯定,最后却感慨一声,“若你阿耶阿娘瞧见你这般模样,也是欣慰了。” “二叔说的是,咱们生者活得好,他们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穆二叔闻言表情凝滞一瞬,朝她深看一眼,愁上眉间。 她转身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亲手奉到穆二叔手边:“二叔喝茶。” 穆二叔点头,指了指身边位置让她坐下,满含担忧道:“二叔也听闻了城中的一些传言,怕你伤心难过,这才迫不及待过来看你。此事二叔会想法子处理,你不必忧心。” “劳二叔费心了。”她欠了欠身。 “只是与荀家的婚事,二叔颇有些忧心。” 她故作一脸懵懂无知看着他。 穆二叔道:“婚约是你父母与荀将军夫妇定下的,荀家也非背信弃义之辈,即便流言蜚语满天,二叔也信荀家不会毁约,只是……”他凝眉惆怅一叹。 “只是——若那荀二郎真的对你无意,即便履行婚约娶你进门,恐怕也不能与你相敬如宾,反而断送了你后半生幸福。” 第66章 相思极-5 她沉思了须臾, 穆二叔这话乍听起来不无道理,却经不起琢磨。 “二叔怕是关心而乱了。”她笑盈盈道,做足晚辈的谦恭之态。“外面传言荀二郎逃婚是因为侄女样貌丑陋。侄女不敢自诩美人, 但容貌却自知并不丑, 想必荀二郎瞧见了会改了主意也未可知。” 穆二叔目光一缩, 忽而爽朗地笑了几声, 点了点自己脑袋:“二叔真是糊涂了,只想着怕你会受伤难过, 却将这么要紧的事给忘了。” 她也陪笑道:“二叔才不糊涂,是太关心侄女了,才会一时忘了这茬。” “是是是。”穆二叔又呵呵笑着,“如此一来倒是好办了,这几日见到荀将军, 二叔与他提一提此事,总不能让我穆家娘子一直受这样委屈。” “多谢二叔。” 穆二叔走后, 薇儿吩咐穆家婢女收拾茶具退下,笑着对她说道:“穆府上下,也就二郎主真关心娘子你了。” 唐小诗看了眼她苦笑了下,穆二叔关心的恐怕不是她, 否则不会说出那么大漏洞的话来, 想必是试探她之意,还另有别的用意。 这穆府终究不是家了!她无奈叹了声,走到院子中的木亭内坐下,吹着暖风欣赏院内花草解闷散心, 也捋一捋此事。 傍晚杭瑞过来, 和她说他去拜见了穆二叔,并将父亲的一封手书亲手交给了穆二叔。 杭父书信时杭瑞就在旁边, 看过内容,信中先是说了两家姻亲关系,以及杭家上上下下对穆玥的疼爱,又说穆玥毕竟是穆家之女,婚事还是需要穆家费心。 虽然言辞间皆属平常,讲得多半是穆玥之事,但凡是有点心的人也能从这封信中读出杭家背后之意。 “二叔看后是什么反应?”唐小诗好奇地问。 “还能有什么反应,自然是那一套冠冕堂皇的道谢、应该的说辞。” 她耸了下肩,就看穆二叔接下来怎么做了。 几日后,外面的流言蜚语依旧满天飞,甚至还有几位贵夫人和娘子,打着借口来穆府后宅串门,就是为了想要看一看她这个丑女真容。 只是穆家的人对她只字未提,封了消息,在她得知时客人已经离开,没让她抓着机会露个脸,以证自己的美颜。这背后穆家的用意不用多猜,已经很明显。 薇儿气恼在堂内想骂人,又不敢骂,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也庆幸回来的是她而不是真正的穆玥,否则遇到这样的家人,该是多么的伤心失望。 又两日,穆二叔将她叫去书房,和她说已经点了荀家几句。荀将军其实在收到杭家关于她回京消息的时候已经差人去覃州命荀二郎回京。在她抵京后,又差了回人去覃州传话。 “应该这几日就能够回京。”穆二叔慈爱地笑着道,“你这段时间就莫要出门了,安安心心在府中待嫁。出嫁的一应事情,二叔和二婶帮你操办,必然让你风风光光大嫁。” 她微微笑着客套般道了几句穆二叔辛苦、费心之类的话,然后又补了句:“外翁疼爱侄女,只是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荷州距洛阳山高水长,行路不便,所以让杭家表兄替他过来送侄女出嫁。二叔二婶若是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事情,也可以让杭家表兄代劳。” “好。”穆二叔笑容和蔼可亲,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手臂劝说,“你也别多想,就等着荀二郎回京,荀家正式登门提亲。” 她羞赧一笑,点了点头。 从穆二叔书房离开,她却笑不出来。按照时间推算,荀家收到外翁的信应该是在一个多月前,从洛阳到覃州一去一回最多二十天,荀岚若是想回来,小半个月前已经回来了。 如今荀家再去人催,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她心中将荀岚从头到尾骂了一遍,因为他的逃婚,害她被整个洛阳城的人背后指点议论,还背上一个“丑女”的名头,又引来乱七八糟的麻烦事。 这口恶气不出,她心里怎么都不痛快。 约莫十来日,已经二月底了,穆二叔那边没有什么消息,杭瑞在外打听到荀岚依旧没有回来。 这就意味着,荀家第二次派人前去覃州请他回来,他再一次的推脱了。 穆珈和穆珺听闻了此事倒是背后偷着乐。 这日午后,她逛着后园,恰巧在水榭边听到了里面两人谈话。穆珈幸灾乐祸道:“我听阿娘说,荀家上次都派三郎去覃州了,还没将人给拉回来,荀二郎是铁了心不愿娶玥娘的。” “那是当然了。”穆珺附和,“荀二郎那样风’流俊雅的郎君,知道要娶一个丑女,怎么可能还会回来?三姊想想,换做是你,让你嫁个相貌奇丑的郎君,你会嫁吗?” “你少咒我,搁谁谁都不会嫁,何况,你又不是不知我心思。” “我自然知道的,三姊心中装的是荀二郎嘛,只是不知道玥娘和荀二郎的婚约什么时候能解除,可别等了太久才好,岂不耽误了三姊。” “不会太久,就算我等得起,现在外面流言蜚语,荀二郎又留在覃州坚决不回,玥娘也撑不了多久的。” “说的是呢!” 在外面的唐小诗听完这一段对话,却异常的平静,所有的猜测都有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薇儿却已经撸着袖子要冲进去,她立即拦下来。 “娘子……”薇儿压着声音,怒气更盛,指着水榭,气得面红耳赤却说不出话来。 唐小诗一把将她拉走。 “娘子……穆家人都在算计你。”薇儿用力甩开她的手,气得哭了起来,“娘子,你怎么能任由穆家人这般欺负,在荷州,你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唐小诗瞧她梨花带雨模样,有些懵,更手足无措,这情绪反应竟比她还大。 她拉了拉她,塞块帕子给她,劝道:“我不让你进去和她们争执,一来是冲动解决不了事情,反而正面树敌。二来是我想到个好法子解决此事。” “什么法子。”薇儿立即擦干泪,红着眼眶盯着她问。 “明个儿你就知道了。” “提前不能和婢子说吗?” “还不信我?” “婢子自然信娘子的。”她破涕为笑。 “那就别哭了,走,咱们回去好好收拾,明天打扮美美的出门。” 薇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既然娘子说的那般自信,她便相信娘子,不多问。 次日唐小诗化了精致妆容,并从头到脚静精心装扮一番,连耳铛这样细小之处都用心挑选,最后妆成带着薇儿等几个伺候的婢女嬷嬷出门。 刚出了院子门,遇着二夫人和穆珈,两人瞧见她今日装扮均讶然,好似受了惊一般。 “二婶婶好。”她上前屈膝施了一礼。 “这是要出门?”二夫人目光在她面容和裙裳上逡巡几遍。 “是,去荀家走一趟。” “荀家?”两人神色一紧,笑容僵了僵,“你一个待嫁小娘子,怎么要去未婚夫家的门上,这不合规矩。”二夫人立即变得热情,“有什么事情,你和二婶婶说,二婶婶去想办法。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 她扯着职业性微笑:“侄女觉得若是不登荀家的门才是有损名声。”她朝穆珈看了眼,走近一步,“我是去和荀岚退亲的,三妹妹和二婶婶还要拦着我吗?” 两人一脸震惊,但一瞬间眸中却流出她们最真实的欢喜情绪。 “玥娘不与婶婶和妹妹多话了,从荀家回来后再与你们细说。”转身带着人朝穆府大门走去。 二夫人和穆珈相视一眼,顿觉迷惑,继而都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门外杭家的马车和几名随从已经在候着。 唐小诗朝身边薇儿手中的锦盒瞥了眼,迈步走过去踏上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荀将军府门前,随从已经上前和门前的守卫表明身份,守卫一脸诧异朝马车望过来,瞧见从车上下来的娘子,惊得目瞪口呆。 随从催促了声,守卫才回过神,转身立即朝府内奔去。 片刻,府内走出来一位郎君,约莫十七八岁,瞧见她时愣在了原地,忍不住朝身边的守卫再次询问一边,确认来者身份。 唐小诗挂着温柔的笑走上前:“是三郎吧?小时候你还抓过我裙角抹泪擦鼻涕呢!” 郎君尴尬一笑:“真的是穆二姊,小弟眼拙没认出来,穆二姊快里面请。” 唐小诗带着人随着荀三郎来到花厅,恰时荀将军和夫人从另一侧走过来。 两人见到她时神情反应和荀三郎如出一辙。 荀将军先回过神,客气笑道:“玥娘长这么大了,和你母亲越发像了。” 她笑笑对二人行了晚辈礼。 几人坐定,相互寒暄几句说了些客套话,唐小诗随口询问一句:“荀二郎不在府上?” 荀家几人面面相觑。 她未待荀家找到合适的借口解释,先说了今日前来的目的。 薇儿将手中的锦盒捧到上座荀将军与夫人的手边。 她开口道:“荀伯父,荀伯母,如今荀穆两家的婚事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荀二郎的心思侄女也明白了。侄女虽不才,还是有些羞耻之心,也不敢舔着脸再进荀家的门。” 又戚戚然说:“侄女命不好,上无父母,身边亦无兄弟手足,只能自己登门来说此事。锦盒中是当年伯父伯母与家父家母定子女婚约时相送的信物玉佩,如今侄女此来退还。还望伯父伯母能够将家父家母那一份信物归还侄女,也让侄女往后日子能得一份安宁,不再受人非议。” 她说着说着,故意憋出一点泪光,模样楚楚可怜,不由让人心生怜爱。 第67章 相思极-6 荀将军夫妇和一旁的荀三郎闻言既震惊又心疼, 不由心生愧疚,脸上有些挂不住。 荀夫人朝锦盒瞥了眼,里面的玉佩的确是当年定亲信物。她暗叹了声, 起身走到唐小诗身边, 抓着她的手心疼道:“玥娘, 是二郎不懂事, 亏欠了你,也是我们荀家对此事处理不当, 才让这样的风言风语传了出去。是我们对不起你。” 唐小诗终于憋出了几滴泪来,荀夫人忙抽出锦帕帮她拭泪,疼爱道:“好孩子别哭了,伯母知道你受了委屈,等二郎回来, 我与你荀伯父必然好好教训他一番,快别哭了。” 唐小诗抓着锦帕捂着脸, 又抽泣几声,才哽咽道:“或许当年家父家母就不该为侄女定下这婚约。感情之事本也是讲究两厢情愿,既然二郎不愿,强扭瓜也不甜, 倒不如今日就把这婚退了, 侄女明天回荷州去,免得在京被人说道耻笑。”说完又泫然欲泣。 荀夫人也动容,眼中泪光闪闪,怜爱地抚着她的背安慰:“二郎他只是听了浑人的胡话, 一时迷了心窍, 你万不可这么想。前几日你荀伯父差人去了覃州,定把他拉回来, 让他当面当众给你赔礼认错。” 唐小诗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望着荀夫人,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听上去饱受委屈。 “伯母,你和伯父就应了侄女吧,侄女不想再被他当面羞’辱一番。” “好孩子,都是二郎的错。”荀夫人欠身伸手将她搂在怀中,一边劝哄一边指责荀二郎的不是。 上座的荀将军看着两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既心焦又疼惜,却不知道说什么话可以安慰。他常年领兵,和行伍之人打交道,最怕女人哭,如今还是两个女人在他面前哭。 特别是唐小诗与她母亲七八分相像,哭泣时神情一模一样,让他更加心生不忍和怜爱。 最后憋了半晌,才憋出几句劝慰的话:“玥娘,你的委屈伯父都知道。婚约是我与你父母当年定下,他们虽然不在了,但伯父和你伯母却无半分背弃约定之意。待二郎回来,伯父定然狠狠教训。至于退婚之事……暂且不提吧!” 唐小诗听出荀将军语气中露出的无奈和不舍,在提到荀岚时语气和神情完全冷硬许多,可见对这个儿子的愤怒。 她在荷州听外翁和舅父常提起荀将军,对他的军事之才和品行都有夸赞,这几句话必然出自真心。她今日敢这么明目张胆过来要求退婚也是冲着荀将军的为人。 荀夫人恰时也劝着她:“此事——且待二郎回来再说如何?” 两人均带着三分请求语气,她总不能强行退婚驳了长辈的面子,何况荀将军夫妇并非是此事主导,看得出他们也在尽力挽回。 她站起身对荀将军和荀夫人盈盈一拜,低声弱弱地道:“既如此,侄女便暂且听伯父伯母的安排。” 两人这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面上露出笑容。 她没有多留,叙了几句话便离开,玉佩却留下未带回。 荀夫人亲自将她送到将军府大门前,看着她上了马车走远才转身进门。 刚回到花厅前,听到里面“砰”的一声脆响,她疾走到门前瞧见地上是摔碎的茶盏。 荀将军怒不可遏,对旁边荀三郎厉声命令:“去覃州,绑也将人给我绑回来!” 荀三郎为难,苦着一把脸,小心翼翼道:“二兄不愿回,儿子也绑不了。” “那就打晕了拖回来!孽畜!是想气死我。”荀将军火冒三丈,来回踱步,看到小桌上锦盒中玉佩,怒气霍地又蹿高,指着荀三郎怒道,“你去告诉他,若是他不回,以后就不用回了,我没他这个不孝的逆子!” 荀夫人立即上前劝他息怒。 他丝毫不闻,命令:“准备笔墨,我亲自给他书信,若他不回,这儿子我也不认了,就当白生白养。” “郎君生气归生气,怎么能说这种胡话。”荀夫人极力相劝。 “我现在说的句句实话!你没听出玥娘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们荀家欺负她无父无母的孤女,说我们荀家背信弃义逼得她不得不来退婚。此后别人怎么看我荀家?背信弃义欺凌孤女之辈!” 荀将军越说火气越大:“玥娘若真的退婚,我怎么对得起穆郎和妧娘?她若真回了荷州,我怎么向杭太公交代?玥娘这么好的孩子,二郎能娶到,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他若此次再敢不回,这儿子不要也罢!” 婢女端着笔墨战战兢兢走到桌前,他霍地坐下,提笔就写,把婢女吓得浑身颤抖。 荀三郎稍稍探头朝信上看了眼,瞧见开头“逆子荀岚”四个字,浑身一哆嗦,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荀将军匆匆写完信,交给荀三郎,命令:“即刻启程,快马加鞭前往覃州,下月初十之前若还未回府,你也不必回来了。” “是,儿子这就去。”接了信逃也似的跑了出去,再慢一刻定然被骂。揣着信,心里头也为兄长担忧,这次回来,必然没好日子过了。 唐小诗坐在藏云院正堂内听完随从来报,忍不住抚掌大笑。 “娘子,没想到荀将军竟然发这么大火。奴婢当时瞧着他没有什么反应呢。” “他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的大将军,当着外人面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她朝凭几上一靠,懒散地伸了伸腿,得意道,“咱们就等着看荀二郎回来被打吧!” “让娘子你受了这么久的委屈,不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都不解气。” “打一个月下不了床我也不解气啊!”她端着茶盏喝了两口,顿觉甘冽爽口,“待他回来了,有他受的呢!哎呀——荀将军还真给力!”她笑着把玩起手中的茶盏,神思却已经转到别处。 不一会儿,穆珂过来,是因为听说她去荀府退婚之事。 言辞间听得出是受了二夫人的指使前来打听。穆珂与穆珈穆珺不同,她是穆二叔妾室所出,生母早逝,虽然二夫人将她与穆珈一处教养,没有苛待,到底嫡庶有别,说难听点,也就是在二夫人手下讨生活。 她笑着道:“我的确是去荀家退了婚,订婚的信物也退了。” “荀家答应了?” “要待荀二郎回来,不过荀将军和荀夫人倒是不愿退的。”她将情况如实和穆珂说,通过她传话给二夫人与穆珈。 果然,傍晚二夫人便打着关心的借口过来询问,还摆出长者姿态教育她这么做太冲动了,这样是陷荀家不信不义等等。 她也学着乖巧懂事的模样点头称是,言语却含沙射影:“二叔每日忙于朝事无暇顾及其他,二婶料理府中大小事务也分身乏术,侄女不敢再因为自己的小事让你们劳心,但外面蜚语流言着实可怕。侄女名声受损是小,只是不想连累穆家和妹妹们名声,所以就自己登门了,并未想那么多。” 她起身朝二夫人施了一礼,故作诚惶诚恐:“侄女若是做错了,二婶教训责罚便是。” 二夫人闻言,皮笑肉不笑,拉她在身边坐下。她哪里敢教训责罚,传出去,便是苛待兄嫂遗孤,何况杭家的人还在府上住着,除非是想得罪了杭家。 敢去荀家退婚,敢当面暗讽暗责长辈,她真的小瞧了这个小娘子。 果然是杭太公和杭老夫人教养出来的孩子,和妧娘一样性子,好在只是个娘子,嫁出去就清静了,若是个郎君,真的能让人头疼一辈子。 她如是想,面上依旧挂着微笑。唐小诗也陪她演一出婶子侄女和乐融融戏码。 穆二叔回府后听闻此事颇惊,亲自来看望她,她还是旧一套说辞,让穆二叔闭了嘴。 自从那日她去荀府提出退婚,此消息不知道从谁的口中传了出去,传荀家欺负她孤女,穆家也不为她做主。伴随着传言的还有对她容貌的另一种说辞。说她倾国倾城、貌比西子,洛阳第一美人赵娘子都不能与她媲美。 相信的人在等着看荀二郎的好戏,不相信的人还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坐在一家茶馆中,听到屏风后面隔壁茶客议论此事,无奈轻笑。 穆玥容貌的确算一等美人,但洛阳第一美人这就有点过了。 “你们是瞧见了?”忽然一个轻蔑不屑的声音插’进茶客们的谈话中。 唐小诗望过去,隔着屏风和纱帐只看到一个高高的模糊身影。 茶客们支支吾吾,其中一人道:“听荀将军府上的人说,亲眼见到的,容貌出众,是个美人。” “嘁!荀将军府的人难道会说将来娶进门的娘子是个丑女?” “荀二郎他不还自己说自己未来娘子丑了?”一位茶客反驳。 高个子忽然被噎得没了声音,好一会儿憋出一句:“但是我见过其貌。” “你见过?”几位茶客立即来了兴致,拉着高个子坐下,好奇问,“难道真是丑女不成?” 高个子干笑两声:“丑是丑了点,倒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吓人,什么歪鼻子斜眼满脸麻子,根本就没有的事。” “那是怎么个丑法?”茶客急忙相问。 “这个……就是鼻子小、眼睛小、脸大,又黑又胖又矮。”一边说一边双手舞动比划。 “真的?” “当然,这样的娘子和俊逸的荀二郎根本就是一地一天,泥云之别,荀二郎当然不愿娶。只是碍于两家有婚约,荀家守信守诺才逼着荀二郎娶。” “原来这样!”几名茶客恍然大悟。 唐小诗听不下去,原来是这种人在背后诋毁她,说见过她,那她倒是要见见是哪个瞎了狗眼的东西! 她掀开纱幔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屏风后一张长形茶桌边坐着四人,她朝左侧那名高个子望去,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锦衣华服,样貌俊朗,气质出众,坐姿歪歪斜斜、随意懒散,一副不羁的纨绔公子做派。 穆玥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人,甚至没有搜寻到与之容貌相近之人。 此时茶桌边几人目光也齐齐望向她,都愣了神。 “娘子是?”对面茶客柔声问,似乎怕提高音量吓到面前娇美的人儿。 她朝几人施了一礼,温柔笑道:“妾在隔壁茶饮,听到有郎君说见过穆家二娘子,言其样貌丑陋,所以来瞧瞧是何人出此荒谬之言。因为偏巧昨个妾去穆府也亲眼见到了穆家二娘子,虽不能说惊为天人,的确是一等美人儿,妾是自愧不如的。说见过穆二娘子的郎君,不知你是什么时候在哪儿见到的?”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左侧高个子郎君,同样带着疑问。 高个子眼神慌乱四下瞟了瞟,坐正身形,尴尬的干笑几声:“好多年前。” “多少年前?”她逼问。 郎君抓耳挠腮一阵,扯着大大的笑脸:“大概八’九十一二年前吧!” 唐小诗依旧没有想起来面前人,想必也是容貌变了;或者是他见过穆玥,穆玥并没有见过他;也可能他在说谎。 她冷嗤一笑:“女大十八变,郎君又未见过现在的穆二娘子,何故说此话?背后议论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已经很无礼,却毫无根据恶言恶语诋毁,瞧着郎君也是出身高门的贵子,难道没有读过圣贤书,没有长辈教过你最起码的礼数吗?”她目光又扫向其他三位身着儒衫的郎君。 三人自觉惭愧,竟然被一个小娘子以礼问责,纷纷移开目光。 她再次望向高个子郎君,郎君冲她勉强扯了一个难看的笑脸。 她冷冷斜了眼,朝几人微微屈膝一礼,转身绕过屏风回到隔壁纱幔中。 屏风后窃窃私语几句,不再谈论她,转而谈起过几日燕湖边游船、马球、游园、诗会等事情来。 她心情受了影响,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刚出茶楼没多远,薇儿靠近她耳语:“茶楼中那个郎君跟过来了。” 她回头,那郎君正迎面走到跟前,咧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还准备报仇呢?”她讥讽。 “娘子误会,我就是想问问,娘子是不是真的见过穆二娘子。” “嗯!”她冷冷瞥了他一眼,回身朝前走。 郎君紧跟两步,笑着讨好问:“穆二娘子真的容貌出众?” “嗯!”她继续冷冰冰态度。 “可她幼时那般……怎么可能如夸赞的那般貌美?” 她生气,立即顿住步子,郎君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急忙冲她笑着道歉:“见谅见谅,我失言了。” 唐小诗歪着头斜睨他:“你怎么这么关心穆二娘子美丑?年纪轻轻的郎君也这么喜欢嚼舌?美丑和你有关系?”话音一落,她忽而想到了什么,将面前人的样貌细细打量,和记忆中幼时模样做了对比,似乎有三分像,特别眼睛神韵。 算着日子,荀二郎若是回京,也差不多这几天。 她霍地苦笑一声,真是冤家路窄! “反正你这模样和品行是配不上穆二娘子,你们简直一天一地、云泥之别。”她将对方刚刚骂她的话骂了回去。“至于荀二郎,竟然说穆二娘子貌丑并且背信弃义逃婚,父亲多次派人去传而不回,如此不信不义不孝之徒,只配一辈子孤独终老!” “你……”郎君怒气刚升上来,他立即抓紧拳头强行压下去,扯着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你这不也是背后骂人吗?又哪里来的礼数?” “当面我也敢这么骂他,甚至骂得更狠,你敢当面指着穆二娘子说她貌丑吗?” “我……” “你不敢。”唐小诗抢过话,“因为你不明真相恶意诋毁,损人家一个未出阁小娘子闺誉,欺负人家无父无母一介孤女。但我敢骂荀二郎,因为我理有据,不是凭空指责。” 郎君被她怼得满脸怒气,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瞪着唐小诗你你我我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唐小诗冷冷白了他一眼,转身带着薇儿和其他几个婢女小厮离开。 走出十来步,薇儿偷偷回头望去,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子,你可真厉害,那郎君气的原地跺脚呢!” “下次再遇到,我要他气得原地打滚!” “娘子今个儿真解气!” “是解气!”但是没完全解气,若是能够拳脚相加揍他一顿就更解气了。 此时身后街道人群中,荀三郎带着几个小厮赶到那郎君身边,见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前方,满脸怒气,嘴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心中疑惑也朝前方望了眼。 “二兄,你怎么了?” “我……我刚刚遇到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我……”他转头对一旁小厮吩咐,“去,打听前面那个身着藕色襦子嫣红裙的小娘子是哪个府上的,简直气死我了。” 小厮朝前面望去,熙攘的人群,哪里有这么个小娘子,一脸迷茫。 “快去!”他朝其中一个小厮用力推了把,小厮不敢迟疑,带着迷惑跑开。 荀三郎目光在人群中也没有搜寻到这么个人,转头问:“出了什么事?” “我竟然被一个小娘子骂得狗血淋头。” 荀三郎闻言一笑:“哪个小娘子这么厉害。” “你还笑?”郎君抬手拍打了下他的头教训。 荀三郎揉了揉脑袋,抱怨:“我不笑,我担心待会回到府上没机会笑了。你刚进城府门都没踏就跑不见人,阿耶肯定在府内发火。你是逃不过责罚了,我恐怕也要遭池鱼之殃。”拽着对方朝回走。 第68章 相思极-7 傍晚时分, 唐小诗站在木亭内欣赏落日,杭瑞笑着走进藏云院,疾步踏入木亭。 “表妹, 给你说个好事。”他兴致浓浓道, 兀自坐下倒了杯茶水解渴润喉。 “什么事?”唐小诗靠在亭柱上看他。 “荀二郎的事。” “被打了?” 杭瑞愣了下, 笑容收了几分, 语气含着失望:“你都知道了?” “我猜的,二表兄给我说说他被打成什么样了?” 杭瑞瞧她好奇, 又提起了兴致,说道:“被打成什么样没瞧见,但是听说挨了荀将军几十鞭子,爬都爬不起来,直接被抬回房。荀府请了两位太医过去, 应该不会轻。” “哈,噗哈哈哈哈……”唐小诗没憋住内心的狂喜, 捂着嘴巴大笑起来。 打得好啊! 憋屈了这么久,终于让她畅快了一回。 乐了一阵后,她忽而走到小桌边紧挨杭瑞坐下,央求的口吻道:“二表兄, 求个事呗。” 杭瑞好奇望她一眼。 “你来京不是还没有去过荀府吗, 明天就打着代替舅父上门拜访的借口,帮我瞧瞧荀岚被打成什么样。” “这……”不太合适吧?他为难皱了皱眉头,满脸不情愿。 “二表兄,求求你了。”她拉着杭瑞袖子嘟着小嘴撒起娇来, 这是穆玥以前惯用的招数。 杭瑞最招架不住她这磨人的一套, 因为这个没少被长辈和其他兄弟姊妹误会他欺负了她。他立即抬起手挣开她,慌忙应道:“好好好, 我去,我去。” 唐小诗满意地笑着坐回去。 杭瑞回去后让人准备礼物,次日便带人提着礼物打着父亲的名义前去荀府拜访。 唐小诗吩咐婢女在木亭内摆了一桌子茶果点心,等着杭瑞回来与她细说。 直到午后杭瑞才回来,走进木亭直接开口问她:“你昨天和荀二郎见面了?还骂了他?” 唐小诗未有隐瞒,点了点头,拉着他到小桌边坐下。 杭瑞笑道:“我猜想除了你自己,没有谁会为你这么出头去当面骂他。” “你告诉他是我了?” “当然没有,瞧他气得吹鼻子瞪眼,我怎么可能还告诉他。但听他的口气,似乎是要找昨日骂他的人算账。” “他若敢来,我还敢打他呢。” 杭瑞无奈地宠溺一笑。 唐小诗立即将一盘新鲜的樱桃端到他面前,讨好般询问荀二郎伤势情况,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满含期待等着他。 杭瑞瞧她着急,故意漫不经心喝口茶,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道:“不算太重。” 唐小诗知道他含糊其辞是有心吊着她,又将穆玥撒娇一套拿出来,抓着他的袖子,表情还没摆到位,杭瑞就一个激灵挪了半个身位避开她,抬手打住:“我错了,我说。” “那快说吧!”她得意的单肘撑着桌面托着腮做足等着听的准备。 “伤我是没有亲眼瞧见,但是他走路瘸拐,还需要人搀扶,胳膊动作稍微大点额上直冒冷汗,并不是装出来,的确伤得不轻。荀将军着实没有手下留情。” 说完又转而询问:“你与他的婚约当如何?还要退?” “当然退了!”她理所当然的道,“难道就因为他被打一顿,我就要嫁给他?他被打本来就是应该的。”毁她的闺誉,害她被京城人嘲讽是歪鼻斜眼满脸麻子的丑女,甚至说她配不上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婚约是姑母和姑父与荀将军夫妇定下的,如今姑母和姑父不在,你单方面要退不行。今日我从荀将军的谈话中听得出来,他是丝毫没有退婚的意思,甚至是铁了心要荀二郎娶你。” 她泄了口气有些犯愁,如果荀家执意不退,荀二郎最后也被逼认错且答应娶她,那么她就没有对方的错处可揪。再强行退婚,反而是她背信弃义,还可能伤了彼此颜面,于杭家和穆家都有害无益。 荀将军有些固执,退婚想从他入手怕是太难,只能够走荀二郎这条路。只要荀二郎也坚持退婚,事情就好办了。 她开始琢磨起要怎样才能让荀二郎打死都不屈服,坚决不愿娶她。 忽而灵光一闪,对杭瑞道:“麻烦二表兄替我给荀岚传个口信,就说五日后燕湖马球赛,邀他前往一观。” 杭瑞盯着她打量,笑问:“你又要搞什么名堂?” “二表兄到时候就知道了。” 杭瑞离开后,她便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院中穆府伺候的婢女听,果然天黑之时就有近身婢女过来回禀,穆家婢女去二夫人那里传话了。 她次日又差两个小厮出去打听马球赛安远侯府的赵四娘子是否过去,傍晚小厮回来禀告马球赛安远侯世子是组局人之一,赵四娘子必然是去的,就连穆大郎也受了邀请。 唐小诗将一切准备妥当后,到了马球赛当日,她又是一番精心装扮出门。 刚出了府门瞧见外面停着三驾马车,除了她安排的,还有两驾分别是穆珈姊妹和穆大郎的。 杭瑞从一个小厮手中接过马缰,朝她看过来,笑着问:“大郎怎么还乘马车,不如与我一起骑马。” 她愣了一下,回头瞧见穆大郎走来。他朝马车看了眼:“杭郎说的是。”吩咐小厮立即去牵马。 紧跟着穆大郎过来的是穆珈和穆珺。除了每日去给老夫人请安见到她们,其他时间都不怎么见面。 今日穆珈身着一身色泽艳丽的新款裙裳,腰间系着一个香囊。面上搽脂抹粉描眉,头上戴得是做工精巧的钗环。这一身行头是精心准备。 其身边的穆珺相较而言稍逊两分。 她笑着夸赞:“三妹妹、四妹妹今日真好看,这裙裳与妆容相得益彰,发型头饰更是锦上添花,今日必然能够艳惊四座。” “二姐姐才是美艳无双呢!”穆珈也笑着反夸。 彼此假意客套一番后,她朝府内看了眼询问:“五妹妹今日不去吗?” “她不喜欢热闹。”穆珈道。 她点点头,与二人携手出门后各自上了马车。 燕湖位于城南,湖面风光旖旎,周围景色醉人。因附近有一片果林、一片草坪和一处燕园,每至春日,成为洛阳人最爱去的春游之处,暖春三月更是游人如织。 马车沿着湖边的林中小路缓缓行驶,她撩开窗帘朝外望去,湖面大小游船无数,隐约还能听到歌船上传来的琴曲。 不一会儿,马车便在一处游廊前停下,她下了马车,回头瞧见穆珈和穆珺头戴帷帽,提着裙摆由婢女搀扶下车,并朝她走来。 “二姊,前面便是马球场了,二姊是去看马球赛还是先游湖逛园子?妹妹陪着你。” 她朝四周打量一圈,此时一个杭家小厮走上前来,对薇儿耳语了两句什么,薇儿过来传给她听。 她这才回穆珈的话:“先看看马球赛吧,我还没瞧过咱们洛阳郎君们打马球是什么样呢,不知与荷州的规矩是不是一样。”说着朝马球场走。 穆珈闻言立即跟了过去。 第69章 相思极-8 马球场周围的观赏棚台大部分已经坐满了人, 空着的棚台外面也有下人守着,四周低矮的凉棚内围满了男女老幼,但以年轻的郎君和娘子们为主。 早上金色的阳光打在他们的脸上, 朝气蓬勃, 笑颜如花。 她们随着穆大郎朝穆家的棚台走去, 一路上有人不断侧头朝她看过来, 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她面上一直挂着标准的职业性微笑。 穆珈瞧见周围的人的反应,靠近她一步道:“二姊今日出门应该戴个帷帽的。我这个你先戴着吧。”说着解下来递给她。 她清楚穆珈的心思:不想外人见到她的真容。如此, 在外人眼中她到底是丑是美还是个未知数,就会继续被猜测,被议论。如果今日她戴着帷帽,可能会让原本开始转变想法的人再次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因为貌丑不敢见人,故而遮掩。 她接过帷帽没有戴, 而是随手递给了身边的薇儿,礼貌笑道:“咱们京城风俗也不是贵女出门就一定要戴帷帽, 而且春日景美风暖,就该尽情去看去感受,戴它太过麻烦了。三妹妹取下帷帽是不是觉得舒服多了?而且三妹妹今日打扮这么美,戴着帷帽都遮挡了, 岂不可惜?你瞧那边的娘子们不也没有戴吗?” 又对朝穆珺道:“四妹妹也摘了吧!又不是貌丑, 难道害怕被人看不成?” 穆珺看了眼穆珈,又看了看唐小诗,穆珈容貌本来不差,但是和唐小诗站在一起, 就只能够做个陪衬。 她客气笑着回绝:“我怕晒。”没有摘下来, 免得让自己也落得尴尬。 唐小诗故作无奈一笑。然后大大方方的让这些好奇的人将她的脸看个够,看清楚她这个让荀二郎逃婚的“丑女”到底什么模样。 忽而前方几位郎君迎上来和穆大郎打招呼。 “怎么现在才来?” “抱歉, 行车慢了些。” 问话的郎君视线越过穆大郎朝她望过来一眼,转而又收回目光笑着让穆大郎介绍身边的杭瑞。 “在下先伯父内侄,荷州杭大都督的二公子。”穆大郎道,又对杭瑞介绍,“这位是安远侯世子赵大郎。” 唐小诗闻言不由将面前的赵世子打量一遍。五官坚毅冷硬,身材高大结实,标准的型男硬汉。怎么就被荀岚那个看上去纨绔不羁的家伙给打了呢? 不应该是反过来,他将荀岚按在地上猛揍一顿的吗? 唉,太遗憾了! 赵世子与杭瑞客气两句后,再次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这才毫不避讳地向穆大郎和杭瑞询问,“这位便是穆二娘子吧?” “正是。” 唐小诗笑着走上前一步,施了一礼:“见过世子,世子安好。”又朝其他几位郎君施礼。 赵世子和郎君们拱手回礼,笑着对穆大郎和杭瑞道:“穆二娘子国色天香、娴静淑雅,真是把你们穆杭两家的优点都占全了。” “世子谬赞,妾貌丑不敢担世子如此夸奖。” 赵世子冷呵一笑:“谁这么不长眼敢如此说二娘子?若二娘子如此美颜还叫貌丑,那洛阳城也没几个貌美的娘子。” “还能有谁,只有荀二郎那厮。”旁边一位郎君故意挑明,语气倒像是泄愤。 “荀二郎可真是……有眼无珠了。”赵世子笑着道,显然提到荀岚时,他的笑容变得不自然,眼神中还含着怒怨之气。 她笑笑不言。 双方相互认识,客气几句便棚台走去。 穆大郎和杭瑞与赵世子他们一起去主台那边,她与穆珈穆珺来到穆家的棚台。 站在低矮的围栏前,看着面前平坦绿油的草坪,脑海中涌现出了见过的几场年轻人的赛事。穿书这么多年,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不知是因为年月久远,还是因为不在同一个时空的缘故——倒是身为萧伊人时候的那场蹴鞠赛清晰些,但许多细节也记不得了。 由此也想到现在身处的时空,毫无疑问,荀二郎是诗词的男主,只是这首诗词,她暂时还没有猜出来。 “娘子,瞧。”薇儿抬着下巴朝一旁努了下。 她望过去,几名婢女簇拥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小娘子身姿窈窕,五官柔美,皮肤白皙,像个白玉雕刻的娃娃。 对方好似注意到她的目光一般,昂首朝她这边棚台看来,表情木然,直到走过她这边棚台才收回目光。 “二姊可认得那娘子?”穆珈与她并肩站着,目送着那娘子朝主台方向去。 “何人?”她好奇问。 “咱们洛阳第一美人赵四娘子。” “安远侯之女?年前荀岚冒犯的那位?” 穆珈笑着点头:“就是她。” 她再次望过去。 依照穆珈的说辞,荀岚喜欢赵四娘子,因为表白的方式错误闹出事情。荀岚是个因为她貌丑就能够背信弃义逃婚的人,喜欢这么个美人而冲动行事似乎也合情合理。 “的确是美人。”她夸赞一句,转身走到席上坐下,招手让薇儿上前对她耳语几句,薇儿笑着退了下去。 穆珈目光跟着薇儿,看到薇儿吩咐一个杭家小厮后朝另一个方向离开她才收回视线,“二姊可是有什么需要而下人们没准备?” “没有,就是觉得马球赛快开始了,咱们三个在这儿坐着观看太无聊,请几个人过来一起,热闹些。 穆珈和穆珺相识一眼,心生狐疑:对方刚回京,除了她们根本就没有认识的娘子,去哪里请人? 再去寻薇儿和那小厮身影,已经不见。 不多会儿,薇儿回来,被她相请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四娘子。 她提着裙摆在婢女搀扶下走上棚台,目光落在唐小诗的身上,微微屈膝一礼,笑容纯真无害。 “娘子便是赵二娘子吧?” “是。”唐小诗回礼。如此近距离,将面前人容貌看得更加分明。一张完美无可挑剔的脸蛋,让她既羡慕又有些许嫉妒。特别是低眉浅笑,真如清水出芙蓉,桃花迎春开,自成一道风景。 人言秀色可餐,大约就是这样的美人儿。 她竟有几分看的痴迷,回过神来,立即请她到席上坐,心中也感叹,难怪荀岚垂涎对方,她是个女人都有点儿喜欢了。 “兄长们在一处玩乐,把我们这些娘子都丢下了,我瞧四娘子独自一人,便请你过来,咱们坐一处说话。”她笑着道。 赵四娘和穆珈穆珺见礼后,才就着小桌坐下来,笑着道:“之前听闻二娘子回京,最近城中传言颇多,我还半信半疑,幸而今日得幸见到二娘子真容,不然让我真被那些流言蜚语迷惑了。” 唐小诗觉得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余光朝穆珈瞥去,她正盯着赵四娘子,目光冷淡,甚至带着几分厌恶。 她装作未见,也客气的回应对方:“我刚回京也听闻了赵四娘子的名字。” “是吗?”赵四娘子面色稍变,瞬间又挂上纯净无邪的笑。 “赵四娘子乃洛阳第一美人,我怎么可能未听过?刚回京妹妹们便和我说过你呢!” 赵四娘子朝穆珈穆珺望去,客气的道了两句过誉的话。 恰时场上的马球赛已经开始,一阵紧锣密鼓,两队人策马执杆冲了过去。 几人也停下了交谈齐齐都朝场上望去。 须臾,薇儿朝她身边靠了靠,她会意回头朝木梯望去,荀二郎已经走到一半。昂首瞧见他,顿时愣在了木梯上,目光迅速朝旁边几位娘子扫去。 赵四娘子背对着他,穆珈穆珺都侧身望着场中比赛,在木梯的位置根本瞧不见她们正脸。旁边伺候的婢女也都背对。 她无声冲他挑眉一笑。 荀岚好似立即被激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指着她冷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在这儿找到你,我……” 瞬间动作僵住,话也噎在喉咙里,愣愣看着同时转过脸来望向他的三位娘子正脸,再迷惑盯着唐小诗看了会儿,猛然转身疾步朝木梯奔去。 “荀二郎!”她拔高声音唤道,“不坐下来聊聊吗?” 荀岚头也不回,急匆匆跑下棚台。 她走到木梯前对着已经下了梯子的荀岚笑道:“步伐这么利索,看来伤得不重,我以为你今日要被抬着过来呢!” “你……”回头指着她,说不出话。瞥见她身边的赵四娘子,拨开面前的人急忙离开。 周围看马球赛的人被这边声音和动作吸引,纷纷朝望过来。 唐小诗立即示意台下杭家的小厮跟过去。 转过脸,正瞧见赵四娘子和穆珈两人贪恋的望向荀岚远去的背影,神情几近相同。 穆珈如此她能理解,毕竟那日水榭中听到她与穆珺对话,她是喜欢荀岚的,但是赵四娘子如此含情脉脉,满眼依恋不舍,嘴角含笑,却是异常。 她再将穆珈看了看,两厢再一对比,顿时明白。 再望向人群,已瞧不见荀岚的身影。 他逃得倒是快! “赵四娘子。”她轻轻唤了句,将对方神思拉回。 赵四娘子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道了句:“我有些不舒服,就不陪三位娘子了。”带着婢女匆匆离开。 她朝台下伺候的婢女示意,婢女悄然跟了过去。 “三妹妹以前与荀二郎相熟?”回头随口问。 “只是见过数回,并不相熟。”穆珈笑着坐回原位,立即端起茶盏喝着,一眼便能看穿在掩盖紧张情绪。 她装作未察觉,笑道:“上次三妹妹和我说荀二郎对赵四娘子有心思,可我听到一些传闻,似乎是赵四娘子对荀二郎有意,你说他们是不是两情相悦,被赵世子撞见了,所以才误会的?” “这……这不可能吧?”穆珈双手紧紧握着茶盏,勉强扯着笑应答。 穆珺也相劝:“二姊从哪儿听来的,别不是讹传。赵四娘子那样的美人,怎么可能会喜欢荀二郎那个纨绔呢!” “四妹妹说的是。”她冷笑一声,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神情,“我也很好奇,这么讨人厌的荀二郎,怎么会招惹娘子喜欢呢!” 第70章 相思极-9 她本就不是冲着马球赛来, 也无兴趣观看,站在棚台上四处瞟着欣赏周围的风景。 不时有各家贵女打着各种各样的借口过来,其实目的都是冲着她, 想要亲眼看看她这个被京城议论了一两个月的“丑女”到底是长什么模样。 她满脸堆着礼貌善意的微笑一一应对, 虽然有一部分娘子言辞不善, 甚至见到她非但不丑反而美, 心情不悦,说话酸溜溜, 她都巧妙的内涵回去。 约莫半场马球赛后,她瞥见了棚台下杭家去跟着荀岚和赵四娘子的下人回来,就借口自己有些不适,和穆珈穆珺以及过来叙话的两位娘子道了声歉意便离开。 离开棚台十数步,婢女上前回禀:“赵四娘子去了燕园, 小七说荀二郎也去了燕园,遇到一群相熟的郎君们, 正在水亭内饮酒。” 小七是跟踪荀二郎的小厮。 “那咱们也去燕园凑凑热闹。”她笑着道。 本来计划让荀二郎过来,一来是恶心那个觊觎自己堂姐未婚夫的穆珈,二来是想搞清楚赵四娘子与荀二郎之间的事情,最好是借此好好地修理荀二郎一番。却没想荀二郎这家伙, 知道她就是穆玥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做贼心虚吗? 赵四娘子喜欢荀二郎毋庸置疑, 荀二郎若也喜欢赵四娘子,当初的冒犯无礼又是怎么回事?事情怎么还闹到动手打人的地步? 她带着疑惑出了马球场直接前往燕园。 赵四娘子去燕园,显然是冲着荀二郎,至于要做什么就难猜测了。 她在小七的指引下朝水亭去。 绕过一丛灌木, 瞧见通向湖面水亭的水台上一抹淡紫色身影, 她立即顿住步子。 “那不是赵四娘子吗?”薇儿小声道。 赵四娘子站在临水台边,就这么隔着十多丈的湖面望着对面水亭中的人, 目光痴痴,神情愣怔,若非是身后还站着几名婢女,她真的怀疑对方有轻生之念了。 水亭内大概有七八位郎君,说的什么听不见,但是偶来传来的几声欢笑倒是听得清。 有些远看不见面容,从衣着颜色大致判断背对湖面的一位郎君是荀岚。 赵四娘子一直愣站动也不动,她迟疑了下走过去。 “四娘子。”她笑着轻唤了声。 赵四娘子回头瞧见她,微惊,稍稍愣了下,立即笑道:“二娘子怎么过来了?”笑容依旧纯真无邪,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马球赛那边有些吵闹,过来这里散散心,真巧遇到四娘子了。”她朝湖面看了眼,笑道,“还是这儿静谧宜人。” “燕园每至春日游人不断,各处亭榭楼台都有人宴饮或者聚会,你瞧连湖面哪条小船都是人呢,也就这儿稍稍安静些。” 唐小诗四周看了看,这儿之所以安静是因为对面的水亭中有人在聚会,别人都不好意思过来吧? 她礼貌笑着附和:“的确,这儿风景不错。” “游鱼也多。”赵四娘子伸手拉了她一把,朝水台边沿又迈了一步,指着中水游鱼道,“瞧它们游得多欢。” 她稍稍探头看了眼,一群小鱼聚成一团,好似争抢什么。 她忽然来了兴致,瞧见四娘子另一侧木台上有根长树枝,松开赵四娘子的手,准备过去拾起,她人还没有绕到四娘子身后,赵四娘子忽然“啊”的叫了声,人朝水中跌去。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空。 “噗通”一声,溅起水花,人已经没入水中。 她震惊,心狠狠一紧,冲着湖面喊了两声“赵四娘子”。 赵家婢女慌忙奔过来,扑在水台边,惊恐大呼:“娘子。” 赵四娘子从水中露出个头来,害怕地疾呼一声“救命”头又沉到了水下去。 “穆二娘子,你怎么能推我家娘子呢,娘子不识水性。”婢女冲她怒声责怪。 “我……”唐小诗有口难辩,看着水中扑腾挣扎的赵四娘子,她忽然脑海中灵光闪过,这情节怎么像极了恶毒女配有心嫁祸女主呢? 赵四娘子再次冒出个头急切地唤了两声“救命”,又一次被水淹没头顶。 水亭中的郎君们闻声纷纷望过来。 她心理骂了句“该死”,纵身跳进了湖中,身后薇儿等人也吃惊连叫几声“娘子”。 三月的湖水寒凉刺骨,她头探出水面倒吸了两口凉气,立即定神游向赵四娘子,将她捞起。 赵四娘子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用力的抓着她,抱着她,拖着她,腿脚在水下胡乱的蹬踢,将她拉沉入湖面下。 她奋力想向上游,但对方胡乱拍打的双手和胡乱踢踹的腿脚,让她总是被压下去,露不出头。 脑海中一阵混乱和恐慌后,她立即抓住对方乱舞的手,去抱对方的腰身,却被对方朝下按去。 这次她彻底意识到自己下水来救人大错特错,但此刻明白为时已晚。 她刚想放弃,忽然右腿因遇冷抽筋酸疼动不了,她也惊慌扑腾起来。 恰时岸边和九曲桥方向有人朝这边游过来。 她沉在水下根本看不清对方,寒冷、窒息和恐慌让她意识有些模糊,直到被人捞起,露水面大喘几口,她才慢慢回神,瞧清抱着她的人竟然是荀二郎。 他用力拖着她朝木台游去,口中责怪:“不识水性还救人!” 回到木台上,她瑟缩身子抓着抽筋的右腿,赵四娘子也被跟着她过来的小七救上来,躺在婢女的怀中,缩成一团,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婢女抖开披风将其湿透的身形遮挡。 薇儿也取过披风给她披上,哭着叫道:“娘子你要吓死奴婢了。” 她缓了一会儿腿才好一些,身上也稍稍有些力气,微微摇头虚弱道:“我没事。” 歪头瞧见荀二郎跌坐在木台上,捂着肩头,深锁眉头,面容扭曲,似乎很痛苦。 亭中的郎君们都赶了过来,立即询问她和赵四娘子的情况。 赵四娘子旁边的婢女开始哭着指责她:“穆二娘子,我们娘子怎么就得罪了你,你要推我们娘子落水,如此害我们娘子?”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盯着她,一来是惊讶面前这个貌美的娘子原来就是京城传了一两个月的“丑女”,二来好奇这里面有什么缘故,她竟然去害别人。 有人反应快,立即想到去年荀二郎和赵世子之间的摩擦,目光立即转向荀岚,不由做了猜想。 薇儿怒声反驳:“明明是赵四娘子自己落水的,怎么怪我家娘子?而且你们娘子还没说话,怎么你就替你们娘子做主了?” 婢女张了张口,没有再出声,帮着赵四娘子搓着冰凉的手。 赵四娘子低垂着头,一副受了惊吓慌张还没有回过神来神情,眼神空洞游离。 唐小诗望向她,想到她落水和在水中的举动,满肚子火气。一张纯净无害的面孔下面竟然有如此蛇蝎心肠。自己竟然被她算计加害。 她直直逼问:“是我推得你吗?” 赵四娘子微微瑟缩下,好似又受了惊一般,神情迷茫,却一字不说。 赵家婢女再次开口:“我家娘子刚刚受了惊吓,又受寒着凉,穆二娘子别再吓我家娘子了。” 她瞪了眼说话的婢女,婢女即刻止声。 她依旧逼视对方,等着对方回答。 赵四娘子靠在两个婢女怀中,满眼畏惧看着她,像极受了恐吓、满腹委屈的小娘子。 她最见不惯这种作态。 此时一位郎君上前来劝:“想必女婢是看走了眼,一时护主心切口不择言。赵四娘子受了惊吓,穆二娘子也落了水,还是先回去吧,切莫受了寒。” 唐小诗朝郎君冷冷看了眼,这明着是调节,暗着是帮衬赵四娘子。年前有荀二郎对赵四娘子有心而冒犯的事情,后来又有荀二郎因为她貌丑逃婚,如今赵四娘子又在她面前落水。这几件事联系起来本就很容易让别人猜测是她嫉妒赵四娘子,从而对她加害。 今日这么多郎君在,不把事情说明白了,日后传出去很可能就是她推对方落水,名声就不是“丑女”这般容易自证清白的。 “还是把事情弄清楚再回吧,不耽误这一时半刻。”她冷笑,就着薇儿的手臂站起身,“免得我从‘丑女’又变成了‘恶女’。” 回过头对赵四娘子道:“赵四娘子缓了这么久还没有缓过来吗?” 赵四娘子依旧畏惧目光看着她不答。 她白了一眼,道:“赵四娘子不说,那我就全说了。” 她斜了眼坐在地上仍旧一脸痛苦表情的荀二郎,又扫了眼旁边七八位郎君,冷冷道:“我知道若是我说与赵四娘子远无仇近无怨,没有理由推她落水,肯定有人会扯到荀二郎爱慕你同时因为我貌丑逃婚,所以我嫉妒。我想赵四娘子刚刚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吧?” “那可真的看扁我穆玥了,我不会对任何女人拈酸吃醋,更不会嫉妒,无论是娘子主动勾’引,还是郎君主动扑过去,我都只会把错算在郎君的头上。” “而且,如果我真的想害你,也不会在这么多郎君就在旁边亭子饮酒的地方下手,明显就不可能害成。如果我真的想害你,我为何还要跳下水去救你?多此一举?这么冰冷的湖水,我差点被淹死其中。” 她冷嗤一笑:“对了,我还想说,赵四娘子,你在水中用力将我向水下按,朝水下拖的力道可真大,而且你也不像不识水性。你在水中时脑子那么清醒,上了岸反而受了惊吓?装柔弱扮可怜的确很招郎君们同情怜爱,但是一颗心不干净,也仅仅得到同情怜爱罢了。” “今日受惊吓的不是你,而是我。我差点被你溺死在这燕园湖水中,我会记着你的。”她冰冷道。 将赵四娘子神色变了变,眼中的惊慌恐惧带了些许愤怒。 她厌恶一瞥。 “你胡说什么!”赵家婢女立即怒斥。 她不再理会。 其他郎君见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两个娘子之间的事情,而且还是不光彩之事。赵四娘子看上去的确楚楚可怜,惹人同情,但是穆二娘子的话也很有道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荀二郎此时撑着身子站起走过来,对唐小诗道:“湖面风凉,你身上湿透,别真受了风寒,先回吧!”对刚刚跳水救人的小七吩咐,“去通知你家郎君。”又询问薇儿,“可有带干净衣服,扶你家娘子去换上。” 唐小诗闻言诧异望着他,这才注意到他左边肩背的衣衫有血混着水晕染。 第71章 相思极-10 “你……”她朝他肩头示意, “没事吧?” “不算大事。”他苦笑了下。 旁边的郎君也注意到他身上有血迹,其中一人上前来关心询问:“怎么伤这么重?先到亭中处理一下。” “不用。”他侧身躲开郎君要搀扶的手,“我回去自己处理。”然后对诸位郎君抱拳歉意道, “今日不能相陪, 先告辞了。”朝唐小诗看了眼, 转身先离开。 唐小诗愣了愣, 看着他略显佝偻背影,半个背的青白长衫被淡淡的血水晕染。 她向他刚刚坐的地上望去, 一滩淡淡血水。 怎么会伤这么重? 她疑惑看了眼湖面,并无任何树枝或坚硬之物。她又望了望诸位郎君和还蜷缩在婢女怀中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赵四娘子。 赵四娘子目光紧紧盯着荀二郎远去的身影,既有心痛不舍更有怨怼和愤怒。 她冷冷扫过,朝诸位郎君道了声不便,紧了紧披风离开。右脚因没有彻底恢复, 使不上力道,薇儿和婢女搀扶她朝回走。 听到身后有郎君关心询问赵四娘情况, 赵家婢女又开始哭诉,却未听到赵四娘子说话。 薇儿回头瞪了眼,小声怒道:“也幸而是遇到娘子你好脾气,若是三娘子在, 决计将赵娘子和婢女全踹湖里去。 唐小诗被她话逗笑。但这话一点不假。杭家武将世家, 杭家娘子个个都是豪爽洒脱的性子。杭三娘子脾气最火辣,性子最耿直。若是赵四娘子在她面前上演这么一出,她真能够做出一脚将其踹回湖里的事情来。 虽然这样一时解气,但是在外人来却留下更多话柄。 她也后悔自责, 被赵四娘子单纯天真的笑容欺骗, 没瞧出来其笑容下面这样污秽的一颗心。 在燕园门前,杭瑞带着人赶过来, 瞧见她满身湿透,脸色泛白,腿脚还有些不便,怒目扫了眼随身伺候的婢女,推开一旁婢女上前搀扶。 “逞什么能耐救人!”对她严厉训斥一句。 唐小诗看了眼他,显然小七把经过都和他说了。 “我不下去救人,就真被冤枉得百口莫辩了,而且我只以为对方是嫁祸我,哪里想到她还想把我溺死。” “你想不到多着呢!”又是一句教训。 唐小诗也自觉惭愧,后悔不已,不再解释辩驳。 上了马车,立即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浑身还是冷得发抖,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这时穆大郎和穆珈穆珺都赶了过来,见此情况也不便再多逗留。 回到府中,她裹着锦被坐在榻上,手中捧着滚烫驱寒的药汤,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终于觉得浑身暖和了一些。 二夫人三夫人等人都过来看望,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简单的道了句落水,没有多说什么,二夫人这才问及她身体如何,可有请大夫过来瞧瞧等关心的话。 “无碍。”她简单回了句,感觉头有些疼有些晕,眼皮也沉重睁不开,道了声不舒服,让薇儿扶她回内室休息。二夫人三夫人瞧她脸色不对,不方便再多探听,识趣离开。 她一觉睡到傍晚才醒,头脑还是昏沉发晕。她摸了摸额头,似乎发了烧。薇儿过来帮她披上衣衫,伺候她梳洗,另一婢女端来汤药。 薇儿告诉她,在她睡着后杭瑞见她情况不对又请了大夫过来,汤药是按照大夫开的方子熬的退烧药。 她捏捏眉心,看来真烧高了,竟然沉睡毫无察觉。 没多会儿杭瑞和穆大郎一起过来,瞧她醒了,都暗松了口气。 穆大郎已经知道事情经过,此时蹙眉不展,在榻边胡椅上坐下来,满怀愁绪地开口对她道:“今日燕园水亭边在场的郎君不少。赵四娘子与荀二郎去年闹过那么一出,今日你们又都在,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此事难免会传出去。” “赵四娘子是人人称颂的洛阳第一美人,才貌双全,是京城众多贵家郎君们心仪的贵女。且不说他们会不会信你所言,即便他们信了,也难免不偏心赵四娘子。”穆大郎颇为担心望着她。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在湖边时,她从那些郎君们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些。她也承认赵四娘子那样貌美如花,外表娇弱可怜的娘子更加讨郎君们怜爱。何况人都有偏向弱者的心理。 当时那样的情况,她被救上来惊魂未定,只想摆脱被嫁祸陷害的可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只能说,若信你你无需一言便信你,不信你任你巧舌如簧也无用。 她微微垂头想着此事,被赵四娘子嫁祸还差点溺死,她总不能再因此背个恶名。 忽然想到什么,她眸光清亮,抬头问:“阿兄可知道赵家兄妹和荀二郎之事的内情?” 穆大郎摇摇头。 她朝杭瑞看了眼,琢磨了须臾道:“今日荀二郎也算是救了我,而且我瞧他伤得不轻,二表兄明天替我过去看望看望。” 杭瑞略显诧异,很快明白过来,她之所以当着堂兄的面让他这个表兄过去看望,必然是私下有事情要办,不是单纯去看望,笑着应下。 穆大郎自是看出来其用意,虽然血缘上她与穆玥是一家人,但感情上,终是不及养了她十几年的杭家。 他借口府中有别事要处理,起身离开。 唐小诗这才对杭瑞吐露自己心思:“若此事传开于我不利,只能有一种传言,是我因为未婚夫缘故嫉恨赵四娘子,才想要害她。但如果荀二郎对赵四娘子没有任何心思,甚至是赵四娘子倒贴荀二郎呢?是不是我的话就更能够站稳脚了?” 杭瑞疑惑看着她,思忖了须臾,豁然笑道:“好,明天我去荀府。” 见她身体还不舒服,没与她多聊,让她多休息。 唐小诗入夜后喝了碗汤药早早入睡。次日烧退了,头才好些,不那么晕疼。 午后,她坐在小院的木亭中,听着小七说打听到的赵家情况,赵四娘子也病倒了,似乎病得比她严重,午前大夫才从赵家离开。 城中暂时还没有关于昨日燕园之事传出。 两厢正说着杭瑞过来,小七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慌忙退了几步垂首立在一旁,神色惶恐不安。 她有些好奇,朝杭瑞望去。 杭瑞走进木亭瞥了眼小七,走到她对面落座,微微苦笑:“有个事,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先说来听听。”给他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荀二郎伤重,听荀夫人所言,昨夜高烧至天明才退,我过去时候他刚休息,并没有与他说上话。” “伤重?” “是。前几日荀将军教训,几十鞭子打得实在,皮开肉绽。昨日跳水救你,身上刚愈合的伤口被撕开,遇水发了炎症,又受了寒,伤病不轻。” 她忽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于昨日而言,她的确该感激他相救。可想到之前他因为她貌丑逃婚,让她受辱,被京城人讥讽嘲笑一两个月,又觉得他活该。 “还有个事情,我从荀三郎口中得知。”杭瑞道,“年前荀二郎与赵世子打架之事,起因是赵四娘子主动纠缠荀二郎,荀二郎对她无意,拒绝时候说了两句重话,惹得赵四娘子伤心痛哭。赵世子恰巧瞧见,认为是荀二郎言语冒犯。当时有不少郎君和娘子在场,荀二郎身为一个郎君不好开口说是赵四娘子纠缠于他,毁对方闺誉,所以解释不清,让赵世子产生误会,最后动了手。” 她想到昨日赵四娘子站在水台边痴痴望着水亭的模样,的确像着了魔。如果当时水亭中只有荀二郎一人,她已经过去搭话。看来她主动纠缠荀二郎是无疑了。 荀二郎昨日纵身跳入湖中救她而未救赵四娘子,甚至后来都没有与赵四娘子说一句话,想必真的对她无意。 是她误会了。 她霍然想起什么,冷哼一声:“他倒是顾及毁不毁赵四娘子闺誉,没顾及骂我貌丑逃婚毁不毁我的闺誉?”顿时又觉得他被打简直活该,最好能被打更重些才好。 杭瑞无奈笑了笑,安慰她:“他打也被打了,昨天还拖着一身伤救你,你还没消气呢?” “一码归一码。” 杭瑞不劝她,宠溺笑道:“行,你想怎样就怎样。” 端起茶盏抿了口,似想到了什么,朝小七瞥了眼,小七好似受了惊吓把头垂得更低。 他厉声冷斥:“我昨日命你跟着娘子,保护娘子,你倒好,娘子落水你不及时去救娘子,倒去救别人。” 小七惊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叩头求饶。 唐小诗这才明白小七为何如此恐慌害怕,瞧他畏惧哀求模样,心生不忍,笑着劝杭瑞:“当时荀二郎抢先救了我,难道让小七跟着转身游回去?把赵四娘子丢在水里等着溺死?” “溺死更好!”他愤怒道,“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心肠如此恶毒,救她做什么?” “好是好,但是昨天那情况,她若真死了,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朝小七瞥了眼,带着三分撒娇口吻对杭瑞笑道:“此事说来他也不算犯什么错,就别责罚了。” 杭瑞最怕她这一套,立即依她。小七忙叩头谢恩。 “别谢恩这么早,我有个事情交给你办,若是办砸了,我可不饶你。”她半认真半玩笑。 小七立即俯身听吩咐。 她笑道:“刚刚我与二郎君谈及去年赵四娘子和荀二郎之间的事情你都听见了,待会你就带着几个人把消息散出去。”交代了一些传的内容和细节,便让小七立即去办。 杭瑞颇为惊讶,一旦消息传开,赵四娘子的闺阁名声就毁了。他定神看着面前人,以前她可不会如此心狠。 唐小诗知心思,笑了笑:“昨日阿兄担心的对,燕园事情一旦传开,大多数人更愿意相信赵四娘子,我没有优势只有先下手,将更多对方不利的消息传出去,才能够压得住,才能够转变舆论风向。” 杭瑞错愕一阵,赞同点了点头。表妹差点被赵四娘子溺死,这样的对待已经算宽仁了。 两日后,唐小诗病情完全康复,京城内已经传开荀二郎和赵世子去年打架背后之事,伴随着该传言的还有几日前燕园落水之事。 百姓闲来无事最喜欢听达官显贵们家宅中的那点污糟事,很快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口口相传间添油加醋,最后传出了好几个版本,大致都是一个意思。 赵四娘子爱慕荀二郎,纠缠骚扰不得,因而生恨,在燕园想害穆二娘子不成,最后自己落水,穆二娘子好心去救,对方还要将其溺死,幸而荀二郎及时相救。 最后传着传着,传出荀二郎对她痴心一片,还说什么郎才女貌。 她听到这儿,坐在榻上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郎才女貌?呸!她穆玥有貌,荀二郎有才吗?游手好闲纨绔子弟一个! 第72章 相思极-11 又几日, 流言传得最盛之时,唐小诗悄悄出府走进一家茶馆,坐在屏风后, 听了小半天左右桌茶客们的谈话, 三句话不离年前荀赵两家矛盾以及前几日燕园的事情。 薇儿小声道:“传言都传成这样了?” 唐小诗竖着耳朵又仔细听了几句, 身后屏风的另一侧几位郎君正议论得热火朝天, 言辞语气中对赵四娘子既有不齿也有惋惜。 “洛阳第一美人,又是安远侯嫡女, 将来嫁入宫门都是可能的,现在是彻底毁了。有这样的嫉妒之心和阴狠手段,连个门当户对的郎君都嫁不了,更别说是上攀皇室。” 另一郎君感慨:“即便下嫁,有几个敢娶?且不说她廉不廉耻之事, 一个小娘子就这般心狠手辣,谁娶进门, 岂不是闹得府宅不宁?若是搁我,我宁愿娶个样貌平平的贤妻。” “也是。诶,你们说说,赵四娘子怎么就瞧上荀二郎了, 还做出这等事情?若说是哪个皇子, 哪怕是王公世子我也不这般震惊,荀家非公侯,也没听荀二郎有什么过人之处。” “荀家虽非公侯,荀大将军却是军权在握。而且荀二郎也非真的不学无术, 其实能文能武。别的不说, 就是去年能把赵世子打爬不起来,可见身手是有的。” “而且小娘子们不都喜欢白白净净长相俊美的年轻郎君吗, 荀二郎其他不论,就是那长相也够小娘子们馋的了。” 唐小诗撇撇嘴,荀二郎长相……也就还行吧! 倒是把赵世子打得满身是伤之事的确出乎意料。安远侯府也是武将世家,赵世子一看身板就是孔武有力一身硬功夫的,竟然被荀二郎打了? 小瞧他了? 她脑海冒出了那日湖中他将她抱上木台的场景,受重伤,竟然还有那般力道,抱得那般稳当,应该是有点底子的。 听了一耳朵的流言蜚语,知道现在流言风向,她起身回府。 马车在穆府门前停下,她刚走下车瞧见旁边还停着一驾车马,坐在车前的是荀家的车夫。 走到门前朝门卫询问声,得知是荀二郎过来。 她进门刚走到廊檐处,瞧见荀二郎与穆大郎沿着回廊走过来,两人有说有笑。荀二郎较前些天清减了些,但精神面色尚佳,不像是前几日病伤一场的模样。 她转身准备沿着另一边回廊回自己院子,刚迈出一步停下来,回身等着对面两人走近。 “玥妹妹回来了。”穆大郎笑道。 “是。”她朝荀二郎看了眼。 荀二郎咧嘴故意扯出一个假笑,一脸玩世不恭郎君的嘴脸。 他内心翻了个白眼,还是微微一礼客气道声:“那日燕园多谢二郎相救。” “然后呢?” 然后?唐小诗错愕,愣下神,定定望着他:有什么然后? 荀二郎笑着提示:“我救了你,难道你就只道声谢?就没有其他表示?” 唐小诗冷笑声,得寸进尺了。 “你想要什么表示?”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要不就以身相许吧。” 果然轻浮浪荡的郎君,没冤枉他!前段时间逃婚,现在竟然还敢说出此话。 她克制自己怒火,言语还是充满愠气:“我这等丑女可入不得你们荀家门。”冲上前两步手朝前一伸,“把我穆家的玉佩还来。” 荀二郎下意识朝心口捂了下:“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去的道理,何况这是穆叔父和婶娘送我的,你凭什么要回去?” “凭你羞辱我在先,逃婚在后;凭你不守诺践行,背信弃义。” “我……”他语塞,朝穆大郎看了眼求助。 穆大郎见唐小诗不像玩笑,是动真格,这种事可不是儿戏。他上前一步刚要开口相劝,唐小诗出言打断。 “荀岚,你当我什么?说不娶就不娶,说娶就娶?你逃婚一走了之,我和穆家背负多少非议,穆家就是这般由你羞辱的?你也太目中无人了!” 穆大郎闻言,心中也带了三分怒气,不再开口。 荀岚见求助无门,干脆认错:“我逃婚,我有错,但我……” “拿来!”她将手朝前伸了伸。 荀二郎看了眼她柔嫩的掌心,不自觉身子朝后退了一步。 “穆二娘子,当初那些流言我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我并无羞辱你之意。” 唐小诗不信,也不想听他的辩解之词,见他不愿意把玉佩归还,盯着他捂着的心口看了一瞬,对旁边杭家的小厮吩咐:“去把东西抢过来。” 小厮惊愕,纷纷再次询问望着她。 “去啊!”她急声催促。 几个小厮犹犹豫豫上前。 荀二郎连退两步,抱怨道:“你怎么可以强抢?” 唐小诗只顾催促小厮快点。 小厮不敢违令,上前动粗。 荀二郎见此,立即从回廊跳到院中,躲过小厮,口中嚷道:“你们以多欺少,我告诉你们,我以后可是你们娘子的夫婿,你们敢不敬,我一个个收拾了你们。” 小厮本来就不敢真的硬来,闻言更加有几分顾及。 唐小诗恼怒指着荀二郎骂不出话来,竟然还有这般不要脸不要皮的郎君。 “你们今天不把他身上玉佩拿过来,我先收拾了你们。”她对小厮斥责。 小厮闻言不敢怠慢。娘子虽然平常体恤下人,但是郎君最疼宠娘子,若是惹娘子不悦,郎君必然不会轻饶他们,他们这才铆足了本事去夺。 荀二郎被追满院子跑,一会儿跳到回廊,一会儿跳上水台上,一会儿蹦到院子里,小厮怎么也追不上抓不着,累得气喘吁吁。 “娘子,我认错。”荀二郎一边上蹿下跳躲着小厮一边解释,“之前是我口无遮拦抱怨了两句你样貌不佳,可我只是说你幼时,并未有说你现在容貌如何,而且我只是在府中与家人提及,从未向外人说。何况,你小时候样貌的确不佳……” 这就是道歉? 这是强行狡辩!是再骂她一遍!是死不悔改! 她气得指着荀二郎对小厮命令:“抓住狠打一顿。” “娘子,饶了我行不行,我身上还有伤呢,我再跑就没力气了。” 穆大郎在一边看着,不禁眉头拧了一大把,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 堂堂一个将军府郎君在他穆府像耗子一样被追得满院子乱窜,成何体统。 “玥妹妹,让人住手,我和二郎说。” 唐小诗已经再次被荀二郎惹毛,不松口。 他无奈冲着小厮喝声“住手”,杭家小厮根本不听他命令。 “住手!”穿堂处传来一声断喝,小厮立即停下动作,垂首退立一侧。 杭瑞从穿堂走过来,荀二郎立即奔过去,迎面扑在杭瑞身上,抱着对方佯装哭腔大叫:“表兄,救命啊,娘子要打我。” 杭瑞惊得身子一僵,直直愣在原地,任由荀二郎将他抱个满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猛然一把将荀二郎推开,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衣襟。 “二表兄,把他身上的订婚玉佩拿回来。” 荀二郎闻言,转身跳到一旁的回廊中,叫道:“你们别以众凌寡,我不会给的。” “荀岚,你要不要脸皮?” “不要了。”回答干脆。 唐小诗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杭瑞走到唐小诗身边安慰两句后,转身对荀二郎道:“先回吧!” 荀二郎立即咧嘴冲着二人笑了笑:“那我走了,赶明儿我再来。”顺着回廊一溜烟朝府外走。 穆大郎将他送出府门。 唐小诗怒气冲冲一把拨开杭瑞,朝藏云院去。 走到木亭,抬脚朝亭柱踢了几脚。 杭瑞叹气走上前来,在一旁桌边坐下,无奈笑问:“这么想退婚,这么不待见荀二郎?” “二表兄,你刚刚也瞧见了,他是什么样人啊,真的让我嫁给他吗?” “他平日顽劣,遇事还是沉稳的。自赵四娘子的事情后,我让人查了关于他因你貌丑退婚的事情,这里面的确有些误会。” “他刚刚亲口承认说过,还有什么误会?若非是他说,此时怎能传出去?荀将军夫妇怎会心怀亏欠?” 杭瑞指了指身边的位子,让她先坐下来,倒了杯茶给她消消气。 “他的确亲口说过你年幼时貌丑,不愿娶你的话,去覃州也的确是逃婚。”他解释道,“但这些话他只是与荀将军夫妇说过,从未向别人提及。你想一想,他能够为了赵四娘子的闺誉而背负冤屈,又岂会故意去诋毁自己未婚妻的名声。” 唐小诗想了想,这点倒是能解释通,但是那日茶馆中,她是亲耳听到他编排她。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是在外人面前这般说她,难道就不算嘲讽? 杭瑞继续道:“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怎么来的吗?” 她询问望向他。 “是从穆三娘子口中传出去。” “穆珈?” “是!这几日我一直好奇此事,总觉得荀二郎应该做不出此事,命人使了法子各处打探,从穆三娘子身边婢女口中得知。” 穆珈喜欢荀二郎她知道,没想到她竟然也做这等卑劣之事,她气恨一拳头捶在桌上,茶盏震得磕了几声。 杭瑞沉默须臾,拍了拍她肩头劝道:“她是穆府的人,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出气,莫损了穆府名声,无论阿翁阿耶还是已故的姑姑姑父都不希望如此。” 她知道杭瑞担心她会冲动将对付赵四娘子的方法用在穆珈身上,点点头。 第73章 相思极-12 春日午后, 阳光和煦。 唐小诗在后园的风阁前欣赏牡丹,杭瑞背着手走来,忍俊不禁, 又故意掩饰朝左右看了看。 “什么事?”待杭瑞走到跟前, 她好奇问。 杭瑞再次偷笑了下, 以拳遮口轻咳了一声, 道:“听说昨天穆三娘子出府遇到了歹人被绑,还被打了一顿。” 唐小诗眼珠一转, 挑了下眉头道:“是。” “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 唐小诗一笑:“我思前想后,觉得其他的方法,要么会连累穆家的名声,要么就太麻烦了,还可能正面与穆珈树敌, 也得罪了二叔二婶甚至整个穆家的人,得不偿失, 所以就想到了这个简单粗暴又痛快的方式。” 想到今早去看望穆珈时候,她那满头满脸的伤,心中就忍不住窃喜。 依着穆珈的伤至少一个月她是不敢出门了,而且腮边的一道寸许伤口即便好了也会留下淡淡伤痕, 虽不影响整体容貌, 却也是个瑕疵。 “你就不怕被发现?或者被查到?” “我自然安排的小心,没让咱们的人发声,也没让穆珈和她身边的人瞧见动手的人脸,又是在无人之处动手, 她怎会发现?又从何查起?她只能盲猜。” 杭瑞无奈点了点她:“怎么把三妹妹的那套学来了。” “三表妹的这方法多好使, 什么法子都没有将仇人按在地上狠揍一顿来的痛快。”她笑着转身朝暖风阁去。 杭瑞无奈一笑跟了过去,半宠溺半教育:“你是个娘子, 以后不许动不动又打又杀的。三妹妹遇事那粗暴脾气可不值得学习。” “知道了。”她乖巧应了声。 杭瑞看出来她在敷衍,这种事情也不是三两句规劝就有用的,一时半刻他也回不了荷州,有机会慢慢提点她。 两人进了暖风阁,直接上了二楼,站在楼台上欣赏阁前一片花园,牡丹为主,其他的花草间插其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欣赏须臾,杭瑞瞧见远处的一片树丛后有人头攒动,似乎朝这边过来。几人绕过树丛,他模糊瞧见是荀二郎。 唐小诗也瞧见了人,皱了皱眉头,埋怨一声:“怎么又来了?” “自然看望你了。” “账还没与他算完呢!我该让人将他打一顿才对。”她愤愤道。 杭瑞一笑,调侃道:“他自从回京身上伤都没好过,你就是要打,至少等他伤好了。” “他伤好了,我得找多少人才能打得过。” 此时荀二郎和穆大郎带着几个小厮过来,走到阁楼前抬头望向她,挥了下手。 她白了一眼,望向别处。 两人顺着木梯上楼来,与杭瑞相互见礼。唐小诗草草敛衽一礼,眼睛盯上他心口。 荀二郎注意到她的视线,抬手拍了拍自己心口,笑道:“这次你别想乱打注意,玉佩我搁在家中没带在身上。” 唐小诗瞥见他没正形的样子心里就有点堵,当年父母怎么就给穆玥与这家伙订了婚约? 荀将军持重,荀夫人端方,就连荀三郎也是言行沉稳之人,就他是个十足顽劣的纨绔子弟模样。 别家为了让嫡长子继承父祖家业,着重培养,往往嫡长子沉着稳重。荀二郎这性情,荀将军是对他放弃了吧? 总不至于他是路边捡来的。 “你带来我也不抢,你的玉佩我还回去了,你们荀家也收下了,这婚就算令尊令堂做主已经退了。” 荀二郎愣了下,满脸紧张的冲上前争辩:“家父家母可没答应,而且我更没答应。你说退就算退了的?穆二叔也没应呢!” “我只知道荀将军收下了我退婚玉佩,二叔答应是迟早的事,至于你——”她冷呵一声不屑道,“你逃婚之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不是已经表明态度了?” “我……”他再次被噎的无话说。 逃婚之事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件事上他没理可辩,态度也强硬不起来,立即扯着一个大大的笑脸,讨好道:“我现在后悔了不行吗?” “你后悔我就要原谅你吗?”唐小诗狠狠瞪了他一眼,朝旁边移一步离他远点。 “那……你说要怎样?”自觉理亏心虚,态度彻底软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恳求。 “你爱怎样就怎样。”见他凑过来一步,她又移开几步走到杭瑞另一侧去。 杭瑞和穆大郎相视一眼,均是一脸无奈笑了笑。 “穆郎,我有个事与你说,咱们楼下单聊。”杭瑞道。 穆大郎会意:“好,我也正有事与你说呢!到阁前园子里一边赏景一边说。” 两人默契地相携朝楼下去。 唐小诗看出两人用意,气愤地瞪了他们一眼,也准备跟着下楼,荀二郎拦在她身前道:“我也有话与你说。” “我没话与你说。” “那你不说,听我说。” 唐小诗被噎了句,气得一拳朝对方心窝打去,似乎打到什么坚硬之物上,几根手指生疼,不禁轻叫了声。抱着散开的拳头,右手中间三根手指指节通红。 荀二郎立即伸手要去捧她右手看情况,唐小诗生气抬脚踢去,他未躲,重重一脚直直踢在他小腿上。疼得他眉头一紧,咬了咬牙忍下。 “我瞧瞧。”准备再次去捧唐小诗手,薇儿和其他几名婢女已经赶到跟前围住了唐小诗。 “娘子伤哪里了?”薇儿小心翼翼的捧着唐小诗微颤的手。 “没大碍。”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抬头便对荀二郎责骂道,“你揣的什么东西?” 荀二郎隔着衣服摸了下怀中之物,歉意道:“玉佩。” 唐小诗心一紧,朝他心口望了眼,怒声道:“玉佩怎可能伤人?不知道你藏什么利器。” “你可冤枉我了,我怎么可能携带利器,你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 “你还需要借胆子吗?” “娘子,我错了,我真的没有,真的是玉佩。”荀二郎愁眉苦脸,焦急万分,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明明就是对方动手反而自伤,现在变成他心怀歹意。 他索性从怀中将玉佩掏出来,唐小诗在他低头陶玉佩动作时给薇儿使了个眼色,玉佩刚露出来,薇儿便立即上前去抢,荀二郎反应迅速,一把将玉佩攥紧移开,薇儿扑了个空。 唐小诗也紧跟亲自上前抢,荀二郎连退几步躲开,得意笑道:“原来娘子打得这个主意。告诉你这玉佩你是别想拿回去,这婚你说退是退不成。” “你……无耻!还我!”唐小诗再次扑上去,并让薇儿和其他几个婢女帮忙。 荀二郎一边躲着一边道:“这是我的。” “你不要脸。” “我从后悔逃婚那一刻开始就没有脸了。” “你……”唐小诗抓狂,世上怎么有这种无赖。 她与几名婢女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哪里能够从荀二郎手中抢得到玉佩。这样追着对方抢夺,一天都抢不到。 她灵机一动,故作脚下一歪,整个人摔趴在地,“啊”一声痛呼惨叫。 薇儿几人慌忙上前扶她,她夸张地哎呦哎呦叫,并责怪薇儿别乱动,胳膊腿都疼。 荀二郎看她满脸痛苦,不敢再做迟疑,立即奔到跟前。 “娘子,伤到哪里?” “我的手……”她左手捧着右手,几乎要哭出来。薇儿慌忙对一个婢女吩咐:“快叫大夫,快去!” 婢女爬起身就朝楼下冲去。 荀二郎被惊慌的气氛带得更加害怕慌乱,想去扶唐小诗,又怕碰到伤处,看着面前小娘子满脸痛苦,眼中泪光闪闪,他手脚慌乱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不该……”愧疚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闪,脖子一紧,面前的小娘子瞬间展颜一笑,人也爬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玉佩已经在对方的手中。 “你……骗我!” 唐小诗挑了挑眉,看了眼手中玉佩,笑道:“这回婚咱们退了吧!” 荀二郎微微愣了一瞬,倏尔笑道:“想得美!有了上次的教训,你以为我还会将订婚玉佩带在身上?那不过是家母为我在庙里求来保平安的。” 唐小诗半信半疑看了看,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见过那块订婚玉佩,只是听母亲说给荀家的玉佩正面雕刻一只麒麟,背面并无标记。这种玉佩太多了,没见过根本无法判断。 正在她疑惑细看之际,荀二郎反过来要抢夺,幸而她反应快,旁边又有薇儿挡着,玉佩才没有被对方抢夺回去。 看来这块玉佩就是了。 “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的道理,还我!” “想都别想。” 荀二郎上前要夺回去,薇儿和其他婢女帮忙阻拦,被他一把一个推开,抢身一步近前,大手一握抓住唐小诗握着玉佩那只手的手腕:“还来!” “这是我的。”她立即将玉佩换到另一只手中。 荀二郎去抓她另一只手,她又立即换到这只手。 荀二郎不敢硬掰手指抢夺,只是言语半命令半请求:“还给我。” “现在是物归原主。还有,你这样抓着我的手腕很无礼知道吗?快松开!”她挣了两下,对方力道太大挣不开。 “拿来!”荀二郎不松手,一手抓着她手腕,一手伸到她面前。 “不给!” “你若再不给,我真动手抢了,伤了你我可不心疼了。” 见唐小诗一脸坚定,决心不给,他狠狠心,便来硬的。唐小诗见玉佩这次是保不住了,她立即换了个手,顺势就朝门外的楼台抛去。 荀二郎见玉佩脱手向外飞去,慌忙转身追着玉佩朝楼台奔去,人随着玉佩一起越过楼台栏杆坠下去。 唐小诗惊恐双目圆睁,瞬间心脏停止了跳动。 一个胆小的婢女吓得惊叫出声,其他几人脸色惨白,如石雕一般怔在原地。 楼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唐小诗的心也好似被撞击了一下,开始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荀岚!”回过神,她大喊一声,忙朝楼台栏杆奔去。 楼台下的木台上,荀二郎歪着头趴着,双腿略曲,一只手臂枕在头下,一只随意瘫着。 “荀岚!”她惊呼两声,地上人没有任何反应。她眼泪啪嗒啪嗒滚落,冲着阁楼前不远处的杭瑞和穆大郎急声大喊:“二表兄,阿兄,救命啊,快救人!”自己也转身慌忙朝楼下急急奔去。 第74章 相思极-13 唐小诗惊慌害怕, 脚步太急没看清脚下,跨空一阶,重心不稳, 一头朝前栽去。 她惊吓大叫一声整个人已经栽在木梯上, 顺着木梯一路滚下去。 跟在身后的薇儿伸手抓了空, 看着她朝下滚, 惊喊追过去,终究是没抓住, 自己也脚下一滑仰面摔到,爬起立即冲下楼梯。 “娘子,娘子——快来人,快来人——”瞧见唐小诗额头、脸颊和口鼻全是血,薇儿顿时泪如泉涌, 惊慌大喊。 紧跟下楼的婢女也个个吓哭,其中一位回过神连滚带爬跑出暖风阁, 对着朝这边赶来的杭瑞语无伦次叫道:“娘子全是血,娘子摔下楼,娘子昏过去,娘子……” 杭瑞闻言箭一般冲进暖风阁, 瞧见地上的人, 奔过去一脚踹开婢女,小心翼翼将唐小诗抱在怀中。 “表妹。”她轻轻唤了声,手颤颤地帮她擦了下脸颊和口鼻流出的血。 跟进来的小厮见此急忙退出阁楼跑去请大夫。 此时穆大郎和荀二郎也都闻声闯进来,瞧见杭瑞怀中的人满脸是血, 穆大郎心一惊, 荀二郎更是吓得退后一步,心瞬时如坠冰窟。 他只是想捉弄一下她, 开个玩笑,怎么会弄成这样? 杭瑞抱起唐小诗便回藏云院,其他人立即跟了去。 婢女端来清水,他亲自给唐小诗清洁,额角脸颊和口鼻的血好似止不住,一直朝外流,他心慌,更怕。 表妹在杭府由来都是万千疼宠,无论长辈还是兄弟姊妹从无一人将她当做外人。自住进杭家这么多年就没有受过委屈,没受过伤,更毋论是受这么重的伤,流这么多的血。 为了当年的婚约,为了不背信弃义辱没父母及穆杭两家的名誉而回京践约。可不过短短两个多月,先是受辱受非议,后是落水而病,如今又是受伤。 怎么不让人心疼? 这一切若是让祖父祖母和耶娘知道,还不让他们心疼死。 之前他不愿插手太多,因为祖父和父亲都有心促成这桩婚姻,说白了其实是杭荀两家联姻。 他不能违背长辈之意,而且这也关乎已故姑姑和姑父及杭穆两家的名声。加之他对荀将军了解,为人忠厚,他信荀家家教,表妹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不得不插手此事。 穆大郎和荀二郎想上前来,被他支开,就连听闻消息赶来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他也只是让她们到跟前看一眼,便借口让她们到外间守着。 片刻两拨大夫相继过来,一瞬不耽搁忙着检查伤势,处理伤口。 荀二郎担忧地上前询问大夫唐小诗情况。 杭瑞拦下他,冷声道:“别让大夫分心。” 他悻悻闭口,担忧地直直盯着唐小诗。 众人望着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心不由收紧,紧张忐忑望着榻上。 旁边几名伺候的婢女还在抹着泪,怕主子们和大夫心烦,隐忍着抽泣。 “大郎,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二夫人绞着帕子惴惴不安。 穆大郎拍了拍母亲的手臂,示意她先别问,并朝杭瑞望去。杭瑞一张脸阴沉能滴出水来。他再望向荀二郎,其眉头深锁,满目担忧、惊恐和自责。 他暗暗叹了口气。 忙了半日,两名大夫才处理好伤口,慢慢起身离开榻边。 大夫朝屋内的人扫了眼,不知他们的关系,准备朝年长的二夫人三夫人走去,杭瑞先发声:“先生,小娘子情况如何与我说吧!” 老大夫朝他微微抱拳道:“小娘子胳膊腿手脚背部多处磕伤,除了左手腕伤了筋骨,其他处皆轻重不一皮肉伤,并无大碍。手腕也不算大问题,静养两三月便能康复,但是面部和额角的划伤和磕伤过重恐怕往后要留下疤痕。” “留疤?”他震惊望向榻上昏迷的人,额头、脸蛋和鼻梁全都被白绢一层层包裹,只露出眼睛和口鼻。 “是。”大夫沉声道。 众人也都跟着一惊,露出不可置信表情。 二夫人赶忙上前紧张询问:“以后还能好吗?” 大夫怅惘一叹:“太重了。” 这意思就是好不了了? 二夫人朝榻上望一眼,又瞥向一旁的荀二郎,眼中露出别样情绪。 杭瑞请大夫开了内服外用的药后,命人送两位老大夫离开。 回头瞥了眼荀二郎和穆家人,冷淡道:“诸位请回吧,我在这里照顾玥娘。”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挪开步子。 杭瑞目光阴冷的在众人面上扫了一遍,众人这才妥协。二夫人三夫人过来看望不过是出于礼仪,不能在杭家人面前显得她们做长辈太冷情。她们内心并不想多留,道了几句关心,然后故意当面对身边的婢女吩咐去取些上好的补品送来,随即便离开。 穆大郎叹声道:“京中名医颇多,我再多请几位过来给玥妹妹医治。” 最后只剩下荀二郎,他走到榻边望着床榻上包裹着已经没有头脸的人,满眼愧疚自责。都是因为他一时捉弄,才酿成此祸。 “二郎也回吧!” “杭兄……” “东凌,替我送荀二郎。” 门边郎君应声,走上前来:“荀二郎,请吧!”做足不待见的脸色。 荀岚想说什么,杭瑞转过脸去,旁边东凌再次催了句,他不敢再惹对方不悦,频频回头依依不舍离开。 杭瑞坐回榻边,轻轻捧着唐小诗包裹的左手,小心谨慎地放进锦被中,帮她掖好被角。回头扫了眼薇儿几名婢女,起身走到外间。 几人立即跟出去,战战兢兢跪伏认错。 “把阁中事情详细说来。”声音既阴冷狠厉又疲惫无奈。 几名婢女立即止住抽泣,均不敢开口,最后薇儿战战栗栗将事情说了一遍。 杭瑞沉默片刻不言,直到东陵回来复命,他才道:“这次我不责罚你们,暂且记下,若是娘子再有任何差池,直接杖毙。” 婢女惊惧,身子颤了颤,忙领命谢恩。 门外的东陵和其他小厮嬷嬷婢女均是心头一震。 二夫人去看望穆珈的时候将大夫的话复述一遍,穆珈惊喜问:“真的?” “阿娘还骗你不成?” 跟着二夫人的婢女也附和:“是真的,娘子没瞧见,二娘子的头脸口鼻全是血,也不知道是刮什么东西上了,额头磕破一大块,脸上划了好长一道血口,擦洗的血水一盆盆朝外端,吓死人了。” 穆珈忍不住幸灾乐祸笑了起来,牵动身上的伤,轻咳几声,二夫人立即帮她顺气,温言劝着。 “阿娘,如此说来,玥娘的脸是彻底毁了?” “大夫都说了以后是要留疤,她伤在脸颊最显眼的地方,额头也破了那么大一块,想遮都遮不住。” “荀二郎定然不会再想娶她了。” “可不是,真是老天帮你。” 穆珈忍不住高兴发笑,再次牵动身上伤,轻咳两声,二夫人立即劝着他好生养着,不能有任何差池。 藏云院那边安安静静,娘子伤重,郎君脸冷得能冻死人,谁都不敢此时触霉头,大气不敢出。 直到傍晚穆二叔回来,听闻此事过来看望,院内才稍有点人声。 穆二叔询问情况后,立即吩咐人去延请名医,并送一些补品过来,并心疼道:“真是家门不幸,接连两日府中女儿受伤。” 杭瑞客气道了谢,请穆二叔到前堂坐下,道:“穆相公,事到如今有几句话晚生有必要说了。” 穆二叔微愣一瞬,继而温和慈爱笑了下:“贤侄但说。”朝一旁椅子指了指,让他也坐下,态度却略显倨傲。 杭瑞欠身相谢,言辞不卑不亢道:“当年姑父暴毙,姑母悲伤过度重病卧床,还背负莫须有的克夫之名,即便接到荷州安养,终是承受不住丧夫和指责抑郁而亡,当时玥娘也不过才七岁。” “祖父子嗣众多却只有姑姑一个女儿,家父与叔叔们也仅有姑姑一个妹妹,均是疼如心肝。姑母去世后,他们便把所有疼宠都给了玥娘,玥娘可以说是在杭家长辈掌心长大,就连晚生这些嫡亲子孙都不及。” “她从小到大未受过丁点委屈,可自从入京来,受辱受非议,又病又伤。晚生说句得罪的话,穆相公和穆家根本没有给予重视,更未有给予维护。穆相公想必也从没将玥娘当做穆家的女儿。” 穆二叔闻言,脸色陡变,正要开口争辩,杭瑞抢过话继续道:“既然穆相公不把玥娘当做穆家女儿,待玥娘身子好些,晚生便带她回荷州,此后她与穆家再无瓜葛。” “贤侄何出此言,玥娘之事我亦是心焦如焚。杭家虽疼她宠她,我穆家同样视她如珍似宝,何曾有亏待?婚约之事更是一力促成,未有怠慢,贤侄此话未免太过无礼。” 杭瑞冷笑:“穆相公,晚生既然直言坦白,你也不必再说那些冠冕堂皇之语。难听的话晚生不该说,但穆相公若是记不起来,晚辈也有责任提点一二。”他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十二年前姑父暴毙之事,不正是穆相公亏欠玥娘的吗?想必老夫人还不知吧?” 穆二叔心中一哆嗦,身子也不由跟着一紧,目光惊惧又愤怒瞪着他。 杭瑞轻蔑一瞥站起身,再次朝他施了一礼:“穆相公若是这几日公务不忙,就帮玥娘与荀家的婚约退了。穆相公是穆家家主,又是玥娘长辈,你出面最合适。” 穆二叔面色凝重铁青,搭在桌上的手掌死死抓着桌沿,因为用力过大手臂都在轻微颤抖。 杭瑞视若无睹,淡淡道了声:“晚生不打扰,先告退了。”退了一步转身出了前堂。 第75章 相思极-14 唐小诗迷迷糊糊醒来, 榻前的纱帐撩起,明亮的光线从半掩的窗口照进来,有些刺目。她闭上眼又眨了几下, 慢慢适应。 脸上被什么包裹, 很不舒服, 她抬手欲摸, 发现左手被绷带缠过如粽子一般,有轻微的刺痛。 她右手轻轻摸了下, 从额头到下巴全都缠着厚厚的绢带,碰到伤处,疼得眼睫直跳。 她此时方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事情:从后园子暖风阁的楼梯栽下来,一头撞在了木梯上,嘴巴、鼻子、脸或磕或刮, 当她滚到一楼时已经没了意识。 她再次确认一遍,自己真的还活着。暗暗舒了口气, 自我安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恰时内室的门推开,薇儿端着托盘进来,瞧见她醒来,激动着一边朝身后门外喊了声一边急忙上前来。 “娘子, 你终于醒了。”薇儿眼眶一红, 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扶我坐起来。”她声音干哑,嘴角也有微微撕裂痛感,张不开。 薇儿和进来的婢女立即上前帮忙。 她浑身都是轻重不一的伤,坐起来时牵扯到背后和肩头, 疼得一阵唏嘘, 最后慢慢靠在松软的枕头上才松了口气。 “娘子,先喝点水润润喉。”薇儿从婢女手中接过茶杯, 并插入一个细小只有少女小指细的竹管在里面。 她吸了两口,微微笑问:“这竹管是谁想的法子?” “是郎君。郎君说娘子脸颊唇角有伤,无法喝水吃药,所以就让人做了这种竹管,还说中孔大喝粥也能用。” 她笑了下,脸部动作有点大,牵到伤处,一阵疼。 薇儿立即自责:“奴婢不该和娘子说这个惹娘子笑。” 她忽而想到荀岚,立即询问他情况。 薇儿扁扁嘴,一脸不高兴,却没有丝毫悲伤难过的情绪。 她疑惑又担忧:“他怎么了?” 薇儿带着三分怒气:“娘子别提他了,他那日根本就没有摔下楼,他一身的功夫,压根儿没事,不过是装的,想捉弄戏耍娘子,倒是害娘子……伤的这么重,简直可恶!” “捉弄戏耍?”唐小诗讶然看着薇儿。 “是。娘子好好养伤,可别再提他了,这几天郎君因为此事不悦,发了不少脾气,连凌郎都因此事被骂,奴婢们都不敢再提。” 唐小诗此时也一肚子火气,他顽劣不正经便罢了,竟然拿生死之事捉弄戏耍她? 这是能够随便拿来玩笑的吗? 当时见到他跳下去,她吓得心脏都不跳了。 那是二楼,虽不高,但从楼台到木台也近两丈,掉下去不死也重残。她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更不知道有人会这般鲁莽冲动,见到他趴在木台上,她整个人魂都吓散了。 他若是因此死了或者是重残,且不说她抵命之事,杭穆荀三家必然结下仇怨,带来的后果也不堪设想。 她当时就吓傻了,才急匆匆奔下楼,最后摔成这般模样,包裹像个木乃伊。 越想心中越气恨的咬牙,却扯到嘴角和脸颊伤,疼得她忙松了牙齿。 薇儿劝慰道:“娘子别想了,凡事有郎君在呢。”又端来药碗。 药味刺鼻,她轻皱眉头,忍着不适,两口气将一碗药喝完,慌忙用竹管洗了两口温水,嘴巴里苦味才淡些。 这会儿杭瑞匆匆赶来,应该是听到下人禀报她醒了。进门瞧见她,紧皱的眉头立即舒展,笑着走过来:“醒了,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薇儿立即退到一边,他在榻前小凳坐下,看了看她面上的白绢和略显疲惫的目光,又继续关心问:“身上伤处还疼吗?” “没有,我躺着不动就不疼。” 杭瑞艰难苦笑了下,瞧她说话都不敢张开口,只能小小的动着唇瓣,发出低哑声音,不由心疼。 “没有就好,说明很快就要好了。”看了眼她随意放在锦被外的左手,一层层的厚实包裹,眼中眸光黯淡。 沉默须臾,他浅笑道:“表妹,待你伤好了,咱们就回荷州,我已经书信给阿翁阿耶了。” 唐小诗微微诧异望着他:“那婚约之事……” 她虽然对荀岚不喜,虽然也闹着着退婚,但是她理智明白退婚不是她口头上说的那么简单,也不是她想的那么容易。这份婚约不仅仅是她与荀岚两个人,实际是杭穆荀三家的婚约,关乎三家的利益。 杭瑞笑着抬手帮她拉了拉被子,道:“荀岚逃婚,害你背负非议受辱,荀家理亏。如今荀岚又害你受如此重伤,他荀家还有什么理由不退婚?此事我已经拜托穆相公去处理了,穆相公一定会尽力,你放心吧。” “二叔?他……”她心下暗叹,二叔还真的会尽力,因为他并不太乐意瞧见她嫁去荀家,可能更希望是自己的女儿。 “若荀家坚持不退怎么办?” “就算他荀家不退,你不嫁荀岚,荀家又能如何?我杭家养大的娘子,岂能由他荀家如此轻视折辱?事到如今,我想他荀家也没有脸面不退。” 她沉默了许久,不禁感慨起穆玥来。从小在蜜罐中长大的人,除了当年父母早亡的悲痛,便再未经历过什么委屈挫折,若是这一切发生在她的身上,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伤心大哭一场。 “二表兄,我听你的安排。” 杭瑞宠溺一笑,又满脸悔恨自责:“我当初不该撮合你们,我后悔希望你嫁入荀家。现在表兄只想带你回荷州。荀岚他是纨绔子弟也好,是天之骄子也罢,他将来不能对你好,不能让你无忧无虑,都不值得你嫁。” 他叹了声,劝说口吻道:“这几天我也想了许多。他身边先有一个阴狠的赵四娘子,后有一个心机深重的穆三娘子,将来不知道还会有谁。他今日嫌你貌丑,明日便能弃你色衰。你与他又怎能相携白首。”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别多想,这些天就好好养着身子,荀家那边的事情有表兄处理。” 她再次点头。 婢女端来滋补的药粥,她用竹管勉强喝了大半碗。须臾大夫便过来给她复诊,同时帮她面部伤口换药。 绢带拆下后她伸手想要去摸脸上伤,薇儿慌忙抓住她的手:“娘子,手不干净不能触碰伤口。” “刚擦洗过。” “那……那也不能,大夫正上药呢!” 她眼睛下瞟想看伤口,什么都瞟不见。醒来后就只能够隔着厚厚的白绢触碰,只感觉伤口很疼,想必是伤的重,但具体如何却不知。 “你把铜镜拿过来,我瞧瞧。”她朝梳妆台方向指了下。 “现在还有道划痕不好看,等伤好了再看。”薇儿扯着笑劝道。 杭瑞也跟着劝她:“再等几日,伤口的结痂褪去再看。” 从他们的略显紧张的情绪中她已然读出来,自己的脸肯定伤得惨不忍睹。那日她的脸划在了木梯翘起的木刺上,那种疼就让她知道伤不会轻。 她轻轻笑了下:“你们是怕我被吓到?我没那么胆小。快把铜镜拿来。”对薇儿再次催促。 薇儿又劝她两句,并未移步。 她瞪了眼薇儿,薇儿立即垂下眸子,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她没有再坚持。 待大夫重新用白绢一层层将她的脸缠上,她才去触碰右脸颊的疼痛之处,一点点的按着,感受疼痛的范围,从眼下到嘴角位置约莫两寸长。 大夫走后,她对杭瑞问:“我的脸是不是永远好不了了?” “不过表层小伤,哪里就好不了了。”杭瑞重新帮她拉了拉被子,笑容温柔可亲,“脑袋别胡思乱想。” 她自嘲一笑,手还停留在脸颊疼痛处。“伤在我脸,即便不看,我也能猜出个大概,这般长的伤口,这般疼得不能触碰,岂会是小伤?这张脸应该是毁了。” “别胡说,自己吓唬自己,你累了小半天了,头上身上都是伤,先休息会儿。”准备让婢女过来扶她躺下,她却冷冷的盯着他,直盯得他心虚垂下开目光。 “何必骗我。” 杭瑞瞧她眼中淡淡的哀愁,心中一抽。她没有太悲痛,也没有害怕落泪,眸中只有一层愁色,哀而不伤,却让他的人心被狠狠扎上一刀。 若是此刻她失声痛哭,他或许还不会这么的心疼。 他轻轻抓着她的右手腕,柔声安慰:“回荷州我会遍请名医,一定能够医好你的脸。” “如果医不好呢?” “天下名医无数,怎会医不好?” “如果医不好呢?”她再次问一遍,声音加重几分,因为嘴巴有伤不能张大,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咬着牙挤出来。 杭瑞愧疚,微微用力抓紧她手腕:“无论医好医不好,你都是玥娘,都是表兄最疼的表妹,杭府的长辈和兄弟姊妹还是一样的疼你。” 她微微笑了下,杭瑞此话并非是编来哄她,甚至因为医不好,杭府的人怕她伤心会加倍的宠她疼她。 “一辈子呢?”她苦笑道,“脸毁了,怕是难嫁人了。” “只是一道小疤而已,不太好看,却并不丑,哪里就嫁不了人了?荷州等着娶你的郎君多着呢!” “脸被毁,他们就不会再想着求娶了。”他们之所以愿意求娶,一来是因为她貌美,二来因为她是杭家的掌上明珠。如果毁容,其中多半会望而却步了,即便坚持的,又有几个能真心相待? 杭瑞霍然一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掌:“不是还有表兄嘛,若是他们都不娶你,二表兄娶你。” 看着他半玩笑半认真的脸,她噗嗤笑出声,却因为脸上和唇上的伤疼,憋得轻咳几声,反而撕扯伤口更疼,面部跟着轻抽了几下。 “你就这么嫌弃我?”杭瑞一边帮她顺气一边略带抱怨口气责怪。 “我……”她轻咳声,缓了两口气,笑道,“若你不是表兄,我反倒不嫌弃。” 杭瑞愣了下,疑惑问:“此话怎样?” “因为……”是近亲。 他可以理所当然娶表妹,但她不能明知故犯嫁表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yty;满天星 ;小鱼晒太阳;深绿海;46356198 ;满天星;沉方,三横王;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相思极-15 “因为什么?”杭瑞颇有兴致地问, 目光期待。 她有些为难,这个事情与他解释他也不能理解,反而浪费口舌。她咧着受伤的嘴角微微笑了下道:“我把你当成亲兄长, 自然不能。” “可我毕竟不是亲兄长是表兄。而且你我青梅竹马, 这么多年二表兄是哪里对你不好了吗?” “那我也不能接受。” “又是为何?”杭瑞一脸不解的神情追问。 她轻轻皱了下眉, 调侃问:“二表兄, 你不会真要娶我吧?” “我……”杭瑞垂眸一笑,半玩笑半认真道, “若真没人娶你,我就娶你。”顿了下故意解释,“阿翁阿耶他们本来也舍不得你远嫁,恨不得你天天在他们身边,我若娶你, 正好也圆了他们的心愿。” 唐小诗盯着他看,他目光闪躲一下,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宽慰:“先休息吧,身上伤还没好呢,大夫吩咐了要多休息。”站起身吩咐婢女尽心伺候,借口还有其他转身离开。 她朝房门方向看了须臾, 笑了笑。 薇儿和婢女帮忙下躺回榻上。她望着帐顶, 手再次摸了下自己的额角、脸颊和口鼻。心中无奈感叹。 这么美的一张脸,就这样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疤痕,实在是太可惜了,她心中也无限愧疚。 若是她离开, 穆玥的意识回来, 她悲伤之余,还不将她全家问候一遍。 又暗暗感叹一声, 也不由想起穿越的这首诗词来,至今还没有想到与她经历的一切对号的诗词。 她闭上眼慢慢搜索,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此时藏云院前一处游廊,杭瑞正与荀二郎迎面相逢。 “杭兄。”荀二郎施了一礼,“我来看望玥娘,她伤势怎么样了?” 杭瑞冷淡扫了他一眼:“多谢荀二郎关心,表妹伤稍有好转,如今在休息,且她脸上有伤,不便见外客,荀二郎请回吧!” “我……” 杭瑞朝旁边领着荀二郎过来的穆家仆人睨了眼,冷声教训:“你们郎君没有吩咐二娘子不能见外客吗?” 仆人忙俯首不敢答话。 “若是你们郎君没有吩咐我吩咐,从今日起,你们二娘子谁都不见,若是谁再领着外客过去,我绝不轻饶。” 仆人慌忙应是。 荀二郎面露难堪,这外客应该是专指他。他开口解释:“那日是我一时大意,这几日我一直担忧玥娘,让我去看她一眼……” “那日你不是已经瞧见了吗?还有什么可看望的?荀二郎回吧!” “杭兄……” 他朝穆家仆人瞥了眼,意欲让他送客,仆从面露为难。他便对跟在身边的小七命令:“送荀二郎出门。” 小七上前相请。荀二郎未动,朝藏云院方向望了眼,面色也冷了下来,沉声质问:“退婚是你的主意?” “是!”回答干脆。 “此事还轮不到你来为玥娘做主。” “不是我为她做主,是我代表杭家为她做主。”他厉声道。 荀二郎脸色铁青,狠狠瞪着他,好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这婚我荀岚不退!” “无论你退不退,玥娘她都不会入你荀家门。你荀二郎逃婚已经是羞辱于她,也是在羞辱穆杭两家。之前不追究,是看在令尊令堂一心悔过、诚心弥补以及两家世交的份上。并不是对你所为不追究。你如今又害她伤重如此,你还有什么理由和脸面来提婚约之事?” “这件事无论是什么时候拿出来说,也是你荀岚理亏,你荀家不义。玥娘退婚另嫁,也无人敢说她失信失礼失德。”朝小七命令,“送客!”转身从旁边石阶出了游廊。 荀二郎愣在原地,目光依旧望着藏云院方向,小七上前道了声:“荀二郎请回吧,事已至此,这婚是必退的。荀二郎以后也莫再过来了。” 荀二郎瞪了眼小七,拂袖转身而去。 荀将军对于解除婚约之事万般不愿,一心想要挽回,但是穆二叔却未松口。如今他的把柄攥在杭家人的手里,他不得不按照杭瑞的意思处理此事。 况且他也的确不想穆玥嫁入荀家,但是现在看来自己的女儿嫁入荀家也是不可能了。 索性就咬咬牙将此事与荀家做个了断。 荀将军满怀愧疚,努力争取了这么多天,穆杭两家坚持退婚。他也看得出来,退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穆玥与二郎是绝不可能了,最后无奈应下。 看到退婚书以及玉佩,唐小诗才算松了口气。 从此不会再有纠缠了。 她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心中依旧涌起满腔怒气。因为婚约来到京城,承受了这么多,现在要回去了,容貌却毁了。 荀二郎付出的又是什么?相较于她差点丢了性命,一身的伤,荀二郎不过是挨了荀将军一顿鞭子罢了。 她望向杭瑞,杭瑞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一般,拍了下她的手臂安慰:“婚虽然退了,但账还没算清。” 她笑而未答。 几日后,大夫再次过来帮她换药,嘴角和鼻子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脸上的绢布也全部拆下来,伤口已经结痂,边缘开始有脱落痕迹。 望着镜子中额头磕破的一块和脸颊长长一道疤,不免担忧,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想着如果结痂全部退掉,伤口会是什么样,有多难看。 薇儿怕她看多了太难过,走上前搀扶她一边朝外走一边劝说:“今日天气好,娘子在屋内闷了这些天了,到院子里散散心。” 她应了声,在院子的木亭内坐了一会儿。薇儿本来是想让她蒙着面纱,她没应。若是好不了,这一辈子都这样了,难道要蒙一辈子面纱?若是将来能够好,现在看到这两处伤疤又有什么关系。 院子里都是伺候她的杭家人,又不是没见过她模样,没必要遮掩。也因为脸上受了伤,杭瑞还故意把穆家安排过来的几名婢女都支了出去。 正想到这儿,杭瑞面带笑意走过来。 “表妹今日心情不错。那我就顺便再给你说两个好消息。” 她好奇望着他。 杭瑞道:“刚刚收到阿翁回信,盼着你早点回去,还专门派了人过来接你。他们车马慢些,估计要过三五日才能抵京。”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杭瑞凑到她耳边轻语,她面露惊讶,继而苦笑了下。 “也好。”她望了眼自己的左腕,现在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不能提不能拿。顿了下,她再次道了句:“挺好。” 杭瑞轻轻捧着她缠裹的左腕,嘱咐道:“平日别磕碰,两三个月就能康复如初了。” “嗯。” 几日后,杭太公派遣的人进京,派遣来的人除了府中管事,还有杭大都督身边的幕僚张先生。他们依着规矩去见了穆二叔。双方在书房内呆了大半日,这绝不会是简单的客套寒暄,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是公事。 张先生等人未有居住在穆府,只是每日会过来两趟。他们在外面做什么,她本想从杭瑞口中打听,杭瑞只是笑着让她安心养伤,说这些不是娘子们操心的。 她也索性不问,其实真的说给她听,她也不懂这其中复杂。 三日后张先生那边的事情约莫是忙完了,他们收拾回荷州。 穆府门外,穆二叔等人依依不舍送别,二夫人更是拉着她的手絮叨,把一个长辈该有的慈爱展现得淋漓尽致。若非是有面纱遮着,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失礼了。 穆珈一直想瞧她额头和脸上的伤,直到她转身上了马车她都没有寻到机会。 穆大郎代替穆家人将他们送到城外长亭。 临别之际,穆大郎走到马车窗边,递给她一封信:“是荀二郎给你的。” 她愣了下,犹豫一阵将信接下。 穆大郎苦笑道:“玥妹妹一路保重,到了荷州记得写信给我报个平安。” 她点点头:“阿兄也多保重。” 两人道完珍重,马车也缓缓地行驶起来。 薇儿朝信望了眼,撇嘴恼怒道:“娘子为何还要收荀二郎的信。” “好奇。”她笑道,“帮我拆开,我瞧瞧都写了什么。” 薇儿不情不愿将信取出展开帮她拿着。 她看完后,舒了口气笑了。 薇儿好奇,翻过去看,越看越生气,不由骂道:“虚情假意,奴婢才不信他能够真的悔悟。当初逃婚就是认为娘子貌丑,现在娘子脸……被他害成这般,他还说什么真心娶娘子。若是真的悔悟,为何知道娘子今日回荷州,连面都不露?虚伪!骗子!奴婢帮娘子把这信撕了。” 话音未落没经她允许就真的顺手将信一撕两半,叠起来又从中间撕开。她似乎不解气一般,一直重复动作,一封信硬生生被她用手撕得像被碎纸机绞过一般。她还怒气哼哼的推开车窗朝外一扬,纸屑随风吹散。 这哪里是撕信,这是撕人啊!她没看出来薇儿怒气这么大。 她既欣慰又忽然觉得想笑。 “他信内容是真是假我不清楚,但是他今日未露面是因为他不能来。” “他当然不能来,否则郎君必让人将他教训一顿。” 她笑着解释:“他不能来因为现在在床上躺着呢!” 薇儿不解。 她将杭瑞安排教训荀二郎的事情说了一遍,荀二郎如今左手应该和他一样裹着厚厚的绷带,不过他的伤筋动骨应该是好不了了。 对于一个将门子弟来说,一只手废了,等于毁了大半前程。 这样的结果,她说不上来高不高兴。当初穆玥进京是抱着要嫁入荀家的心来的,如今退婚不说,彼此都一身的伤,还牵扯出赵四娘子和穆珈两人,一个声名狼藉,一个亦是满身是伤脸颊留疤。 她不是来成亲,似乎是来打一场仗,如今两败俱伤。 马车晃晃荡荡半个月回到荷州。杭家的人早已听说了她的情况,在杭太公和杭老夫居处见到她时,杭家人都忍不住抹泪,杭太公和几位舅父也都眼眶微湿。 “玥儿,你这是遭了多少罪啊。”杭老夫人抱着她涕泗横流,泣不成声。几位夫人上前劝了好一阵才劝住。 杭老夫人抬眼瞥见杭瑞,指着他教训:“二郎,你怎么照顾玥儿的,临行前我怎么嘱咐你的,你瞧瞧这满身的伤,你就这么照顾的?” 杭瑞见长辈都望过来,目光多少有几分责怪,垂首上前两步屈膝跪下回道:“是孙儿错,孙儿糊涂,未能保护表妹,害她受伤,请祖父祖母责罚。” “我自是要罚你。”杭老夫人一边拉着唐小诗一边对他训斥。 唐小诗慌忙求情:“外婆,是玥儿自己疏忽,做事前没有与表兄商量,不怪二表兄,若是罚了二表兄,还不如罚了玥儿呢!”她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正顺着那道伤疤滚落。 众人看着更是心疼,杭老夫人刚止住的泪又溢了出来,手颤颤帮她拭去泪,再次将她搂进怀中心疼一阵,再没有心思去责罚谁了。此事便揭过去。 回到杭府几日,她彻底感受到穆玥记忆中被长辈呵护疼爱,被兄弟姊妹关心的氛围,看得出来他们全是真心实意。 杭三娘更是在她的房间内发了一通脾气,恨不能冲到洛阳去将那些人一个个劈了。 她在杭家过的舒服,什么都不用操心,和姊妹相处更是融洽,有事没事一块儿吃喝玩乐,或者是出去游玩。 有一次有个人因为听说她毁了容貌,揣着好奇心想要来看,最后她的面没见到,就被杭三娘子命人打得狼狈而逃。 半年来杭家遍请名医,倒是有一两个大夫开的方子是有用的,脸上和额角的疤痕慢慢淡了。 次年端阳,他坐在棚台上与杭家几位姊妹看龙舟赛。杭三娘子忽然推了推她,指着旁边棚台道:“那位郎君长得真好看。” 他扭头望过去,一位二十二三年纪的郎君,一身茶色圆领袍,手中摇着一把折扇,正侧头听着身边郎君说话,气度风’流,容貌俊雅。 “谁家郎君?”她好奇问。荷州的郎君穆玥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此人。 “不知道。”杭三娘子摇头,偷笑道,“不过真的好看,而且文质彬彬。” 另一边的四娘子调侃她:“你是看上了?” “我才没有。”三娘子脸颊一红,却忍不住朝旁边又多看了一眼。 四娘子继续调侃:“你的爆脾气,我担心他经不住你三拳两脚。” “你乱说什么,堵了你的嘴。”拿起一块糕点就朝四娘子嘴里塞。 唐小诗呵呵笑道:“三妹妹见到心仪的郎君肯定温柔可人,才不会发脾气。” “这个我倒是信的,不过,我瞧着他倒是与表妹你正般配,都是一等一俊俏的人,正好凑着一对儿。”二娘子笑着打趣她。 四娘子吐了糕点立即附和:“是呢是呢,我瞧着和表姊相配,三姊你就适合芈郎君那样的,前几日两人还打情骂俏了呢!” “胡说!”脸颊刷的通红。 “反正我是觉得那郎君和表姊般配。”四娘子坚持道。 “四姊说的是那位摇着扇子的郎君吗?”忽然一个童音拔高,小小身影跑到围栏边朝对面指着,回头问她们。 对面郎君闻声注意到这边,或抬头或回头朝这边看来。 “呀!九妹,你乱喊什么!”二娘子教训,立即让婢女将人拉过来,放下竹帘遮挡。几个娘子均是惭愧羞红了脸。 “那位郎君怎么了?”杭瑞忽然走上棚台,朝一侧竹帘望了眼。 “二兄,阿姊们说,隔壁一位郎君和表姊般配,是不是就要将表姊嫁给那人啊?”六七岁的小女孩还什么都不懂,立即全都抖落出来。 杭瑞脸色一沉,朝唐小诗看了一眼,立即眉头一拧,走到竹帘边掀开帘子朝对面望去。 第77章 征妇怨-1 “杭二郎?”对面郎君朝这边抱拳打招呼。 杭瑞回礼, 问了声好,并将对面棚台上的几位郎君全都打量了一遍。 放下帘子回头望着桌边的几位娘子,笑问:“你们说的是身着茶色袍子的郎君?” 几人笑了下没有回话。 杭瑞径自走到桌边, 笑着道:“他是年后刚调任荷州的薛府君家大郎, 下个月就要大婚了, 娘子是其舅父的内侄女。”瞥了眼唐小诗, 神色颇为得意。 唐小诗哦了声,随口道:“那倒是挺让人惋惜的。”朝隔壁看了眼, 隔着竹帘什么也瞧不见。 “你惋惜什么?”杭瑞瞥了她一眼,随手拿起一个桃子咬了口。 九娘子咯咯笑道:“表姊肯定是惋惜不能嫁给那郎君了嘛!” “有何惋惜,只有两情相悦不能相守才叫惋惜!”带着教育口吻道。 九娘子撇撇嘴,走到二娘子身边去。 唐小诗朝他望了眼,知他言有所指。 这一年来他对她关心备至, 这种关心已经不是以往她对穆玥的表兄妹的关心,显然超出了界限。 长辈和姊妹们或许觉得这是杭瑞因在洛阳时候没有照顾好她心怀愧疚而做弥补, 但是她明显感受到不是。他目光中的温柔和情意,是属于男女之情。 特别是这几个月,她额角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得瞧不出来,杭府的人也都高兴, 见她心情好了, 偶尔就会跟她说笑,提及嫁人的事情。 大夫人有一次在杭老夫人面前借着玩笑之际说:“既然婆母舍不得玥娘,干脆将她许给咱们杭家的儿郎不就成了。”随后提了两个未娶妻的郎君,其中便有杭瑞。 杭老夫人一听这话, 当即便道:“这个好。”甚至还认真想了想说, “二郎与你亲近,你觉得他如何?” 他如何? 他自然很好, 这一年待她的好她亲身感受到,之前十几年对穆玥的好,她从穆玥的记忆中也体会到。 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彼此最了解。 这一年来,她的确对杭瑞动了心,但是他与穆玥毕竟表兄妹,虽然知道这个时空内,表兄妹成亲是合法合规的,但是她心中总有些硌得慌,但是又很不舍得。 一直在纠结矛盾。 “表妹。”二娘子见她有些出神,轻轻拍了下她,“我今早给阿翁阿婆请安的时候,他们在说你的婚事呢!” “说了什么?”她今早因为肚子有些不舒服过去请安晚了些,倒是没听到这事。 “准备今年把你的婚事定下来。” “阿翁阿婆是瞧上了哪家的郎君?”三娘子着急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想必也是一等一的郎君,否则阿翁阿婆才不舍得呢!” 杭瑞觉得口中的桃子瞬间没了滋味,瞧着唐小诗淡定坐着,似乎并不太关心,好似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般。 他琢磨了下,放下手中的桃子,吩咐她们几人两句便起身离开。 唐小诗朝他离开方向望去,应该是准备回府。 龙舟赛结束,回府后,杭老夫人便将她叫过去,大夫人也在。 先是关心问了几句今日龙舟赛的事情便提到婚姻之事。 杭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慈爱的问:“玥儿觉得你二表兄如何?” 果然! 她朝大夫人望了眼,笑着含糊答了句:“挺好。” “具体说说。” 她笑着道:“二表兄仪表堂堂,品性纯良,能文善武,大舅父也夸他这两年在军中颇有建树,是兄弟中的翘楚。” 老夫人满意地笑着点头,拍了拍她的手,又问:“你觉得她对你如何?” 知道对方用意,她却不能说不好,的确杭瑞对她这么多年来还从没有不好过。她笑着答:“自然好了,家中的兄弟姊妹对我都很好。” 老夫人朝大夫人看了眼,大夫人上前来半搂着她的肩头道:“玥娘,你年岁也不小了,如今伤也好了,我与老夫人商量着为你选个如意郎君。可这几个月挑来挑去,总是觉得没有合适的。你在府中长大,外翁外婆舍不得你远嫁受苦,想留你在身边,所以……想问问你对二郎的意思如何?”大夫人说得直白。 “这……”让她如何回答? 她本心是愿意的,但是她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她现在特别希望自己能够赶紧的被老天提溜走,让穆玥回来自己决定嫁不嫁,至少她不会有这样的心理负担。 可是老天提溜人从来都没有什么严格的规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但一直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思忖了须臾,半羞涩半为难道:“玥儿知道外婆和舅母疼我,只是……太突然了,玥儿还有些没缓过来。” “不急不急。”瞧她没有一口否决,大夫人知道此事大有希望,笑着哄道,“你们姊妹长在一处,待你二表姊出阁再定下来也不迟。” 老夫人也乐呵呵的笑道:“是啊是啊。” 她陪笑着,心里又开始纠结,二娘子两个月后就要出阁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她辗转反侧一夜没睡着,次日头脑昏沉不舒服,倒是把院子里的人给吓到了。 杭瑞闻讯也过来看望。 两个月来,她表面还是一如往日,内心里却是不断的说服自己,她不是穆玥,喜欢杭瑞嫁给他有什么关系,而且在这个时空里他们是合法合规合理的,俗话说入乡随俗。 但心里总是有个疙瘩。 二娘子出嫁前随着母亲二夫人去庙里烧香祈福,拉着她一起过去。 二娘子求了一支签,二夫人陪她到大师那里解签,她和薇儿两个人留在大殿内。抬头望着面前面容慈和的佛像,她虔诚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嘀咕念叨询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嫁给杭瑞。 许久,她低头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枚圆钱,心理对佛祖说:“如果圆钱立起来,那只能说这是天意,我不逆天而为。” 将圆钱放在手心对着佛祖虔诚一拜后,她深吸了口气将圆钱弹起来。圆钱在空中不断翻动,落在地面时竟然竖起来,又弹了几下,然后朝旁边滚了过去。 她目光顺着圆钱一溜滚了七八步远,最后圆钱立着不动了。 不会吧?还真这么邪门? 她爬起身走过去,这才发现圆钱是卡在了地砖缝里。 她捡起来回到蒲团上,再次对佛道:“刚刚是卡了,不算,再来一次。” 闭着眼睛将圆钱弹起来,却没听到圆钱落地的声音,她睁眼抬头望去,见到身侧有个影子,回头瞧见杭瑞,那枚圆钱正被他捏在指尖。 “都来求佛了,怎么还抛圆钱做决定,不如求个签吧!”将一个签筒递给她。 她愣愣抱着,看了看他手中那枚圆钱,问:“你怎么来了?” “我有心事问佛。”走到旁边的蒲团前恭敬地三跪九拜。然后侧头看她手中的签筒,示意她求签。 她愣了下,摇了起来。一边摇一边心理道:“嫁不嫁也看天意了。” 恰时耳边响起杭瑞的声音:“玥娘,有件心事我一直未与你说,今日佛前,我想说与你听。” 她歪头看了他一眼,对方没有看他虔诚望着佛像继续说道:“在洛阳时,我说娶你,不是玩笑,也不是安慰你哄你开心,我是真心的。我本心属于你,只因你有婚约束缚,不宜另嫁,祖父与父亲也都在意这份婚约,我更不敢表露半点心意。” “在洛阳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促成你与荀家的婚事。直到看到你因荀二郎没有分寸的捉弄而伤,我才恍然看清自己的内心:我害怕的不是看着你嫁给别人,我害怕的是你这辈子不幸福,害怕自己不能保护你。” “玥娘。”他转过脸,眸中含着一层雾气,“我今日于佛前诚心求娶,聘你为妻,你可愿意?” “我……”她停下手中的竹筒,望着面前人真诚深情的目光,既欣喜又感到一种压力。 她还没有迈过心里那道坎,还没有解了心里的疙瘩,她还没有自己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她躲避对方目光,看了眼手中签筒,再次闭目摇了起来。 交给天意,如果是上上签,她就答应。她心里对自己道。 摇着摇着,忽然脑中回响起刚刚杭瑞的一句话:只因你有婚约束缚,不宜另嫁。 这不是应了那一句诗:况当受明礼,不合再嫁人。[1] 覃州在湘水之滨,荀家三年给她一封书信,她无父无母无至亲,这一切的都应了她曾经看过的一首闺怨诗《长相思》。 她忍不住开心一笑,手中一抖,一根竹签掉落。她收回神,低头捡起来,是第一十九签。 杭瑞走过来扶她起身,陪她去解签,望着杭瑞,她心里莫名轻松了许多。 恰好二夫人和二娘子刚解完签,瞧见杭瑞在感到意外,继而两人相视会意一笑,到了声在寺外等她先走了。 唐小诗将签递给大师。 大师询问了她几个问题后,笑道:“若求姻缘,此乃上上签。” “不会吧?”她心里惊愕差点脱口而出。圆钱卡在砖缝立起来,随便摇支签又是上上签。 大师将签语给她一一详解,她面上笑着,心里却叹气:真的是天意! 旁边的杭瑞乐得笑了起来。 离开大殿,他笑着道:“既然天定良缘,我们就应天而为。” 她斜了他一眼,急匆匆离开。 杭瑞得意笑着跟着后面。 回到杭府后,杭瑞便当着唐小诗的面向父母和杭太公杭老夫人提出娶她,长辈均是乐见其成,自然没有异议。唐小诗这次没有再含糊过去,道了句:“全凭外翁外婆做主。” 这件事当场便定下了。 几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姊妹惊讶万分,纷纷怪她瞒着她们。 杭二娘子出阁后,杭家的人便将她与杭瑞的亲事提上日程。 十一月十六,黄道吉日,他们在杭府举行了婚礼。 前院宾客如潮,沸反盈天。拜过堂后,杭瑞刚送她到新房就被其郎君给叫了去。 唐小诗坐在新房,隔着重重院落屋宇还能听到前院的嘈杂。 薇儿从外面匆匆进来,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奴婢刚刚瞧见荀二郎了。” 她大惊,两日前穆家的人过来时,她与穆大郎见了一面,穆大郎和她提到了荀二郎,只道他自去年伤好之后便去了覃州,再未回京。他怎么可能来荷州? “你可是看错了?” 薇儿气哼一声:“他就是化成灰奴婢也认得。刚刚娘子与二郎君拜堂的时候,他就站在堂门前的宾客中,虽然改了装束,但是那张脸奴婢一眼就瞧出来了。刚刚奴婢便是跟着他,他似乎一个人来的,观礼后就离府了,没有留下来宴饮。” 他是没有脸面留下来,杭瑞若是知道他来,也不欢迎。 “我知道了,这事就莫与郎君说了。” “是。” 直到夜深,前院的吵闹声才渐渐弱了下去,杭瑞还没来,她已经又困又累,哈欠连连,歪在喜床上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征妇怨—— 唐小诗做了一个梦,一个香艳无边的春’梦。 梦里红烛暖帐,光线昏暗,浑身燥热。 梦里她叫宋楚,和一个叫齐颂的玉面郎君颠鸾倒凤缠绵半夜,对方温柔又有力量,让她欲’仙欲’死,双双精疲力竭,相拥而眠。 梦里齐颂在她耳边轻柔对他发尽千般愿:青山烂、秤锤浮、黄河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三更见日头,绝不与君休。[2] 她在梦里最后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她昏昏沉沉的醒来。 头有些疼,她揉了揉太阳穴。 眼皮沉重,她睁了下,光线刺眼又立即闭上,忽然发现房间异样,她再次睁开眼,用手遮挡强光,眨了几下眼缓了缓,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到处挂着红绸,旁边的长桌上两支红烛残留一些未燃尽的蜡油,旁边的衣架上是有一套喜服。 这里是新房,但不是她与杭瑞的新房。 她惊慌忙坐起身,床榻上鸳鸯枕,鸳鸯被,而自己——她忙扯着被子将自己裸’露的身体遮住。 头上那根神经又跳了几下,她揉了揉脑袋,好疼好晕。身体也虚弱无力,腰酸腿疼。 她靠在榻边缓了缓,此时头脑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被老天提溜到了一个新的时空里,她现在的身份叫宋楚,齐颂是他的夫君,昨日他们刚成亲,昨夜正是他们的同房花烛夜。 那梦—— 到底是宋楚的记忆,还是她的经历? 她有些分不清楚了。 她只觉得现在头疼,浑身好似散了架。 望着卧榻旁边的衣架,准备起身去取衣,被子滑落,她惊慌抓了把,然后裹着被子下榻取衣穿衣。 恰时有人推门进来,隔着门前的屏风瞧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定然是齐颂。 她三两下将中衣套上,此时齐颂绕过屏风过来,她立即转过身去,一边系衣带一边抱怨:“你怎么不敲门。” “娘子醒了?我当你还在睡呢,怕吵了你。” 她匆匆手忙脚乱将衣服穿上,身后传来齐颂一声嗤笑。 回过头去,齐颂站在长桌边,一手抱胸一手握拳抵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她发笑,笑容阳光干净。 “你笑什么?”她有些不悦,自己这般窘迫,他竟然还看戏一样在嘲笑她。 “娘子,你的衣衫穿反了。” 她低头一看,针脚全都在外面,当即更加羞愧,脸瞬间滚烫。 “你……你出去!”她再次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好!”齐颂又爽朗笑了两声才绕过屏风出去。 她刚要褪下衣衫重新穿,门外传来齐颂的声音,吩咐婢女进来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唐代曹邺《相思极》。 [2]化用五代佚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 第78章 征妇怨-2 在婢女小青和小檀伺候下洗漱穿戴整齐, 唐小诗坐在梳妆台前盘发。 此时齐颂端着香茶进来,瞧见她一身素雅,眉头略皱, 在她手边放下托盘, 朝铜镜里看了看, 笑道:“娘子这发髻很衬五官脸型, 只是这套衣裳有些不衬气色,换件稍微艳一点的衣裳会更好。” 唐小诗朝他看了眼, 回头又将镜子中的自己打量一遍。宋楚身子本不是很好,昨夜翻云覆雨大半夜折腾太厉害,如今又起得有点早,没睡足,不仅没有容光焕发, 反而气色不好。这套素雅的衣裙的确显得自己面色苍白。 待会要去给齐母和其他长辈敬茶,如此脸色难免失礼, 若是用艳妆遮盖提升,脂粉气太浓,今天这样日子又有些不合适。 思忖了下,从宋楚的记忆中搜索一会儿, 吩咐身边小檀:“将我那套石榴色衣裙取来。” 小檀是宋楚陪嫁的婢女, 知道她东西所放之处,转身去箱子里便取了过来。 重新换上衣裙,朝镜子中打量,气色的确提了几分。 她端起齐颂送来的香茶饮了两口, 小青过来帮她上妆。齐颂坐在小桌边, 饶有兴致看她。 “为何这么看我?”好似没有瞧见过似的,宋楚与他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 “我不看娘子, 还能看谁?”他笑道,从褥垫上站起,走到她身边来,从小青手中接过黛墨,“我来给娘子画眉。” “你?不用!”她忙伸手去夺,齐颂稍稍移开,她倾着身子也没抓到,还差点栽在对方怀中。 “娘子是不是觉得为夫画的不好?” “你……你拉弓提刀的手,怎么可能会画眉?若是丑了,待会儿怎么出去见人?还得要重画。时辰不早了,再耽搁就过去晚了,长辈要责怪我这个刚进门的娘子不懂规矩的,你想看我出丑不成?” 她再次伸手要去夺回黛墨,齐颂却拿起梳妆台上的笔,轻轻沾了黛墨笑道:“娘子让我练练手。” “谁要给你练手,你赶明儿拿自己练去。” “那我就不给了。”拿着黛墨和笔转身走开。 唐小诗生气斜他一声,再看铜镜中的面容,宋楚的眉本就淡,加上今日气色不好,显得人很没精神。而且妆容也不能就化一半。 看着齐颂站在旁边用笔蘸着黛墨在研究,她无奈地妥协:“好吧好吧。” 齐颂立即提了兴致,笑着走回她身边,拿着笔准备画,她忙喊住,提出要求:“你不知道要画什么样的,我画一个,你依葫芦画瓢画另一边。” “好,听娘子的。”乖乖将笔递给她。 她对着铜镜一笔一笔仔仔细细描,齐颂跪坐一边,靠着梳妆台,歪头目不转睛盯着,好似一个认真听夫子讲学的小书生。 瞧她画好了一条眉,他坐起身扶着她双肩让她面对着他,笑着道:“为夫画得绝对比娘子你画得好。” “可不敢盼你画的好,你能让我两条眉一样就行了。” 齐颂笑而不答,接过笔蘸了下黛墨,学着她刚刚的样子握笔,对照另一条眉毛一点点的描画。 她抬眼望着面前男子,认真专注,俊俏硬朗五官,两条浓眉下一双眼睛幽深如潭,目光如涓涓春水,温情脉脉。 以前宋楚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齐颂,他们每次相见都有外人在,宋楚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对方看。但偶尔一瞥总见到他笑,笑起来朝气满满,就似春阳一般,让人倍感温暖舒适。 他眼睛好看,目光温柔,看人的时候好似充满了关怀。 宋楚曾好奇的问兄长:“他这样下面的士兵会服他吗?” 宋大郎笑答:“他也就在你面前这般,在军营便是另一番模样。” 宋楚才知道齐颂喜欢她。 这几年,齐母一直都催促他娶妻生子,他一直拖延。直到去年末,她过及笄之礼,齐颂随后请媒人上门提亲。 宋大郎告诉她,齐颂一直在等她长大。 宋楚对齐颂其实也早已情愫暗生。因齐颂与宋大郎少年起便都随廖师傅习武,是师兄弟,平常来往较多,宋家人对齐颂都认识了解,宋父宋母觉得他各方面不错,对自己女儿又痴心一片,这门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两三个月的安排,昨日齐颂正式迎娶宋楚进门。 她收回神思,面前人也收起了笔,笑着道:“好了。” 她瞥见旁边小檀偷笑,立即回头朝铜镜望去,顿时哭的心都有了,整个一蜡笔小新。 “这什么呀!”她生气一把将他推开,“这怎么见人?”立即让小檀去取湿巾过来,口中抱怨,“还说你画的好,这哪里好了,像条虫子一样,难看死了。” “为夫觉得挺好看的。” “你什么审美!走开走开!要被你气死。”接过婢女递来的湿巾,忙将左边的画的眉擦掉。 “为夫是第一次,手生,多练练肯定就好了。” “走开!不想看到你。”她生气朝齐颂踢一脚。 齐颂立即佯装跌坐地上,笑嘻嘻地看着她,“娘子什么样都好看。” “不听你鬼扯,你走远点。” “我错了。” 她不搭理,擦掉难看的黛墨后,自己重新画。 此时一个婢女进来回禀,齐母等人都在堂上了,就差他们两人。 她一边抱怨齐颂办坏事一边匆忙将剩下的妆容补上,然后起身整理衣裙。齐颂爬起身单手搂着她肩头道:“你这一生气,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她怒瞪一眼,这算什么安慰人的话? 他立即柔声哄道:“为夫错了,娘子莫气,下次为夫练熟了手再给娘子画眉。” “不信你了。”她面露愠色,扭动肩膀甩开他手臂,他再次将她搂住,一边劝哄一边朝外去。 她再次甩掉他手,他索性拉着她手朝正堂去。 齐家人不多,院落也不大。院内居住除了齐母,便只有齐二郎、齐小妹和从小寄养在这儿的齐颂姑母家的表妹柳云丝。 今日她是新妇进门拜见长辈,所以两位叔叔和婶婶也都过来。 走到正堂外,齐小妹正站在门前,迎上来几步低声道:“大兄大嫂怎么起得这么晚,阿娘和叔叔婶婶都等了一会儿了,快进去吧。” 唐小诗有些忐忑,进门第二天就让长辈们等,以后必然被长辈们背后诟病,而且齐母性情她并不了解,若是刻薄的婆母,以后更是要挑她的不是了。 她面露担忧朝齐颂看了眼。 齐颂拍了拍她的肩头,笑着宽慰她:“有我呢!”拉着她的手迈进正堂。 齐母端坐上座,左右两边分别是一对年近四旬的夫妇,再往下便是齐二郎和柳云丝。两人见到他们进来站起身。 她朝众人礼貌地笑了笑,目光最后落在了上座齐母身上。年过四旬,中等身材,面相慈和,但看着她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冷淡,显然是心中对她迟迟才过来不悦。 她有些尴尬,忽而感觉齐颂抓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似乎在给她勇气和安慰。 她心里稍安,跟着他给在座的人问了好。 齐母嗯了声,然后便看向她,目光灼灼,似乎在打量什么,她微微垂眸没敢接对方的目光。 “若是有事耽搁让人过来说一声,让长辈这般等着可不像话。”语气平缓,听不出是生气教训,还是平常关怀。 “是。”她乖巧应了声,“儿媳记下了。” 齐颂拉了拉她的手,笑着对齐母解释:“是儿子起得晚了,阿娘宽恕。” “行了,快带着楚娘见过你叔叔婶婶们。” “是!” 此时婢女端来茶盏,齐颂带着她先给齐母敬茶,然后依次给二叔夫妇和三叔夫妇敬茶。长辈们依着风俗和礼仪说了一些关心或者嘱咐的话。 她随后又将茶端到齐二郎面前,齐二郎忙起身道了句:“不敢。” 齐颂笑道:“今日特殊,这杯茶你不能推辞。喝了这杯茶,以后敬着大嫂,若是让我知道你有什么地方不敬,绝不饶你。” 齐二郎望着她,四目相接,他立即垂下目光,望着茶盏,犹豫了下,从她手中接过茶盏。迟疑一瞬,笑着对齐颂道:“大兄你怎么今日还教训我。” “给你提个醒。” “知道了,我以后就是不敬大兄你也会敬着嫂子的。” “别耍嘴皮。” 旁边的齐小妹嘟着嘴,半玩笑半抱怨的口吻低声道:“二兄,你瞧见没,我就说大兄娶了大嫂后,肯定心里就没有弟妹了。大嫂才进门第二天,大兄就给我们立规矩了。” 齐二郎再次朝唐小诗看了眼,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须臾,慢慢移回手中的茶盏上,笑着道:“我也不会说什么祝词,就祝大兄大嫂白首偕老,儿孙满堂。”说着喝了一口茶,然后将茶盏捧在手心摩挲。 齐颂拍了拍他的肩头玩笑道:“等你成亲,这杯茶是要讨回来的。” 他笑了笑,朝唐小诗瞥了眼后,点点头。 接着是给齐小妹敬茶,最后是柳云丝。 按照习俗,新妇第二日敬茶是给家里的长辈和平辈,柳云丝是外亲,本是不该给她敬茶。因她从小长在齐家,而且满座就她一人落下也难免让她难堪,便也顺带上。 柳云丝端着茶盏望着两人笑着道:“祝词别人都说完了,我都想不出什么好词可说的了,就愿表兄表嫂明年给我生个表侄儿玩吧。” 喝完茶后,将茶盏放回婢女手中的托盘里。 齐颂看了眼唐小诗爽快笑道:“好!” 唐小诗脸颊微热,胳肘捣了他一下,责怪瞪了他一眼。 齐颂低头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咱们努力多生几个。” 她狠狠翻了个白眼,想得美! 昨夜的事情无论是宋楚的梦,还是她自己的经历,过去就过去了,现在她虽然有宋楚的记忆,和他也只能算半熟,怎么可能随便和他生孩子? 第79章 征妇怨-3 一大家人一起吃了早饭, 唐小诗学着小媳妇模样,一顿早饭几乎没说什么话,一直在打量着齐家人。 与以往穿越的诗词时空不同, 这次她刚嫁进齐家, 对齐家的人陌生。在宋楚记忆中只是对齐颂了解一二, 以前见过几次齐二郎, 其实也只是面熟而已,其他人在昨日之前是连面都没有见过, 更不知道具体性情。 她现在算是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 敬茶的时候来迟,虽然齐母没有训斥为难,但是也露出几分不高兴。以后要在这家里生活,总不能够糊里糊涂。 齐颂以为她是怕生,在长辈面前拘谨, 一边低声与她说话安慰她一边给她夹菜。 其他的人偶尔也拿目光打量她这个新妇言谈举止和性情。 坐在右手边的齐小妹瞧着两人模样,凑近了她低声耳语:“嫂嫂, 我还第一次见大兄这么会照顾人。” 她朝齐小妹瞄了眼,齐小妹耸了下肩笑了笑,朝她挤眉弄眼两下。 她想问她齐颂以前都什么样,但是长辈在座, 餐桌之上她不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冲齐小妹笑了下,继续规规矩矩吃饭。 一顿饭吃得不太舒坦,饭后齐母又将他们叫道跟前说话,大概就是告诫家里的规矩之类, 婆婆妈妈说了一大堆。 她依旧做出一个乖媳妇的模样听着, 齐母话有为难地方,齐颂便替她解围。 从正堂出来, 她心中终于舒了口气,自己不是第一次嫁人见公婆了,从没有这么压抑。 齐颂拍了拍她肩头,轻轻搂着她朝居室去,安慰道:“阿娘第一次娶儿媳,第一回做婆母,在儿媳面前故意摆个架子拿腔捏调罢了,其实她心里高兴着呢,对你不知道多满意多喜欢。” 她噗嗤笑了声,回头朝正堂看了眼,捣了他一下责怪:“你怎么可以背后这么说婆母?” 齐颂苦笑:“娘子,你这这么快就帮着阿娘教训我了?” 她笑着未答,再次小声问:“婆母真的喜欢我吗?” “当然,你没瞧出阿娘看你的眼神好似看着自己女儿一般。” 她回想了下,倒是没发现。 想必齐颂也是宽慰她,但是接触小半日倒是瞧着齐母不像那种尖酸刻薄、故意刁难儿媳的婆母,日子相处久了会不会生厌,产生矛盾就不知了。说将她视作女儿,那也不可能。 回到居室,看着小桌上摆着几样果脯,她立即坐下吃了起来。 “没吃饱?” “有点。”一顿饭半顿饭在打量齐家人,半顿饭在听着长辈们给她说齐家的事,哪里真的是吃饭,若不是齐颂一直帮她夹菜,她现在更饿。 吃了点果脯,喝了杯茶后,她困意袭来。 齐颂见她打着哈欠,满脸疲惫,想到昨夜的事情来,情不自禁笑了下,抚了下她肩头道:“去休息一会儿吧!” 她不知齐颂所想,脑子的确困得有些不清醒,便起身朝内室去。 醒后,小青便端着一碗汤来,说是齐颂吩咐煲来给她补身子。 她一脸疑惑不解,自己没病没伤,补什么身子?而且刚嫁过来就这般,齐家的人还不得说她娇气?这是给她找麻烦吗? “我有什么可补的?”她接过小檀手中茶盏。 小青笑着盛了一碗端到她面前:“娘子素来身子弱,听说郎君一直都知道的,这两日因成亲事情娘子受累又休息不好,郎君心疼娘子。” “郎君说的?” “嗯!”小青认真点点头,示意她,“娘子快趁热喝了,凉了就不好了。” 她瞥了眼汤,乳白色的汤汁,闻起来很香很鲜,竟然勾起了她一点食欲。她揉了下肚子,笑着端起来,刚喝完齐颂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你不会又给我送吃的来吧?” “是,你最喜欢吃的牛乳米糕。”齐颂笑着将食盒放在小桌上,一边屈膝坐下一边献宝似的打开食盒端出一笼雪白米糕,兴致浓浓的道,“我听宋郎说你喜欢吃阜宁街张记的牛乳米糕,所以过去给你买了些。早膳没吃饱,吃点米糕充饥。” 她扯着嘴角,望了眼刚喝完的汤碗和一笼的蒸糕,哭笑不得,这是娶媳妇还是养猪呢? 照这么下去,不出一个月自己能胖十几斤。 嗅到蒸糕香甜的味道,她这个吃货真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还可以再吃两口。 “多谢郎君。”她客气笑了笑。 齐颂捏了一块递到她嘴边:“娘子尝尝,还是热乎的呢。” 她迟疑下伸手去接,吃了一口,是她喜欢的那种香甜口味。 “郎君,你别又是汤又是糕的,我刚进你们家门,让家人知道,要怪我太娇惯了。” “那也是为夫有心惯着你。” “我……受之有愧。” 齐颂惭愧一笑:“你愿下嫁于我,是我莫大的幸福。我不能给你如宋家那般优渥生活,是我有愧于你。娘子,”他温暖的大手抓着她纤细手掌,凝视她满眼疼宠,“为夫或许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为夫只愿这辈子能够让你衣食无忧,护你无风无雨。” 她愣了愣,看着齐颂诚挚的目光,她信他所言。 只是——真的能够无风无雨吗? 根据以往时空的经验,从没有哪个时空是一帆风顺,安安乐乐的。 这个时空,不知道又要经历什么。 不过此刻他是真心真意的。 她笑着点头,看了看被他抓着的手中的米糕,努了努嘴示意。 齐颂笑着从她手中接过米糕递到她唇边,她犹豫下张口咬住。 瞥了眼一笼子的米糕,对旁边的小青吩咐:“留下两块,其他送给小娘子和柳娘子。” 齐颂立即拦道:“这可是为夫专程给你买的。” “让小妹知道,又要说你娶了娘子不疼她了。” 齐颂不舍地瞥了眼米糕叹了声,摆手让小青送过去。 次日,她又不得不早起到灶房去做早膳。依着风俗规矩,新妇进门第三日就要下厨了。齐家虽非大户但也有专门的厨娘,而且宋母怕她到齐家吃不惯齐家口味,还专门给她陪嫁一名厨娘过来,所以这种粗活根本不用她沾手。但是为了表示孝敬,她总是要做个样子出来,哪怕是到吩咐一声厨娘去做,在旁人看来至少有那份心了。 这也是出嫁前宋母嘱咐宋楚的。 早膳一家人围坐一起,齐母对她今日表现倒是满意,笑着对她道:“你在娘家想必是从不踏足灶房的,嫁进我们齐家恐怕还是头一回进那种地方,倒是难为你有心。家里有婆子仆妇照料吃食,灶房油烟重,我瞧你气血不足,以后多养养身子,灶厨不用过去了。” 她客气道了句:“孝敬婆母是儿媳应该的。” 齐母笑着点点头。 三日回门,早膳过后,她与齐颂简单收拾一下便回宋家。 宋宅门前早已站了几个奴仆,瞧见他们的车马,立即迎了上来。 进了宋宅,刚到正堂前,宋母便伸着双臂迎上来,一把抓着她的手,眼睛红了一圈。 “楚儿。”哽咽说不出话来,泪眼朦胧,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一圈,抚着她脸颊好一会才道,“快进堂。” 旁边宋大郎招呼齐颂进堂,宋父此时也听下人禀报过来。 宋楚拉着齐颂的手,依着规矩向宋父宋母行了大礼,宋母忙抹了把泪,伸手搀扶她起来,拉她坐到身边说话。 宋父看着女儿心中也几分酸楚。他与妻子三子两女,奈何长女命薄,早早夭折,幼女一直都疼在心坎上。 女儿嫁人,作为父亲,好似心头被人割了一块肉,哪里会不难过不心疼。 但女大当嫁,再不舍得,她也不能留女儿在身边一辈子。 不由内心感慨,朝齐颂望去道:“老夫就这一个女儿,你以后可不能亏待了她。若是让老夫知道你欺负了她,老夫不饶你。”他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齐颂朝唐小诗看了眼,笑着回道:“岳父肯将楚娘许配小婿,小婿感激不尽。能娶到楚娘是小婿毕生所求,即便是亏待了自己,也绝不敢让楚娘受半分委屈。” “嗯,这话老夫给你记着了。” 宋大郎笑着插话进来:“父亲放心,若是齐郎敢让小妹受委屈,儿子第一个和他拼命去。” 宋父闻言笑了两声。 翁婿之间谈话氛围也轻松下来。 相互谈了一阵话,宋母拉着唐小诗朝后堂去说体己话,话没说几句宋大嫂抱着孩子从后堂偏门进来。唐小诗立即被孩子吸引过去。 还没有满周岁的婴孩粉雕玉琢,一双眼睛乌溜溜看着她。 “小家伙,才两三天不见就不认识姑姑了?” 小家伙盯着她打量,然后别过脸去趴在宋大嫂肩头。 “让姑姑抱抱。”她上前逗弄几下小家伙便准备将他从宋大嫂怀中接过去。 孩子立即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宋大嫂一边拍着孩子哄着一边笑骂:“小没良心,姑姑那么疼你,才几天不见,怎么就不要姑姑抱了?以前不是很喜欢姑姑的吗?” 将孩子哄不哭后,孩子泪汪汪的眼睛望着她,竟然带着几分畏惧。 唐小诗顿时想起了以前老人说的话:孩子都是通灵的。宋母他们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宋楚,或许这个孩子发现了面前的人已经不是之前抱他的姑姑了,是个陌生人,所以才不让她抱。 孩子不和唐小诗亲近,宋大嫂便将孩子交给乳娘抱着,然后和宋母一起陪着唐小诗说话。问的都是这几日在齐家生活习不习惯,齐母和齐家的人可有为难她,齐颂对她如何等等。 听到她说一切都好,宋母稍稍宽心,却依旧满眼心疼道:“若是受了委屈,千万别憋着,回来告诉母亲,父亲母亲给你做主。” “母亲,齐家人都对我挺好的,而且大兄和郎君相识十多年,大兄信得过的人,肯定不会差的。” 恰时听到前堂那边传来宋父几人的谈话,似乎是关于如今朝局和边疆之事。 只听宋父感慨道:“匈奴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最近边境传来消息,有支千余人的匈奴骑兵在边境一带滋扰百姓,大有试探之意,陛下也有一举击退匈奴之心,所以一场仗是在所难免了。” “敢问岳父,陛下有派哪位将军前往?” “陛下目前属意李罗两位将军,但还未最终决定,也有可能是周大将军。” 唐小诗闻言心中顿时一紧。 齐颂和宋大郎虽然都师从廖师傅,但是宋大郎因为宋父缘故入羽林卫,而齐颂跟随廖师傅在周大将军麾下效力,廖师傅更是周大将军的参军幕僚。若是周大将军被派往边境抵御匈奴,齐颂势必也会相随而去。 而她便是征妇。 她想了下,关于征妇的闺怨诗词太多,一抓一大把,现在的线索还推不出来是哪首。 她朝前堂方向望了眼,老天让她穿来是做什么?阻止齐颂出征还是有其他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8 22:37:20~2020-08-09 22:0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知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征妇怨-4 宋母心疼抚着她的脸道:“我与你父亲商量了, 过段时间寻个机会将齐郎调到羽林卫。一来有你父亲照应;二来也能在京中陪你,最重要是不用随军远征。” 她笑着点点头:“多谢母亲为女儿想得周到。” “你出嫁后就是别家的人了,不似在娘家做女儿时候, 将来必然遇到不顺心的事, 父亲母亲也不能时时在你身边, 更多时候还是要你自己去应对。”说着眼眶又红了一圈。 “母亲, 你别担心女儿,齐郎对我很好。” “他对你好自然是好, 但是齐家还有其他的人,叔叔婶婶堂兄弟姊妹们,将来齐二郎娶妻还有妯娌之间,都相处好不容易。” 听着宋母絮絮叨叨,她不断找话安慰她。 宋母又道:“你如今既嫁人为妻, 也要想着儿女的事情,这可是大事。” 她微微垂首, 脸颊微红。 宋母拍拍她手笑着调侃道:“这也没什么羞的,儿女是要紧的事,不过你们刚成亲,也不着急, 但是心里要想着这事。” 她羞涩点点头:“女儿记着了。” 宋母见她这般乖巧, 心里也宽慰,松了口气。 此时偏门处闯进来一十二三岁少年,风风火火,跑到跟前笑嘻嘻道:“阿姊, 你回来, 我都想你了。”说着扑上来抱唐小诗。 唐小诗惊得慌忙朝后躲了下,还是没躲开, 被少年抱个满怀。 她惊慌推开少年。 宋母见此厉声斥责:“没规矩!旁边坐着去。现在年岁大了,你阿姊也嫁了人,不可以再这么没分寸。” 少年撇撇嘴应了声:“诺。”退到旁边席上坐下,然后哭丧脸对唐小诗抱怨,“阿姊,我还等着你带我去长云山看桃花呢!” 唐小诗想起来,宋楚答应过面前少年。 长云山海拔高,气温低,每年四月桃花才盛开,漫山遍野桃林是京城晚春最佳赏景去处。几年前宋楚与少年随宋大郎去过一次,尤为喜欢那儿桃林。 如今被少年这么一提,她还真想亲眼去瞧瞧。 “等过几日阿姊带你去看。”她哄着少年。 “现在都四月中旬了,再等几日桃花都要谢了。”少年继续抱怨。 宋母板着脸训斥:“再胡闹要罚你了。” 少年抿抿嘴,不敢再说,可怜巴巴看着她,带着哀求之意。 她笑着对宋母道:“母亲不要怪三郎,是女儿之前答应他的,女儿也正想去看呢。”转而对少年道,“这几日阿姊寻个时间带你去。” “还是阿姊疼我。”少年立即兴高采烈拍着手。 宋母闻言立刻劝她,如今嫁人不可再任意妄为,教训宋三郎不懂事。 午膳时一家人说说笑笑,午膳后坐在一处又聊了一阵。 回齐家的时候,齐颂忽然对她道:“听说长云山的桃花这几日开得最好,后日娘子陪我一起去赏花可好?” 她狐疑望着他,这么巧的吗?怕不是从宋三郎那儿知道她要去长云山赏花吧? “娘子可愿意?”齐颂笑着拉她手柔声问,满眼期待。 她自然是愿意。 次日休息一日,齐颂吩咐下人准备东西。 齐小妹听闻他们要去长云山赏桃花也要跟去,因为怕自己一个人夹在兄嫂中间尴尬就拉上柳云丝一起。柳云丝见家中兄妹都去了,不能只留齐二郎一人,也将他叫上。 出发的时候,齐二郎和齐小妹、柳云丝挤着一驾马车,到宋家接宋三郎后,他才和宋三郎共乘一驾。 长云山距离京城不算远,又因山清水秀景美,气候宜人,京城不少豪门贵胄在此处建了别业,每到桃花开遍山野之时,往往会来此闲居小住一段时日。 加之其他前来的京中郎君和文人墨客,这一时节长云山赏花的游人最多。在山脚下他们便见到或骑马或赶车的游人。 道路两边偶尔几株桃树,灿灿若粉云。昂首朝山上望,葱绿之间点点粉色。 长云山有两大最佳的赏花之处,一处在山腰相对平坦的地带,绵延数里,成千上万株桃树,花开似海,好似长云山一条粉色的腰带。 还有一处是在山顶的乌石台,几片桃林连在一起,同时还能够从高处俯瞰山腰处的桃林,景色更是美不胜收。但因向山顶去山石小径崎岖坎坷,道路难行,一般前往者较少。 马车沿着曲曲绕绕的山路行驶到一处宽阔之地停了下来。从此处向前山路不平,不便行车,只能徒步。 周围停了不少车马,游人三五一群朝山腰桃林去。 宋三郎下了车兴奋地叫了一声,立即朝前跑,小厮忙跟了过去。唐小诗嘱咐他一句:“别跑远了。”显然对方没有听到。 她比不得宋三郎少年的脚力,在后面慢慢走着,顺便欣赏山路两边的风景。偶尔回首朝山坳望去,还可见星星点点的桃树,如绿野中的点点野花,煞是好看。 山路两边枝叶如盖,一阵风从林中吹来,舒爽宜人。 “娘子小心。”齐颂搀扶她,提醒她注意脚下山石。 “没事。”她笑道。 “林中山路滑,山石高低不平,还是要小心的。”搀扶她的手掌增加几分力道。 “二表兄扶我一下。”走在后面的柳云丝对身前一步的齐二郎唤道。 齐二郎回头见到柳云丝双手提着裙摆,一步步走得艰难,不禁皱了皱眉头,走到身边去搀扶,抱怨:“明知道要走山路怎么还穿这样的衣裙,多不方便。 “我……我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着这套衣裙好看,难得来一次长云山赏花,自然是要打扮明艳,不能让自己被花比了下去。 齐小妹也走的不稳,让婢女搀扶着。 几人一边赏景一边不紧不慢来到山腰的桃林带。唐小诗顿时被成片的桃林惊艳到,头顶是粉嫩娇艳的花朵,脚下是铺满一层的粉色花瓣。走在前面的游人也大喜惊呼。 身后的齐小妹和柳云丝都跟着感叹。 她松开齐颂的手,走到一株桃树前,忍不住伸手摆弄娇美的花朵。齐颂随手折了两朵,帮她插在发间,笑道:“今日为夫方知什么叫人比花娇。” “哄我的吧?” “为夫岂敢,不过有桃花衬托,娘子更添三分娇美。” 她抬头望着花朵,也摘了一朵于掌心赏玩,笑道:“花有凋零。” “木亦长情。” 她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他笑着低声道:“娘子不要多虑了。” 她未再多言。 一行人沿着桃林中的山路走了一段,有些乏累,正见前放有一长廊,纷纷走过去。 两名小厮一人铺上席垫,另一人拆开折叠的简易木桌,小檀和小青取来食盒摆上茶果点心。几人坐下来歇脚,欣赏廊前桃林,一阵山风,纷纷扬扬花瓣飘落,如一场花雨。 他们旁边坐着四五位郎君,装扮以及言谈像是太学生,相互在谈论诗赋。 此时已是午膳时分,她左右搜寻一遍,不见宋三郎,吩咐两个小厮去寻。过了好一阵,小厮跑回来回禀没有瞧见宋三郎。 她心提了下,宋三郎顽劣是出了名的,哪儿惊奇朝哪儿跑。今日山中游人多,而且桃林一侧是陡坡,不由担心。吩咐小厮再去寻。 约莫半个时辰,小厮满头大汗跑回来回话,依旧没有瞧见宋三郎。 “莫不是到山顶去了?”齐颂道,吩咐小厮去山顶乌石台找找。 小厮回头朝山顶望了眼,面露为难,又不敢违命,泄了口气,应声再次去找。 “山腰山顶桃林都大,两小厮精力有限,我也过去找找。”齐二郎道。 齐颂点了点头,柳云丝立即拉了下他:“二表兄,我和你一起,多个人多双眼。” “你别去了。”看了眼她的衣裙,走路都磕磕绊绊,怎么找人,只会添麻烦。 “二表兄……”她欲再坚持,齐颂劝道,“林子这么大,二郎怕你受累,你留在这儿。” 她闻言这才甘心留下。 约莫小半个时辰,不见一人回来。 唐小诗更加心急,后悔没有多带两个人跟着宋三郎,更后悔答应带他出来,他就是个皮猴,哪里能够让人省心。 此时太阳已经西偏,桃林中也有了凉意,游人开始陆续朝山下去。 这时一个郎君兴冲冲朝一旁太学生走去:“瞧瞧我讨来了什么。”郎君和身后跟着的仆从怀中均抱着一个坛子。 “哪里讨来的?” “山坳的一老伯哪里,纯正的桃花酒,清冽甘爽。” “你怎去的山坳?” “旁边有条小径直通山坳,那里住了几户人家。” 唐小诗顺着郎君所指朝身后廊外的山坳望去,那儿星星点点的桃树,隐约有屋舍。 齐颂知其意,上前与那郎君招呼,询问可有见到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并和她比划少年的身高、衣着、长相。 郎君想了下道:“去山坳时在小径上遇到,到山坳就没瞧见人了。” 齐颂相谢后,走回唐小诗身边安慰:“我去山坳找三郎,很快回来,你等我片刻。”吩咐齐小妹、柳云丝和婢女照看她,自己匆匆离开。 旁边几名太学生见天色不早准备离开,抱着酒坛的郎君朝她们这边打量一眼后,笑着对其他人道:“你们先行,我稍后。” 几位太学生结伴下山,长廊中其他的游人也都相继离开,那名郎君带着仆从坐在长廊石阶上,拍开一坛酒的封泥。 齐小妹朝周围望了眼,附近已经没有其他人。她紧张地膝行两步挪到唐小诗身边,抓着她的手臂小声道:“大嫂,那郎君是不是对我们有歹意?” 唐小诗微微侧头望去,郎君正朝这边打量,倏尔笑了笑抱起酒坛起身走过来。 齐小妹更加害怕,抓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柳云丝也胆怯嘀咕:“表兄和小厮们都不在,我们怎么办?” 她轻轻拍了下齐小妹手,又拉了把柳云丝安慰她们:“先别慌,有嫂嫂在,而且咱们人多,别怕。” 第81章 征妇怨-5 她话虽如此安慰两人, 自己内心却做不到镇定自若。 她们人多却都是弱女子。对方身材高大,一个就能顶她们仨,而且还有一个仆从在。仆从个头一般, 但身体结实, 一看就是力气大的, 两个人对付她们主仆五人绰绰有余。 若是对方有歹心, 这儿四周无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很难逃脱。 郎君抱着酒坛一步步靠近,他五官算不得英俊,但气质清雅风’流,笑容深深添了几分洒脱之气,看去倒不像恶人之相。 但人心隔肚皮。 齐小妹抓着她手臂力道大了许多, 将她抓得有些疼。 她握着齐小妹的手,示意她不要太紧张。 “诸位娘子安好。”郎君在三步外站定, 朝她们施了一礼。 她稍稍迟疑,从席上起身回了一礼,齐小妹和柳云丝也跟着草草回礼。 “在下冒昧了。”郎君略带几分难为情的表情朝小桌上瞥了眼,“不知可否借一只茶碗?”他拍了下怀中的酒坛, “酒坛太大, 不太方便饮。” 唐小诗回头朝桌子瞥了眼,歉意道:“郎君见谅,已无干净茶碗。”朝对方的酒坛看了眼,笑道, “日已偏西, 林中起风,山中寒凉, 郎君不如到山下寻个地方将酒温后再饮。” 郎君愣了一瞬,目光在她们几人面上快速扫过,笑着点头:“娘子说的是,只是山下无此桃林,这桃花酒喝起来就没有那种韵味了。” 他朝旁边石凳瞥了眼,走过去坐下,距离她们又远了两步。酒坛抱在怀中,不住嗅着酒香,奈何无从下口,垂涎欲滴。 唐小诗打量他须臾,靠在廊柱上一边赏花一边嗅着酒香,行为怪诞,但无对她们冒犯之意。 “大嫂,我们去找大兄吧!”齐小妹害怕,小声在她耳边央求。 “林中岔路多,太容易走散,没找到人,反而他回来寻不到我们。”更何况,下山的游人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留在林中和山中未走,他们多半三五成群,若是遇到了他们,难保他们不会起歹意,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差。 至少面前这郎君,目前看着并不像恶人。 她安慰拍了下齐小妹的手,让她坐下来,帮她倒了杯茶定定神。 柳云丝也自己倒了杯茶水压惊。 郎君也不与她们说话,只是偶尔对身边仆从抱怨没有带酒盏或者没有向山坳老汉讨口碗。 片刻,有游人从林中走来,唐小诗几人立即望去,并不是她们的人。 约莫两三波人经过,又来了一拨人,为首的是位年近而立的郎君,一身墨绿长袍,手中拿着一支手臂长的桃枝,上面一排盛开的桃花,身后跟着四五名仆从。 墨绿长袍郎君偶尔朝长廊一瞥,便再未移开眼,转弯绕过几株桃树朝这边走来,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齐小妹再次紧张抓紧了唐小诗。 郎君走到廊下,一只脚踩在石凳上,手中桃枝朝坐在旁边的柳云丝脸蹭去。 “长得不错。” 柳云丝吓得惊叫两声朝后躲,栽在一旁小檀的怀中,慌忙爬起后躲。 那郎君显然被激起了兴趣,又拿着桃枝朝唐小诗的面上调’戏。唐小诗抓起手边茶盏,一杯凉茶泼在郎君脸上,斥骂:“登徒子!” 郎君伸手擦了把脸,不生气,反而笑得肆意,从廊外跳了进来。唐小诗已经起身将齐小妹拉起护在身后。旁边的小檀和小青匆忙过来又将她护住。 两婢女明显自己害怕要死,浑身打颤,却没退缩。 “都凑上来呢?不过本郎对你们两个没兴趣,倒是这位娘子,姿容绝尘,人间尤物。”手中桃枝朝唐小诗下巴挑去,半空被一只手抓住。 原本坐在旁边抱着酒坛的郎君夺过桃枝,指着对方:“看兄台应是京中高门子弟,莫要辱没了门风。” 墨绿长袍冷呵一声,插着腰轻蔑扫了眼面前人,又打量唐小诗她们,邪佞笑道:“她是你娘子不成?即便是你娘子,本郎君看上了那也是她的造化。” 郎君面色变了变,声音阴冷下来,叱问:“你是哪个府上,敢如此狂妄。” “你是想亲自给本郎君送来吗?山下享云山墅就是本郎君的居处。” 抱酒坛的仆从匆匆过来,在郎君耳边轻声低语两句。 郎君冷冷看着墨绿长袍,满脸不屑:“李将军府的郎君,想必是李将军那个不成器的二郎吧?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敢口出如此狂言。无官无职,不思进取,靠着父兄的权势耀武扬威,欺男霸女,德行不全。以前只是听闻,今日倒是亲眼瞧见了,比传言更可耻。” “臭小子,我看你是活够了。”招手让身后的仆从动手。 唐小诗这才注意到跟随的仆从个个身上配着短刀,他们拔刀出鞘就朝郎君迎面砍去。 齐小妹吓得啊啊直叫,抓着她肩头躲在身后,浑身战栗。 她也手背身后紧紧抓着齐小妹。 墨绿长袍之人一手一个甩开小檀和小青,伸手欲来捏她下巴,她抽下发簪就朝对方手臂刺去,被对方轻巧避过,并反抓手腕。 她用力没有挣开,在对方欲再近一步时,她抬起膝盖朝对方下面狠狠踢去。对方显然没有想到她一个娘子会来这阴损的一招,猝不及防,生生受下了她拼劲全力的一踢。对方一声惨叫,整个人跪了下去身子弓如虾米,瘫倒在地,疼得缓不过气。 她拉着齐小妹就向旁边跑。齐小妹已经吓哭出来,紧紧抓着她不放。 “大嫂,怎么办?” “快下山!”此时山下人多,而且他们车马也都在林子外不远处。 拉着齐小妹跑出长廊,小檀和小青跟上来护着她,柳云丝没人搀扶,穿得衣裙又繁复不便,刚跑两步便摔爬在地。 她立即让小檀过去搀扶,恰时一名持刀的仆从过来,一脚踹开小檀将柳云丝从地上拎起来。柳云丝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嗷嗷直叫:“救命!” 她欲上前帮忙,另外又一仆从朝她扑来,她拉着齐小妹朝一旁桃树后躲,齐小妹因惊吓腿软挪不开步子,被她拉着踉跄两步也摔倒在地。 仆从似乎对齐小妹没兴趣,追着她过来。 她借着几株桃树躲来躲去,对方无法近身,却因惊慌害怕没注意脚下,踩到一块凸起石头上,脚下一崴,顿时身子半跌,右脚使不上力,瘸着脚走不了路。仆从上来一把将她拎起朝长廊拖去。 她一边呼救一边继续挣扎。 仆从将她拖行两步,忽然身子朝前一栽,整个人摔趴在地,还未爬起,一个身影紧跟上去又是一脚猛踹,似乎不解恨,又朝其胸口重重踢了两脚。 “嫂子,没事吧?”齐二郎转身扑到她身边,伸手想要搀扶她起来,顿了顿终究没敢越礼收了回去。 “快去救表妹。”她指着柳云丝催促他。 齐二郎回头立即冲过去对付正抓着柳云丝的仆从。 恰时齐颂带着宋三郎回来,奔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中,满眼心疼愧疚。 “娘子,对不起,为夫大意,为夫该死。” 躺在齐颂温软的怀中,她终于松了口气,瞬间精疲力竭,没有丝毫力气。望着长廊那边,墨绿长袍的李二郎和其仆从全都被制服。 帮她的那位郎君和仆从手臂肩头处衣袍划开几处口子,淡色袍子沾染条条血迹。 齐颂抱着她走到长廊内,将她放在席上,过去对那位郎君道谢,询问姓名。 郎君笑道:“在下姓郭。” 他朝唐小诗看了一眼,又扫了眼靠在廊柱上半死不活的李二郎,道:“令正与令妹都受了惊,郎君先送她们回去吧,我已经让人下山叫人来,暂且让这位郎君和贵仆留下帮忙便可。” 齐二郎看了眼几位受惊吓的女眷,也劝道:“大兄带嫂子和妹妹先回。” 齐颂看着惊魂未定的唐小诗,无论后续的事情如何处理,她们是女眷都不方便出面。斜了眼旁边的李二郎后,再次向郭郎道谢。然后交代了齐二郎几句,抱着唐小诗下山。 小檀和小青分别搀着柳云丝和齐小妹。 宋三郎紧紧跟着齐颂和唐小诗,愧疚得一句话不敢说。 直到林外马车上,他才支吾开口道歉认错。 唐小诗靠在齐颂怀中,没有理他。 他道歉了一阵,齐颂才道:“事情过去了,三郎记着教训便是了。” “我以后绝不敢再不听阿姊的话了。”眼中抑制许久的泪终是流了下来。 她这才伸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背示意劝慰,心道:以后——那是不会再有以后了。 进了城后,齐颂没有将宋三郎送回去,吩咐宋家车夫两句,便乘车回齐家。 齐家仆人见郎君抱着娘子回来,而其他两位小娘子脸色惨白,仪容不整被搀扶进门,均大惊,立即迎上前伺候。 齐颂将唐小诗抱进居室,小檀端来冷水为她敷脚,齐颂从小檀手中接过湿巾,亲自动手。 看着唐小诗因疼微微皱眉,他也跟着眉头紧皱、心疼,不断自责自己太大意,竟然将她们几个娘子丢在长廊。 唐小诗低头正瞧见齐颂微红的眼眶,知他心里在恨自己。 这一路上他没怎么说话,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会多大夫过来,帮她检查诊治,好在没有伤及筋骨。 涂了药膏之后,她靠在凭几上,疲惫地望着居室外,心有余悸。若是齐二郎和齐颂再晚来一刻,后果如何,谁都不知道。 齐颂见她神色倦怠不想说话,也不敢与她说话,连道歉的话也不敢说,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边。 好一阵,唐小诗才端起茶盏饮了两口,茶已经有些许凉意。 此时齐母过来,她已经去看望过齐小妹和柳云丝,事情经过已然知晓。进门便询问她伤势如何,她简单恭敬如实回答。 齐母看他神情恍惚,猜她定然是被吓不轻,安慰她许久,命人去熬些安神的汤药。然后便将齐颂叫了出去。 天黑的时候齐二郎和小厮回来,得知相助的郭郎原来是郭丞相之子,李二郎如今被送去了官衙,要待明日开堂审理。 晚膳她没吃东西只喝了汤药便早早的休息。 其日醒来,见到齐颂坐在榻前,眉头深锁,满眼心疼,而她的一只手掌正被他握在掌心。 “娘子。”齐颂声音竟有几分哽咽沙哑,“原谅我,好吗?” 她想收回手,齐颂紧紧抓着。 她朝手示意一眼,齐颂不敢再握着,不舍地松开。 她撑着榻欲坐起来,齐颂上前来相扶。 坐在榻边,她抬头望着身侧的齐颂,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 她凝望了他许久,苦笑了下,收起目光,淡淡道:“昨日算是不幸中万幸,多亏郭公子相助,你寻个机会务必登门相谢!” 见唐小诗终于肯与他说话,言语并无怨恨,他稍稍宽慰,将唐小诗揽进怀中。 “为夫自当前往重谢,这份恩情为夫此生都会铭记。” 唐小诗点点头,她也会记得。 起初以为郭郎对她们有歹心,现在看来,他当时行径怪诞恰恰是见她们几个娘子可能会遇到危险从而留在来保护她们。 对方君子之行,而她小人之心了。 “娘子,为夫再不会让你陷入险境。”齐颂再次保证。 她笑了笑靠在他肩头。 第82章 征妇怨-6 早膳过后, 唐小诗因为脚伤不便行走又嫌屋内闷,坐在居室前的廊下翻看竹简,小青在一边伺候茶水点心, 小檀则在帮她绣荷包。 她偶尔瞥了眼, 绣工平平, 有的地方针脚还处理不好, 她指点一二。 小檀同她玩笑道:“婢子竟不知娘子绣工进步了呢。” 她笑笑不语,这可是她好几个时空练出来的手艺, 特别是在《弃妇》小时空内,不仅刺绣,裁缝手艺更是出类拔萃。 只是宋楚这方便技艺不佳,她不能表现太过反常。 “是你绣得太难看了,娘子都看不下去了。”小青在一边取笑。 “哪里, 你瞧这一朵桃花多像。”将绣绷递到小青面前让她看。 小青撇撇嘴:“勉强入眼。” 唐小诗笑了笑,听着她们两人拌嘴, 自己再次拿起竹简看了起来。 须臾一个小厮过来回禀宋家郎君和娘子过来了。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宋大嫂带着两个婢女匆匆赶过来。 “楚娘。”上前来拉着她手眼眶红了一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泪无声流了下来。 “舅公听闻昨日桃林之事一怒之下将三郎责罚, 姑婆担心你哭了许久, 一夜未睡,一早就催着我与你大兄过来看望。昨日到底什么样,脚伤得如何?身上可有其他伤?” “无碍,有惊无险。”她宽慰宋大嫂, “只是崴了脚, 医工说小伤,养几日就没事了。” “你可不能因为怕父母兄嫂担心就自己忍着。” “真没事。” 宋大嫂还半信半疑, 问向一旁伺候的小檀小青,让她们将昨日的事情详细说来。 听完后,宋大嫂心惊肉跳,搂着她心疼哭得更厉害。 “楚娘,你怎么遭了这样的罪。” “已经没事了。”她想起昨日之事还后怕,但不想宋家的人担心,尽量平静心态劝着宋大嫂,“大嫂,这事情万不可与父亲母亲说,我既然已经无碍,就不要让他们担心,徒增忧虑了。” “好。”宋大嫂拭泪后瞥了旁边小檀和小青,责怪他们没能保护好娘子。 她劝了两句宋大嫂。昨日的事情,小檀小青也都尽力了,至今她们也还心有惶恐。 “大兄与七郎在前院说话呢?”她转开话题。 “是,你刚嫁来齐家几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哪里不担心不气。昨天就要连夜过来找齐大郎的,被拦了下来。这会儿估计和齐大郎打起来了。 她忍不住一笑。 他们师兄弟打架是常有的事,两人功夫不相上下,每次到最后双方都要挂彩。 她让小青过去瞧瞧情况。 片刻小青回来回禀,两人交了几招后就出宅子去官衙处理昨日的事情。 傍晚两人回来,这次挂彩的只有齐颂一人,嘴角青紫一块。 宋大嫂询问官衙那边处理结果,宋大郎气愤道:“不过是判笞刑一百。” 唐小诗无奈一叹,李二郎此人宋楚的记忆中有关于他的印象,京城恶棍中的有名人物,仗着父兄权势,做下不少恶事,也得罪不少官宦弟子,因他们均不敢得罪李将军,多半都忍气吞声。 宋家虽然在羽林卫有一席之地,但是与李家权势相比却是有一定差距。这次之所以被判笞刑,想必也是因为得罪了郭丞相之子郭郎。 刚这样猜想,宋大郎便道:“若非是郭公子也受了伤,郭家插手,李二郎恐怕又无罪释放了。” “这次也算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这京城天子脚下也不是他能为所欲为的地方。”她道。 转而又瞥了眼齐颂,嘴角的伤太过明显,本想装作没瞧见都不行。 齐颂下意识摸了下嘴角,宋大郎警告道:“若是你再敢让楚娘身陷危险,受一丁点伤害,我绝对驱车来接楚娘回宋家。” 齐颂瞪了他一眼,自知理亏未与他争辩。 宋大郎夫妇离开后,唐小诗才问:“是不是身上也有伤?”宋大郎总不能只打他脸。 “没有。”再次摸了下嘴角,转眼瞧见唐小诗在盯着他,表示不信。他改口难为情道:“小伤而已,不打紧。” 唐小诗没再追问下去,让他去擦点药。 齐颂因成亲前后休沐了十多日,次日一清早便去当值。 她依旧坐在居室前的廊下喝茶翻看竹简,小青端着刚蒸好的热腾腾糕点过来,凑近了她小声道:“柳娘子和二郎君吵了架,这会儿在后园子哭了。” 她朝后园子方向望了眼,疑惑道:“吵什么?” “婢女不知,只瞧着二郎君一脸不悦的离开,只留柳娘子坐在亭子里抹泪。” 小檀放下手中针线插话:“婢子今早去后厨的时候听华娘说,从昨日就闹别扭了,因为前日桃林的事情。那日柳娘子差点被轻薄,心里万般委屈,事后二郎君怪她那日穿的衣裙惹得麻烦。柳娘子因此伤心。” 说完她也抱怨:“那日若非她连累,众人也不会受那一场惊险。” 唐小诗知道小檀怪柳云丝,因为搀扶柳云丝,她没有跑开,被李家恶仆踹了一脚,现在腿上走路还不是很利索。 柳云丝的心思她能理解,她定然也是后悔那日衣裙不适宜,受了那般委屈惊吓,本来是想齐二郎安慰她,最后却变成了责怪,怎么会不伤心。而且穿过来这几日她也瞧出来,柳云丝喜欢齐二郎,齐母似乎也有让齐二郎迎娶柳云丝的意思。 未来的夫君对自己漠不关心,自然心寒。 她回头朝小檀腿上望去,关心问:“还疼吗?” 小檀揉了揉,摇头笑道:“不疼了。” “补一补。”她笑着捏了一块香甜四溢的糕点给小檀。 一连好些天,唐小诗在家中养伤,齐颂每日当值回来便会想着法子给她买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哄她开心。知道对方用心,她也不再抓着桃林的事情不放。 这日她坐在后园子的秋千上,看着一旁席上柳云丝和齐小妹在玩格五。 不一会儿齐小妹便输了,这已经是她第五局输给柳云丝,耷拉着脑袋,将手中的棋子一丢灰心丧气。 “大嫂帮你赢回来。”她笑着从秋千起身走过去。 齐小妹闻言兴奋地抓着她手问:“大嫂真的能帮我赢回来?” “当然。” “表姊最会玩这个了,连大兄二兄都玩不过表姊。” 柳云丝面露得意,笑道:“我还没有与表嫂玩过一局呢,表嫂可要让着我。” 唐小诗故意撸了下袖子,一本正经道:“棋场如战场,我自不让着你,你可也不许让着我的。” 收起棋子,两人重新开局。须臾她已经领先,柳云丝面上露出紧张焦急之态。须臾眉头微微皱紧,眼中略带几分不甘。 她笑了笑,故意错走一步。 宋楚对格五不算精通,但是她在《古相思曲》小时空内,闲来无事便用此解闷,玩的多了,自然而然也就精通。 一步相让,紧张情绪缓解,柳云丝暂得喘息,随后她便没有再相让,很快赢了柳云丝。 柳云丝露出丝丝不悦,勉强扯着笑道:“没想到表嫂棋艺这般好。” “是你让着表嫂呢!咱们再玩一局。” 第二局唐小诗故意多处相让最后以一步之差输给柳云丝,此时柳云丝面上才露出洋洋得意之笑。 两人总计下了四局,两胜两负。 齐小妹在一旁拍手笑道:“咱们家也只有大嫂能够和表姊下成平手了。” “玩什么,娘子这么厉害?” 唐小诗闻声回头望去,齐颂笑着走过来,午后金色的阳光正迎面打在他脸上,好似铺了一层金粉,闪闪耀目。 “与表妹玩格五。” “娘子能与表妹打平手?”他面露诧异,走过去瞧着桌上刚下结束的一局,正是唐小诗一方赢。他盘膝坐下,搂着唐小诗笑道,“为夫在表妹手下输了那么多回,今日娘子终于帮为夫赢了回来,让为夫扬眉吐气一回。” 唐小诗打掉他手臂,怼他:“谁是帮你赢的,我是为我自己赢,你自己继续丢人去吧!”撑着桌子站起走向一旁秋千。 “娘子,夫妇一体,怎么还分你我呢?” “你太差了,我不与你一体。” “娘子不用在妹妹面前这么数落为夫吧?好歹给为夫留点颜面。”他一副委屈模样走到秋千边,轻轻推着她荡起来。 唐小诗笑着瞥他一眼,别过脸去。 柳云丝和齐小妹忍不住掩面而笑。 恰时齐二郎走来,见他们说笑,不由也跟着笑问:“你们说什么这么开心?” 齐小妹灵机一动,打趣他道:“在说你与表姊的亲事呢。” 齐二郎朝柳云丝望了眼,脸色稍稍冷了些许,教训口吻道:“胡说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大兄娶了大嫂,接下来不就是二兄你了吗?阿母都说了,准备今年末或明年初就将你和表姊的喜事办了。” “还早着呢!”齐二郎敷衍一句,对齐颂道,“大兄,前几日你说要制作一个小巧袖箭,我今日路过木匠铺,进去打听,他们倒是能制作的,而且小巧轻便,可以同时连发三箭,比大兄你说的那种还好。” “真的?” “是。”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绢帛,上面正是样图。 唐小诗探头看了眼,好奇问:“你们谁要用?” “是给大嫂你的。”齐二郎笑道。 她不禁好奇,齐颂解释:“经一事长一智,给你用来防身,若是你以后出门恰逢为夫当值不能陪你,你就带着。” 齐小妹立即不满抱怨:“大兄、二兄,你们太偏心了。”然后对齐二郎责怪,“大兄娶了媳妇忘了妹妹,你还没娶媳妇怎么也不关心妹妹了?” “我……”他朝唐小诗望了眼,立即转过脸去,“我是受大兄之托,你怪大兄去。” “你们都偏心!”她气哼一声。齐颂拍了下她头,宠溺道:“少不了也送你一个的。” 柳云丝沉默站在一旁,目光一直落在齐二郎身上,直看到眼睛干涩。她轻轻眨了下眼,温热泪润湿眼眶。她转而望向唐小诗,眨了几下眼睛,将溢满眼眶的泪生生咽了回去。 “还有表妹。”齐颂瞥见她神色不对,眼眶微红,笑着道,“二郎也为你准备了一个。” 柳云丝稍稍怔了下,再次望向齐二郎。 齐二郎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应付笑着点了下头:“是啊。” 齐颂将图样递还给齐二郎道:“随我来一下,我有事与你说。” 望着兄弟二人绕过游廊,唐小诗思忖一下,回头看了眼柳云丝,她眼中的怨怼还未有散去。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也抵不过妾有情郎无意。 不知道齐颂和齐二郎说了什么,晚膳时候,齐二郎好似开窍一般,帮柳云丝夹菜。柳云丝诧异,一脸受宠若惊。这是齐二郎第一次主动为她夹菜,一顿饭脸上都挂着笑,甚至还多吃了半碗。 晚膳后回到居室,婢女退出去后,唐小诗从梳妆镜前转过身,询问齐颂和齐二郎说了什么。 齐颂凝视她一瞬,笑道:“这是我们郎君们的事,不能与你娘子说。” “真不能说?”她带着撒娇口吻。 齐颂笑着摇头:“不能。” “不说就算!”她哼了声,回身放下梳子,爬到榻上一脚将齐颂踹坐地上,“去你的榻上。” “娘子,为夫……都睡半个月小榻了。” “那就换到地上睡!”她拉过被子准备就寝。 齐颂请求道:“娘子……你脚伤也好了,而且为夫绝不会碰到你伤脚,就让为夫……” “我心伤还没好呢!” “娘子……”他可怜巴巴走到榻前,刚准备坐下,唐小诗又一脚踹过去。他索性坐在榻前地上不起来。 “娘子,你都惩罚为夫半个月了,还没有解气呢?” “没有。”说完拉起被子躺下闭上眼就睡。须臾听不到声音,她睁开眼,齐颂还坐在榻前地板上,单手托腮撑在榻沿看着她。 她不搭理,翻身面朝里。 许久身后依旧没有动静,她忍不住再次翻过身来,齐颂果然还保持刚刚的姿势凝视她。 “你干嘛?”她有些不悦,这样像个幽灵似的盯着别人睡觉,太吓人。 “娘子,我真心知错了,你就看在为夫诚心诚意认错的份上,原谅为夫好吗?”双手就要来抓她的手,她立即朝后挪了挪躲开。 她哪里是因为没有原谅他,实在是这成婚太突然,而且她现在还没弄清楚洞房花烛夜到底是宋楚的记忆还是她自己的经历,她下意识抗拒。 “娘子……”齐颂哭丧着脸,起身朝榻上爬来。 “下去。”她又推又踹,这次对方好似灌了铅一样,推不动踹不动。 齐颂得逞一笑,躺下来,去掀她被子,她立即裹紧,尺寸不让。 “盖你自己的去。” 齐颂哀求了一阵,她没妥协,齐颂没敢强来,乖乖去小榻上将自己的被子抱过来。双手伸出被子来搂她。 她将自己朝被子里缩去,直到露出口鼻以上位置,两只眼睛瞪着他。 齐颂噗嗤一声,调侃她:“你这样倒像个襁褓中的婴儿。” 她狠狠白他一眼。 齐颂隔着被褥将她搂紧了些,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娘子,我们生个孩儿可好?” 温热的呼吸灌入耳中,很痒,他忍不住再次缩了下身子,歪着头,将耳朵也藏到被子里。 “不好!” “娘子……” “你再不睡觉,我要生气了。”她板起脸教训,声音冷了几分。 齐颂笑着半撑身子凑过去迅速在她唇畔吻了下。 “流’氓!”她立即将自己的嘴巴也藏在被子里,用手擦了擦唇,生气骂道,“浮浪之徒!” 齐颂哈哈哈笑了几声,躺回自己的位置,侧身枕着手臂看着她。 她在被子里蠕’动几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齐颂伸手理了理她秀发,调侃:“娘子,酷暑夏日你难道也要将自己这么裹起来吗?” “你再不规矩,我就去和小妹一起睡。” “那怎么行,否则岂不是全家都知道为夫被娘子冷落了,为夫颜面何存。” 唐小诗轻哼一声,不再理他。 齐颂又说了几句,见面前人不再出声,呼吸均匀轻缓,像是睡着了,他才闭口,依旧侧着身子望着她,手轻轻抚着她耳郭,绕着她的发丝。 轻声自言自语:“娘子,若是我随军出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没我在身边,你一个人怎么办?” 许久,他又轻轻叹息一声:“为了你,我会想办法多留京一段时日,多些日夜陪你。” 第83章 征妇怨-7 唐小诗并未有睡着, 听齐颂这段话,心中沉重。 她猜测是对的,这首诗的女主人公是征妇。 征妇的结局可想而知, 不是千里相思无处寄, 便是魂归梦里。 她与齐颂, 也注定是这样结局。 脑中盘旋此事许久, 直到中夜才昏沉沉入睡。 次日,她带着人乘车去宋宅见宋母。 上次宋母提及宋父准备找个机会将齐颂调到羽林卫, 她过来问问能不能尽快调动。虽然她一直对这种走后门的行为不耻,但是生死面前,她没那么伟大,她想自私一回。 宋父与宋大郎均不在宅中,宋母听说她的来意, 面露愁色,几次欲言又止。 她直言相问:“齐郎并非将军也不是郎将, 只是一个低阶军官,在周大将军的手下还是在羽林卫并无多大区别,也无人会在意他的去留。父亲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所以不能办?” 宋母犹豫了片刻, 这才一脸担忧的与她实话实说。 本来宋父已经着手安排此事了, 但是却因为上次桃林的事情得罪了李家,如今李将军借着公职的名义向周大将军那边要人,宋父此时已无法再将齐颂调去羽林卫。 “周大将军答应了?”唐小诗惊问。 这么大的事情齐颂竟然一字没有和她透露。 难怪昨夜他会说那些话。 从宋宅回到齐家已经是傍晚,齐颂站在门前, 远远瞧见她的车马便迎上来。 “娘子怎么出门也不多带几个随从。”马车在大门前停下, 他上前搀扶唐小诗下车,打量她面无喜色, 询问,“今日回宋宅可有见到岳父岳母,他们身体可好?” “都好。”她应付笑了下。 走进家门,她停下步子,齐颂愣住,瞧她脸色沉下来,心中一紧,抚着她关心问:“怎么了?” “李将军欲将你调到他的手下是不是?”她昂首严词相问。 知道对方在宋家听说了什么,他没必要再隐瞒,点了下头,刚要开口要解释,唐小诗又紧接着追问:“陛下已经派遣李将军前往边境,没几日就出发了是吗?” “是。”他小声回道,带着几分小心打量唐小诗的脸色和目光。 “为什么不和我说?”她质问。 他顿了顿,支吾道:“对不起,我……我不想你担心。” “不让我担心?你是保证能够将此事完好的处理,永远瞒得过我是吗?” 齐颂语塞。 唐小诗生气地朝居室去,齐颂立即追上去搂着她,低声认错:“为夫不好,为夫只是不想让你凭添烦恼。” “你昨个还说夫妇一体,你心理明摆着就把我当外人。” “为夫错了,别生气好不好?” 她气愤走到居室,朝小桌前一坐,冷冷瞪着他。 齐颂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坐到她身边,轻轻搂着她低声哄道:“娘子莫气。为夫今日和师傅说了此事,求他老人家帮忙求情。师傅念及为夫与你刚成婚,答应帮为夫出面。他是周大将军身边参军幕僚,他想留自己弟子在身边,想必李将军不会硬来,否则意图太过明显。” 唐小诗斜眼疑惑盯着他。 齐颂给她一个宽慰笑,轻轻抚着她脸颊:“娘子放心,为夫也舍不得你,怎愿意与你分开那么久呢!别再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生气让为夫很害怕。” “吃了你不成?”她推开齐颂手。 “为夫宁愿被你吃了,也不想瞧见你不高兴。” “少贫嘴。”狠狠白了他一眼。 齐颂见她面色和缓,慢慢放下心,笑着道:“刚刚母亲将为夫叫过去,询问为夫什么时候能够给他生个孙儿。娘子,你说我们是不是要生一个小孩儿?” “不要!”再次推开齐颂。 “娘子,内兄的孩儿都快满周岁了,咱们难道不该抓紧吗?” “咱们刚成亲,而且……我还小呢,急什么?再等二年也不迟,听闻夫妇年纪大些,生出的孩子健康聪明。” “有这说法?” “是呢!”她一本正经肯定点着头。 齐颂半信半疑,倒也不与她争辩这个。他等她长大等了这么些年,早两年或者晚两年要孩子有什么关系,只要她开心。母亲那边自己不过多周旋周旋罢了。 几日后,李将军领兵前往边境,齐颂因廖师傅的维护留在京。 唐小诗的心也终于放下来,同时也起了更多猜测,是不是自己穿的这首诗词不是写征夫征妇。 又几日,她在居室前小院中与小檀在玩游戏,齐二郎送袖箭过来。 “大嫂试试合不合适。”将一个精致小巧的袖箭递到她面前。 “怎么用?”她还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听闻杀伤力挺强,她也不敢乱摆弄,以免误伤。 “这里有个机关。”齐二郎指着旁边一个钱币大小的小木块,笑着道,“我演示给大嫂看。” “好啊!”她将袖箭递还,并凑近一步,看着齐二郎怎样将袖箭绑小臂上,因单手不方便,她伸手帮他。 手刚触碰到衣袖,齐二郎手臂朝后缩了下。她动作微顿,抬眼看到对方惊慌的神色,她方意识到有些失礼,忙住了手,让小青过来帮他绑。 齐二郎还是对她道了句:“多谢大嫂。” 她勉强笑了笑。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齐二郎有时候有意无意避着她。以前宋楚没有嫁进齐家的时候,见齐二郎好几次,他便是如此,每次跟在齐颂身边,不怎么喜欢说话,偶尔她与他说话他总是躲躲闪闪。 小青帮齐二郎将牛皮带绑上。他便教她短箭怎么安装,然后如何触动机关将短箭射出。 “一次可装三支短箭,每触一次机关便射出一支。” 齐二郎说完便对着旁边无人处试了三次,短箭嗖嗖嗖射出,三支箭均射在一棵树干上。 “你手法挺准的。”她夸赞道。 “从小随大兄学了些,让大嫂见笑了。” “哪里,连发三箭能这么整齐的射在同一树干上,没有点真本事是不行。”她忍不住好奇手痒,“让我也试试。” 小青立即解了袖箭过来给她绑上,她按照齐二郎所教方法装了三支短箭,瞄准一旁树干按压机关。 “嗖”一声,短箭飞射出去,射了空,最后扎在一旁花丛里。 她又试了两支,最好的一支不过是擦着树干。她有些灰心,让小青和小檀将短箭取来,她又射了几支,才勉勉强强有一支歪歪斜斜射在树干上。 “大嫂多练几次便能射的准了。”齐二郎笑着道,然后拎起另外两个袖箭,“我将这两个给小妹和表妹送过去。” 她应了声,便专注在玩袖箭上。齐二郎再次望了眼她神情模样,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开。 齐颂回来瞧见她正玩得不亦乐乎,但是射得不准,上前来拿着她的手臂,认真教她。 她慢慢也找到了一点感觉,十支能够射中两三支。 接连月余,日子都过得平静,她每日在家中不是陪着齐母闲话,就是和齐小妹与柳云丝一处寻一些闺中趣事。 这日清早小青收拾衣物送到后院浆洗,收齐颂的袍子时随口道:“郎君这件衣袍怎么破了这么大的口子。” 小檀走过去:“我瞧瞧能不能绣个花鸟云兽遮挡一下。” 唐小诗正坐在旁边小榻上装香囊,朝袍子瞥了眼,有些泛旧了。再看旁边衣架上的一件衣袍,也半新。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动手裁衣缝纫了,倒是有些技痒。对小檀道:“不用绣补了,待会陪我到市上买匹布回来,我给郎君重新裁件新的。” 小檀吃惊,和小青相互看了眼,均不可置信:“娘子,你要亲自给郎君裁衣?” “嗯。”她点点头,将装满干花的香囊封口系在腰间。 “娘子,不是婢子犯上,您以前可没做过这活,会裁衣吗。” “所以试一试,别啰嗦了,收拾下陪我出去。” 小青将衣服收进木桶交给了门外的仆妇,过来和小檀一起帮她梳妆。 随着姨母做了几年的裁缝,她对自己的眼力还是自信的,对布匹绸缎优劣知晓,知道什么料子做什么衣裳,穿在什么人的身上合适。 在绸缎铺子看了一阵最后挑了匹琥珀色的缎子。 出铺子想到阜宁街就在隔壁,她好些天没有吃牛乳米糕了,忽然嘴馋便过去。 刚走到张记门前,刮起大风,黑云翻卷,天空暗了下来,似乎有一场暴雨要下。 “娘子,还是先回去吧。”小青提议。 “这雨来得凶,咱们没乘马车没带伞,这会儿回去,半路上还不被淋个透?瞧着是阵雨,过会儿就停了。” 她走进铺子,要了牛乳米糕和其他两样茶水点心,拉着小檀小青坐下来陪她一起,此时外面已是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她坐在桌边悠闲地喝茶吃点心,顺便欣赏门外的风雨。 约莫大半个时辰外面的风雨才渐渐停下来,她打包了一些糕点,准备出门回家,身后传来一声询问:“是宋娘子吗?” 声音几分熟悉,她回过头,正见到那日桃林长廊遇见的郭郎,身边两位郎君面熟,也是当日在桃林的赏花人。 “郭公子安好,两位郎君安好。”她敛衽一礼。 “宋娘子安好。”郭郎笑了笑,朝门外望了眼,“宋娘子怎得只带着两个婢女就出门了?”眉头微皱,大有教育之意。 “妾家就在附近不远。”她礼貌道,“当日桃林多谢郭公子仗义相助,妾身铭感五内,未能当面相谢一直心中抱憾。竟不想今日于此相遇,妾身拜谢郭公子大恩。”说完便要下拜。 郭郎伸手想要搀扶,意识到不妥,迅速打开折扇挡住。 “宋娘子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何况尊夫齐郎已经登门酬谢过,若是宋娘子再如此大礼相谢,倒让在下深感惭愧无地自容了。” “郭公子大恩,岂是妾一礼所能谢的。” 郭郎一笑:“宋娘子别与在下客气了,瞧瞧谁来了。”收起折扇朝外指了指。 唐小诗回头,正见齐颂走来。 第84章 征妇怨-8 齐颂脸色沉郁, 见到唐小诗回头看他,面上换上淡淡的笑,踩着街道上的积水走来, 鞋袜与衣摆皆湿。 “娘子。”他柔声唤了句, 然后朝郭郎抱拳施礼。 郭郎回礼, 朝二人笑道:“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与其同伴两位郎君一起离开。 唐小诗朝齐颂脚上望了眼:“你怎么过来了?” “为夫听仆人说你只带着婢女出门, 担心你有危险,所以出来寻你。” 唐小诗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袖子, 小声道:“我带了袖箭,而且青天白日,市上这么多人,不会有危险的。” “还是要留心,以后出门要多带几个人才可。”他真的被上次桃林的事情吓到。 唐小诗笑着应他, 又好奇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儿?”出门前她可没有和下人说自己出来干什么。 齐颂点了下她脑袋后朝旁边小青手中拎着的一盒糕点瞥了眼,挑着眉头笑了笑, 似乎在说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全家都知道她喜欢吃牛乳米糕,而全京城最好的牛乳米糕就是张记。张记距离齐家又不是很远,既然步行出门,自然少不了会过来这里。 她羞赧一笑。 “咱们回去吧。”转身瞧见街道上有积水, 笑道, “我背娘子回去!” 她愕然,忙道:“不用。” “地上坑坑洼洼都是水,会湿脚。”贴近她耳边低语,“娘子这几日不能受凉。” 她脸颊骤然一热, 三天前他向她索爱, 她为了拒绝,实在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 再次谎称自己来了月信。齐颂当时表示不信,说太频繁了,但第二天却无声无息请了医工过来给她诊治,最后被她打发了,说没事属于正常情况。 没想到他竟然还记挂此事。 “没事。”她笑道。 “怎么会没事?这是大事。”一本正经严肃道,说完背对着她蹲下来。 “不用,这么多人呢!”她难为情地朝旁边瞥了眼,正有客人望过来,神情怪异。 “快点!”齐颂语气带着命令和一丝不耐烦。 她心里有些不高兴,齐颂可从没有如此强势语气和她说过话,而且还是在外人的面前。 “我说了不用。”她气恼绕过他就朝外走。 一只脚刚迈出门槛,两只脚忽然就离了地,整个人被齐颂打横抱起。 她惊吓之中双手慌忙一抓,搂住齐颂脖子,紧紧趴在他的肩头。 齐颂轻笑一声,将她抱得更紧。 扭头瞧见他得意模样,她气恨地狠捶了下他,责怪:“你吓到我了,放我下去,不怕别人骂你有伤风化?” “我抱着自己娘子怕什么?”说着就迈步朝外走。 唐小诗越过他肩头瞧见铺子内的客人面色各异,有震惊,有不耻,也有羡慕。 雨刚停,街道上人还少,但是他们这样招摇,看见的人依旧侧目,面露诧异。 “郎君,快放我下去。” 齐颂不听她,一路不停步,将她一直抱到家门口。 迈步刚踏入家门,前院的下人个个讶然,旁边廊子中的齐二郎见此忙迎上来,紧张询问:“大兄,大嫂怎么了?” “没怎么。”他看了眼怀中人,畅快笑了笑。 唐小诗翻了个白眼,捶了下他冷声吩咐:“放我下去!” “也不差这几步,为夫抱你回房。”说完沿着回廊朝自己居室的小院去。 齐二郎糊涂,拉着小青问清情况,微微松了口气。望着两个身影绕过花墙,他才慢慢转回身,却瞥见柳云丝站在廊下。 他愣了下,转身朝后院的方向去,柳云丝也跟了过去。 唐小诗被齐颂抱进居室才放下。她双脚落地,抬手就朝齐颂胸口拍去,半空被对方握住,一把又将她拉近抵在他腰间。她刚想要推开,腰际就被对方有力的手臂圈住。 “娘子,为夫今日可没做错,你怎么还动手呢?” 她用力推着对方,斥道:“你这还不叫错?放开我,否则我喊了。” “喊什么?” “我……呜呜……”声音瞬间被堵在了喉间。 她双目圆睁瞪着面前人,胡乱推开对方的脸颊,让自己大喘两口,抬手将唇擦了又擦。 齐颂瞧她窘迫羞涩,呵呵笑道:“娘子这娇羞模样真好看。” 她用力拍打挣开对方,退了两步在桌边坐下。 齐颂笑着凑近她身边,瞧见旁边席上放着一匹布,询问:“这料子和颜色看来是给为夫做衣袍的。” “原本是的,现在我改主意了。”对旁边小青吩咐,“送去给二郎君。” 小青望着两人笑了笑,端着空托盘出去,不掺和两人拌嘴逗趣。 齐颂搂着她,笑哄:“娘子生气了?” 唐小诗斜他一眼,气愤诘问:“难道还不明显吗?” 齐颂粲然一笑,帮她理了理鬓发,柔声轻哄:“好好好,为夫不好将娘子惹生气了。但是娘子可否说说为什么生气。是为夫哪里做错了?是不该怕你受寒抱你回来,还是不该因为疼爱娘子而吻娘子?” 唐小诗一口气提上来,被对方生生噎得不知道怎么反驳,憋在心口,无处发泄,要气炸开。 话这么说,他哪里还有错? “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和你说话。”她爬起身朝内室去。 齐颂急忙追过去劝哄。 闹脾气归闹脾气,不过就是夫妻间的一点调味剂,她也没有真的生气。 接下来几日,她让小青和小檀帮忙,量衣裁布,开始做衣。 齐颂不差这一件衣袍,她本也是技痒拿来消遣,慢慢悠悠做着,今天裁几剪刀明天缝几针。一件普通的衣袍她做了小半个月还没有做好。 这日齐颂回来瞧见她坐在前室内缝纫,自己在门前站定看着。唐小诗专注在针线上没有注意门外廊下有人,直到小青回头瞧见唤了声“郎君回来了。”她才抬头望去,此时齐颂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 “娘子。”他笑着迈步走进来,在小桌边跪坐下来,伸手摸了下衣袍,沉默须臾开口道,“娘子辛苦了,这种活让下人们做就好了。” “我闲来无事,正好打发时间。” “娘子……” “嗯。”她应了声,等不到对方接下来的话,抬头朝齐颂望了眼,对方目光忧郁甚至眼眶还有些许湿润,“怎么了?”她放下手中衣袍和针线。 “娘子。”齐颂伸手抓着她的手,咽了咽喉,好一会儿却霍然笑道,“为夫心疼你。” 情绪变化不对,她察觉出绝不是因为心疼她,他眸中明显有无奈和悲戚,似有什么话要与她说。 她开口温言劝道:“你我既为夫妻,何须藏着掖着,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齐颂望着她的眼睛,心中生出愧疚,垂下目光摩挲她的手,许久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李将军节节败退,主力不存,匈奴一路进犯,边境告急,陛下令周大将军领军支援……” “所以你要去?” 他哽噎许久艰难点点头。 “什么时候?” “边境危急,不能耽搁,明日启程。” “明日?”唐小诗手微微抖了下。终究是征夫与征妇,她改变不了彼此的命运。 她垂眸沉思了许久,轻轻道了声:“好!”抬头看着齐颂,伸手抚着他的脸,笑道,“我等你回来。” 他蓦地眼圈一红,将唐小诗搂进怀中。许久,喃喃在她耳边低语:“娘子——对不起,为夫不能日日陪你,不能时时在你身边护你。” 她凄然一笑,眼睛模糊,哽咽道:“你去边境打仗,是去护国护家,怎么能说不是护着我呢?”她终是忍不住落了一行泪,“郎君不仅护我,也是护我们这个家,护更多的人。” 齐颂眼中泪滚落,他以为她会不理解,会生气,会埋怨。他未想到怀中的人儿如此明理。这份理解,让他不由更加心疼她,不舍得离开。 许久,唐小诗抽泣几声推开她,朝衣袍看了眼,苦笑道:“这衣袍就差领口的一点,我缝好你明天带着。”说着松开齐颂去拿衣袍,继续缝制。 齐颂望着衣袍,再望着知书达理的唐小诗,顿时满心愧疚,一低头一颗泪滴在了自己手背上。 他就这般静静坐在旁边陪着唐小诗,听着她的叮嘱,看着她一针一线为他缝制衣袍。 “领口绣一朵桃花,希望你早些归来,明年陪我一起再去长云山看桃花。”唐小诗一边绣着一边笑着道。 齐颂望着针线一点点勾出桃瓣模样,重重点头:“好!” 衣袍做好,她迫不及待让齐颂穿上试一试合不合身。 衣袍是按照他旧衣尺寸裁剪,长短大小正正好。 “娘子的手可真巧。” 她笑了笑,道:“你要出征的事姑婆应该还不知道吧?既然明日就要启程了,也要去给姑婆说。” 两人去见齐母,齐母闻言止不住老泪纵横。 丈夫战死沙场,如今长子又要远赴边境。匈奴兵凶残,前线惨败,此去必然凶多吉少,她怎么忍心。 齐小妹和柳云丝也抹着泪,齐二郎在一侧眼泛泪花。 晚膳一家人坐在一起,本是说要好好地吃一顿,作为践行,但是谁都没有吃喝的心情,只有说不完的叮嘱。 入夜,唐小诗望着身侧躺着的人,幽幽光线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大致的轮廓。 齐颂也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成亲不过才两个多月,却要久别。 也许——是永别。 古来征战几人能回呢? 或许他会如父亲一样,战死疆场,连尸骨都无人收。 他轻轻抚着面前人的脸,从额角到眉眼,从耳郭到鼻尖,再到唇瓣,最后指尖停在面前人的唇瓣上。 他靠近,温柔的吻上。 唐小诗这次没有拒绝他,迎着他温柔而又炽热的吻。对于他的进一步索取也不再抗拒,伸手环上他的脖颈,配合他的热情。 内室的烛光明明暗暗,青纱帐上映着两条互动的身影,喘息的声音伴着灯花炸开。 六月底的清早亦有凉意,太阳还没有升起,院中的夏花上还凝着露珠。 齐颂已经穿戴整齐去向齐母拜别,免不了又是一阵难舍难分。 全家人送他出门,他将唐小诗紧紧搂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轻低语:“娘子,等我回来。” “好!”唐小诗笑着说,眼中氤氲一片。 他吻了下她的眸,然后对齐二郎嘱托:“我离家后,家中唯有你一儿郎,凡是多费些心,对母亲和大嫂尽孝,对小妹和表妹照顾。” 齐二郎朝唐小诗看了眼后,点点头:“大兄放心,家中一切都有我照应,你早日凯旋。” 一家人千言万语道不尽,最后瞧着时辰不早,齐颂不得不咬牙转身上马,狠心扬鞭纵马疾驰离去。 也许马儿跑得快了,相互瞧不见,也就能够割舍了。 唐小诗追到街口,人马早已没了影踪。 齐母等人俱是满面泪水,声声痛哭。 她吩咐:“小青,让人备车,我想到城门口再送郎君一程。” 小青抹了泪,回身去准备。 当她到城门的时候,周大将军等一队人马早已北去,路上只留下纷纷扬扬的尘土尚未落定。 “齐颂,记得回来——陪我看桃花。”他对着茫茫的北方低喃。 第85章 征妇怨-9 齐颂出征后, 宋家的人怕她伤心难过,宋大嫂过来看望一回。没几日又将她接回宋家去住几天,宋母和宋大嫂每日陪着她开导她。 宋父和宋家三位郎君也想着法子劝慰她哄她开心。 她心神忧虑, 每日昏沉无力, 对什么都提不上兴致。 回到齐家后也很少出门, 不是在居室前的小院子里与婢女玩着简单的游戏, 便是和齐小妹柳云丝在后园子里嬉闹一会儿。更多时候是让人打听从北方传来的消息。 夏去秋来,转眼两个多月过去, 断断续续听到北方传来的消息:战事吃紧,与匈奴交战各有胜负。每当听到我军有多少将士殉国,她就会一连几天做噩梦,总是梦见齐颂满身是血的朝她爬来。 每次从梦中惊醒,她都久久不能入睡, 小檀和小青在一旁陪着她劝她,直到天明才能睡下, 却依旧睡不踏实。 又是一次听到周大将军的兵马受挫,死伤无数,她夜间再一次梦见了齐颂。 这次他不是满身是血朝她爬来,也不是一个人踏着尸山血海朝她走来, 而是站在苍茫无边的枯草荒原上, 背对着夕阳,悲凉孤寂。他冲她笑说:“娘子,我回来了。” 她激动扑过去抱他,却发现自己抱着一杆插在地上的长柄大刀。她惊慌四顾, 极目之处空旷无垠, 除了北风只有枯草,没有齐颂, 甚至没有一个人。 她四处奔跑呼喊齐颂的名字,最后被什么绊趴在地,回头去看,是一个人,满头满脸的血,里面残破的衣袍领口处绣着一朵桃花,已经被鲜血浸染。 “齐颂——”她大呼一声,从噩梦中惊醒,急促呼吸,额头一层冷汗。 “娘子。”睡在一旁小榻上的小檀被叫声惊醒,忙走过来,撩开纱帐,抓着她的手问,“娘子又做噩梦了?” “嗯。”她点了下头。 小青端着灯到榻前,又倒了杯水过来:“娘子喝口茶水压压惊。” 她做起身一口气喝了半杯。 小檀帮她顺顺气,安慰道:“郎君不会有事的,娘子不要忧虑了。上次回宋宅时郎主不是说了嘛,郎君是跟着廖先生的,廖先生是周大将军僚佐,不用提枪上阵杀敌,郎君肯定也是不用的。等将匈奴人打跑了就回来了。” “正是。”小青附和,“娘子别劳神忧思了,你瞧这两个多月整个人都清瘦了,精神也憔悴。郎君回来瞧见还不要心疼死。” “回来?”她抓紧锦被扯了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又能回来吗?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1] 他叹一声,恍然惊住,细想一下这首诗,地理位置不对,此次对抗匈奴战场不是在陇西,应该不是这首诗词。 心里稍稍安慰,却依旧减不了担忧,即便不是这首诗词,那么多写征夫征妇的诗词,犹如此诗词结局的数不胜数。 她颓然躺回榻上,眼睛直直望着帐顶,还在回想梦中的境况,越想越害怕。 鸡鸣时分她才再次入睡 一直睡到晌午方悠悠转醒,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着了凉,头不舒服,全身也使不上力,小檀端来膳食,她刚吃了两口便反胃全都吐了出来,再也吃不下一口。 齐母闻言赶过来,瞧她面色苍白,精神疲惫,立即让人去请医工。 医工赶来问了情况,号了脉后,向她问道:“娘子月信多久没来了?” 唐小诗心一紧,脸颊微热,却一明白对方之意。她的月信似乎从齐颂离开就没有再来过。之前宋楚的身子不太好,月信也不准时,推迟甚至隔月来都是有的,加之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经常因噩梦失眠,有些内分泌紊乱,食欲不振,所以即便没来或有其他的反应她也觉得正常,没朝那方面想。 也更是因为她不认为会一次就中。 齐母自然懂医工之意,有些激动地拍拍她手又问一遍。 她回过神道:“两个多月了。” 医工笑道:“那就没错了,娘子是害喜,娘子身孕约莫两三个月了。” 她头有些发懵,下意识伸手抚上小腹,内心复杂,不知该喜该忧。 如果齐颂能回来,她自然希望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如果齐颂回不来,这个孩子就是个遗腹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此后人生必然是充满坎坷。 齐母闻言却立即笑开了花,连连询问医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要如何养胎,平日要注意些什么等等。 认真听着医工交代,齐母亲自送医工出门,回来后便一个劲和她说要听医工的嘱托如何养胎,又吩咐身边的嬷嬷多安排两个婢女过来伺候,吃喝什么都要最上好的,不能饿着累着磕着碰着等等,絮絮叨叨许久。 齐母乐得合不拢,这两个多月因为担忧挂念儿子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可见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期盼之大,她有些话也不适合再说。 抚着小腹笑了笑道:“婆母,现在才两个多月,用不着这般费神。” “半点马虎不得,你瞧瞧你这段时间都清减了多少,婆母知道你是担忧大郎,但是今个起你还要多顾念腹中的孩儿,为了腹中的孩儿也好保重身体,不能再伤神知道吗?” 她点头应下。 她也不想伤神,但是却不由自主的会为齐颂担忧,夜夜被噩梦惊醒,她哪里不想去睡一个安稳觉呢! 自从得知她有孕,她就成了全家碰不得摸不得的人,被全家人小心呵护捧在手心,齐母和齐小妹更是每天轮流来她的居室陪她说话,生怕她闷着或者是再想齐颂而伤神。 齐二郎每次从外面回来也会买些吃的用的给她,甚至有时候见到有哄婴儿的小玩意也买过来给她,说以后等孩子出生了给孩子玩。 这日她在室内动手裁剪布匹,准备亲自做个襁褓和几件婴儿出生穿的贴身小衣服,齐二郎却拎着一个小木马过来,说给孩子骑。 她忍不住打趣他:“孩子还没出生呢,即便出生,也要两岁多才能骑这种木马,你准备的也太早了些。” “晚些怕想不到,现在想到了便先准备着,小侄儿出生了总是要玩的。” 齐小妹跟着取笑他:“二兄,你是不是过几日要给小侄儿准备木剑弹弓之类的玩意了?” 二郎笑道:“你还真提醒我了。” “行了行了。”唐小诗立即打住,对齐二郎道,“二郎可别真准备了,能够玩木剑弹弓,要好几岁,早着呢!何况怎么就知道是小侄儿,说不准是个女孩儿呢。” “大嫂说的是,只是我不知女孩儿喜欢玩什么,大嫂和小妹知道吗?” 见他一本正经的问,似乎告诉他女孩儿喜欢什么,他明天就能够去市上给买一大堆回来。 她立即笑着劝道:“等孩子出生再准备不迟,若是二郎怕忘,那就先记在绢帛上,这总成了吧?买这么多,孩子小用不到,放起来反而要落灰尘,当孩子能玩的时候,岂不是都旧了?” 齐二郎赧然一笑:“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这时柳云丝也过来,瞧见廊下的小木马,不用问她便知道是齐二郎买了送过来。自从得知大嫂有孕,他不知道送了多少东西过来,大人的小孩儿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凡是能想到的几乎都送过来了。别人家的亲父也不一定有他尽心。 她心中憋着一口气,当面拐着弯子说齐二郎过,但是他不听,说大嫂有孕,大兄不在家,他是家里唯一儿郎应该照顾大嫂,关心未来侄儿。 但是他的关心明明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小叔子该做的。 她向齐母提了此事,齐母觉得齐二郎所为并无什么不妥,甚至还怪她不知关心表嫂。 就连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的齐小妹如今也日日黏在了宋楚这边,好几次有事找她她都推脱说要过来陪着大嫂和侄儿。 短短半个月,她几乎成为了家里透明的人,如果不是朝这位表嫂跟前凑一凑,已经没人会看她一眼。 她顺了顺自己的气,笑着走近居室,朝一旁的齐二郎瞥了眼,提着食盒走到唐小诗跟前。 “表嫂,瞧瞧我给你买了什么。” 唐小诗伸头朝食盒嗅了嗅,笑道:“肠粉?” “是。刚从外面买回来的,还热乎呢!” 唐小诗立即放下手中摆弄的小衣服,迫不及待去开食盒。“表妹,你可真有心,我好些天前就想吃这个了。” 齐二郎忽然起身走上前来劝道:“大嫂,医工不是嘱咐尽量少吃这种东西吗?”转而对柳云丝责怪,“你怎么还给大嫂买这种东西?” 柳云丝见他冷脸心中不悦,她克制忍而不发,严词相驳:“表嫂喜欢吃,又酸又辣,舅母不是说儿喜酸女喜辣,说明表嫂肚子里是一对儿女,吃这个有什么关系?” “是这个原因吗?医工说这个对身体不好,你是成心的吗?”齐二郎声音严厉冰冷。 柳云丝立即眼泛泪花,气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我要害表嫂是吗?” “那你明知大嫂不能吃,你还买做什么?” “我……我就是看表嫂馋得很,所以买来,医工也说尽量少吃,又不是说不能吃,我也就买这一回来给表嫂解馋而已,以后也不会买的,你怎么就这么恶意揣度我的好心?”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唐小诗眉头紧皱,她最怕的就是家人太小心反而会因为照顾她意见相左闹矛盾,没成想这么快就来了。 她拉着柳云丝哄着她,又对齐二郎道:“是我馋的紧让表妹去买的,你怪错她了。” “大嫂……”他想戳破唐小诗谎言,瞧见唐小诗微微摇头示意他别争执,悻悻闭了口。 唐小诗哄着柳云丝道:“不哭了,哭花脸不好看了。” 柳云丝抽泣两声,瞥了眼桌上的食盒,对齐二郎置气道:“我自己吃总行了吧?”提着食盒便冲出了居室。 唐小诗喊了一声没喊住,回头对齐二郎责怪:“你怎么可以那么说她,这不是她的过错,快去哄哄她。” “大嫂,你别为她掩护,明明……” “明明是你太伤她心了,这事怪我,我不该在表妹面前提想吃肠粉这事。你快去哄哄她,别让她太难过。” 齐二郎也有些置气,立在一旁不动。 “去啊!”她着急催促语气含着三分命令。 齐二郎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次日早膳,她留意齐二郎和柳云丝,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柳云丝看了齐二郎好几眼,齐二郎却是一个眼神都没有望过去。 她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唐代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 第86章 征妇怨-10 早膳后, 她从小檀和小青的口中得知,早膳前齐母将齐二郎叫到跟前,身边伺候的人都支了出来, 说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晓。 接下来几日齐二郎没有之前那般吃穿用度什么都帮她准备, 她这边所需不是齐母想着, 就是齐小妹准备。除非一些紧要又不得不让他去办的, 他才会亲自去办。 经过此事她对齐二郎的心思也算知晓了。 以前并没有朝这上面多想,只当他是受兄长所托, 加之她有身孕,他对兄长未出生的孩子多关心些也正常。现在知道他的心思,哪怕对方行为再正常,她也不得不回避。 况柳云丝喜欢他,且到了谈婚论嫁地步, 他们又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可不是好兆头。 恰逢这日宋家大嫂过来看望她, 她便借口对齐母说母亲得知她有孕想念她,她去宋宅小住一段时日。 齐母虽然不舍,但是也清楚,这是缓解的办法之一。 彼此心照不宣, 嘱咐了她一些话, 便让她去。 回宋家后,她日子也舒坦,小住了半个月,齐母派人来接她才回。 刚回到齐家第二天, 她从小檀口中得知齐颂从边疆寄回来一封家书。 “你从哪里听来的?”齐母、齐小妹都过来看过她, 却没有一个人给她提到齐颂有书信回来。 “我无意间听到柳娘子和身边的婢女说的。前几日寄回来的,夫人和二郎君、娘子们都瞧了。婢子怕有误还特地向夫人身边的婢女问了, 郎君的确有书信寄回来。” 如此说来便是真的。 齐母明知道她挂念齐颂,如今又怀有身孕,更是思念齐颂,既然齐颂有家书寄回,应该会第一时间拿来给她瞧,以慰相思。 如今却瞒着她,这封家书必然不一般,是齐颂出了什么事? 她沉思片刻,便起身朝齐母的主屋去。 齐母和齐小妹不知道在说什么,她进门时瞧见两人满面愁色,隐隐还有泪痕。 “婆母。”她微微欠身一礼,笑着走上前去,开门见山道,“儿媳听闻大郎寄家书回来,大郎在信上说什么了?在边疆可好,现在战事怎么样?可有说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她一连串紧密询问,齐母面露微惊,朝旁边伺候的婢女瞥了眼。 她装作未见,继续追问:“婆母,大郎走了三个多月,儿媳想得很,可否将信拿来让儿媳瞧瞧,以解相思之苦?” 齐母见事情没瞒住,有些慌张无措,看了眼身边齐小妹。 齐小妹灵机一动,眉头拧了一把,走上来搀扶她到小桌边桌下,满脸愧疚道:“大嫂是我不好,那日看信凑着烛灯太进,舔着火。”说完泫然欲泣,“对不起大嫂,是我不好。” 唐小诗自然不信,齐颂从边疆寄回来的家书多么珍贵,她怎么可能不小心,她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 她也不与她口舌周旋,戳破她:“是不是大郎出了什么事?” “当然不是。”齐小妹慌忙道,“大兄一切都好。” “那就把信拿来让我瞧瞧。”她寸步不让。 “信被我……” “我不信!”她厉声道,面色瞬间冷下来,做足了今日见不到信决不罢休的架势。 齐小妹不知道该怎么办,朝齐母望去求助。 齐母愁眉苦脸半晌,无奈叹了声,朝一旁伺候的嬷嬷望了眼,嬷嬷解释:“信在二郎君那里。”目光转向门外,齐二郎正走到门前。 齐母会意立即对齐二郎吩咐:“二郎,你大嫂要见你阿兄的家书,你去取来给你大嫂瞧瞧。” 齐二郎愣了下,望向唐小诗,迟疑一瞬,应了声,门也没进便转身去取信。 好一阵不见齐二郎过来,唐小诗吩咐小檀去瞧瞧,人没走到门槛处齐二郎回来,手中拿着帛书。 唐小诗从小檀手中接过绢帛立即展开,刚看了一行,她便弃信逼视齐二郎。 “这不是大郎字迹,这是你刚刚才写的吧?墨迹还未完全干。” 齐二郎垂首无言。 她看也不看将信随手一丢,转头望向在场的人,苦笑几声:“全家人都瞒着我,怕我担心吗?你们认为这样我就不担心了吗?发而让我更担心,更加寝食不安。你们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想害我?”眼泪顿时溢出。 众人都慌了,齐小妹抱着她的手臂劝慰,齐母也忙安慰。 她抽泣道:“婆母就让我瞧一眼,再坏的消息还能坏到什么程度呢?我承受得起。” 娘仨面面相觑,也在相互征求意见,最后齐母无奈叹气,让嬷嬷去取信。 她再次展开信,看到信头称呼才知道这封信本来就是写给她的。 她逐字逐句往下看,全家人都紧紧盯着她面上的情绪变化,除了止住的泪又再次溢出,没有更多的情绪,他们反而忐忑不安。 齐母唤了句“楚娘”却哽咽说不出话来。 唐小诗将信看完后,抬头拭去眼泪,将帛书整整齐齐折好。 “楚娘,是我们齐家对不起你。”齐母哽咽一声落了泪。 她苦笑声,对齐母道:“我不会改嫁。” “楚娘……”齐母欲言又止。 她义正言辞:“我刚进门半载他就让我改嫁,哪里来的道理?夫未亡,我为什么要改嫁?” 齐母动容,拉着她的手,哽咽半晌,含泪道:“楚娘,是大郎对不起你,是我们齐家对不起你。”将她搂在肩头,轻轻拍着她的背劝慰,“姑婆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年纪轻轻,一辈子还长,若是大郎回不来了,姑婆也不会困着你。” “婆母,大郎会回来的,他答应过儿媳会回来,他还要看着自己孩儿长大的,还要孝敬婆母的。”话这么说,她心里却无比清楚,齐颂活着回来的希望太渺茫。 如果不是已经没有活着的机会,齐颂绝不会写这封信给她,劝她别等他,劝她改嫁。他等宋楚长大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将她娶进门。婚后日日小心呵护、宠着她,将她当成命根一样疼着,用心专一,用情至深。若是还有活着回来的希望,他怎么狠得下心写这封信,怎么舍得将她推给别人? 这一场仗太凶险,他九成九回不来了。 她闭上眼,泪再次滚落。 齐母也动容眼泪摩挲。 “楚娘,大郎能娶到你是他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伤心一阵,她慢慢冷静下来,命小檀取来笔墨绢帛,给齐颂回信。 虽然知道这信齐颂不一定能够收到,但是她却不得不写。告诉他她如今怀有身孕,告诉他她和未出世的孩子在等着他回来,会一直等下去,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 齐小妹帮她研墨,齐母看着她一笔一画认真书写,字里行间流露出全是对大郎盼归的深情,眼眶再次湿润,扭过头抹泪。 写完信,她将其交给齐二郎,让他去宋宅找自己的父兄,让自己父兄托人将信送往边疆。如此,此信能够送到齐颂手中的几率更大些。 拿着齐颂的信回到居室,她再次将其展开平摊在小桌上又看了一遍。 此时心情平复了许多。 她轻柔抚上自己的小腹,连连叹息。 如果齐颂真的回不来了,而将来某日她又被老天拎走了,将身体还给了宋楚,宋楚该怎么办? 她在进入下一个时空的时候,感情会迅速淡去,虽然还会保留一些情感,但并不会影响她的生活,可对于宋楚来说,这就是她的真实生活,是她的一生。 小檀和小青见他发呆以为她还在伤心,过来劝她。 她微微笑了笑,将帛书再次折叠让小檀收起来。 随着月份逐渐增加,她的小腹渐渐隆起,行动也开始不方便,齐母担心她磕着碰着总是让她尽量少出门。 初冬已经有了寒意,室内不烧暖炉冷,烧了暖炉又有些闷热,午后她就到后园子里走一走,晒晒太阳散散心,顺便听小檀和小青说外面的消息。 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听到边境消息。这个季节边境应该早已白雪皑皑,不知道仗还打不打了。 她不由朝东北的方向望去。 收回视线瞧见前面鱼池边两个婢女在观鱼,她走了过去。 靠近一些,听到一个婢女道:“老夫人这么瞒着大娘子要瞒到什么时候?” “等大娘子诞下小郎儿吧,人死不能复生,瞒一年半载可以,总不可能满十年八年。” “是呢,大娘子挺可怜的,刚嫁过来两个多月大郎君就出征,如今还怀着身孕就守了寡。” 唐小诗顿时如遭雷击,身子不受控制向后退了一步,撞在小檀身上,双腿软了下去。 小檀和小青立即扶着她慢慢坐下,面前两个婢女回身见到她,吓得脸色煞白慌忙俯跪请罪。 “你……你刚刚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说什么守寡?”她手颤颤指着其中一个婢女。 婢女身子哆嗦不敢回话。 小檀劝慰:“娘子,她们胡言乱语不足信。” 小青对两婢女怒骂:“你们诅咒郎君,你们不想活了!” 两婢女战战兢兢叩首请罪。 “说,大郎君怎么了?”唐小诗缓过神来,对两人斥问。 两人支吾不敢言。 “不说,就让人拖出去打死。” 两婢女忙求饶,将事情如实招来。 “大郎君已经战亡,夫人怕娘子伤心瞒着娘子不让说。” “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三天……三……呃……”她痛呼一声忙伸手扶着隆起小腹,抓着身边小檀,腹部疼得发抖。 小檀和小青脸色大变,立即唤“来人”命两婢女叫人去请医工。 两人见娘子疼面部扭曲,脸色惨白,惊慌连滚带爬朝园子外跑。 齐母闻声带人匆匆赶来,齐二郎和齐小妹紧跟一步,瞧见唐小诗痛苦模样,俱惊骇。 “快将楚娘抱回去。”齐母对一旁齐二郎命令。 齐二郎愣了下,手颤了颤,望着地上人疼得冷汗淋淋,终是顾不得礼仪分寸,一把将唐小诗抱起直奔居室。 出了园子柳云丝迎面过来,见到这一幕面色一冷,转瞬即逝,面色惊骇迎上去关心询问:“表嫂怎么了?” 众人满是担心害怕,没人回应她。 躺在榻上,唐小诗抚着抽痛的腹部,满脸满身冷汗。她没想到宋楚的身体会如此弱,竟然会全身发虚还动了胎气,如今疼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医工过来帮她检查医治,她才稍稍好一些,母子无碍,众人方松一口气,她也已经精疲力竭,喝了碗药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齐母此时收回心思问向小檀小青出了什么事,得知婢女乱嚼舌头瞬时大怒,命人将两婢女拉下去当众打死,以儆效尤。 齐二郎朝柳云丝冷冷瞥了一眼,对齐母道:“阿母息怒,这件事儿子来处理!” 齐母所有心思都在唐小诗身上,应声让他去办。 唐小诗再醒过来是次日清晨,喝了碗汤药后虚弱地靠在软枕上,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想了许久昨日婢女说的话,齐颂战死,回不来了。 虽然自那封家书开始她已经知道齐颂不可能回来,她也千万次告诉自己是这样的结果,不要太悲伤,但是内心深处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有意外或奇迹发生。现在美好的幻想都消散,齐颂战死,真的回不来,她却做不到无动于衷,她会伤心。 忽然心口一抽,她倒吸一口凉气。 小檀惊慌来扶她:“娘子怎么了?” “心口疼。”真的疼,好似被扎了一刀,“已经没事了,别担心。”这种来自原主情感悲痛至极反应出来的疼痛她已经习惯了。如果不是她的思想主导原主,宋楚应该是肝肠寸断的吧? 未免小檀小青太担心她,她转开话题询问昨日那两个婢女最后如何处治。 “二郎君命人将她们各打了几十鞭子卖了出去。” “她们其中一个是柳娘子贴身婢女的妹妹吧?” “是。” 她沉默了许久,冷冷道:“让咱们的人盯着柳娘子。” “娘子是怀疑柳娘子?” 她轻轻点头。 如果说肠粉是对方一片好心办了坏事,那么上次的齐颂的书信,这次齐颂战亡的消息,绝对都是对方有心而为。 她与齐二郎之间并无什么,却抵不过对方的嫉妒之心。 “提防着。”她道。这两次柳云丝只是暗中给她透露消息,她可以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原谅,但并不是就要纵容她。 “顺便收买柳娘子身边那个婢女。”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5 20:53:11~2020-08-16 20:5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囡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征妇怨-11 九月匈奴杀边疆, 汉军全没辽水上。[1] 当听完齐二郎讲述完边疆战况,唐小诗也猜到了这个小时空的诗词是什么了。 三军全没,无一生还, 就连周大将军也以身殉国。 这是开国这么多年来最惨烈的一次败仗。 何等凄惨! 万里无人收白骨, 家家城下招魂葬。[2]如今消息传回, 这大概是最真实的写照了。 她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夫死战场子在腹[3]说的正是她,或许还有许多和她一样的人。 “大嫂如今身怀六甲, 一定要节哀。”齐二郎劝着她,自己已经眼眶通红眼中氤氲一片。 齐母前两日因为想要瞒着她,还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悲痛,如今无需隐瞒,所有的悲痛绝望都一股脑全释放出来, 悲伤不能自已。老来丧子的打击,让她抑郁卧病在榻。 齐小妹也哭的死去活来, 她如今身子弱又躺在榻上将养,整个齐家都是齐二郎在撑着。 这几日家中不是哭声连连,便死静如墓地,毫无半点生气。 “二郎不必担忧我。”她扶着小腹道:“为了腹中的孩儿, 我也会坚强的。他是大郎的血脉, 我要将他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你不必每日过来看我,我母亲和大嫂明日会过来陪我,你大可放心。你要多陪婆母,我因为身子不能在榻前侍疾尽孝, 你要多陪她才是。” “大嫂教训是。” 见齐二郎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再次地劝道:“我真的没事,你去吧!” 齐二郎犹犹豫豫起身离开, 依旧对她满眼担心。 也许在所有人的眼中宋楚是娇养长大,心中脆弱,不由对她都多了几分关心。 次日,宋母和宋大郎、宋大嫂过来,他们皆以为齐颂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她会悲伤欲绝,甚至会有什么极端的行为。见到她只是情绪低落,并无大悲大伤的情绪,心中稍稍放宽,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守着她,劝慰她。见她除了偶尔魂不守舍外,精神正常,言语举止也无反常,这才将心放下。 宋母和宋大嫂小住几日,确定她不会想不开才回宋宅。 她身子好了些,宋母病情却一日重似一日。她去看望宋母,和她说要给齐颂立个衣冠冢,招魂而葬,宋母悲痛应允。 她交代齐二郎准备丧事所用的棺木灵幡缟素等物。 没有请亲朋好友,只有二叔三叔家的人过来祭奠,在家只停灵一日,便下葬。 下葬当日宋大郎和宋大嫂过来,齐母因为病重无法送葬,她挺着肚子披麻戴孝,出了城见到前面远处也有一队送葬队。 不知亡者是不是也是边疆未回的将士。 来到齐家墓地,安放齐颂衣冠的棺椁一点点放进墓坑中,宋大嫂和齐小妹搀扶她绕着棺椁走了三圈,然后看着齐二叔撒上第一锨土,然后是众人源源不断将土洒向棺椁。 自始至终她没有流一滴泪,她只是感觉心口一阵阵的刺痛,像插着刀子并搅动,让她痛不欲生,可她却哭不出来。 越是如此,宋大嫂和齐小妹越是担心她,小声安慰她。 最后跪坐在齐颂的衣冠冢前,她心不痛了,莫名的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有点恐慌,觉得不正常。 祭拜过齐颂,乘坐马车回齐家,一路上沉默未言,宋大嫂和齐小妹与她说话她也只是嗯呢啊应对。两人见此,也不再与她说话。 一连一个多月齐家都死气沉沉,直到年关将近,家里面气氛才稍微缓解一二,齐母经过众人开导照料慢慢好了起来。 除夕这日下了一场大雪,她坐在窗前赏雪。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地上积雪尺厚,齐宅内安静无声,也没有过年的气氛。 过完年,她回宋宅小住了几日,在上元节前才回。 入夜坐在廊下望着天上冷清的月,两地分割还能有天涯共此时,千里共婵娟来安慰。阴阳相隔当如何呢? 她看了许久,夜风有些冷,她叹了声准备起身回居室内,齐二郎走过来。 “二郎怎么没去陪婆母?”她问。 “阿母今日身子不舒服已经睡下了,我听下人说大嫂这边灯光还亮着,便过来看看,顺便给大嫂送点夜宵。” 唐小诗朝他手中食盒看了眼,笑了笑道:“辛苦二郎,让下人送过来就好了,不必亲自过来。”示意小青过去接。 “今夜月色很美,二郎该多陪陪表妹。” “表妹与小妹在一起下棋呢!” 听出对方用意想与她一处赏月说话,她笑道:“真是羡慕她们未出阁的小娘子,像我这种身子重,想赏会儿月,身体都乏累吃不消。” 齐二郎听出对方逐客之意,歉意道:“是我打扰大嫂休息。” 她瞥了眼食盒,再次对齐二郎道谢,然后便让小檀扶着她回居室。 齐二郎愣站在廊外,看着唐小诗走进居室,失意地转身回去。 转眼已是二月,初春气候还有冬日的寒凉。 午后阳光温暖,小檀和小青搀扶她到后园子里转转,寻柳条抽芽,赏春花打苞。 听到身后柳云丝唤她,回头瞧见她笑容灿烂走来,身边跟着婢女欣儿,手中折着一根刚抽出嫩芽的柳丝。 “表嫂就该多出来走走,医工也说了,这样对小孩儿有好处。”柳云丝笑着说,人也走到跟前。 “是呢,闷了几天,今日出来透透气。”说着朝一旁的游廊走去。 柳云丝瞧着她隆起的大肚子,伸手摸了下,笑道:“还有一个月就能够看到表侄儿出生了。” 她笑了笑,伸手抚着肚子,不着痕迹将柳云丝的手推开。 “是啊!蛮期待的。”她温柔笑道。 “只是大表兄不能瞧见。”柳云丝忽然感伤一句。 她余光斜了对方一眼,微微抬头看着远方:“大郎在天上能够看到,也会守着我们。” “表嫂说的是。”柳云丝伸手来搀她走下游廊石阶,她故意手朝后撑着腰,身子朝小檀靠了靠。小檀抓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下了游廊走了十多步便是狭长的小鱼塘,两边栽着几颗柳树,一座石板桥链接两岸。 “表嫂,我扶你过去。” “不用。让小檀扶着就行,石板桥窄,你前面先走。” 柳云丝再次要求又被她拒绝,才先行。 唐小诗故意待对方走到一半位置才上桥,保持一定距离。 对于柳云丝,她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 上次她动了胎气后,齐二郎似乎和她吵了一架,这几个月都是冷脸相对,谁知道她还会使出什么阴损的招数。 过了桥柳云丝伸手要来搀她,小青抢先一步扶她。 两人沿着花间小径慢悠悠走了一小段路,她走得有些累,瞧见前面假山前的石桌走过去歇脚。 刚准备坐下,柳云丝忽然大喊一声:“表嫂小心!” 她一愣,条件反射顺着对方目光转身朝后看,假山上一只猫经过踩落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正朝她砸来。 她慌忙护着肚子朝后退,绊到石桌,身子朝后跌去,幸而小檀紧抓她没松开,及时扶住。那块石头擦着她的肚子砸在脚边。 “表嫂。”柳云丝惊慌上前扶她,“有没有伤着?” 她瞥了眼脚边石头,又盯了眼柳云丝的目光,柳云丝眼神乱了下,慌忙低头看向那石头。 “没事。”惊骇过后,她淡淡道,由着小檀和小青搀扶站稳身绕过石桌走到旁边。 抬头朝假山上刚刚石头坠落的地方看了眼,顿了下笑着道:“多谢表妹提醒,否则我今日要受不小的伤。” “表嫂说这话就见外了。” 她笑了下点点头:“是,都是一家人,待孝期过后,将你和二郎的喜事办了,咱们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柳云丝羞涩一笑。 身侧小青朝猫消失的方向嘀咕骂了声:“主子没有养猫儿的,这猫谁养的跑到这儿来。” “估计是后院的婶子们养的野猫吧!”小檀回道。 她借口累了,又受了这么一下惊,没了心情,让小檀和小青扶她回去。 “娘子,婢子瞧着刚刚的事情奇怪。”出了园子小檀道。 她笑道:“说来听听。” “假山上都是整块大石堆砌,哪里会有拳头大的碎石块?而且偏巧不巧娘子刚过去,那猫儿就就将石块踩掉了?” “不是巧合,难道柳娘子还能够让猫儿事先埋伏不成?”她调侃。 小檀被堵无话,嘟囔道:“婢子总觉得这事情蹊跷。” 小青却道:“今日也亏了柳娘子呢!若非她娘子被那一块石头击中还了得,柳娘子莫不是上回挨了二郎君的斥责,良心发现了?” 唐小诗琢磨片刻,摇摇头:“没有。” 瞧见两人迷糊,她解释:“刚刚柳娘子明显心虚不敢看我,这石头不是无缘无故坠落。她也没本事提前让猫儿在那里等着我过去,多半是巧合罢了。”说着对小檀吩咐,“你心细,现在回去查看有什么线索。” 小檀应诺立即匆匆折返回去。 柳云丝还没有离开,与欣儿正弯腰在地上找什么,瞧见小檀询问她还有何事。 “娘子指环丢了,婢子回来找找。”说着便在刚刚唐小诗所站的位置寻找了几下,抬头笑着问,“柳娘子刚刚在找什么?也落了东西?” “哦,没。”柳云丝笑了笑,朝刚刚坠石地方看了看,带着欣儿离开。 唐小诗刚回到居室,一盏茶才喝两口小檀回来,进门就将一方绢帕递到她面前。素白绢帕上是一小节枯枝。 “这是什么?”她接过绢帕细看,发现只有筷子粗细的小树枝上系着一根白发丝一样的东西。 “蚕丝?” “是。这小树枝是婢子在落石地方的假山上方发现的。婢子回去的时候柳娘子在地上似乎找什么,这个应该是没有及时取走的。” “柳娘子太恶毒,丧心病狂。”小青破口骂道,“娘子,把这事告诉夫人和二郎君去,让夫人和二郎君好好惩治这恶娘子。” “凭这个?”她将枯枝放下,摇头道,“这个说明不了什么,而且柳娘子刚刚可是救了我的,如此说反而是我们恩将仇报。” “那要怎么办?她可三番四次想害娘子,不能再纵容她。” “自然不会纵容的。她这次这么做,一来是想伤我,二来想向别人展现她对我的关心,改变别人对她的看法,一石二鸟。”只是柳云丝没想到她真的就躲开了石头,而且没跌伤,让她失算。 “她应该还有后招在等着我呢!”她冷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琢磨许久。“这事儿冰儿并没有提前来说,你们去探探冰儿是不知道,还是不可靠。” 晚膳时候齐小妹主动提及今日午后的事情,唐小诗看了眼柳云丝,显然这事情她透露给了单纯的齐小妹,借齐小妹口说给齐母和齐二郎听。 她也不得不表态,将下午假山前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再次对柳云丝道谢。 齐母露出欣慰笑容,夸赞了两句柳云丝,齐二郎只是瞥两眼柳云丝,面无表情用饭,一字不言。 夜间小檀回禀,假山的事情冰儿压根不知道,柳云丝提防她。 “别只指望冰儿,我们的人更得时刻盯着。”忍了她这么多次,也该让她得到实实在在的惩罚。 三月初,她也就这么几天要分娩了,果然柳云丝活动了起来,连续两天带着欣儿出门。 她让陪嫁过来的宋家人跟踪,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回来一五一十禀报给她。 小青每听到一个消息,就将柳云丝骂一遍。 “娘子,她明明白白是想要你的命。” 她看着桌子上刚刚柳云丝送过来的牛乳米糕,苦笑:“她若动手,就要她的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 [1][2][3]引用唐代张籍《征妇怨》。 第88章 征妇怨-12 午后, 唐小诗感觉自己肚子有了动静,这比预计的产期早了几日。她立即吩咐婢女去禀报齐母,去请稳婆和宋家的嬷嬷过来, 又差人去宋家送信。 须臾齐小妹和柳云丝搀扶齐母过来, 不消一会儿, 两名稳婆也赶来。稳婆是前些天齐母就吩咐人提前找好的, 进门就吩咐人准备分娩所需一应物什。 不过半盏茶,宋家一位老嬷嬷又带着两个稳婆进来。 齐母指了指她们:“这是?” “奴婢担心娘子, 多找两个稳婆确保万无一失。” 齐母连连点头,催促稳婆快上前帮忙。 居室里里外外全是人,婢女进进出出忙着,内室乱哄哄。 宋家嬷嬷让齐母和齐小妹、柳云丝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到外间等候。 齐母担忧唐小诗本想陪着她不出去。 宋家嬷嬷劝道:“夫人病情还未大好,不方便留这儿陪着。” 一名稳婆也劝着, 屋内人太多了,反而添乱, 齐母犹犹豫豫带着齐小妹和柳云丝出去。 齐二郎在居室外守着。听着居室内传来一声声痛叫,他心跟着一下下抽着,双手紧扣一起,心神慌乱, 来回踱着。 柳云丝站在居室外间冲门处, 正瞧见齐二郎焦急不安的神情,抓着袖口的手微微紧了紧,朝着内室瞥去,眼神凌厉冰冷。 齐小妹和婢女在劝着齐母, 齐母坐立不安。 长子英年早逝, 就留下这一点血脉,怎能让她不紧张。 里面传来阵阵痛呼, 外面人的心跟着揪紧。 宋母和宋大嫂匆匆赶来时,听到里面的声音,心疼担忧,立即进内室陪着唐小诗。 傍晚时分里面气氛忽然紧张起来,齐母走到内室门前,不住问进出的婢女和嬷嬷里面情况如何。 “娘子正到关键时候,稳婆说娘子胎相好,夫人和小娘子不必担心。”小檀道。 “那就好,那就好。”齐母高兴抓着身边齐小妹的手。 柳云丝探头朝里面看,只瞧见对门的一面绢纱屏风,映着里面影影绰绰的人,瞧不清谁是谁。 小檀移了一步挡住她视线:“柳娘子是未出阁小娘子,不比我们这些奴婢,娘子生产这种事还是莫瞧为好。” 柳云丝被她怼得脸红。 小檀立即转身进去。 掌灯时分,里面传来了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小青跑出来叫道:“娘子生了,是个小郎君。” “太好了。”齐母激动抚掌。 宋大嫂也走了出来,笑着道:“给夫人道喜了,母子平安。” “同喜同喜。”齐母高兴抓着宋大嫂的手,想进去瞧瞧,宋大嫂顺势搀扶齐母的手臂,笑着道,“夫人先到桌边坐着稍等,稳婆待会儿就将小郎君抱出来让夫人和小娘子们瞧瞧。” “好好好。”齐母笑得合不拢嘴,不断说,“母子平安就好,就好。” 柳云丝脸色难看,压着一腔怒火死死盯着内室。 小檀端着茶水过来,笑着道:“夫人和小娘子们喝茶歇会儿。” 齐母担忧半天一口水没喝,此时方感觉早已口干舌燥,高兴一口气喝了半盏。 柳云丝端着茶盏抿了两口润润喉,抬眼瞧见居室外的段二郎,昂着头望天,高兴地像个孩子。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他这般高兴。如今这笑容不是因为她,而是为了内室的宋楚,他的嫂子。 她用力握着茶盏。 目光再次转向内室,心中无限恨意涌来。 怎么就母子平安了! 忽然腹部抽痛,她放下茶盏捂着。痛感越来越强烈,好似锐刀翻搅,她身子不由蜷缩起来,痛得叫出声。 “娘子怎么了?”欣儿忙抓着她。 “我的肚子……疼,好疼……” 齐母立即望过来,齐小妹上前搀扶她,关心问:“表姊怎么了?” “疼……”声音虚弱无力,额头上一层薄汗,全身战栗。 齐母惊骇,瞧着她脸色惨白,脸唇瓣都没了血色,立即命人去请大夫。 齐二郎见室内出事,急忙奔到门前:“阿母,出了什么事?” “云儿忽然腹痛不止。” “怎么会这样?”他上前。 柳云丝靠在欣儿怀中,浑身颤抖,望着齐二郎说不出一个字,伸手抓着他的手。 齐二郎惊了下,对方的手好似一块冰。 “柳娘子莫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宋大嫂插了一嘴,众人醒悟,纷纷朝小桌上的茶盏望去。 柳云丝惊骇盯着茶盏,不敢置信,旋即满眼怨恨瞪向端茶给她的小檀。 小檀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内室去。 内室中,宋母将已经止了啼哭的婴儿抱到唐小诗身边,笑着说:“瞧瞧,像齐郎!” 唐小诗疲惫无力地望着身边襁褓中有些许皱巴的小小人儿,欣慰一笑,打趣:“真丑!” 宋母笑道:“刚出生婴孩都这样,长着长着就是漂亮的小郎君了。” 她虚弱笑了笑,然后目光斜向旁边跪伏的一位稳婆。 小檀走到床边将外面情况说一遍,她松了口气。 宋母瞥了眼战战栗栗的稳婆,抚了抚唐小诗的脸,满眼心疼,自己的女儿刚刚生死就在一线,多么骇人。 她含泪笑道:“别怕,有母亲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这事母亲会为你做主。” 唐小诗点点头。 “累了大半天了,安心休息,一切都有母亲呢!”宋母劝慰。 唐小诗再看了眼枕边的小人儿,顿时也疲惫困乏,无力地闭上眼。 宋母嘱咐嬷嬷和婢女留下伺候,起身理了理衣裳走出去,正见到齐二郎抱起柳云丝准备出门。 “慢着!”她冷声唤住,声音不高,却很有威慑力。 齐二郎步子顿了下,齐母等人均疑惑望向她。齐母刚要开口解释事情,宋母道:“柳娘子不会有什么大碍,放下来,有事我要问一问柳娘子。” “亲家母,孩子痛得厉害,有什么事情待好了再说。” “老妹妹,你可知她刚刚喝的那盏茶是她精心准备要给楚娘喝的,她是想要楚娘母子的命。” 齐母震惊,望着宋母又看向柳云丝。 齐二郎愣了几瞬,低头看怀中的人。 “不,不是……”柳云丝疼得没了力气,手无力地抓着齐二郎的衣襟,“不是的……” “怎么回事?” 这时一个嬷嬷将一位稳婆从内室中推出来,稳婆脚下趔趄栽爬在地。 “老妹妹问问这个稳婆便知道。” 稳婆慌张向前爬了几步磕头如捣蒜:“都是柳娘子让老妇这么做的,夫人饶了老妇这一条贱命吧!” “怎么回事?” 稳婆战战兢兢将事情讲一遍。齐母当日请她到日子给宋娘子接生,第二天柳娘子也找到她,威逼利诱让她在宋娘子分娩当日趁乱在宋娘子饮用的茶水中动手脚,还给了她一包药。想借着产子这种九死一生的关头神不知鬼不觉要了宋娘子的命。 药不是立即毙命的剧’毒之药,却是至阴至寒之物,平常人吃了对身体有害却不致命,但妇人分娩之时服下,必然一尸两命。 众人目瞪口呆,齐母缓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孙儿差点就没了? “云儿是不是?”她厉声斥问。 齐二郎抱着柳云丝的手臂也在颤抖,阴冷地瞪着她,一字一顿问:“是不是真的?” “不……不……”柳云丝哀求地抓着齐二郎衣襟,手越来越无力,连喘息也越发困难。 齐二郎将她放在地上,再次质问:“你为何害大嫂。” 柳云丝蜷缩如虾,声如蚊蚋:“不,不是。” 宋母冷哼一声:“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心思竟然狠毒如斯。之前三番四次暗害楚娘,楚娘看在婆母的份上宽仁不追究,你不感恩、不思悔改,却变本加厉,若非这次楚娘留了心,哪里还能母子平安,早就母死子亡。” 转脸对齐母道:“老妹妹,这小娘子是你的外甥女儿,这件事还需要你做主要怎么处理。”话说得软,但是态度却强硬。 齐母清楚,这件事情若是不能让宋家满意,他们决不会罢休。 对方知晓云丝阴谋还故意让她服下此药,便已经是惩罚,显然这样的惩罚并没让他们出气。 她也是恨极了柳云丝,之前柳云丝有过几次暗中行为,她训斥告诫,念她无父无母命苦,便没忍心责罚,却不想竟纵容她如此胆大妄为,差点断了自己长子的后,要了她嫡亲长孙的命。 “先关起来,等明儿处治。”命两个仆妇将人架出去。 宋母面色沉了沉,冷淡对齐母道:“那药喝下去,柳娘子身子是毁了,也断了子嗣命。”给她提个醒。 齐母吃惊,齐家的其他人也都心头一颤。不知该说谁更狠了。 次日,唐小诗醒来,身子稍稍恢复些许,用食指轻轻点着身边孩子的鼻头和小脸,取笑道:“你母亲父亲都是俊美的皮相,你怎么就这么丑了呢?” 宋大嫂一旁偷笑:“小外甥长大了肯定是俊俏的。” “大嫂,柳娘子那边怎么处置的?”她问。 “你婆母依了婆母的法子,待过两日到城外乡下寻个鳏夫将她配人。” “倒是便宜她了。” 宋大嫂走到榻边,轻轻拍着她宽慰:“就是打死她也不解恨啊,但是你毕竟刚诞下孩儿,遇丧见血都不吉利。而且柳娘子是你婆母一手养大,半个女儿一样疼着,虽然失望痛恨,但是要她真打死柳娘子,她还是于心不忍。婆母也是寻个折中的法子。你不用太难过,婆母让人盯着了,不会找个老实本分鳏夫的。一年半载后,是生是死你婆母也不会在意了。” 她会意点点头。 第89章 征妇怨-13 宋母和宋大嫂在齐家陪了她十来日。 齐母因为柳云丝之事心怀愧疚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宋家人在分去了大半她陪孙儿的时间,心中有些许不乐。 这日,齐母得以好好抱着她的孙子, 疼如心肝, 若非是孩子饿哭了, 她还舍不得将孩子给乳姆。 齐小妹更是从早到晚都赖在她的居室, 孩子睡着了,她晃着摇篮, 孩子醒着她有机会就抱在怀中逗弄。 齐二郎也一天过来好几次。 满月后,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这时听到消息,匈奴再次来犯,形势比去年还凶猛,朝廷调兵谴将前往北境抵御。 唐小诗坐在廊下纳凉, 听到边疆征战和朝廷的事情也不再上心,这耳进那耳出, 只是望着怀中熟睡的小人儿难免心中生出悲伤。 夏日一场场暴雨送走酷暑,迎来秋日的微凉。 秋雨绵绵,飘飘洒洒。 唐小诗站在窗前望着廊外淅沥小雨,最近心情总是莫名的沉重抑郁, 对什么都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回头瞧见孩子在摇篮内安睡, 像是做着香甜的梦,小嘴巴蠕’动几下,撅了撅。 此时外面有脚步声,是小檀撑伞回来。 在门廊处收伞, 抖落雨水走进来。 张口想唤她, 瞧见小郎君在睡,轻手轻脚走过去, 低声道:“娘子,刚刚奴婢出去买东西时听到消息,这次对匈奴之战大捷,匈奴惨败。” 她冷淡嗯了声。 小檀瞧她没有心情听这个,也就不再说。转开话题到小郎君的身上,现在唯有小郎君能够让娘子心情舒朗。 冬月到来后帝都纷纷扬扬下起初雪。唐小诗围着暖炉与齐小妹一边吃着干果喝茶一边聊着天,齐二郎冒雪匆匆过来。 他没有撑伞,头和肩落满雪,他来不及拍掉身上的雪便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唐小诗兴趣被带得紧张。 “大嫂,刚刚听到消息,我军连战连捷,匈奴节节败退,如今已经退到两千里外。而最后一次能够取得最终大捷依赖的是去年被匈奴俘虏的将士。” “俘虏?”唐小诗震惊。 “是!去年我军并未有全军覆没,还有几百人的一队将士被匈奴俘虏。这一队是周大将军长子周少将军率领。”齐二郎激动地说,“当时周少将军率领一支五千人的将士抗击匈奴,鏖战三天三夜,最后战败被匈奴俘虏,最终忍辱负重活下来有近百人。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计谋,最后与罗大将军配合,将匈奴击退。” 齐小妹扑过去抓着齐二郎问:“是不是大兄还活着?” 齐二郎面色沉了沉,活不活下来谁都不知道,但是这无疑是最后的希望,算是一个好消息。 唐小诗凝视齐二郎面无表情,内心却已经泛起千丈波澜,很快却又平静下来。 齐颂是跟随廖先生,廖先生是周大将军的参军僚佐,周大将军和廖先生皆战亡,他怎么可能还活?又跟么可能跟在周少将军的身边? 齐二郎见她面色情绪没有多大的波澜,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周少将军此次立了大功,必然回京受赏,年前肯定能抵京。” 她微微苦笑,点了下头:“希望大郎还活着。”希望太过渺茫,她也没有什么激动高兴。 齐二郎离开后,她沉思了许久,最后却还是断不了心中那一丝丝的希冀,让小檀派个人到宋家打听消息。 宋家也只知道周少将军和其麾下近百名将士回归,具体将士姓名不详。 齐颂不过一个低阶军职,即便名单报回京也不会有他的姓名。 腊月底,早膳后,她带着孩子在居室前晒太阳,一个小厮慌张跑进来,将她惊吓一跳。 小青立即斥骂:“没规矩,惊吓娘子和小郎君,打断你的腿。” 小厮惊慌对唐小诗跪下,咽了咽喉咙,气喘吁吁道:“进城了,进城了,周少将军回京了,现在进城了。”说完大喘了几口。 唐小诗瞬间僵住。 小青慌忙问:“瞧见郎君了?” “没……没有。” “那来禀报什么?去仔细打听。”小青催促。 小厮歇了一口气,爬起身出去。 唐小诗忽然心跟着紧张起来。 自听到周少将军和麾下将军意外获生,她都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是此刻她内心翻涌,思绪混乱,甚至慌张。 坐了须臾,她让乳姆将小郎君抱去,自己立即要出门,赶去看看。 小檀拦住她:“娘子病还没痊愈。” “不过受寒,已没事。”她一边朝外走一边让人备车。 小青和小檀劝不住她立即跟上去。 马车急急使出宅院门前的街道,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小檀叱问御者。 “前面好像是郎君。”御者道。 唐小诗闻言匆忙探出头朝前方望去。 积雪未消的街道上一骑奔来,马背上之人一身戎装,手中挥着马鞭。那张面容越来越近,她看得也越来越清晰。 “真的是郎君,是郎君!”小檀和小青惊喜叫出来,慌忙跳下马车来搀扶唐小诗。 唐小诗急慌下车,脚没踩稳凳子,小檀和小青架住她,将她扶到地面。她抬头,马匹已飞奔到跟前。 马背上的人,还是那样明朗俊逸,还是那样精神饱满,还是那般温柔深情,只是多了一份沉稳和沧桑。 她眼泪不受控制,泉涌而出。 马背上人直直望着车前的女子,一如他离开时候模样,只是眉间多了忧郁,神情憔悴,眼神不再那么纯净。 他眼睛模糊,翻身跳下马,箭步冲到她面前,低低唤声:“楚儿。”泪顺着双颊滚落,“我回来了。” “齐颂。”唐小诗哭出声扑上去,“你活着,你回来了。” 齐颂一把将她揽在怀中紧紧地抱着,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一般,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心里。 “楚儿,我回来了。我答应你的,我回来了。” 唐小诗抑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紧紧环着他的腰,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盔甲的冰凉,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境,是真的。 小檀和小青等人动容,眼泪漱漱。 两人当街相拥许久,最后齐颂心疼她受寒,陪她上车回家。 齐母、齐二郎和齐小妹见到他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喜极而泣。 齐颂见到自己儿子时候,刚止住的泪再次溢出。 一家人整整相互倾诉一天,从两次战事情况到最后战败被俘,从匈奴的日子到使计与罗大将军联系上里应外合挫败匈奴。很多事情齐颂怕家人担忧都是轻飘飘说了几句点到为止。 他去年没有战死疆场则是临时被调派到周少将军身边做参谋,最后与周少将军被俘。 晚膳后一家人仍旧聊到深夜才各自回去休息。 过午夜,齐宅东院内室灯火通明,唐小诗和齐颂围炉而坐,孩子在旁边的摇篮中酣然入睡,齐颂轻轻摇着。 “娘子,谢谢你。”齐颂忽然郑重道了一句。 唐小诗疑惑看他。 他将唐小诗揽入怀中,笑道:“若非是娘子的那封家书,或许为夫在被俘虏后的日子就撑不下去了。” “每念及信,想到远在京城还有娘子在等着为夫,如果我不回,娘子就会一直苦守下去。想着娘子要受那一日日的煎熬和消磨,为夫就告诉自己无论受多大的屈辱都要活着,活着回来见你。为夫娶你时立誓要护你一辈子,就要护你一辈子。” 唐小诗笑了笑,忽而想到了什么,一把推开齐颂,起身走开。 “娘子……”齐颂对她忽然变脸深感意外。 唐小诗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一样东西摔在齐颂怀中:“你自己瞧瞧,你当时说的什么混账话。” 齐颂愣了下,将手中绢帛打开,是当初他写回来劝她改嫁的家书。 “娘子,我……我错了。”他立即认错,心中懊悔。 唐小诗一把从他手中将绢帛夺回去,故意使性子道:“我明天就带着儿子回娘家改嫁去,这休书你都写了,我可不会死皮赖脸留在你们齐家。” “不是,为夫错了。”齐颂也知道她是心里有气耍脾气,立即上前拉着她道,“娘子,为夫错了。” “成婚那夜你怎么说的?你说即便青山烂、秤锤浮、黄河枯,也不与我休。可刚成亲半年,你就给我休书,你说的那些誓言都丢哪里了?哄我玩的吗?我不管,我明日就回娘家去。” “不是,娘子,为夫错了,你要怎么惩罚为夫都可以,原谅为夫好吗?” “我不接受你道歉。” “娘子……”趁唐小诗未防备一把将她揽进怀中,顺势夺过她手中的绢帕。 唐小诗刚要伸手去夺回,他随手一丢,绢帕丢进炉中,瞬间燃了起来。 唐小诗气愤狠捶他几拳,责怪道:“你以为烧了休书,这事就完了吗?没完呢!” “娘子要如何才能原谅为夫?”齐颂垂首低声请求。 “不原谅。” “娘子。”齐颂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温柔带着几分撒娇口吻,“娘子原谅我好不好,为夫以后绝不会再做这种蠢事了。” “原谅也可以,你要答应我几件事。” “几百件为夫都答应。” “春天陪我赏花,夏天陪我听雨,秋天陪我赏月,冬日陪我赏雪。每年每一场都要陪我。”她认真道。 齐颂愣了愣,盯着她几瞬,笑问:“娘子确定你是在惩罚为夫吗?为夫怎么觉得你是在奖赏为夫呢?” “能做到就是奖赏,做不到便是惩罚了。” 齐颂沉思片刻,抚着她的脸颊笑道:“这样的惩罚为夫求之不得。”又一吻落在她的唇瓣。 第90章 无题-1 一股阴湿霉腐味道呛得唐小诗憋了几口气, 用香帕掩着鼻息。 狭长而昏暗的甬道一眼望不见尽头,从上方狭小天窗射进来的光线有限,好一阵唐小诗眼睛才适应光线, 鼻息也稍稍接受这刺鼻的味道。 “公主当心脚下。”前面领路的官员小心提醒。 身边的女史搀扶她下了几阶石阶, 寒气从阴湿的地砖袭上来, 即便刚入秋, 却已寒意阵阵。 她左右看着一间间牢房,有的空着, 有的关着人,光线太暗,看不清里面人的脸,却也能猜到他们大致都是什么人。 这里南梁大理寺狱,关押的又岂会是普通之人。 走到长长甬道尽头, 领路的大理寺少卿驻足,吩咐狱吏开门, 回身对她恭敬道:“公主请长话短说,臣在外面候着。” 她嗯了声,大理寺少卿便带着狱吏转身退下。 狱中的人一身囚衣,原本背对牢门盘膝坐于木桌上, 闻声转过脸来, 蓬头垢面,眼底乌青,眼神混沌。 瞧见她,那人一脸震惊, 愣了几瞬才回过神, 慌忙从桌上下来,惭愧垂首, 拱手一礼,未言一字。 唐小诗命女史和跟随的宫人都退出去,在矮桌边的方凳上坐下。 “赵将军坐吧!” “臣罪人之身,不敢。” 她顿了顿,冷笑道:“那我陪你一起站着吧!”利索站起身。 “公主……”赵麟愕然望着她,触及到她目光,立即垂下。 “赵将军可知我为何来此见你?”唐小诗淡淡道,目光打量着他。以前他最是爱干净,如今却满身污秽。 赵麟思忖须臾,微微摇头:“公主明示。” “我来只是想当面亲口问赵将军一句话。”她话说一半顿住。 赵麟抬眼望着她,天窗照进来的光线正铺在她的脸上,面庞白皙,五官精致,嘴角浅浅的梨涡带着三分笑意,让本就人畜无害的模样又添了份天真,如春日最温暖的一缕阳光。 那年他在蠡湖第一眼见到面前人的时候,她便是这般模样,一笑如花开,让整个湖光山色暗淡。 “公主但问,臣知无不言。” “好。”她朝赵麟迈了两步,迈到他的跟前。 赵麟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神色紧张,垂眸不敢接她的目光。 唐小诗顿了好一会儿,朗声问:“如果赵将军能够从这里出去,重回军营,赵将军会再一次败给北雍军,还是有信心扫平北雍军一雪前耻?” 赵麟愣了下神,惊愕望着她。 离开这里?重回军营?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与北雍一战,大梁军惨败,十数万将士埋骨河阳原,他身为主帅,责无旁贷,未有以身殉国已是奇耻,降罪问斩不过是迟早之事,何谈离开此处,又更毋论是重回军营,重新领兵。 而面前人郑重其事问这话,并非是在与他说笑,也非是在安慰他。 “公主此话何意?” “你只需要回答我,胜还是再败。” 赵麟沉默垂首,脑海中全是关于这次与北雍交兵战败的事情,这也是他从边境归来后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为何会败?败在哪里? 他从小熟读兵书兵法,十岁便跟随父亲出入军营,十六岁领兵,自认为无论是平日对军士训练还是排兵布阵与父祖不遑多让。这十年来虽有小过却从无大的败绩,这一次完全出乎他预料,打得他措手不及。 思忖许久,他拱手回道:“臣必一雪前耻,再扬大梁国威。” 唐小诗笑着点头:“好。”凝望他须臾,再次叮嘱,“赵将军记着今日之言。”说完转身出去。 “公主……”赵麟追了两步,唐小诗头也不回,他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神色暗淡下去,站在牢门前望着远去的人。 踏出大理寺狱,唐小诗抬头望了望天,初秋的傍晚,阳光已带着丝丝凉意。 踏上马车之时,她再次回头朝大理寺望了眼。目光渐渐移向北方遥远的天空。 很快,她就要离开京都前去另一片陌生的天空之下。 对于原主萧黛来说这可能太残忍,对于她来说,只是没有相熟的人罢了,情感上,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送走兴和公主,大理寺少卿转身又踏进了狱中。 赵麟跪坐在地,眉头紧锁,似有什么疑难问题不解。见到少卿,他问道:“朝中发生了什么?”兴和公主来看望他已经是破天荒,问那一个问题更是让他疑惑,心中不安。 少卿脸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声音冷清沉郁,他道:“北雍大军压境迫我大梁割地赔款,此外点名要迎娶兴和公主,否则不罢战。” “陛下答应了?”他激动质问,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多么愚蠢的问题。 朝中一部分大臣本就一心求和,巴不得息兵罢战,如今境况北雍军提出割地赔款,陛下和朝臣岂会不答应。 至于兴和公主,本就不受陛下宠爱,能够用她一人换来两国和平,哪怕是数年的相安无事,陛下都求之不得。 少卿长叹一声,似是回答他的问题,也似是在劝他。“陛下答应了,兴和公主没应。后来公主以死相逼迫陛下,以她甘愿前往和亲来换将军重见天日。” 赵麟苦笑几声,忽而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整个人仰面倒在地上,望着漆黑牢顶,闭上眼泪依旧止不住溢出。 “赵将军,莫负了公主一片心。”少卿说完顿了顿转身离开。 赵麟双手掩面,再抑制不住自己放声痛哭。 他本欲在此次击退北雍军后求陛下赐婚他与兴和公主,如今却是他亲手将兴和公主推给了北雍。 他从没有如此刻这般痛恨自己无能。他堂堂男儿大梁将军的命,却要心爱之人用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换。 她痛恨捶胸顿地。 唐小诗回到宫内,皇后过来。 无论是在萧黛的记忆中,还是她穿来的这几日,这是皇后第一次踏进她的殿宇。 她以礼相迎,皇后亲切拉着她的手在案前坐下,与她说和亲的事情,给她准备了什么,都是按照嫡公主出降的最高标准准备。 她一一道谢。 皇后又劝慰她:“听闻北雍德王年方二十有七,相貌英朗,是众皇子中最受宠最有才德一位。北雍太子早逝,他最可能入主东宫。你嫁过去,将来便是北雍太子妃,未来的北雍皇后,一国之母,也不算委屈你。” 她礼貌笑了笑,战败国前往和亲的公主哪里有好日子。在北雍看来,她不过是大梁进贡的贡品之一罢了,等着她的将会是无尽的屈辱,这对于公主出身的萧黛来说比死还煎熬。 河阳原一战北雍的统帅便是德王,南梁虽然十数万将士战死,但北雍也死伤惨重。往昔北雍与南梁交战,德王数次败给赵麟,他对南梁的仇恨不可谓不深。 嫁给北雍德王,无异于入无间地狱。 “母后,只要赵麟将军无碍,儿臣会听从父皇和母后安排,甚至到了北雍还会为我大梁做得更多。” 皇后笑着点点头,拍拍她手:“好!” 送走皇后,她伫立殿宇前,朝北方望去。 韩女史立在一旁,凝视她许久,直到夜色降下来,从宫婢手中接过披风走上前给她披上,轻声劝:”风冷,公主到殿内歇息吧!” 她回头望了眼韩女史,淡淡一笑:“我听赵将军说过,北雍德王李衢是个冷面无情、心狠手辣之人,你怕不怕?” 韩女史微笑摇头:“公主都不怕,奴婢怕什么呢?” “你怎知我不怕?”她转身朝殿内走。 韩女史搀扶她一把,道:“公主心中有守护的人和事,有这点信念就不会怕。” 她笑而无言,那是萧黛,她可以用命去护着赵麟,但是于她唐小诗而言,赵麟只是记忆,并无什么感情。她只是如今被迫不得不走这一步。 既然穿到了萧黛的身体里,既然北雍德王指名要娶她,她就算不为了赵麟,不为了南梁,她也要远嫁。若不嫁,她只有死,赵麟也会死。 相比死,她自然想活着。 她心中其实是怕的。 对于一个从未谋面,又素有冷血无情之名的敌国亲王和战将,她作为战败国的和亲公主,怎么可能不怕? 数日后,梁帝降下谕旨,赵麟折功抵过,降为平北将军,褫夺封爵,即日前往北境大营戴罪立功。 十日后,唐小诗拜别梁帝梁后,踏上前往北雍的马车。 离开国都,她让马车停下来,下车对着京都俯首一拜。 这一别将是永别,她替萧黛再看一眼这个养育她十八年的国都。 秋风萧瑟,车窗外一片肃杀。辚辚车声更添几分沉重。 “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她问向车外护送的护卫。 “回公主,已至淮州。” 大梁的北境大营便在淮州,赵麟此时应该已经身在军营了,她想。微微探头朝前望去,全是北雍护卫背影,什么也瞧不见。 “明日便要离开大梁进入北雍地界了。”护卫补充一句。 她轻嗯一声。 当日一队人马入住淮州驿站。 唐小诗一整日颠簸,见过护送的官员后便早早入睡。午夜她忽然惊醒,猛然从榻上坐起。守夜的宫婢惊慌凑上前撩起帐子询问:“公主魇着了?” 她望着眼前宫婢,又快速扫了眼周围的一切,大喘几口慢慢镇静下来,脑海中全是刚刚梦中的景象。 她刚刚梦见自己开车撞了人,下车去看,满地血,地上躺着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初恋。他满头满脸的血,眼睛直直瞪着她,唤着她的名字,手微微朝她伸着。 自从穿书,她只是偶尔梦见父母,从没有梦见过自己的初恋男友,即便是在现实世界她都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他。而如今竟然梦见,还是这样的噩梦。 一宫婢端了杯茶水过来:“公主压压惊。” 她接过,发现自己的手在不住的抖,控制不住。 一口气将一杯茶水喝下,她才稍稍好一些。抬眼再看面前的宫婢,缓了缓道:“没事,没事。” 重新躺回榻上,她再也睡不着。脑海中全是前男友那张鲜血模糊的面孔和痛苦惊恐的眼神。 第91章 无题-2 次日, 她脸色暗沉,浑浑噩噩,脑海中还是那抹不去的梦中画面。 太过清晰真实, 真实到不是梦境, 而是实实在在发生之事。 靠在车内的软枕上, 她闭眼想休息, 却睡不着。 韩女史见她眼珠子一直在转,还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叹息, 知道她没有入睡,问道:“公主昨夜梦见什么了?” 虽然跟随在公主身边时日不长,但是对公主的心思却是能够抓住几分。自从昨夜梦魇醒来后,公主就一直魂不守舍,如今这般也必然与梦有关。 唐小诗睁眼看了看韩女史, 没有开口。 就在韩女史要作罢之时,唐小诗疲惫开口:“我梦见了一个人, 我……我骑马撞了他,头破血流。”她将车换成了马。 “韩女史,你说这梦是什么意思?” “什么人啊?”韩女史帮她理了理盖在腿上的毯子。 她迟疑了须臾:“一个朋友,曾经很好的朋友, 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我们渐渐的疏远,最后便不再联系了。我们……很久没见了。”如果是现实世界中,应该有七八个月未见,若是书中世界, 应该有十几年了吧? 想想都好遥远, 如今回忆,那张脸竟然有些许模糊了。 韩女史笑着道:“凶梦吉兆, 指不定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呢!” “希望如此。”她知道许多话与韩女史不能说,便道了声有些闷,让韩女史将车窗拉开一些。 凉风立即灌入,让她头脑清醒了不少。 “公主,你瞧。”韩女史朝着窗外一侧指去。 唐小诗也循着方向望去,马车一侧的山坡上有一队人马,距离有些远瞧不清什么人,连衣着也辨不出。 忽然山坡上的那些人马朝山下冲了下来。 护卫的将士也注意到,立即警惕起来,将马车重重围住,她只能从护卫的夹缝中瞧见奔来的人马,气势汹涌,很快靠近。 “是北境军。”一个眼力好的士兵从盔甲衣袍辨别出对方的身份,但护卫的将士依旧没有松懈。 “赵将军?”人马再靠近些,一个护卫对领军将军道。 唐小诗闻言穿过护卫朝奔来的人马望去,护卫晃动,她并不能瞧清楚前来的人。 车马慢慢停了下来,护卫将军在车窗外回禀:“赵将军来为公主送行,公主是否一见?” 她望向距离马车数丈外一身戎装的赵麟,被护卫士兵遮挡大半身形,瞧不见模样。 萧黛与赵麟初次相识是五年前的蠡湖游船之上,那时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而萧黛是出落亭亭的豆蔻少女,两人一见倾心。 因为身份阻碍,他们相见次数较少,但彼此情意不减,早就认定了对方,只是未有宣之于口罢了。 萧黛当初听到赵麟会被赐死,而北雍要迎娶她之事后,伤心欲绝,本打算赵麟死后便随他而去为他殉情。她将自己关在殿内几天,忽然想通,以此为筹码逼迫梁帝换赵麟一命。 那是她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却也是最不悔之事。 萧黛是爱极了赵麟,让她对赵麟也莫名生出了三分情义。 如今赵麟前来送行,必然也是忍着极大的悲痛。 见,只会更痛。 若不见,此生或许不复再见。 她对将军淡淡道:“见吧!” 本欲下车相见,被北雍使臣相拦,未免冲突便作罢。 赵麟走上前,在车窗三步距离处对她恭敬施了一礼。 这是赵麟第一次对萧黛如此认真而严肃的行礼。 礼毕,他抬起眉眼,相较于牢狱之中的颓靡今日多了几分精神,只是目光中的忧郁和悲痛却浓得化不开。 他凝视她,几乎要将车窗内的人看穿,将她的模样一点点刻进心中。唇瓣微微动了动,一字未吐,咽了回去。 他久不开口,只是专注的望着她,唐小诗忍不住先出声。 “赵将军,多谢你前来相送,这份情谊兴和铭记。”她故作轻松笑了笑,“今日一别,不知此生是否还有相见之日,万望将军能够记着那日自己的回答。你是大梁的将军,尽忠守国才是天职。有些东西记于心头,在漫漫岁月中,除了一遍遍自伤,并无益处。” 赵麟眼中模糊,微微抬眼望了望天,深深呼吸一口,神伤须臾,再次望向她,嘴角扯着一抹剜心苦笑。 唐小诗望着他极力隐忍的痛苦,也不由泪水上泛。 本是郎情妾意,却不得不天各一方,忘记又岂是那么容易? “公主教训的是。臣当日一诺,此生必践。”赵麟咽下悲伤,朝前埋了一步,声音低哑,“此去北雍山高水远,如今已是深秋,北雍地冻天寒,公主多保重。他年若再见,望公主还能记得臣。” 唐小诗心情更加沉重,不能相守,却又做不到相忘于江湖,这才是最可悲的。 “赵将军保重。” 马车车轮再次动了起来,车窗外的人向后倒退,他挪了下身子望过去。他立在原地,只是侧身朝她望过来。恰时护卫的人马挡住了视线,与此同时她耳畔响起了隐约的歌声。 “秋风瑟瑟秋草黄,秋水汤汤入河阳,山头有树名白首,半边是槐半边桑……” 歌声渐渐被车轮马蹄声淹没。 唐小诗眼眶再次湿润。 这是南梁河阳民间流传的一首曲子,赵麟曾经唱给萧黛听过。 这首曲子的背后还有一个传说故事。 秦槐与夏桑本是一对相恋的人儿,私下相约白首,奈何两家有世仇,两情相悦却遭到双方父母的反对。后来两人私’奔被抓,便双双投湖自尽。当即湖水上涨,淹没整个河阳,而原本的湖泊也拔高成了一座荒山,山上什么都不生长,只长一棵树。 这树奇怪,一半是枝干是槐一半枝干是桑。后人认为此树是秦槐和夏桑所化,两人生时不能相守,死后相合,再无人能够将其分开,所以将此树唤作白首。 秦槐和夏桑最后能够不顾生命为情而死,但是萧黛和赵麟不能,他们不能任性,他们肩上有责任,背后有家国。 韩女史低声劝她。 她摆摆手,仰面靠在软枕上,轻吐一口气。 许久,她道:“把琴取来,我抚一曲。”她感伤轻叹,“就要离开大梁了,算是寄托我一点思乡之情吧!” 当琴摆在面前,她手按在琴弦上许久,慢慢调整情绪,抚了刚刚赵麟所唱的那首民间小曲《槐桑》。 琴声悠悠从马车内飘出,伴着车马的声音,渐渐离开了南梁国境。 车马缓慢,已是深秋,北雍天寒,她生了一场病,耽搁了大半月的行程。当抵达北雍帝都洛城已经是腊月,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车队在城门外停了下来,送亲的官员上前来禀北雍派人来迎接公主。 “何人?” “德王府长史。” 唐小诗当即一声冷笑,她堂堂一国公主,依照国礼迎接她的也该是北雍皇子或亲王,如今前来迎接她的竟然只是一个王府长史,羞辱之意已然明了。 听到前面有南梁官员和将军与前来迎接的长史发生了口角。 这名宁长史语气温和诚恳,但是言辞圆滑,态度强硬。 一阵争论的结果,她的车马还是不得不跟随这位宁长史前往别馆下榻。 走下马车的时候,她朝那位宁长史瞥了一眼,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蓄着山羊胡,眉眼温善,但她知道此人必然不是善与之辈。 当她刚要迈步进门,忽然瞥见了凑到长史身边的年轻武官,样貌堂堂,她脑海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快她没有抓住。忍不住对武官又多打量一眼。 武官抬眼接触到她目光,立即躬身垂首。 她进了别馆便打量起这里的环境布置,倒是雅致,有几分南梁的建筑风格,更多是北雍的雄厚大气。 她踏进正堂,宁长史当面对她歉意道:“德王殿下本欲前来迎接公主,奈何今早得陛下相召入宫,特命臣前来,失礼之处,望公主海涵。” 她冷冷瞥了眼宁长史,不咸不淡“嗯”了一声。道了句乏累,起身去了暖阁。不顾宁长史还有千言万语要说的表情。 回到暖阁,她朝软榻上一躺,卸掉一身的疲惫。 外面有南梁的官员要禀事,她让韩女史出去回他们:“一切他们自己拿主意便可,无需询问她的意见。” 萧黛一个长在后宫十八年的公主,哪里懂得朝廷国家这等大事,询问她也是白问。最后还是他们拿主意,有她在不过是一个形式,让她知晓这个事罢了。 韩女史转身回来端着一杯热茶给她,她接过瞧见杯中自己的倒映,脑海中再次有什么一闪而过,这次她抓到了一点,似乎是倒映,除了她还有一个人的倒映。但是是谁的,她想不起来。 这是萧黛的记忆。 她又回忆起刚刚在大门前见到的那名武官,模糊觉得似乎是有一点点面熟。 但是萧黛养在宫苑,鲜少出宫门,怎么可能认识北雍的一名低阶武官? 或许只是与萧黛曾经见过的某个人像罢了,她自我解释,也就不再费神去琢磨。 大雪下了一整日,直到入夜才渐渐停下,次日晨起便瞧见窗外银装素裹,琼枝玉树。 早膳后,她站在阁前看着几名宫婢堆雪人。 南梁虽然冬日也下雪,但是少有能够下这么大的。宫里的规矩多,宫婢也都被束着,如今到这里,得她吩咐她们也就放开了手脚嬉戏。 不多会儿一个雪人便堆了出来,安了五官后,还取了馆内一仆从的帽子戴上,一名淘气的宫婢不知从哪儿抓来的一些枯草装饰在雪人下巴上,然后跑过来对她道:“公主瞧瞧像不像那个讨人厌的宁长史。” 她瞧着忍不住笑了几声。 恰时一个宫婢匆匆来禀:“德王殿下过来了。” 第92章 无题-3 唐小诗脸上笑容渐渐敛起。 韩女史对几个还在玩雪的宫婢招手:“伺候公主更衣梳头。” “不必!”她扬手道, “煮碗热茶过来。”转身进了阁子。 韩女史不明其意,跟着进去。 唐小诗在榻上坐下来,接过茶碗不紧不慢喝着。 再次有宫婢进来传话:“德王殿下在前堂等候多时。” “等喝完这碗茶。”她漫不经心道, 捧着茶碗, 顺便暖暖有些微凉的手指。 一碗茶慢悠悠喝完, 她身上暖和, 再次有宫婢过来禀报,她才懒洋洋地起身, 披上裘衣朝前堂过去。 走到前堂廊下,护卫见她只是躬身施礼未开口,她听到堂内一个浑厚的声音。 “本王在此等候已经两刻,还未见到兴和公主,贵国便是如此待客?”语气轻蔑嘲讽。 没有听到南楚这边人的回话。 那个陌生的声音再次道:“听闻贵国公主离开梁境之时, 赵麟将军前往相送。赵麟将军乃是贵国为数不多的俊杰,也是本王最敬佩之人。沙场上见过几面, 只是各为其主,不能成为朋友。成为对手,也不算可惜。” 再次没有听到南楚这边人回应,唐小诗迈步走到正堂门前, 朝里面瞥了眼。坐在上首的男子, 身材魁梧,坐姿挺拔,一身锦缎华服,面容严肃冷峻, 即便带着笑意也让人觉得冷飕飕, 无半分亲切之感。 “让德王久等了。”唐小诗嘴角敷衍一笑,迈着步子跨进正堂。 走到堂中对德王敛衽一礼。 德王已从胡椅上起身迎上前几步, 拱手回了一礼,朝她面容打量几眼,笑道:“公主的确让本王久等了。” “久不过昨日城门外一等吧?”她语气冰冷。 德王冷笑一声,解释:“是本王失礼,昨日抽不开身,公主见谅。” 她淡淡扫了对方一眼,也不再与他讲什么虚礼,径直走到上方另一侧的胡椅上坐下,瞥了眼刚刚陪坐的官员:“这里有本宫在,刘大人去忙别的吧。” 刘大人愣了愣,朝她询问看了眼。唐小诗笑着点头示意,刘大人这才领命退下。 德王微微错愕,看着刘大人出去才走回原位坐下,目光打量对面的人,娇颜如花,眉目秀气,嘴角梨涡浅浅。虽然此时还在生着气,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那份烂漫之气。眼神也不似别人发怒时凌厉,只是略带几分冰冷罢了,根本无威慑力。 “公主一路辛苦,听闻途中受寒病了一场,不知现在身体可大好?”招手让门边侍立的小厮将暖炉朝唐小诗身边抬了过去。 “多谢德王关心,早已无碍。”她态度依旧冷淡。 “我北雍冬日不比南梁温润,洛城气候寒冷干燥,公主可还习惯?” “今后或许会习惯。” 李衢闻言呵呵一笑,点头道:“也对,总是能习惯的。” 唐小诗斜了他一眼,忽然见到对方目光温润,与硬朗冷峻的五官完全不符,让她有些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芯子也是别人。 “德王殿下,我一直有句话想当面问你。你为何指名要迎娶我?我是父皇众多公主中最不受宠的一位庶公主。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你都不该迎娶我。” 李衢冷笑摆了下手:“不,我有目的。” “什么目的?” 李衢不紧不慢回道:“公主说的目的指向的是你的父皇梁帝,以及梁国的荣辱。而本王的目的是赵麟将军。” 唐小诗心头一震,不可置信盯着他。 萧黛与赵麟的事情,之前除了他们两人的亲近之人外,并无他人知晓,即便是后来萧黛以死相逼梁帝,这件事情也是被梁帝压下来,只有后宫的几位妃子和经此事的臣子知晓罢了。 直到最后淮州赵麟来相送,唱起那首《槐桑》才有人听出这背后的意思。只是那已经是她在和亲的路上了。 在北雍指名要迎娶他之前,连梁帝梁后都不确定她与赵麟的关系,他身为北雍皇子,怎么会知晓? 她惊愕又疑惑盯着李衢许久。 李衢笑而不言。 她脑海慌乱一阵后,心头一紧,质问:“赵将军身边有北雍细作?”而且是赵麟最亲近信任之人。 她顿时慌了,许多萧黛的记忆全涌了上来,还有昨日见到的那个一二分面熟的武官。她此时可以完全确定,萧黛之前见过那个武官,但是想不起萧黛在哪里见过那个人。 河阳原一战,赵麟之所以会惨败,大梁十数万将士埋骨河阳原,原因在此。 李衢低眉一笑:“公主果然聪颖。” “你不怕我将消息传回去?” “不怕。”李衢淡定道,“如果赵麟将军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何败,还不能肃清身边的细作,他也不配做我的对手了。” “是你不配做他的对手!”她怒道。 李衢摇头不屑轻笑:“公主没听过兵不厌诈?战场上难道公主还要讲仁义吗?” 她愤怒瞪对方,李衢视而不见,自顾摆弄腰间的一块玉佩,而后将玉解下来递给她:“今日前来匆忙,没有备礼,这块玉佩,便当是本王见面礼。” 唐小诗看也未看,转目望向一旁暖炉。 李衢也不气,将玉佩放在小桌上。 “公主养在深宫不谙朝局疆场,当然,今后也不需要去明白。正月十八,便是你我大婚之日。”李衢站起身朝外走。 她瞪着那个高大威武的背影,抓起玉佩就朝对方头砸去。 李衢侧身躲过,伸手抓住,将玉佩翻看了下,道:“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说完将玉佩朝唐小诗旁边的暖炉中一丢,穗子立即燃了起来。 他声音旋即冷了几分,语气带着些许威胁:“本王要的东西,也同样没有得不到的。”邪佞一笑,“即便是公主,也一样。” 她心中暗骂几句,在李衢离开后,她缓了缓压下怒气,再望向一旁暖炉,一块掌心大小的圆形白玉正置于炭火之上烤灼,背面上有两行字。 她惊了下,立即叫人将玉佩取出。 当白玉佩冷却擦洗干净递到她手上,她立即翻看背面,两句诗:桃夭夭而不知夏,莺啾啾而不及冬。 她忙翻过正面,是精雕细琢的花鸟纹路。 “公主,这玉有什么蹊跷?”韩女史见她神情紧张,小心探问。 “这……” 萧黛记忆中,这玉佩最初是梁帝赐给其母妃,因为这两句诗寓意不好,齐母妃不喜。萧黛幼时不懂,见花鸟雕刻栩栩如生,很是好看,便要了去。 玉佩在很多年前已经遗失了,具体是哪一年怎么遗失,已经久远有些记不清了。 它怎么会在李衢的手中? “韩女史,你暗中让人打听一下,德王李衢是否去过我大梁国都。” 韩女史不明其意,见她神情不对,也不敢深问,领命退下。 数日后,韩女史回禀,李衢从未去过大梁,更别说是国都。 “从未?” “是打听到的消息如此,但是,若是他秘密前往,也只有亲近的人知晓,是打听不到的。” “是啊!”她望着手中的玉佩。如今重新编了蓝色的穗子系上。看来此事只能当面问李衢了。 李衢自那日过来便再没有来过,倒是王府宁长史隔三差五过来,还有北雍其他的一些王公贵族,都是刘大人和其他的南梁官员在应付,她一概未见,即便是德王同胞弟康王前来,她也未露面。 她也很少出别馆,不是不想去看看北雍帝都是怎样的繁华,而是萧黛的身子畏寒,她实在不敢受冷。否则又要病躺十天半个月,受罪。 直到除夕,北雍宫宴,午后德王再次出现在别馆。 他身披玄色斗篷,站在前院的一株梅树下,梅花打了花苞还未绽放。他手压一根梅枝,似乎在细看花苞。 “公主喜欢梅花吗?”李衢头也不回问,似乎认定身后来的人便是她。 “不喜!”她冷淡回道。 李衢回首笑了下:“本王忘了,公主喜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公主也似一朵娇美桃花。” 她斜了他一眼:“现在可以走了吗?” 李衢抿唇冷淡一笑,大跨几步走到她身前去。 各自上了马车,车内燃着暖炉,韩女史将一个手炉递给她。她让其将窗户打开一些看看洛城的模样。 因除夕的缘故,街道相对冷清,经过街市,两边的茶聊酒肆大部分都关着,也没瞧见洛城的繁荣昌盛。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她下马车换了步撵。 此时距离宫宴还有一段时间,她也不想见那些北雍的官员和命妇贵女,寻了借口到附近走走。 李衢看出她心思一般,道:“西侧不远有个小阁,应该没人,公主可到那边休息。”说着便走在前头一步引路。 她顿了下,跟了过去。 李衢让内侍搬来两个暖炉,不消片刻,小阁内便暖和起来,甚至有些许闷热,韩女史为她取下裘衣。 李衢在一旁拿着钳子拨弄炭火。她起身走过去,从身上取出那块玉佩,递到他面前问:“德王从何处得来此物?” 李衢手僵了下,神色也凝了一瞬,冷嘲道:“公主还将它给取出来了,本王以为公主对本王所赠之物会弃之如敝屣。” “你将此物送我,不就是想我来问你吗?既然我今日开口问,殿下又何须拐弯抹角?” 第93章 无题-4 “公主误会了。”李衢放下手中火钳, 双手搭在膝上,点了下玉佩道,“本王赠送此物, 只是当日匆忙前去看望公主未有备礼, 便将自己所配玉佩相赠, 瞧着是上等之物, 也配得上公主。并无其他用意。” 这话,唐小诗自然不信。 李衢又道:“此玉是别人所赠, 并非我原有之物。公主这般追问,似乎是认识此玉,是有什么渊源?”他反问回来,并带着探究好奇的目光望着她。 唐小诗心中一丝疑惑和动摇:“谁赠?” “多年前之事,本王哪里还记得。” “你既然多年来戴着此玉佩, 如此偏爱,为何会没有印象?” 李衢无奈一笑, 言语讥讽:“每日给本王送礼的人多如牛毛,若非是宫里赏赐,重臣相赠的特别之礼,本王也从不记。” 顿了顿, 他又玩味道:“王府的仓库有几个大箱子装着这几年礼单, 成婚后,公主若是乐意且有耐心可以去翻翻,兴许能够查到。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礼都上礼单的。”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 这玉佩肯定不在礼单之上。 她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 李衢绝对知道此玉佩的来历,送给她不是随意而为, 是刻意。是什么用意,她现在还摸不清楚。 只是他故意相瞒,她也很难查到。 “不坦诚也无妨。”她将玉佩收回袖中。 李衢闻言抬头些许诧异望着她,粲然一笑:“公主可真有意思。” 唐小诗冷眼看他,伸手在暖炉边上烤一烤,恰时听到阁子外面有说话声。望过去,是一位锦缎华服,满身珠光宝气的女子立在门外廊下,笑容款款,冲阁内行了一礼,低首抬眸间的温柔娇羞,很是勾人。 “妾不知德王殿下在此,扰了殿下,殿下恕罪。”说时迈着莲步进来。 唐小诗此时再看那女子,就没有刚刚那么好的印象了。 外面几个看守的内侍,还有李衢身边的人,她能不知道李衢在这里? 既然扰了他们,不该愧疚离开?还主动进来? 女子朝她微微欠身,笑着道:“娘子是哪家的妹妹,我怎得以前没有见过。” 唐小诗笑道:“看来洛城贵女娘子是识得十之八’九的,娘子人缘真好,交友真广,让人好生羡慕。” 这话若是说男儿倒是夸赞,但是说女子就不是什么好话。虽然北雍民风比南梁开放,但女子终究是女子,到处抛头露面走东串西依旧不为人称赞。 女子面颊一红,眸光冷淡几分,却不得不扯着嘴角笑着,保持贵女该有的优雅和风度。 她道:“妹妹想是误会了,我不过是参加过几次宫宴,认识几个闺中姊妹罢了。”表情带着三分委屈。 除夕宫宴,宴请的除了地位显赫的公侯重臣,便是皇子、亲王、郡王、公主等皇亲国戚,面前人自然不属于这里面任何一种,只可能是哪位来参加宫宴带的女眷。 如此特殊的除夕宫宴,还带着女儿过来,如今来看对方的意图很明显。 她本是无所谓,她不喜欢李衢,即便千万女子喜欢李衢也没关系,只是她看不惯面前人这般做作。 抬眼望向李衢,李衢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似乎在探究什么。 她心中更加不悦,语气也不友善:“殿下可否介绍一下?” 李衢这才似回过神一般,笑着道:“这位是睢阳长公主之女灵乡郡主。” 唐小诗这些天在别馆听了不少北雍皇族的事情,晓得这位睢宁长公主。她是雍帝的皇妹,当年助雍帝夺嫡,出了不少力,雍帝继位后,论功行赏,她前面两子皆夭,便封了其未满周岁的长女为郡主。 睢阳长公主至今无其他亲生子嗣,灵乡郡主也就更加备受恩宠,能来参加除夕宫宴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唐小诗笑着颔首:“原来是灵乡郡主。” 李衢向对方介绍她:“这位是梁国兴和公主——本王未来的王妃。”他顿了下在后面故意补充了一句。 唐小诗斜了他一眼,不强调,谁还不知道吗? 灵乡郡主对她施了一礼道:“原来是梁国公主,刚刚是嘉兰失礼了,公主见谅。” 她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显然对方在等着她的客套话,没想到她态度如此冷淡,愣了一下,继而又是带着委屈望向李衢。 神态模样,让她很不喜欢。 “外面似乎又落雪了。”她道了声,朝阁外走去,不管身后两人是要眉来眼去还是要怎样。 她立在廊下,韩女史取来裘衣给她披上,劝道:“公主莫着了寒。” “没有风,无碍的。” 雪片刻间便大了起来,数丈外已经看不清人脸。须臾,阁前的场地的石板上覆盖一层白雪。寥寥两三内侍经过,手里捧着什么匆匆朝大殿方向去。 她抬头望去,天空白茫茫。 “公主喜欢雪?”李衢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梁国应该极少有如此大雪。” 她欲回头,余光瞥见了站在她身侧的灵乡郡主,笑着道:“我不是喜欢雪,我是喜欢干净的东西。” 李衢眉头一皱,脸色露出几分不悦。 唐小诗背对着他瞧不见他的神情,但是从他粗’重呼吸也猜出他的情绪。 灵乡郡主向她靠近一步,笑着道:“再纯洁的雪,掉进了泥淖里也就不干净了。” 话中明显针锋相对之意。 唐小诗冷笑一声:“这洛城浊泥再多,也总有一片雪是干净的。而浊泥无论何时何地终究还是浊泥。” 灵乡郡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甚至还一副泫然欲泣模样,倒是惹人怜。 李衢不知道是没有瞧见还是故作视而不见,只是望着半空中的落雪,脸色越发难看,目光也如冰雪一样寒冷。 大雪中匆匆奔过来一个身影,是个内侍官。 见礼后,禀道皇后请李衢过去。 唐小诗正想着自己可以清净了,谁知内侍官又来了一句:“皇后娘娘说也想见见兴和公主,请两位殿下过去叙话。”然后对灵乡公主道,“长公主殿下也在皇后处,郡主可一同过去。” 原本正失落的灵乡郡主脸上立即露出了笑意。 唐小诗心里头不高兴不乐意,却不得不跟着李衢一起朝偏殿去。 她未怎么听说过这位雍后的传言,只知晓她是德王李衢的生母,出身名门望族,本来是雍帝的贵妃,先皇后薨逝后被册封为后,为雍帝生下两子三女,一女夭折,两女嫁于朝中重臣之子,两子便是德王和康王。 雍后年近五旬,雍容华贵,端坐榻上,正与下首一位年纪相若的贵妇人说话,想来便是睢宁长公主。旁边还有两位贵妇人,一位约莫二十出头,另一位年岁比李衢还稍长,应当就是那两位公主了。 她刚走进内阁,众人目光齐齐望过来,面上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礼毕,皇后才笑着道:“果然如德王所言,兴和公主是个知书达、礼仪态万方的美人儿。” 知书达礼?仪态万方? 唐小诗第一次感觉这八个字不是夸赞,有点讽刺,特别这话是从李衢的口中说出。 她笑笑应付,道声过誉。 皇后冲她招手让她上前,她下意识扭头朝李衢看了眼,他目光微垂,似乎在想什么。 走到皇后身边,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侧,笑着寒暄,问她来洛城这些日子可有哪里不习惯,喜欢什么,有没有到处走走看看之类家常话。 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回答。 雍后笑得更加和蔼可亲,像极了一个慈爱的母亲。 旁边的睢宁长公主也将女儿叫到身边低声细语,两位公主笑着在旁边搭话。 李衢反而被冷落坐在另一侧下首,望着唐小诗,有些出神,皇后唤了他第二遍他才回过神来。 皇后轻叹一声,略带责怪:“想什么这般入神?” 李衢忙告罪:“儿臣未想到母亲这般喜欢兴和公主,一时高兴失神,万望母后恕罪。” 皇后责怪看他一眼:“兴和即将是你的王妃,也是母后的儿媳,母后怎会不喜欢?”又喜爱地看着唐小诗。 唐小诗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虽然内阁中气氛融洽,笑语连连,连灵乡郡主也没有开始时对她不喜的情绪来,但是她却觉得很诡异,似乎一张张面孔下面都藏着另一副嘴脸。 萧黛在梁宫活了十八年,生母早逝自己又不受宠,在尔虞我诈的后宫,她从小就学着察言观色与冷眼旁观,一个眉头一个喘息都能够嗅出对方的情绪来。也许是萧黛这些记忆的原因,让她生出这种不安,甚至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第一次体会到临渊履冰的感觉。 雍后又与她和李衢说会儿话,宫宴也即要开始,众人起身跟着雍后前往大殿。 唐小诗紧张压抑,特别是见到威严的雍帝,相较于梁帝,他更多了几分雄主的霸气,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礼毕,各自入座。唐小诗本想与两位公主坐一起,顺便从她们口中侧击旁敲问些东西出来,李衢将她拉到身旁。这样睢宁长公主和灵乡郡主就恰恰坐在了他们对面。 雍帝说了一些套话,难免提到半年前对梁国之战,无数双眼睛也就望向了她。 她也只能忍下,除此别无他法。 大殿内君臣同乐,气氛融融,酒过三巡,歌姬舞女表演,众人也随意了一些。 他们这些人都是看惯了歌舞的,不觉什么新奇,不过是应个景罢了,极少人还会兴致’勃’勃欣赏,多半都是在与相熟的人敬酒说话。 唐小诗注意对面睢阳长公主母女,两人不时交谈,不知说什么,面上都带着笑意,灵乡郡主还会偷偷朝她身侧的李衢瞄过去。 但同时她也注意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目光望着她。若说今年他们大雍宫宴唯一不同往年之处,就是多了她这个梁国公主。 她心里很不自在,最后终于忍不下,起身离席。 李衢一把抓住她责问:“你去哪里?” “我……不舒服,到偏殿休息。”顺势用力扭着手腕挣开李衢,带着宫婢从后面离开大殿。 李衢喊了她一声,似乎想说什么,恰时康王过来纠缠与他敬酒,将他拦了下来。 与此同时坐在对面的李衢皇姊成安公主朝睢阳长公主看了眼,也起身出了大殿。 第94章 无题-5 唐小诗绕过偏殿出了殿宇, 外面的雪还在飘着,四周宫灯通明如昼。 她在廊下站了须臾,终于透过气来, 心中的郁闷之情渐渐散去。抬眼朝南方漆黑的天际望去, 此时此刻梁宫内应该也是一派其乐融融之景吧? 梁帝和梁后也不会在意少了萧黛这样一个女儿, 或许早就把她忘了。 韩女史和梁国宫婢相觑几眼, 想上前劝慰,又寻不到什么安慰的话, 怕一个不小心说错反而惹公主更加难过,个个愁上眉间。 最后韩女史走上前,轻声劝道:“殿外太冷,公主到偏殿暖暖身子,万不可再着了凉。” 唐小诗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 即便没有风,天气依旧寒冷彻骨。 思及萧黛的身子畏寒, 若是寒气入体,受罪的是她。 她嗯了声,转身准备朝偏殿去,意外见到成安公主笑着走来。 成安公主身材丰腴, 面容白皙如玉,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看上去婉约动人。虽与李衢同母所生,相貌却无相似之处,甚至相反, 倒是与康王有几分像。 宫宴前在皇后跟前, 她言语不多,只是附和皇后或睢阳长公主之语, 对她是什么心思并不知。 “兴和公主可是不习惯我大雍宫宴规矩?”声音柔和温润,笑容深深,“以后与德王常进宫来,慢慢就习惯了。” 她也笑问:“成安公主怎么也出来了?” “来瞧你啊!”成安公主笑着上前拉她,触到她手惊了下,“呦,怎么这么冰,快到殿内,千万别受了寒。”一脸关心,着急拉着她朝偏殿去,口中叮嘱,“瞧着你身子弱,是受不得寒的。听闻你在来洛城路上因天气和水土不服大病一场,以后要更加小心。” 她道了声谢,与成安公主在偏殿的桌边坐下。整座大殿都烧着地龙,进来片刻,她身体便缓过来,脸颊和手暖和许多。 成安公主道:“今夜宫宴,德王应该与其他的兄弟姊妹以及大臣畅饮,倒是冷落了你。你远赴大雍,想必今年是第一次除夕没有与自己父皇母后一起,思乡是难免的。”伸手疼惜的帮她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像个宠妹的大姐姐,笑着劝哄,“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我们便是你的家人,有我们陪着你。” 唐小诗点了点头,再次道谢,未有多言。 摸不清对方的性情和心思,言多必失。 此时一个宫婢从殿外进来,朝她们施了一礼后走到成安公主身侧。 “公主,寻着了。”宫婢从袖中去了东西递过去,“是在后殿中。” “想必见母后时候遗落。” 唐小诗瞥了眼,是一支珠钗,样式花纹繁复,雕刻做工上乘,上面镶嵌几颗硕大珍珠,旁边翡翠宝石点缀。 她想起来,在见雍后的时候成安公主头上的确佩戴此钗。 成安公主接过钗子看了看,然后又抬头看她,笑着道:“这钗子倒是很衬公主,我便当做见面礼送给公主了。”将珠钗朝她面前递过来。 她有些诧异,北雍皇室见面都喜欢送别人首饰的吗?刚刚见雍后的时候,雍后送了她一对翡翠镯子,现在成安公主又送珠钗? 她今日进宫可什么都没带,连个回礼的东西都没有。 成安好似看出她尴尬的心思,笑着说:“你远到我大雍来,我本是要去看看你的,奈何一直都不得空,今日难得相见,就当是皇姊的见面礼。” 对方自持皇姊的身份,她拒绝难免太驳对方面子,得罪一个摸不清底细的人可不是好事。 “多谢公主厚爱。”她笑着道。 “这话见外了。”成安公主笑着道,“我帮你戴上吧!”说着起身走到她身侧,亲自将钗子给她插在发髻上,并左右瞧了瞧,“果然是相衬的,瞧瞧多好看。”朝韩女史她们示意也看看。 唐小诗伸手摸了下钗子,笑着对成安公主再次道谢。 这时又一个宫婢过来回禀雍后多喝了两杯,身子不适先回后殿了。 成安公主起身要过去侍奉,唐小诗准备一同前往,成安公主笑道:“你对我大雍的宫廷规矩还不熟,过去了反而拘谨不自在,就莫过去了。你毕竟与德王婚礼还未成,母后不会怪你。”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 走了两步,又转身对她叮咛:“外面冷,可不许再出去了。” 唐小诗愣在原地,直到成安公主离开偏殿,她才发现这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头,具体是哪里不对头,她从头琢磨一遍也找不出来。 伸手将头上发钗取下,在手中细细看了看。虽然这钗子名贵,但是对于同样公主出身的萧黛来说,只是普通之物罢了,并无什么特殊。 手腕上雍后相送的一对玉镯也并无任何特殊。 “公主是担心她们……”韩女史靠近她身边,目光朝金钗看一眼。 “嗯。”她低声道,“韩女史,你不觉得今日很奇怪吗?我虽然是大梁公主,却是母国战败送来和亲的公主。大雍对我大梁素来倨傲,宫宴上雍帝的话你也听见了,未有给我大梁任何面子。” 她看了看手中珠钗:“雍后和成安公主对我的态度是不是太好了?特别是睢阳长公主与雍后关系不差,而她的女儿灵乡郡主又喜欢德王的情况下,她们就算是出于身份的原因不会刁难于我,却也不该如此关心。” 韩女史思忖须臾,点了点头:“经公主这么一提,奴婢倒也觉得不该如此。” 唐小诗再将手中的钗子和手腕的玉镯看了看一遍,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抽出帕子将玉镯和珠钗取下包起来,吩咐宫婢去取湿帕过来,将双手和手腕使劲的擦了几遍。 见她一连串动作,韩女史也明白过来,心里一慌,立即让宫婢再取一块湿帕过来,帮唐小诗擦手和手腕。 “公主,她们真的会在表面动手脚?” “不好说。还记得方婕妤怎么死的吗?”唐小诗心中也害怕起来。 方婕妤是梁帝宠妃,因为貌美能歌善舞又通媚’术,把梁帝迷得神魂颠倒,一时之间恩宠无双。后宫的妃子们嫉恨又无可奈何。后来方婕妤身子不知为何一日比一日差,卧病在床,直到最后方婕妤意外发现她每日所穿的衣着上被浸过慢性’毒,但是为时已晚,没多久便病逝。 她刚刚回忆时意外发现,无论是皇后亲自为她戴上镯子,还是成安公主亲自为她戴钗子,自始至终都是隔着帕子,手指根本没有碰到东西。就连送东西过来的宫婢也都是隔着帕子。 若是平日这举动没什么奇怪,但是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她不得不防。 宫宴结束后,大臣们多回去陪家人,只有皇子和未成婚的公主留下,陪着雍帝雍后。唐小诗不想见他们这些人,而且也自觉不适合过去。继续在偏殿内与韩女史和宫婢说话,这儿没有旁人过来打扰,倒是安静。 如此特殊的日子,韩女史她们免不了说起大梁,更免不了思乡,个个泪水翻涌 殿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夜也深了,唐小诗和宫婢玩了一会儿小游戏后也困了,靠在榻上迷迷糊糊睡了。 她没有深睡,有人碰了下她,她眼睛微微睁一条缝,见到一个模糊庞大的身影,鼻息嗅到浓浓的酒味。她立即惊醒猛然睁开眼。李衢正弯着腰,双手抓着毯子给她盖好。 她惊愕地慌忙坐起来,差点撞到李衢的下巴。 “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在陪陛下和娘娘吗?” “久未见你,怕你乱走闯祸,出来寻你。听闻你在此处便过来看看在做什么。本以为你在守岁,不曾想倒是睡下了。” “我困了。”她冷淡道。 李衢打量她一眼,笑道:“现在应该不困了。” 唐小诗冲他翻了个白眼,刚刚一下惊吓,现在心跳还未平复,哪里还有困意。 “陪我守岁。”李衢说着转身走向一旁的桌边,命内侍重新去取一些热的茶果点心。 唐小诗犹豫下掀开毯子起身,头有些晕沉,韩女史忙上前搀扶她。 她走到桌边坐下,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刚醒没休息好,还是受寒着凉,头有些不舒服。揉了几下,忽然想到了玉镯和钗子,愣了下。 “不舒服?”李衢望着她问。 “嗯!头疼。” 李衢忽然伸手过来放在她额上,她下意识朝后躲了躲,李衢手在半空僵了一瞬,收回去。对殿内伺候的内侍命令:“去请太医过来。” “怎么身体这么弱?”像在问她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唐小诗没有回答,朝韩女史望了眼,见她满脸担忧,应该与她所想相同。 她端着热茶喝了几口,缓了一阵,头稍稍好一些。 当值的太医匆匆赶来,带进来一阵寒气,李衢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太医缩了缩身子,停下步子见礼。 顿了须臾,李衢才开口:“给公主瞧瞧。”语气冰冷慑人。 “是。”太医擦了下额头。 唐小诗才注意到太医额上一层薄汗,不知是跑得急还是叫李衢吓的。 望闻问切一番后,太医躬身小心翼翼回话:“公主是受寒所致。”说了医治之法和注意之项。 李衢应声,摆了下手让几名内侍陪太医下去准备。太医道了声告退,才暗暗舒了口气,匆匆退下。 韩女史给门旁两个梁国宫婢使个眼色,两人也悄然跟着退出大殿。 唐小诗回头看向面前人,沉着脸在转着手中的茶盏,有点心不在焉。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如此失神。面色平静,目光冷淡,又看不出任何情绪,让她猜不透。 “殿下若是有事,大可去处理。” 李衢抬眼,笑了下:“无事。”瞥了眼她的手腕,“母后送你的玉镯你不喜欢?” “皇后所赐之物贵重,我怕磕着碰着,让韩女史先收起来了。” 李衢迟疑一瞬,又笑道:“也好。王府钗环珠宝首饰不少,我赶明儿让人送些过去,公主挑一挑,若是有喜欢的就留下,若是不喜欢就赏给身边的人。” 唐小诗按了按有些疼的头,他怎么忽然对她好了? 还有,大雍皇室真的这么喜欢送别人首饰吗? 李衢以为她疑惑为何王府中有如此多的首饰,苦笑了声解释:“都是别人所赠……真是不会送礼,送本王这些用不到的东西。” 唐小诗毫不掩饰自己对此话一个字都不信的表情。 再蠢笨的人送礼也不会送一个男人钗环首饰,这是赤’裸’裸的嘲讽和侮’辱,而且是送给素来冷面著称的德王,是嫌富贵长了,还是嫌死得不够快? 第95章 无题-6 李衢见她满脸不信, 端起茶盏饮了两口,不再言。 唐小诗为了给他面子,敷衍应和一句:“的确是不会送礼。”又推辞道, “殿下不必这么麻烦, 我平素并不喜戴钗环首饰。” 萧黛头发密且长, 盘起来就已经觉得头上像顶包很累了, 几根简单的簪子就够了,那些珠钗宝石, 好看是好看,戴在头上的确坠得慌。 今日若非是参加宫宴,她也不会戴这么多,像绑了块砖头,侧个头都怕不小心扭了脖子。 李衢目光朝她头上看了眼, 想到初次见到面前人的时候,的确是简单挽着发, 并无什么首饰。 不多会儿,宫婢端着汤药进来,唐小诗喝完药没多久睡意再次袭来。 李衢见她掩面打了个哈欠,笑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公主就在偏殿休息会吧!”只对韩女史嘱咐一句便起身先离开。 唐小诗醒来天已大亮, 洗漱后李衢便过来,瞧她精神好些,道:“公主先回别馆吧!” 她愣了下,想想自己的确没有必要多呆, 其实昨夜就该和其他大臣一起出宫的, 现在后悔留了一夜,觉都没睡好。 李衢让一名内侍官送她出宫。 回到别馆后, 吩咐韩女史将昨日雍后和成安公主送的东西拿去检验,自己喝了汤药又继续补觉。 当再次醒来已经是午后,韩女史回禀,雍后所赠的玉镯并无任何问题,成安公主送的珠钗表面的确都淬了毒。毒不会夺人性命,但毒性入体会使人头晕呕吐,败人根基,病痛缠身。 “查了成安公主吗?”既然对她下手,自然是有利益牵扯。 “奴婢从大人们那里打听了,成安公主虽然与德王是同胞,但感情并不是算好。倒是与康王和端王感情深厚,特别是与端王关系非同一般。” 端王,唐小诗知晓,是先皇后次子。 刘大人与她说过北雍的朝堂并非是铁桶一块,太子薨逝后,一直未有立储,德王、康王和端王三位皇子都盯着东宫的位子,私下也是斗得头破血流。 德王之前几次败于大梁,眼看与储君之位越来越远,但是半年前河阳原一战,十数万大梁北境军惨死,大梁不得不岁贡割地,这份军功是康王和端王远远不能及,才奠定了德王在朝的地位。 成安公主也应该是因为此,所以早先偏向于端王吧。 “睢宁长公主呢?她平素与哪位皇子比较亲近?”她可是手握实权的公主,不是成安公主能够相比的。 “睢宁长公主倒是没有偏颇,与诸位皇子关系都一般,目前没有瞧出来是不是站在德王一边,只是灵乡郡主爱慕德王。” 唐小诗笑道:“她是经历过先皇夺嫡的人,十几年来圣宠不衰,又手握实权,想来也是个聪明至极的女人。如今再次出现皇子夺嫡,她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手段。”这也不是她能够猜到的。 但凡这样的女人,在权力面前,儿女婚姻之事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北雍局势的确比大梁复杂,而她现在显然已经被卷进了这旋涡之中。 命韩女史请刘大人等几位官员过来,与他们说了此事。 她对两国政治不清楚,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唯一能够信任的也就只有梁国的官员。 刘大人与其他几位大人相觑一眼后,沉思了片刻才开口:“河阳原一战德王居功甚伟,对于储君之位已经是十拿九稳。与大梁联姻对德王夺嫡有一些的影响,但是微乎其微。”毕竟德王总不能想着梁国还会支持他,现在梁国君臣子民是恨他恨入骨髓。 唐小诗疑惑成安公主的目的,她们之间定然是没有私人恩怨,家国的仇恨,也该是萧黛恨她。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她妨碍了成安公主什么,而这个妨碍毫无疑问是和李衢有关。 “如果我死了……”她轻声嘀咕,然后问向诸位,“谁最得利?” 刘大人等人忙起身:“公主慎言。” 她摆摆手,让他们直言。 “臣斗胆。”刘大人道,“公主安然嫁给德王李衢,虽然对李衢夺嫡没有多少帮助,但是若公主遭遇不测,却对德王不利。得利者自然是康王和端王。” 唐小诗沉思下,摇摇头:“不一定。刘大人所说我遭遇不测,对德王不利,但那是在明面上被杀害,可若是不知鬼不觉的以水土不服借口将我送上西路,对德王就没有多大的损害了。” 刘大人和官员将军面面相觑。 唐小诗忽然明白了:“成安公主如果真的是端王的人,又为何如此暗害呢?” 几人也生出了质疑,这的确不符合常理。 “公主之意,成安公主一来是想除掉公主,二来还想护着德王?” 她点头。 “不知几位大人可知一事,睢阳长公主独女灵乡郡主爱慕德王李衢?” 几位大人并不知道这些儿女情’事。经过唐小诗这么一说,他们也了然。如果德王再有睢宁长公主的支持,储君之位无人可与之相争。 成安公主是德王一党。 几位大人离开后,她靠在软榻上,望着面前小几上的珠钗。许久,让韩女史收起来。 李衢没有再过来,虽然是过年大节,别馆每日进出的人却络绎不绝,都在忙着筹备正月十八的大婚之礼。刘大人和其他几位宫中女官准备的妥当,不用她操什么心,虽然偶尔遇到大事问她的意见,也不过是点头摇头切换,无需考虑太多。 上元节此日,她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韩女史才答应让她出门赏灯凑热闹。 洛城不再是除夕那日冷清,黄昏时分街道上已车水马龙,拥堵非常。 洛城的上元节与梁都不同,也与以往她经历过的前几个时空的上元节有差异,但是相同的还是满街的灯笼和吃喝玩乐。 这一天全城的百姓都好似放了假一样,比肩接踵。唐小诗穿得臃肿,又披了厚厚的斗篷,一条街逛下来就累的有点虚喘。 她正准备找个位置好的茶馆,进去一边歇息一边从高处观灯,却见到迎面走来的李衢,他穿着倒是轻便,连个斗篷都没有披。 “公主出来挺早。” “早吗?”她都到了快日落才出门,顿了下,反应过来李衢去过别馆。 “街上人太拥堵,本王带公主去个赏灯好去处。”抬手朝前面指了指,人便走了去。 唐小诗正犹豫,忽然被身边经过的人重重撞了下。已经不知道是被行人挤撞多少次了,这样赏灯的确太过艰难辛苦,随他过去。 “去什么地方。”她追上去问。 “齐云楼。” 没听过,听着名字好像是个不错地方。 齐云楼是一座三层阁楼,位于两条主街的交叉口,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客人和伙计叫嚷声此起彼伏。 伙计刚迎上来,一个人拨开身边人从楼梯上匆匆下来引路。 此人便是那个面相一二分熟悉的武官。 一行人到了三楼雅室,面对街道有一楼台。唐小诗迫不及待走出去,朝左右街道望去,一条火龙向南北蔓延。街道上行人的叫嚷声也小了些,顿时安静不少。 李衢走到她身边,笑道:“此处视线还算不错吧?” “尚可。” “公主的好是什么样的?” “自然是那里。”她朝南面的一处指去。 李衢顺着她手望去,是洛城南城门楼。 “公主的要求不低。” 唐小诗笑笑,回头看她半认真半玩笑道:“你信不信将来我会站在那座城楼上俯瞰整个洛阳城的灯火?” 李衢面色僵了下,目光也冷淡下去。 她笑笑没再接这个话题,垂目看向楼下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灯笼和熙攘的人群。恰时正有花车巡游至此,花车上是六七名女子在跳舞,前后各有几名乐手在吹奏击打乐器。 街上人声鼎沸,花车前后更是围了好几层,行得很慢。 “本王会带你去那儿最高处看灯火。” 身侧传来李衢低沉的声音,唐小诗愣了下,回头看他,顺着目光望向北侧,是皇宫所在。 愣怔须臾,她讥笑:“我不会去。” “为何?” “不为何。”虽然与南梁算不得多亲近,但终究是萧黛的母国,有萧黛的亲人,有她最深爱的人。 想到赵麟,她忽而心中又一丝失落,目光再次南望,抬头望向明月。赵麟此时定然是坐在军营的某个僻静之处,昂首望月在思念着萧黛。甚至会偷偷流泪吧? 那日送别,他忍了又忍,才没让那滴泪从眼中滑落。 李衢望着她的神情,猜到她心思,也朝南方看了眼。 “你该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梁国公主,更是我大雍德王未来的王妃。” “那又如何?” 李衢脸黑了下来,目光也冷的吓人,转身走回室内。 唐小诗未搭理他,继续欣赏明月花灯,望着近处或远处的灯火。 “萧黛。”李衢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凌厉,“你与赵麟已是前尘往事。” 唐小诗转身头,瞧见坐在桌边的人面寒如霜。 她走进室内,瞥见那个武官正立在门边,笑着走过去,在武官面前站定。 武官略显紧张,垂首对李衢道:“殿下若无吩咐,属下先退下。” “我在梁都见过你。”唐小诗平淡开口,拦下他。“多年前就见过。” “公主想必认错人了。” “我知道你多年前便是德王亲卫,你去过梁都,德王想必也去过。” 第96章 无题-7 唐小诗回身望着李衢, 李衢冷冷看她一眼,回过头微微垂着目光,随手捏着盘子里的果干。 “殿下, 如果我没有猜错, 你早些年就已经认识我了。那块玉佩就是那时候到了你的手上。”她走到李衢对面坐下, 凝视他。 李衢冷笑一声, 让武官退下,却不答她话。 “我知道我说这些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 但是我要告诉德王的是,我与赵麟即便此生不见,也同是梁国人。” 这一条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也是萧黛和李衢之间最深的沟壑。 李衢捏着果干的手指用力,果皮绽开, 暗红色果肉被挤出。 片刻,他放松下来, 抬眼望着唐小诗,眸光也褪去了刚刚的愠色,笑了下:“这是当然。”说得不咸不淡,侧头看了眼窗外的圆月, 起身复走了出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楼下街道上热闹的声音传来。 许久,李衢回头看着唐小诗,正在摆弄桌上的一盏花灯,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很认真。 他心口莫名憋着一口气, 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公主可记得五年前的上元节?” 唐小诗手上动作停下,萧黛自然记得, 那是她第一次出宫去逛灯市,她从不知道原来梁都的上元节竟然那般的热闹,宫外的世界原来那般丰富多彩。相较而言,皇宫就是华丽的坟墓。 她像个放出笼子的小鸟,带着宫婢到处玩耍,一直到了次日清晨才回宫。 她朝李衢看了眼,明白他之意,他是那次见过萧黛的,但萧黛的记忆中并没有他。 “公主可还记得一个坍塌的花灯架子?” 这是当夜萧黛遇见比较惊险的事情,记忆还是清晰的。 一丈多高的灯架上挂满了各种式样的花灯,灯架前围了不少的百姓在玩猜灯谜的游戏,萧黛也兴致浓浓的在猜。 灯架后方一个人大汉忽然被人打飞直接撞在了灯架上,灯架当即朝前倾倒。几个宫婢拉着她朝旁边躲,几个跑到她面前帮她挡。 街道上人挨着人,根本散不开,眼看着灯笼要迎头砸下来,她抱着头惨叫。但是灯笼意外没有落下来,等抬头睁开眼,才瞧见有两个人撑起了灯架。 想到这里,她忽然忆起其中撑灯架的人正是那个武官。 “你当时就在?” “是。”李衢目光略显幽深,好似还在回忆过往,嘴角噙着微笑,“当时所有的人都不顾形象四处窜逃,多半跑不开被挤倒在地。却只有你身边站着一圈人将你围在中间,而你正抱头直直站着,引起我的注意。” 她冷笑,萧黛若是能迈开步子绝不会站在原地不动。 “风波过后,本王瞧见一个男人挤到你的身边,窃走你身上的玉佩。本王命人去帮你夺回,自己好奇就跟你而去,奈何街道上人太多,眼看着你被另一波人带走。最后只留下那一块玉佩。”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之前所谓的玉佩是别人相赠? “你怎知道我身份?” “这不难查。” “为何查我?为了还玉佩?” “是。”李衢毫不迟疑回答。 唐小诗清楚这个答案不纯粹,里面掺杂着别的用意或目的。 她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放在赵将军身边的人又知道我与赵将军之事,为何还要娶我?如果不因为你娶我,或许赵麟如今已经被处死,这对你和北雍来说都是天大好事。” 李衢直直看着唐小诗没有说话,楼台上晃动的灯火将他脸照的明明灭灭,神态也更加落寞。 许久,他声音低沉:“我以为梁帝会处死赵麟……我没想到……”长吁一口气,无力靠在栏杆上。 “你没想到我敢为他不顾家国、不顾生死,你更没想到梁帝最后会放了他。” 李衢苦笑。 他的确没有想到,这是他的失算。 “你娶我……因为我恨赵麟将军。”唐小诗讥笑,“我以为你堂堂一国亲王,会是胸怀宽广,行事磊落之人,没想到竟是如此……无耻小人!” 她站起身,走到门前顿下步子,转身道:“多谢德王今日坦白。”开门出去。 没有多大的愤怒,也没有多深的怨恨,让李衢有些迷惑。 萧黛对赵麟的爱,从她救赵麟之事便能够体现出来。爱赵麟越深,就该恨他恨大雍越深,可她自始至终之事怨,之事恼怒,却没有那种生死仇恨,这是不正常的。 也让他不知道对方心思到底是什么。 收回目光望向桌上的灯笼,上面多了一只紫红色的蝴蝶,应该是刚刚用酒液画上去。 武官进来,走近前,低声劝道:“殿下为何与公主那么说?让公主误会殿下。” 他回头朝楼下望去,唐小诗走出齐云楼,渐渐融入街市的人潮之中,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如果我说了心里话她不会信——连我自己都不信。” 正月十八。 唐小诗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左看右看,今日的自己格外明艳。 萧黛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一身嫁衣嫁给赵麟,幻想与赵麟生儿育女,幻想他们暮年还能相依相偎赏月赏花看夕阳。这是萧黛毕生所求,然天不遂人愿。 不由感伤起来,心中跟着一阵针扎疼,眼泪也不受控制溢满眼眶,赵麟的面容不断在脑海闪过。 从蠡湖相遇到宫宴重逢,从御花园邂逅到春游促膝长谈,从牢中的探视到北境送别。 心口痉’挛,她痛的不能自已,紧紧抓着心口,婚服被揉皱。 韩女史等人顿时慌了,立即命人去请太医。 “没事,不用。”她虚弱道。 这种弄疼痛太熟悉了,是萧黛的情感体现,医治不了。 她努力想甩掉记忆,但是那些记忆挥之不去,似乎是自动钻出来,不受控制。 好一会儿,才稍稍好一些,赵麟的面容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好似这不是萧黛的记忆,本来就是她的。清晰的不像遥远过去,好似赵麟就站在他面前。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以前因为原身强烈的情感波动自己会感到身体不舒服,不受控制,但是从没有将记忆转化如此清晰。 萧黛是爱疯了赵麟吧? 不知赵麟得知萧黛今日要与李衢成婚会是怎样悲痛欲绝。 是他亲手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到敌人的手中。 今日特殊,各种礼仪更是繁复,万不能出一点差错,太医还是赶过来给她检查。确定身体正常,众人才放心。 此时有宫婢进来回禀,李衢已经到别馆门外。 她也一切都准备完毕,韩女史取来纨扇递给她。 她笑着小声道:“包点果脯我随身藏着。” 韩女史笑着打趣她:“公主真是贪吃。” “我今儿一天可能一口茶水都喝不上,万一晕倒了怎么办?” “好好好,奴婢这就包。”韩女史取过绢帕包了一些果脯和干果。 唐小诗直接揣在宽大袖中。 步入正堂时,李衢正冲门笔直站着。他本来身材就威武高大,笔直站时挺拔如松,一身婚袍,威风凛凛。 “公主。”他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她下意识躲了下,还是被对方抓在掌心。“司礼的官员可有与公主说我们大雍的成婚礼仪?” “嗯!”她点点头。 “公主说说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唐小诗放下纨扇,抬头瞪着他,这是考她呢?有意思吗? “我就算记错了,殿下会跟着我一起错下去吗?” 李衢不悦皱了皱眉头。 知她今日心中不痛快,他也放弃了问题,吩咐人准备启程进宫,拜见雍帝雍后。 唐小诗本以为梁国的礼仪繁琐,没想到大雍在这方面不遑多让。 她天刚亮就被韩女士和宫中女官叫醒,然后收拾妆容服饰。一直到傍晚才走完流程正式踏进德王府大门,坐到新房的榻上时,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头晕脑胀。 她恨不得把头上繁重的冠子和繁复的礼服脱了,赤条条跳进浴桶里躺着,一边泡澡一边大吃大喝一顿。 “公主,坐起来,不能躺着。”一个女官立即上前来扶她。 “我没力气了,我软了。”对,是软了,腰’挺不直,坐不起来。 “奴婢撑着公主,公主也不能躺着。” “又没有别人,让我休息会儿。”闭着眼打着哈欠根本不搭理女官。 若非提前准备了果脯之类零食,她早就晕过去了。 女官还要上前劝,韩女史不忍心,拦着道:“让公主休息会儿,公主前段时间病了两场,身子弱。若是真的累坏了身子,谁都担不起。让两个人在外面守着,远远瞧见殿下过来就唤醒公主。” 女官见唐小诗已经打起轻微鼾声,也心疼,作罢。 唐小诗睡后,总觉得有人在摆弄她。她累得也无力睁眼,任由摆弄。 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用力的晃她,似乎和她说什么,她嗯嗯啊啊的搭着话,然后又继续睡着。 沉沉之中她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的初恋男友宋泽。梦中她与宋泽在爬山,她见到一朵比较好看的花,就让宋泽帮她去采摘。宋泽刚走过去,忽然山上一块大石滚落,他来不及躲。 她看到宋泽满头满身鲜血,面目全非。 “啊——”她一声惨叫,人从噩梦中醒来。额头一层冷汗浑身发抖。 “怎么了?”身边传来低沉关切之声。 李衢在榻边坐下来。 她愣了下,越过李衢瞧见桌案上的红烛,陡然清醒过来。她是在书中,她不是唐小诗,她是萧黛,今日是她和李衢成婚。 梦中的画面太清晰,清晰的就好似真真切切的发生,她甚至还能够感受到那种心惊和扑向宋泽时候被树枝划伤的痛。 这已经是第二次做关于宋泽的噩梦了。两次都是因为她而亡。 到底是什么寓意?梦境想告诉她什么? 现实世界中宋泽已经出事了吗? 不会的。她摇头,梦都是反的,或许他现在走了什么好运呢! “公主?”李衢轻轻唤了声,拍了拍她的肩头,她才缓过神来。 “做了个噩梦。”她说道,“我有点渴。” “好。”李衢立即起身亲自去给她倒杯茶水。 第97章 无题-8 恢复平静的心情, 她才蓦然发现自己发饰衣衫全都被褪去,就连妆容也卸了。 她竟然毫无知觉。 她怔怔看着面前人,一身单薄中衣, 脱了发冠, 神情懒散, 好似没有睡醒。 她下意识朝旁边的鸳鸯枕望去, 并未有枕过的痕迹。 李衢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放在一旁小几上, 笑着道:“见你累的很了,便让人伺候你先休息了。” “为何不叫醒我?”今日毕竟不同其他日子,是他们成婚之日,他竟然就这么由着她随意入睡。 “叫不醒。”李衢笑了下,拍了拍她手臂安慰, “快休息吧。”说着便也脱鞋上榻,帮她拉被子, 并劝道,“本王陪着你,噩梦没什么可怕的。” “不!”她立即抓紧了被子。 就是因为有你在,才更可怕。 李衢愣了下, 刚刚温柔的笑意顿时凝固在面上, 目光也冷淡下去。 “怎么?难道新婚之夜你让本王睡别处吗?”伸手一把将她抓的被子扯过去一半。 “你……我不习惯与别人睡一榻,也不喜欢与别人一榻。” “那就从今夜开始习惯,从此刻学着喜欢。”态度强硬,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唐小诗想将被子扯过来, 对方抓得很紧, 她根本扯不动。 “睡吧!”伸手来搂她。 她一把推开借口:“我不舒服,你别碰我。” 李衢手臂用力当胸将她压躺在榻上, 迅速扯过被子将她盖好,手臂探过去抱着她。 唐小诗拼力挣扎,挣不开,气恼道:“你压我喘不过起来了。”伴着气喘吁吁。 李衢手臂稍稍松了松,她猛然用力推开,一骨碌爬起来,就朝榻尾爬去,三两下翻身下榻,来不及穿鞋,赤脚就朝外面跑。 李衢见此慌忙起身,两步冲上去将人抓住,呵斥:“你干什么?” “我……我不困,我去外面赏月。”扭着手臂,不仅挣不开,反而被抓得更紧,被抓得生疼。 李衢用力将她朝回拽了两步按在榻上。 她欲起身,李衢单手按在她肩头,顿时让她动弹不得。 “你若不想与我同榻而眠,不同榻便是,这么冷的夜,你朝外跑做什么?” “我……我不困,我真的想赏月。”她嘴硬强行辩解。 李衢冷眼瞪着他,脸上好似就写着三个字“我不信”。 唐小诗无奈,知道自己反抗没有用,真的得罪了李衢,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北雍的寒夜的确很冷,虽然室内燃着暖炉,她此刻还是觉得自己手足已经冰凉,萧黛的身子经不起她折腾,她乖乖地爬上榻,盘膝坐着,将锦被裹在身上,望着榻前站着的高大笔直身影。 “本王瞧你也是睡足了,不困了,那就别睡了,给本王说说你刚刚做了什么恶梦吧!”李衢转身从衣架上取来厚衣披在身上,重新坐回榻边,等着她说话。 唐小诗看着他认真等待的神情,拖了一会儿见拖不过去,才开口道:“我梦见一个朋友,他被滚落的山石砸死了。” “什么样的朋友?” “以前很好很好的朋友,后来就不联系了。” “你们之前有过节?”李衢满怀兴趣的追问下去。 唐小诗努力地想了片刻,她与宋泽之间没有任何过节。 他们是在一次联谊会上一见钟情,后来宋泽追她,她很快就答应了。他们交往了一年,彼此把普通男女生恋爱时候会做的事情都做了,浪漫的,刺激的,抑或是窘迫的,都有。 一年中他们几乎没有口角、没有摩擦,也没有第三者,但是莫名这份感情就淡了。 她甚至不知道具体是从什么时间,什么事情开始,渐渐地联系就少了,不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不会三日不见思不能寐。她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彼此在忙什么,从最初一天见上几面都不够,到一天见一面,后来是两三天见一面,最后是每个周末见一面。 她感觉自己对宋泽说不上来多喜欢多爱了。 有一天周末他们相约一起吃饭,宋泽忽然说:“我们似乎都变了,感情都淡了。” 她点点头承认,思索了几分钟后,她回他:“我们分手吧!” 宋泽似乎也就只是思索了几分钟,点头答应了。 那一顿饭就是他们的分手餐。 谁都没有不舍,谁都没有难过,就这样,相交一年的感情渐渐地淡了,最后没了。 分手后,只是心中偶尔一闪而过的失落,生活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不悲伤不思念,他们因为是不同学院,平日也见不着,慢慢也就是遗忘了这段感情,这个人。 若非是穿书,若非是这两次的梦境,她应该不会再如此去回忆宋泽。 “没有过节,我们一直不争不吵,相处很好。”其实她不知道最后那段时间算不算相处很好。 “那为什么不联系?” 她摇摇头,不知道,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是什么身份?” 唐小诗笑了笑,再次摇头,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彼此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问:“殿下可曾有过这样的朋友?以前感情很好,后来感情就淡了,再后来就不联系了。” 李衢沉思片刻,面色黯淡,没有回答。 她心中发笑,她怎么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李衢是德王,在北雍皇室的权力中心位置,恐怕每日都会面对因为利益而渐渐疏远的人,甚至最后走向仇敌。 她叹息一声,这样的生活其实挺可悲的。 书中的世界斑斓,可她如今特别想回到现实世界,想见见父母,想见闺蜜,甚至……想见见宋泽。 梦见他两次因她而亡,不知道现实世界,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否则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公主,以后你便是北雍人,是本王的王妃,莫再想以前的事了。” 她未应。 她如今是萧黛,是大梁的和亲公主,怎么可能不去想以前的事? 李衢拍了拍她的肩头,隔着被子,力道减了许多。 “梦都是相反的,或许你公主的这位朋友此刻也嫁人生子呢!” 唐小诗笑了下,嫁人?生子?宋泽还没那条件。 见唐小诗不再开口,李衢也不说了,陪着她坐到天明。 次日进宫给雍帝雍后请安,又见了几位高阶嫔妃,回王府已经是午后了,李衢因为雍帝临时有事情,将他留在了宫内。 到王府,她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瞧见一侧有华丽马车驶来,身边王府的嬷嬷小声提醒:“是睢阳长公主府的马车。” “应该是灵乡郡主了。” 睢阳长公主在夺嫡中不偏不倚,昨日李衢成婚,她已经来参加了,今日如果再过来就招致怀疑了,而且也没有必要。 她站在门前,等着马车驶近。 灵乡郡主从马车内下来,满脸不满情绪朝她跟前走来。 “郡主是找殿下吗?陛下留他在宫中处理政事,不在府内。” “我是来找公主的。” “什么事?”她声音蔫蔫的,没有任何的精神劲。 “公主就准备让我在大门口说话吗?” 唐小诗歉意一笑道:“我今日身体不好,不方便待客,郡主有事就长话短说在这儿说了吧,我担心若是进了府我就没有心力听郡主说了。” 说完用帕子掩面故意轻咳两声:“昨日受了寒,今日又起的太早,这会儿身子有些吃不消了。”抓着韩女史就表现一副随时可能倒下去的样子。 灵乡郡主一脸不悦,白了她一眼,根本不理会她的做作,越过她迈步朝府内走去。 “嬷嬷,去让人伺候着,本公主去换身衣裳。”她吩咐一声王府的嬷嬷,自己则懒洋洋的朝后宅去。 退下了礼服换上平常的衣衫,她就靠在了软榻上围着暖炉喝茶吃东西与韩女史聊天。 府中婢女来禀灵乡郡主在茶厅等候。 “就说本公主身子不舒服,让她先回吧。”她吩咐。 婢女犹犹豫豫,见她没有下文,硬着头皮去。 没有过多会儿,婢女来回禀说灵乡郡主在闹脾气。 唐小诗冷笑一声,闹脾气就闹脾气,害怕她闹?就怕她不能够闹得更大。 她冷淡嗯了一声,也不闻不问。 婢女不知道怎么去回话,韩女史训斥:“公主不舒服,不能够见客,你还要逼着公主去见客?就算来得是睢阳长公主,也没有让我们公主——你们的王妃——拖着病体去相见的道理吧?有什么大事非要我们公主去见?要么她过来,要么就改日她再登门!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差个人过来传话就行了,我们公主也不会见怪。” 婢女愣了愣,这话听着,左右都是灵乡郡主的过错。但是挨了教训,也不敢多说话,连忙领命退了下去。 最后婢女过来回禀,灵乡郡主生气回去了,也没有说是什么事。 “本来就没事。”唐小诗道,来就是找茬。 晚上李衢回来听闻了此事,只是道:“公主若是不想见便不见,也不是什么非见不可的人。” 她笑笑,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第二天整个德王府私底下便传开了,说王妃身边的韩女史是个厉害的人物,王妃绝对也是个严厉刻薄的主母。还说她刚进门第二天就不给灵乡郡主任何脸面,以后德王府一定要得罪不少人。 李衢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只道:“公主自有公主的脾气,而且都是内宅的一点不愉快不打紧。” 唐小诗自然更不将此事放心上。 又几日,便传出了她这个南梁公主身娇体虚,越传越严重,甚至传出无法为德王绵延子嗣的话。 第98章 无题-9 唐小诗听韩女史说完, 冷笑一声,这话怎么传出去,不用查她也能够猜得到。 她没有将这当回事, 倒是李衢却过来认真地劝她, 还要请太医过来检查, 她本不乐意, 但是李衢说为了安雍后的心,她勉强答应。 太医走后, 她笑着道:“我的身子的确不够好,这绵延子嗣,我还真的不能够为殿下分担,不如过一年半载殿下再娶两位侧妃吧!” 李衢冷扫她一眼,逼近她诘问:“你是真的为本王子嗣担忧, 还是不想为本王生下一儿半女?” 庞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唐小诗抬眼看到他冰冷的眸子, 无形的气场从头顶压下来,她下意识退了两步,走到一旁桌案坐下。 “我也是为了殿下好,免得传出去说本公主善妒, 何况多两个人伺候殿下不好吗?” “你需要用此来彰显贤名吗?” “为什么不需要?” “你根本不在乎。”李衢在她身侧站定,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本王看这传言多半是你授意传扬出去的。” “我又没疯,我为什么传自己的恶言?”她气恼道。 传出这样的传言她是欢喜的,传此话的人, 就是为了多塞几个女人给李衢, 她求之不得,不过顺水推舟尽早促成此事罢了。 “就是为了给本王纳侧妃!”李衢斥道。 “你是亲王, 有几个侧妃侍妾不是应该的吗?哪个王侯公子不是三妻四妾。” “你真这么想?”李衢声音柔和下来。 唐小诗盯着他看了须臾,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知道他这话是真的被说动了,还是有别的什么用意。 小心地点了点头:“真心之言。” “那本王也给王妃说句真心之言。”俯下身来,直贴耳际。 她慌忙朝旁边躲了躲,李衢一把抓着的肩头,让她动不得。 他道:“既然王妃如此热衷此事,本王成全王妃,但是本王有条件。”声音听不出来喜怒。 “什么条件?”她斜眼看着他生硬的五官,有些发憷。 “什么时候王妃给本王诞下世子,本王什么时候纳侧妃收侍妾。” “你……”想得美! 她挪了挪身子,心道,那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别说是她了,就是原身萧黛,也绝不想和你生儿育女。 “本王什么?” 她苦笑一声:“若是我身子弱真的不能遇喜,岂不是耽误殿下。” “那就二十年为期,若是二十年王妃还不能诞下一儿半女,本王就纳侧妃。” “二十年?”唐小诗惊叫。 “怎么?王妃难道认为二十年后,本王就不行了吗?” “不……不敢。”就是这太漫长了吧?这分明就是不愿意纳侧妃,不会真的要对她那啥?“咳咳咳……”她猛咳起来,装出一副你瞧我这身子骨根本担不起这重担,你需要另纳健妇的模样。 “公主,”韩女史配合着立即过来扶着她,“公主累了半日了,先到内室休息会吧。” “嗯。”唐小诗就着韩女史的手刚起身,李衢一把将她拉过去,用力过猛,她身子一倾一头撞在他的胸前。 “干什么?”她捂着鼻子怒斥,疼得她轻轻揉了揉,忽然感觉不对头,拿开手,手指间全是血。 韩女史和另外两宫女震惊,慌忙上前来。 李衢也惊住,低头看着面前人,鼻唇间全是殷红之血,鼻中还血向外流。 “公主。”他伸手忙帮她擦血,血却止不住。惊慌中命人去将太医唤回来。 “滚开!”唐小诗骂道,推开李衢,擦了几把擦不净,她昂着头,让婢女快取棉纱过来将鼻孔堵住。 “公主……”李衢欲再开口,唐小诗冲他狠狠翻了个白眼,用嘴巴大口呼吸,婢女端来清水帮她清洗。 片刻太医折返回来,为她检查后,只道是因为北雍天气寒冷干燥,唐小诗体弱又不适应气候,如今常处暖炉的室内,内火旺盛所致。 “本公主明明是被撞得流了鼻血。”她知道太医所言属实,自从入冬她就觉得干得难受,内火也大,但是拒绝承认。就要把错处全推到李衢身上。 “这是表象,王妃因内火过剩,所以才会……” 唐小诗瞪了太医一眼,太医不敢再多话,李衢询问调理之法后,便让人送太医走。 “殿下也回吧!看到你我火气消不下去。”她毫不客气道。 李衢看她鼻孔还塞着棉纱,心中愧疚,也不愿再与她争执惹她生气,嘱咐她几句好生休息,又吩咐婢女依照太医所言小心伺候才离开。 须臾婢女端来清火的茶水,她喝了半盏便让婢女都退下,摸了摸鼻子,心疼刚刚流了那么多的血,让本就单薄病弱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公主,奴婢都瞧不出德王这唱得哪一出了。”韩女史小声道。 “我也不知道。”莫不是李衢又是个表态神经病? 开始说指名要娶她目的是赵麟,因为他恨赵麟,虽然此行为卑劣无耻,但是却还说得通,毕竟李衢几年来败给赵麟太多次,让他在北雍地位一步步降低,恨赵麟在所难免,夺赵麟所爱也算符合他心理。 但自从她来北雍,他也并没有刻意为难,更没有羞辱,今日又说了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似乎要与她相敬如宾,白头到老意思。不知道又耍得什么阴谋诡计。 赵麟说他为人冷面无情,心狠手辣,想必心机也是深的。 “咱们处处提防着。” “是。公主,还有一事,过些天梁国使臣就要回去了,公主可有什么要带回去的书信或者东西,奴婢提前都给准备好。” 她对梁国人因着萧黛只是有些记忆,也并无什么感情,私信或者东西也并无什么要准备。思忖片刻,唯一能够有些牵挂的便是赵麟。 “我倒是有封信给赵麟将军,你看看使臣里面可有靠得住的,我写好信你交给他,让他给送去。” “是。” 当夜李衢过来,被韩女史拦在了门口,借口公主身子虚,睡眠浅,需要好生休息,此刻已经睡下了。 李衢朝里间看了眼,又斜了眼韩女史,她睡眠浅?洞房之夜睡得那般死沉的难道不是她? 因着白天里的事情,他也依着她,吩咐一声好生伺候便回了书房。 接连几日唐小诗都不待见李衢,李衢也不去扰她,每晚宿在书房。 直到二月初,天气回温,风和日丽,她在花园散步李衢再次出现。 “王妃今日气色不错。”李衢笑着迎面走来,他今日笑起来没有以前那种生硬和冰冷之感,倒是温润柔和。 她“嗯”一声,算是回应他。 “今日天气不错,公主可有兴趣到城外走走?” 唐小诗不可置信抬头盯着他。 “公主自来洛城似乎还没有出去走走,难得天气这么好,本王陪公主出城看看,一个冬日都闷在房中,也该透透气。” 唐小诗只想了一下便答应了。 能出去,她自然不愿意在王府转圈圈。 坐在马车内,便已忍不住撩起车帘看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许多年轻力壮或者是爱美的女人们已经褪去厚重的棉衣,换上了初春的衣衫,包裹了一个冬日的头脸脖子终于伸了出来。 马车缓缓从东北角城门而出,行了数里后转而向北行去。 “要去哪里?”她回头问李衢,向北就是山了。 “带你去看桃花。” “拿我寻开心呢?” 如今二月初,就算是南梁桃花也没开,更毋论是地处北方的北雍,何况山中素来桃花开得晚,不到四月还真的难以看到。 “本王怎敢拿王妃寻开心,王妃到了就知道了。” 唐小诗白了他一眼,继续看外面沿途的景色,须臾觉得风有些冷,便拉上了车帘。 进了山,行驶了一段路,马车在一山庄前停下来。 唐小诗刚下马车便觉得有些不对。刚刚沿路还是冬日荒凉的景致,这里路边的树木早已长出新叶,野草已经葱绿一片。最让她诧异的是,这儿的风不似山中清凉,反而有一点点的温润暖意。 “长泉山庄?”抬头望着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她霍然明白,原来是地热温泉的作用。 此时门内走出一年轻郎君,身后跟着两队仆从,笑着迎上前来见礼。 “温郎,听闻贵处后山的桃花开了,本王特意携王妃前来观赏,叨扰了。”李衢扶了扶温郎。 “殿下折煞温某了,得知殿下今日过来,温某早已让人安排妥当一切,殿下、王妃快快请。” “辛苦温郎了。”李衢拉着唐小诗手朝内去。 唐小诗忍不住余光朝山庄四周扫了眼,一片盎然生机,不似初春,分明已经是仲春时节。 随着温郎一路穿过山庄来到了后山,这里有一高大的大堂,门外侍立数名婢女。 温郎笑道:“温某瞧着王妃面色泛白,气血不足,身体羸弱,不宜劳累。殿下与王妃先于此处稍作休息,温某已经让人备下了酒菜。” 唐小诗走进大堂内,里面空旷而温暖,就连吹来的风都是温润宜人的,桌案上已经摆上了酒菜。 他们刚坐下,温郎便说要去看望祖父,稍后过来陪侍,李衢应下。 唐小诗觉得有些不寻常,询问道:“此处主人是何身份?温郎又是何人?”此地算是京城洛城特殊所在,温郎必然不是寻常之人,但是她来北雍这么久还没有听说过此处。 “王妃可有听过温三指?” 唐小诗点头,前几日听韩女史提到过这个名字。温三指出身书香门第,因为痴迷医术与家族决裂,数十年前洛城瘟疫,不少朝臣,甚至是皇室子弟都染上瘟疫,太医们均束手无策,是温神医研制出解救之法,后得了神医之名,备受洛城人敬仰爱戴。 “温郎的祖父便是温三指温神医?” “正是,先帝念及其功劳,赐下此处宅院。” 她四周扫了眼大堂,虽然高大宏伟,但内饰却简约素雅,不张扬不奢华。 两人用完膳,温郎过来,带着他们前往后山观赏桃花。 此处的桃花不仅比别出开得早,还开得旺,开得艳。 她伸手压低一枝细细观赏,顺口问:“殿下怎么忽然想到带我来这儿赏花了?” “你不是喜欢桃花吗?” “是喜欢。”她摘了一朵托于掌心,“我喜欢殿下就带我来吗?” 李衢顿了顿,笑道:“本王也喜欢。” 唐小诗看他一眼,随手将掌心的桃花别在发间。 赏完桃花,已经是傍晚,他们便随着温郎去见了温神医。 到了温神医处唐小诗才真正知晓李衢带她来此处的目的——让温神医给她调理身子。 李衢还在她耳边低语:“王妃既然这么着急想为本王纳侧妃,那就尽快为本王生下世子,本王也好早些成全王妃的贤名。” “你……很无耻,知不知道?”她咬牙切齿恨恨道。 “王妃此意是后悔要为本王纳侧妃了?” 唐小诗气得语塞,却又无法反驳,在牙缝里挤出“无耻”二字。 面对温神医的好心,她没有拒绝,配合温神医。李衢目的无耻,但是不可否认自己身体好了,对自己也是莫大的好处。 温神医建议她多泡泡温泉药浴,恰时已经日暮,她与李衢便留在了长泉山庄。 躺在后山一处室内温泉汤池内,她觉得筋骨都松了,整个人几乎要被水托浮起,靠在池壁上迷迷糊糊起来。 耳畔似乎听到了李衢的声音,她猛然睁开眼,回头望去,屏风的绢纱上映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第99章 无题-10 韩女史也瞧见了来人, 慌忙放下手中的花篮,起身迎过去阻拦。 “殿下,公主正在沐浴, 您不方便过去。” 李衢没有理会, 准备绕过屏风, 韩女史立即移步挡在他身前:“殿下如此实在不合规矩。” 李衢瞥了眼韩女史, 抬手将她拨开。 “殿下……” 李衢绕过屏风,隔着轻薄的纱幔望过去, 整个浴池内并无人影,立即撩开纱幔走进去,浴池上飘着一层花瓣,随着水波荡漾。 “王妃呢?”他斥问旁边的婢女。 婢女纷纷跪伏却不发一言。 韩女史见浴池内无人,顿时也惊住, 刚刚人还在池壁上靠着,转眼功夫就没了。朝一旁瞥了眼, 一摞干净的衣服少了两件。 唐小诗披着宽松的袍子,赤着脚丫,此时已经绕到了屏风一侧。 在李衢侧后方的韩女史瞥见了她,她立即给韩女史使了个眼色。 韩女史故作惊慌冲浴池喊了声:“公主, 你快出来, 别憋坏了。” 浴池上蒸汽氤氲,加上满池花瓣,根本瞧不清水下情况。 李衢担忧,盯着浴池, 正欲开口相劝, 忽然感到身后有凉风袭来,未及躲闪, 整个人就被猛然撞击朝前倾去,直直摔进了浴池内,身后传来一阵咯咯笑声。 从水中探出头来,瞧见唐小诗幸灾乐祸地叉着腰。 “殿下既然喜欢沐浴,这浴池本公主就让给你了。”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身后的李衢已经跳了上来,三两步追上她,一把将她抓住。 “干什么?”她惊慌拍打李衢的手想要挣脱。 李衢邪佞笑道:“本王自然要王妃陪本王沐浴了。” “你无耻、流’氓,放开我。”挣脱无果被李衢硬生生拖到浴池边。 “我不沐浴,我累了,我要去休息了,你放开我。”她害怕大叫,使劲拍打李衢抓着她的那只手,力求挣开。 韩女史和宫婢也立即过来帮她。 李衢一把将她丢进池中,她呛了一口水,咳了两声,站起身来,抹了把脸指着李衢骂道:“你卑鄙无耻。” 见李衢目光直直盯着她看,她一低头才发现衣袍紧紧贴着自己凹凸有致的身形,身前隆起之处看得分明,刷地脸通红,立即转过身朝池子对面走去,口中继续骂着李衢。 她还没走到浴池对面,李衢已经跳下来,一把将她拉住,掰过肩头,让她面对着他。 她慌张地去捂着身前,一只手还被对方抓着,只能用另一只手无助的护着,整个人朝水下蹲去,想借助水上的花瓣遮挡,手臂却被对方拎得更高,根本蹲不下去。 “李衢,你别过分,否则……我杀了你。” “你不敢杀我。” “你当我没杀过人吗?” “但你不敢杀我,而且,你也杀不了我。” “无耻,卑鄙。”她咬着牙骂。 “本王与王妃是夫妻,夫妻共’浴有何不妥?王妃要因此而起谋杀亲夫之心,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天下也没有这等道理吧?” 李衢越是得意,她内心的火气越大,抬手就朝对方脸颊招呼,手刚抬一半就被对方另一只手抓住,她身前再没有任何遮挡,浅色潮湿的衣袍贴着身子,让她上半’身几乎全展露在对方面前。 李衢饶有兴致垂眸看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王妃果然好身段。” 她脸颊刚退下的羞色,瞬间又爬上来,烧得她脸滚烫。 “别看了!”她双手用力挣扎想要去遮挡,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拼命将头朝前垂着遮挡对方视线。 “李衢,你再看,我死给你看。”她声音已然带着委屈的哭腔。 李衢意识到玩笑开得过火了,慢慢松开她的手。 唐小诗挣开双手立即捂着身前,身子完全没在水中。 “滚!”她怒吼。 李衢心头一颤,面前人脸颊上不知是水渍还是泪痕,可怜兮兮,让他于心不忍。 韩女史忙上前来劝:“殿下,公主身子弱,温神医也说公主不宜动怒,还请殿下莫再与公主玩笑。” 李衢迟疑须臾,舍了唐小诗,转身走到浴池对面,踏步出了浴池,撩开纱幔头也不回地离开。 唐小诗再无半分沐浴的心,急匆匆穿戴出去。 回到寝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宫婢将暖炉抬到跟前。韩女史一边帮她擦头发烘头发一边道:“德王今夜虽然行为不妥,但是公主既然与德王成了婚,便是夫妻,德王之举也非过分,公主莫要再气恼了,伤了身子不好。而且即为夫妻,周公之礼也不是能够一直躲下去的。” 唐小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不喜欢他。” 韩女史轻叹了声:“既然前来北雍和亲,就注定不能够与心爱之人厮守,这是公主的宿命。公主还不比寻常百姓,寻常百姓再不济还能逃婚、私’奔,甚至殉’情,但是公主不能。” “是啊!我不能!”她感叹一声,取过一缕头发在指尖反复缠绕。 片刻,她问:“韩女史,你可有喜欢过一个人?” 韩女史笑笑未答。 “有的,是吗?是何人?你年岁也不小了,等过段时间,我在德王府熟悉了,你将事情都慢慢交给别人,我放你回去,这我还能做主的。” 韩女史笑着为她梳发:“奴婢这辈子伺候公主就够了。” “不能这么说,你长得好看,现在又是花信年华,难得还有如意郎君,自然是要嫁人。” “没有。” “骗我?你是不是认为我刚刚与你玩笑,所以才不说?我真的会放你回梁国的。” 韩女史摇头道:“他已经娶妻了。” “家中逼迫?” 韩女史没再答话,只是一丝苦笑,唐小诗没再深问,拉过韩女史手道:“我给你找个更好的郎君,你这么好的女郎,值得更好的郎君。” 韩女史笑笑劝道:“公主多费些心思在自己身体上吧,自从来了北雍,大病小病不断,奴婢们每日都提心吊胆的呢!” “没事。”话音刚落,又一个喷嚏。 韩女史取笑她一句,她傻傻笑了声。 次日,李衢过来与她一起用早膳,她还在生气,不想见他,告诉韩女史去回话。 李衢没有为难,转身离开。 到了午后,李衢再次过来,说要启程回府。 她借口:“我畏寒,这儿温暖湿润,倒是挺像我梁国气候,适宜养生,而且还有温神医帮我调理身子,我就在这儿小住一段时日,温郎不介意吧?” 温郎朝李衢看了眼,显然他们在闹矛盾,这问题让他怎么回答?无论怎么答总是要得罪一人,索性笑笑不答话。 “殿下难道连本公主医病都不允吗?那我就不知道德王殿下是安得什么心了。” 李衢脸色冷了几分,知道她还在气头上,不便再惹她不悦,而且她身子也的确需要调理。 对身侧温郎道:“这些时日便要多麻烦温郎照拂一二了。” “殿下客气,王妃能够留在此处养病,是温某荣幸,温某必定尽心。”然后又对唐小诗说几句客气话。 唐小诗道了谢,立即催促李衢:“天色不早了,殿下不必再闲聊了,尽快启程吧。”然后吩咐身边两名宫婢跟随回去收拾一些日常所需东西送过来。做足了要在这里常住的打算。 李衢冷冷瞪了她一眼。 她得意笑着瞪回去。 坐在回城马车内,李衢气愤一拳头打在车壁上,明明是带人出来赏花、医病、散心,想增进一下关系,现在倒好,不仅惹对方生气,还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回府。 这算怎么回事? 车外马背上的武官周合朝车窗看了眼,张了张口想劝,最后却咽了回去,轻叹一声。 回到王府,宫婢收拾东西,李衢吩咐府中的几名内侍和婢女随着梁国的宫人一起去长泉山庄伺候。 唐小诗见不到李衢,又在这等气候宜人之处,心情大好,每日不是在山庄内四处转转赏花戏鱼,便是到后山桃林去转转,实在闷了就带人出山庄在附近山中闲逛。 转眼便过去一个多月,期间李衢来过两次。 这日从庄外回来,大门前停着德王府的车马,她人刚踏进庄门瞧见李衢和温郎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 “你又来了?”她随意摆弄手中几朵野花。 李衢对她这般傲慢不待见不悦:“王妃叨扰温郎已有月余,如今天气转暖,实不该再长留此处麻烦温前辈和温郎,本王来接王妃回府。” “我有很麻烦吗?”她问向温郎。 温郎一笑:“山庄太过安静,暮气沉沉,倒是王妃在的这一个月气氛活泼,有些生气。” 唐小诗立即冲李衢道:“听见没有?温郎都说我在让山庄热闹了。” 李衢瞪她一眼,竟然跟他装糊涂。 “温郎是与你客气,不好说你太吵了。” 温郎脸色微变,心道:你们夫妻不和,不能每次拿我挡箭,让我为难。 “我不回去,我就住在这儿了。”她说着就朝庄内走去。 李衢忍下脾气,转身拉住她,教训:“不许胡闹,这里是长泉山庄,可不是王府,你住这么久已经打扰了温郎,怎可还久住。”吩咐婢女和内侍立即去收拾东西,今日回府。 唐小诗用力甩掉他的手,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叫上韩女史朝庄内走。 李衢被她这般无礼胡闹惹的一肚子火,温郎立即劝道:“殿下息怒,不如就让王妃暂居山庄。一来家祖在这,随时能够为王妃调理身子;二来王妃喜欢这里,殿下也不必因此与王妃闹不愉快;三来,殿下既然已经决定去南境,王妃一个人在王府也不习惯,还要应付一些贵人。” 他朝唐小诗消失的方向看了眼,笑道:“温某瞧着王妃也是应付不来那些贵人的。”他故意加重了应付二字。 李衢听得明白,萧黛身份特殊,在京城本就被无数人盯着,他在京时,这些人有所顾忌,他离京,难免会有麻烦找上萧黛。 除夕之夜,当着他的面,就已经发生了,日后他们不知道怎样肆无忌惮。 当初他指名要娶萧黛之时,便遭遇了无数人的反对,最后力排众议迎娶了她,当初反对的人自然依旧不能接受她。 梁国使臣也离开大雍,她就更加没有依仗。 思忖须臾他望向温郎:“又要麻烦你了。” “温某应该的。” “本王会留两队人马给你,万望护好王妃。” “是。” 李衢离开山庄后,唐小诗才从温郎的口中得知李衢几日后要离京去南境。 “两国又要开战?”她惊问。 “没有。殿下只是去整饬军纪、巡边固防,最迟秋日便可回来。” “多谢你还愿意继续留我在这儿。” 温郎微愕,笑着道:“这儿难得有人来,庄内的人也多无趣,王妃不嫌无聊太闷就好。” “当然不,这儿风景醉人,而且又多得你和温前辈照顾,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呢!” “温某该谢王妃才是,自从王妃住进庄中,家祖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这一个多月都没有冷着脸骂人了。” “是吗?”唐小诗从内心发出疑问,温神医看起来慈爱和善,雅致风趣,还特别喜欢说笑,故意闹闹小脾气,就是个老顽童,可不像会是冷脸骂人的老者。 “嗯!”温郎认真的点着头,“王妃不知,你没来之前温某可是三天挨一顿训斥,五天挨一顿责骂的。” “如此来说,温前辈还是很喜欢我的。” “当然。” 她立即玩笑道:“那我以后就多陪陪温神医说话,让你少挨教训。” 几日后,李衢再次过来看她,当面和她说去南境的事。次日便启程。 唐小诗被李衢以养病的借口留在长泉山庄,雍帝雍后对此事默认。因前段时间她一直大病小病连连,加之京中传言她体虚多病,无人对此产生过怀疑。 几个月皆无人前来打扰,也不用一直端着梁国公主或者是德王妃的身份应对京中贵人,她也自在舒心,还和温神医成了忘年交。 第100章 无题-11 秋日李衢还未有回京, 听闻是南境军务繁忙,无暇脱身。直到冬月李衢才回来。因为天冷,她没有回城, 还留在了长泉山庄, 因为年前要进宫请安, 她才不得不回德王府。刚回府便不适应干燥寒冷, 没几日受了寒,一直窝在府中。 正月还未结束, 李衢又离京回南境,唐小诗已经感受到了硝烟战火即将到来。 她这个所谓的和亲公主,不过是北雍一个战利品罢了。 在李衢离开之后,灵乡郡主又一次登门,从灵乡郡主的口中得知大雍意欲对大梁用兵。随后便是其他的命妇打着探病的借口前来拜访, 言辞间无不提及此事。 她心中担忧梁国,写了两封信, 一封送给梁帝一封给赵麟,随后她便借口去看望温神医再次搬到了长泉山庄居住。 一日坐在桃林的青石上望着山下的山庄出神,温郎走过来陪她坐着。 “担心两国交兵?”温郎问。 她不否认点了点头。 “我不懂政治,我只知道和平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才能百业兴隆。如今梁国与雍国国富民丰, 和平相交,互通有无,互赢互利这不是更好吗?于我来看两国的战争不过是满足当权者的私欲和野心,于国于民根本无半分益处。” 温郎苦笑了声, 许久开口道:“我亦不懂朝局政治, 无法给你解说。” “我挺羡慕温前辈和你的,能够有这样一处避世之所, 不问朝政,安心研究所爱的医术。” 温郎笑了声,感叹道:“家祖是年轻时候经历过太多的风浪,起起落落,几次命在旦夕,所以看破了人世,只想把毕生所学传于后人。”他笑问,“王妃可知家祖为何喜欢你?” 唐小诗好奇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祖父说,他第一眼看到王妃觉得王妃像一池清水,甘冽而纯净。生在帝王家,长在深宫内,又和亲远嫁我大雍,可王妃身上没有沾染半点世俗,这是难得的。” “温前辈过奖了,我也第一次见到温前辈这般经历过那么多坎坷还能够初心不改坚持医道的。”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起了风,吹落花瓣飘落在衣裙上,她捏了几瓣置于掌心,重新摆成花朵形状。 温郎起身道:“快要日落了,王妃莫要久留,以免吹风受寒。” 她起身看了看西方天际,与温郎一同下山。 长泉山庄除了前来求医者,鲜少有人来,消息不通,她并不能及时知道北雍和梁国之间的情况,派身边的人去打听,如今两国局势紧张却并没有交兵。 这一年年末李衢没有回来,她过年回了趟王府进了几次宫后,便再次回到了长泉山庄。 去年一年她随着温前辈学医,温前辈没有教她多少医病救人之法,毕竟这对她如今身份来说,用处不大。更多是教她如何调理养生,强身健体。 春末夏初,京中忽然有消息传来,两国开战,战况如何尚且不明。 她心中担忧,为了能够更及时得知情况,她离开长泉山庄回德王府。 南境的战况不断传来,大雍与大梁南境一线数个战场,各有胜负,战况惨烈。 灵乡郡主过来几次,皆是与她说南境之事,言辞间多半是梁国什么时候在哪儿又战败了,死伤多少。赵麟将军此次并非主帅,但是灵乡郡主还是每次都提到赵麟,目的很明显。 “郡主不必费尽心机与我说这些。”在灵乡郡主第四次前来的时候,她有些不耐烦,冷面冷眼相对,说话也不再客气。“灵乡郡主与本公主说这些何意?让我仇恨德王?还是让我现在跑回母国?” 灵乡郡主脸色变了变,勉强挂着笑道:“嘉兰也是怕王妃担心,所以才……” “你是唯恐我不担心吧?”唐小诗截断她。 “王妃想必是误会了。” “灵乡郡主,这里没有外人,何不坦言?你的心思满京城谁人不知,你爱慕李衢,你想成为德王妃。但你心心念念的这个德王妃身份,我根本不想要,我也不愿来北雍和亲,是德王他强娶,所以你在我这儿费心思有什么用?你若是真的有本事,为何当初不阻止?如果当年睢阳长公主出面求陛下赐婚你与德王,德王不会不应允,如今你已经是德王妃了,甚至还是太子妃。” 她摇头苦笑:“你我都是可怜人,都是政治的牺牲品,你何苦还来为难我?” 灵乡郡主满脸诧异盯着她,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般直白,连最后一点伪装都不装了。过了片刻,她微微垂眸,自嘲一笑。 “我这几日身子不适,郡主请回吧!”命韩女史送客。 回到居室,她觉得身心疲惫。灵乡郡主的话她并非是真的没朝心里去,一些话对他还是有影响的,特别是对赵麟担心。脑海中不断闪现大理寺牢狱和梁国北境他送别的画面。 当夜她又做了好几个噩梦。 噩梦中,她看到李衢和赵麟于战场上厮杀,两人均是满身鲜血,坐下战马已是疲惫无力,可两人依旧没有停下战斗。 最后她看到李衢一把长刀将赵麟跳下马,然后一刀穿胸而过,赵麟圆睁着眼睛盯着她看。 她嘶喊赵麟的名字,赵麟忽然冲她笑,笑着笑着面容便模糊了。 画面闪到了大学的操场,已经是晚间,不远处的灯光下有人打架。她本想过去,步子没有迈,已经来到两人旁边。打架的双方分别是宋泽和一个高大的陌生男生,对方手中握着刀。 宋泽冲着她喊:“小诗,快跑!” 她害怕、惊慌、无措,挪不动步子。宋泽再次疾呼:“小诗,快跑!” 她转身要跑,却被什么绊倒摔趴在地,陌生男生举刀扑过来,宋泽立即去阻拦,打斗中被对方手中的刀刺中心口,血喷涌而出。 她吓得抱头大喊大叫。 须臾,耳边传来吟唱:秋风瑟瑟秋草黄,秋水汤汤入河阳,山头有树名白首,半边是槐半边桑…… 她慢慢抬起头,赵麟一身干净清爽长衫站在她面前,冲她笑,柔和的日光打在侧脸,半明半暗。 “公主,臣来接你了。”朝她伸出手。 她呆呆地交出手,赵麟将她拉起来。站在他面前,盯着赵麟的那张脸,她忽然发现面前这张脸诡异非常。 光线照射的一半是宋泽,而阴影里的一半却是赵麟。 她吓得连退几步。 “你是谁?” 面前人不回答她,只是冲着她笑,无论是宋泽还是赵麟,笑容都干净温柔。 “你是谁?”她再次质问。 面前人依旧笑,双目含情脉脉,却一字不言。 她惊慌四下张望,不见一个人影,再看向前方,白雾茫茫,什么都不见。 “宋泽?赵麟?”她大声呼喊,没有回应。 她开始奔跑寻找,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到,从山坡朝下滚落。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 韩女史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在了榻边,紧紧抓着她的手。 “公主,你可醒了,你吓死奴婢们了。” 她擦了把冷汗,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做梦,原来是做梦。”她抚了抚心口。 “公主是太忧虑了。公主别费心神了,边境战事也非公主能够左右的。” 她喝几口茶,慢慢平静一些心绪,抓着韩女史道:“我要去边境。” 韩女史大惊,忙出言相劝:“边境艰苦且危险,公主不能去。” “不,我要去。”说着就下榻。 韩女史立即拦住她:“公主,现在还是深夜,公主就算是要去也要等天明吩咐人准备车马。” 唐小诗复坐回榻上,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梦中画面,最后定格在宋泽与赵麟共用一张脸的一幕。 许久,他摇头自问:为什么在这个时空内他总是梦见宋泽,每次都是惨死的噩梦,而今夜这个梦更加的诡异。 这其中必然有联系。 穿进这个小时空三载了,她却没有猜出所在的闺怨诗到底是哪一首。 写公主远嫁的闺怨诗本就很少,出名的更是屈指可数,她虽然读过几首,却一首都没有记住。 难道自己猜不出来就要永远留在这里吗?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做这些梦的原因吗? 和宋泽有什么关系? 她不断自问:这一切和宋泽有什么关系? 缩回榻上,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膝盖间,脑海中混乱一片。 次日天明,她吩咐韩女史简单收拾几样随身衣物,没有带宫婢,只是带着韩女史和一名梁国护卫前往南境。 一路上韩女史还在劝她回京,唐小诗心意已决,根本劝不住。 从洛城到南境,沿途不断听到百姓在谈论与梁国之战,越靠近南境消息越多,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由谁领兵交战,是胜是败,双方死伤多少;如今攻下了哪座城池,又占领了什么地方,或什么地方失守;一场仗是怎么打的,打了多久。越来越详细。 唐小诗从没有设身处地的经历过这些,心一日比一日紧张。好在现在双方势均力敌,胜负难分。 她也从这些人的口中打听出来,李衢与赵麟如今均在沅州,她命护卫调转方向去沅州。 刚到沅州附近遇到了一队运送军资的军队,为首的正是跟随在李衢身边的将官,将他们认出来,把他们带进了沅州城。 在沅州府衙见到李衢,李衢冲上来劈头盖脸喝骂:“你来这做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吗?” 她朝旁边带他来的将官望了眼,她不想来沅州城的,她想去梁国军营,她想去见赵麟的。 “我……我担心……”她害怕他这凶狠模样,畏缩着支支吾吾说不下去。 李衢脸上怒气慢慢退去,朝前一步将她揽进怀中,在她耳边低语:“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我该时时给你写信的,都是我不好。” 唐小诗任由他抱着,心中的话再不敢说出一个字。 “这一路你辛苦了,先到后院休息,我这边还有些军务,处理完立即去看你。”她怔怔点了点头,随着周合前往后院。 到了后院她立即询问现在的战事情况。 周合面色沉了下,旋即笑道:“如今双方胶着,一切有殿下和诸位将军,王妃无需操心此事,一路奔波,王妃多休息。”说完吩咐府衙后院的两个婢女伺候,并命几名士兵守卫便离开。 约莫一个时辰,李衢过来,她已经洗漱完吃了东西,面色也红润一些。 李衢一身戎装,让高大的身躯更加威武雄壮,冷峻的面容让人不敢亲近,她心中也生出畏惧来。她从没有如此刻这般的害怕面前这个人。 “这里不安全,明日我命人送你回京。”他语气平和,笑容明朗。 她却浑身发冷,摇头道:“我不回去。” “听话,这里太乱了,你不能留下来。” “不。”她再次摇头,她只有在这儿才能够更准确的知道赵麟的消息。 李衢眉头皱了皱,对她一再拒绝不悦,却依旧耐着性子劝道:“我知道你担心,现在本王无事,你尽可放心……” “让我留下来,我想陪着你,别送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听不到你的消息,我不想看不见你,我不想每天因为一丁点的消息就胡思乱想,坐立不安,夜不能寐。”她渴求地望着他,眼中泪光盈盈。 李衢顿时心中的坚持坍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萧黛,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萧黛会这般为他担心,舍不得他。 心中挣扎了许久,最后应允点了点头:“好!但是你事事需要听我的。” 唐小诗连连点头。 李衢笑了笑,再次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阿黛,我也舍不得你。” 第101章 无题-12 梁雍双方如今暂时息兵, 唐小诗在沅州城几日,只是从士兵的口中零散听到一些梁国的消息,却没有听到丝毫与赵麟相关消息。 她不知道是李衢故意所为, 还是因为赵麟这次非主帅, 所以这些士兵没有听闻。 越是没有消息, 她越是担忧, 夜间噩梦不断,总是梦见赵麟被李衢所杀, 每次皆是半夜惊醒。 这夜她又惊醒,再也睡不着,起身披衣坐在灯下,韩女史陪她说话。 “德王休息了吗?”她随口问。 “奴婢刚刚出去瞧见书房那边灯还亮着,应该还没有休息。” “陪我过去看看。” 韩女史朝外看了眼, 已经是中夜,提醒道:“夜深了, 夜风凉,公主明早再过去吧。” 唐小诗已经起身朝外走,韩女史又劝了声,唐小诗未应, 韩女史只好帮她将衣衫穿好, 陪她过去。 书房前一排庄严的亲兵守卫,她刚靠近些,一亲兵伸手拦下:“王妃,殿下正与几位将军在商议要事, 王妃不便进去。” 她朝书房内望了眼, 窗纸上映着几个走动的剪影,这么近, 这么静的夜,竟然听不到里面丝毫的声音,想必是机密之事,故意压低音量。 “什么时候结束?” “卑职不知。” “殿下平日都要忙到什么时辰?” “约莫四更。” “那么晚?”她轻声低语,“都在商讨什么?是不是这几日又要开战了?” 亲兵犹豫了下再次回话:“卑职不知。” 唐小诗疑惑地望着士兵,士兵微微垂眸,躲开她的目光。 沉静须臾,她带着韩女史转身回去。 在居室坐了大半个时辰才再泛困意,刚躺在榻上,外面响起两声敲门声,李衢推门而入,步入内室。 “怎么还没休息?”李衢一身常服,干净利索,言辞平和。见唐小诗从榻上坐起,问道,“刚刚去书房,可是有什么事情?”在榻边坐下来。 这些天他忙着军务之事,很少陪着唐小诗,每次瞧见她都是心事重重,抑郁寡欢,没有半分精神气,知道她是担忧,担忧他也担忧梁国。 “没事,只是睡不下,四处走走。”她笑了笑,“这会儿有些困倦了。”眼皮也配合着开始打架。 李衢伸手抚了下她疲惫的面容,柔声道:“今夜我陪你。” “不用。”刚刚泛起的困意,顿时消散。 韩女史见李衢面色冷了几分,忙出言解释:“公主这些天心绪不宁,很难入睡,有个声响又容易惊醒。殿下军务繁多,清晨又要早起,殿下留宿此处公主更难睡得踏实。” 他也听伺候的婢女说过此事,只是一直忙着没有顾及过来。这才不过几日,整个人消瘦憔悴了许多,以前她无论是高兴还是生气都那么有活力,现在一直沉闷,不免惹人心疼。 他拍了拍唐小诗手劝道:“你好好休息,我不扰你,明日过来陪你用膳。” 他走后,唐小诗许久才入睡,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阵声音吵醒,此时室内烛灯亮着,外面漆黑,天还未亮。 听到韩女史开门,她问道:“何人?” 韩女史匆匆走进来,小声回禀:“是严护卫,说有要紧事禀报。” 严护卫自从将她护送到此处便不知所踪。她还一直想让他去打听梁国那边的消息,道了声:“让他进来吧!”跟着坐起身来。 严护卫在屏风外见礼后,回禀:“属下这几日一直在打听北雍军这边的消息,刚刚得知,我大梁军内有北雍细作。此人已将我大梁机密军情传给了德王,德王今夜便是与几位将军商议进攻大梁之策,天明整军,早则后日,最迟三日,便会发兵。” 唐小诗震惊,继而愤怒地捶了下床榻,又是细作,李衢还真是热衷此道! 三年前十几万梁军埋骨河阳原,便是因为北雍细作刺探军情,三年后故技重施,他到底在梁国安插了多少人。 韩女史紧张地道:“要将此消息立即告诉赵将军才行。” 严护卫回道:“沅州城今日城门封锁,严禁进出,城墙周围皆有士兵守卫,属下恐怕出不去。” 唐小诗脑袋顿时很乱,如果梁国再次遭遇三年前的惨败,梁国便伤了心肺,再无力对抗北雍。依着雍帝的野心,绝对会灭了梁国。 梁国亡,赵麟身为武将,绝不会活。 赵麟死了,萧黛也就跟着死了。 她越想越害怕,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有探听到德王的计策是什么?” “尚且不明。” 她来回踱了许久,最后走出屏风。 严护卫瞧见她披着外衣出来,慌忙垂首低眸退了两步。 “时间紧迫,耽搁不得,严护卫,你无论如何想办法离开沅州城通知赵麟将军。” 严护卫沉默片刻才道:“属下遵命。”语气并不肯定。 如今两国交兵,他们的身份特殊,本就被北雍的人盯着,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眼底。唐小诗知道这对于严护卫来说太难,甚至太危险,但是情况紧急,她也没有更好的对策,只能如此。 严护卫离开后,唐小诗一夜未眠。 李衢来陪她用膳,她不似前几日消沉,提了精神。 李衢笑道:“王妃今日胃口不错,尝尝这个,沅州城最有名的小吃,刚让人买回来,还热着呢。”将一盘早点端到她面前。 唐小诗道了声谢,尝了一小口,笑着说:“沅州距离梁都近,口味也相近,倒是有些家乡的味道。只是在洛城几年,习惯了洛城的口味,反而吃不惯这些了。” 李衢笑容僵了下,旋即笑得更深:“我让人按照洛城的口味给你准备膳食。” 唐小诗犹豫道:“我想回洛城——今日就回,行吗?” 李衢动作一滞,面色沉了沉,笑容带着几分勉强:“好,这儿艰苦,本也不是你该来的,你最近憔悴消瘦不少,早回去也好。若是不想呆在王府,就去长泉山庄,好好养养身子。我待会儿让周合带一队人马护送你回去。” “嗯。”她笑着点头。 早膳后,韩女史简单收拾了一下,李衢送她上马车,歉意道:“我还有军务脱不开身,不远送你了。”转而吩咐周合路上一定小心。 一队人马离开沅州城,午膳时辰,车马停下来休息,严护卫借机寻了个空离开,折路返回。 车马准备启程,唐小诗重新坐回马车,车外一个士兵回禀周合:“公主身边的严护卫不见了。” “兴许是吃坏了肚子,天色不早了,不能耽搁,我们先启程,他随后会追上来。”周合立即吩咐所有士兵上马启程。 唐小诗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下来。 马车晃晃荡荡,她因昨夜未休息好,迷迷糊糊起来,半梦半醒间又见到了赵麟满身是血,心头猛然一抽,人也瞬间清醒,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凝神细想,心脏一阵窒息,猛然叫停马车。 “王妃有什么吩咐?”周合打马到车边。 她一把扯开车帘瞪着周合质问:“严护卫人呢?” 周合向周围看了眼回禀:“严护卫还没有追上来。” 她盯着周合,周合样貌普通,但是一双眼睛却格外深邃有神,此时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庆幸与讥讽。 “严护卫人呢?”她声音陡然严厉。 周围的士兵均被惊住,周合面色未改,目光中的情绪却增加几分,言辞恭敬:“王妃莫要动气,卑职这就命人去寻。”立即叫过身边两个士兵。 “周将军,我问你严护卫人呢?”她这一次是怒吼出来。 周合愣怔一瞬,人依旧高高地坐在马背之上,再无刚刚的恭敬,讥笑道:“王妃不是更清楚吗?怎么忽然问卑职了?” 唐小诗瞬间如坠冰窟。 “你杀了他?” “卑职派了十来名精兵围杀,严护卫虽然武功不俗,但是想从这些精兵手中逃生,根本不可能。”周合语气调侃。 唐小诗心口一阵阵的刺痛,手掌握拳用力抵着。 她这才明白李衢为何那么爽快的答应送她回洛城,原来他已经看出了她的意图,所以顺水推舟,安排周合亲自来送她,借机杀了严护卫。 是她太大意、太心急,白白枉送了严护卫的性命。 她踹开车门,跳下马朝回跑,韩女史追过去。 周合驱马上前拦住去路:“王妃还是上车随卑职回洛城吧!现在即便是回去,你也不可能迈出北雍半步,更不可能给梁军送消息。 “你让开!”她红着双眼怒吼。 “王妃请上车!”周合的语气也冷硬下来。 “滚开!” 周合丝毫不让,并命左右士兵:“将王妃带上车,回洛城。” 两个士兵翻身下马,上前来拉扯她。 韩女史也上前来帮忙推士兵,责骂:“你们放肆,敢对王妃如此无礼!” 士兵动作一滞,不敢硬来。 周合冷嘲热讽:“王妃又何必回去?此时回去看到的只会是梁军如何惨死我大雍军刀枪马蹄之下,反而更惹伤心。” 唐小诗狠狠瞪着他,心口疼得更加厉害,让她撑不住,身子摇摇晃晃。 韩女史惊慌唤着她,双臂半抱着她将其托住。 “公主,你怎么了?” “没事。”她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已经疼得满身冷汗。 心疼,她很熟悉,但是从没有此刻这么的疼过,让她几乎要背过气去,双腿也没有了支撑的力气,整个人都瘫软下去。韩女史托不住慢慢将她放在地上。 周合看她并非伪装,翻身下马走到跟前,查看了下,一边吩咐士兵到附近县城寻找大夫,一边抱起唐小诗回马车。 唐小诗有气无力地抓着周合的甲胄,虚弱地说:“送我回去,送我回沅州吧!”后半句带着祈求。 “王妃先治病要紧。” “我这不是病,很快就好了,送我回沅州。” 韩女史抓着唐小诗的手臂,眼泪扑簌,也开口恳求,周合并未松口。 唐小诗这次疼痛不似以往很快就消失,而是一直疼着,直到她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时,身在一个县城外的驿馆里,心痛之症已经好了。 她带着韩女史出门,被士兵拦下来,周合从一侧走过来。 “王妃还要回沅州?” “别拦我!” “卑职不拦王妃,王妃若是想回便回。”周合自信满满轻笑。 看到如此淡定自若的周合,她明白,当她回到沅州战事已成定局。 但她还是要回。 第102章 无题-13 唐小诗带着韩女史策马南回。 一个亲兵担忧道:“将军, 王妃若是回沅州,殿下必然怪罪。” 周合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在长长的官道之上,才感慨道:“殿下当年若非是一时糊涂娶了梁国公主, 而是娶灵乡郡主, 早已入主东宫。让王妃回去看看梁国如何败在殿下之手, 也让殿下知道王妃的心中装的除了梁国还有赵麟, 也能放下。” 唐小诗许久没有骑马,已经生疏, 加之身体不适,没有跑多远便从马背上摔下来,幸而摔在路边松软的泥土和草丛里,虽然身上磕青几块,也擦破了皮, 好在没有大碍。 马也因为发狂而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与韩女史相扶一步步朝沅州城去。 半道上遇到都是因为战争背井离乡的百姓,见到他们衣着华丽,便上来抢夺,连耳铛指环也没有留下, 甚至外衣还被她们扒走。 没有朝沅州方向去的顺路车马, 他们只能靠着自己双脚向沅州城走去,当抵达沅州城附近时,已经是次日日落,又遇到一波流民, 从他们口中得知梁军已经打过来了。 “梁军打过来了?”唐小诗再次问一遍。 “是, 两位娘子莫再朝南去了,若是被梁军发现了不被杀就被抓。” “梁军打过来了?”唐小诗抓着韩女史的手激动的道, “梁军过来了。” 韩女史也激动眼眶湿润,慌忙问流民:“德王率领的军队呢?” “败了,娘子别问了,赶紧逃吧!”流民不与她多话,趁着余晖再向北逃。 唐小诗脑海有些乱,嘀咕问:“难道严护卫没死?”可他即便没死,他只知道梁军有细作,并不知道细作是谁,泄露了什么军机,更不知道李衢的应对之策是什么,怎么会短短两三日间战局忽然反转? 她没有随着流民一起逃,准备和韩女史在附近空荡的村子里先过夜,天明再打听消息。 走到村口天已经黑下来,身后传来马蹄声。 夜幕下有一队人马奔来,他还未来得及找一户人家躲起来,人马已经到了跟前,是周合。 他一字未吩咐,几个士兵已经翻身下马过来抓她。 如此态度,显然周合已经知道了如今战况。 “德王如何?” “王妃还念着殿下呢?卑职这就带你去见殿下。” 几个士兵强行将她和韩女史丢上马背,调转马头。 马背颠簸,加之一天没有吃东西,很快她就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躺在颠簸的马车内,韩女史来扶她,递给她一些吃食和水。 她拉开车帘望去,马车在平坦的绿野间疾驰。她质问车外的士兵去哪里,不知道士兵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想回答她,只是朝她瞥了眼。 不多会儿马车缓缓停下,她被带出马车,第一眼见到面前站着的人,正是李衢。 他面色阴沉,眉间微蹙,神色颓靡,眼中情绪复杂。身后的士兵均是一脸愤然。 “殿下。”她轻轻唤了声,此刻她不知道对于面前的人是什么样的情绪。 周合走到李衢身边耳语几句,李衢转身,她此时才看到被李衢高大魁梧的身躯遮挡的身后不远处是另一支军队,从军旗和将旗上可分辨是梁军赵麟率领的将士。 两方人数均不多,而且看上去也并不像是要打仗。 她不由朝前走了两步,李衢伸手拉住她。 “你带我来做什么?”她质问。 这几日一切变化太快,她已经不清楚现在的局势,更不知道李衢对她是什么样的心理。 李衢没有回她,朝身边的一名将官使了个眼色,将官立即带着几名将士朝两军中间位置去。对面也有几人出列,纵马迎过来。 “你要干什么?”她没了耐心。 李衢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声音沙哑:“阿黛,我怎么就捂不热你的一颗心。” 她惊愕,用力推开他,昂首盯着他。李衢上前捧着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许久,几声苦笑。 “我以为此战之后,你便再不会离开。”他笑得讽刺。 “你败了!” 李衢目露愠色。 唐小诗心中陡生恐惧,慌忙打开他的手,朝后退了两步。 “细作……”她嘀咕一声。 李衢旋即满脸怒色,看着她的眼神也冰冷凶狠几分。 她更加害怕,再次朝后退两步,韩女史上前扶她。 她脑海无数的思绪涌现,忽然明白了。 成也细作,败也细作。 依着赵麟的心性,他三年前因为身边北雍细作而惨败,他必然要在这上面雪耻。那个北雍的细作,想必早已被梁军策反。 她忙望向对面,距离较远看不清面容。双方人派出的人马距离数丈的在喊话。 声音顺着风吹来,她听得明白,是换人。 李衢用她向梁国换人,换谁她没听到,也没看到,必定是非常重要之人,否则李衢不会答应。 “我可以走了?”她问。 李衢双眼泛红,唇瓣张合数次,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却一个字没有吐出,点了点头。 唐小诗这一刻竟然感觉不到激动和兴奋,甚至没有欢喜。 回梁国,再见赵麟,这应该是萧黛唯一念想,毕生所求,但是对于她来说,她此刻的内心只有慌乱和不安。 从离开沅州城到此刻,不过短短数日,本该是梁军遭遇雍军的围杀,现在却是雍军惨败,重要之人被俘虏,不得不用她去换回。 一切变化太快,她还没有来及反应。 被韩女史搀扶朝前走了七八步,她停下来,回头望李衢,问:“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虽然萧黛被迫和亲嫁他,但是他们毕竟夫妻一场。抛开家国政治,就私人而言,李衢待她并不算差,很多事情上他表面冷峻不悦,但实际上还是顺着她。 李衢沉默须臾,微微摇头。 她点了下头转身继续朝梁军走。 又走出去七八步,她听到身后有低低的争吵声,是周合与李衢。 她心慌,脚步不由加快。 梁军一方也迎面走过来一人,太远看不清是谁。但是她却瞧清楚双方军队中间的几人,梁军一方是赵麟。 她小跑起来,及小腿腹深的野草让她跑起来有些困难,还差点被绊倒。 跑近些,她看清坐在马背上一身甲胄的赵麟,一如当年送她和亲时候那般模样,除了眸光更加沉稳沧桑,一切都没变。 此时梁军中走出的人也近了,是一位年轻人,蓬头垢面,她认了出来——瑾国公世子。 瑾国府是北雍豪族世家,辅佐几代君王,如今的瑾国公是朝中元老,门生遍布朝野。瑾国公在夺嫡之中一直是中立,不偏不倚,与任何皇子均无私交。 瑾国公女儿众多,却只有一子,还是年过不惑而得,爱如至宝,听闻是个书生,并未入过军营,如今不知何缘故竟然落在梁军手中。 瑾国公世子如果出事,李衢无异于得罪了整个瑾国公一脉,别说东宫之位,就是亲王之尊也保不住。再算上对梁国这一败仗,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甚至有性命之忧。 也难怪他会忍辱用她——自己强娶的王妃——去换人。 瑾国公世子朝她看了眼,眼中平静,既没有被俘的屈辱,也没有害怕,似乎没有任何的情绪。 忽然,她听到风中一声急吼:“公主——”响遏行云。 她抬头朝赵麟望去,却见他飞身朝自己扑来。 她惊得愣在原地,在赵麟触碰到自己的那一瞬,她感到后背有什么刺’入,整个人向前栽去,扑在赵麟的身上。 此时她才感受到疼,是心疼,实实在在穿心之疼。 “公主。”赵麟将她抱在怀中,用手捂着她的前’胸’后背,血从他的指缝间喷涌而出。 “公主。”赵麟声音颤抖,眼泪瞬间滚落,惊恐而无助的抱着她,在她耳边惊慌道,“公主别怕,没事的,我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 唐小诗疼得浑身战栗,她抬手抓着赵麟按在自己心口的手,手掌冰凉,血液却滚烫。 “我想回家。”她虚弱地道。 “臣带你回家,臣就是来接你回家的。”眼泪滚落打在她的眼睫上。 “回家,我想回家。”她重复说着,眼神涣散。 面前原本清晰的面容,也慢慢模糊,她疲惫地眨了眨眼,再睁开时,面前之人已经换了一张面容。 宋泽? 她张了张口,声音从喉间滚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唤出这个名字,她只感到自己太疼太累,已经没有了力气。 眼前慢慢漆黑,耳畔的声音却听得尤为真切。 赵麟一遍遍唤着她的痛哭声,将士的怒吼喊杀声,刀枪马蹄声,还有风声。 渐渐地,声音也模糊不清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落,犹如从万丈悬崖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该死的郡王》 营女VS郡王特殊宠妻路 预收《未婚夫他无处不在》美艳师父VS恶魔徒弟的九世情 预收《金榜(科举)》 罪臣子VS公主联手改天换地 在更文古耽《敢把将军拉下马》沙雕文(捂脸) 第103章 结局 “啊——” 唐小诗身子一抖, 整个人意识归位,从梦中醒来。 懒懒地揉了揉眼,嘀咕一声:“又做噩梦了。”微微睁开的眼缝看到模糊的画面, 瞬间圆睁, 整个人一骨碌坐起来。 身下是舒适的沙发, 面前的桌上是半杯西瓜汁, 对面的电视在静音放着纪录片,客厅的空调还在吹着, 自己一身宽松的家居吊带裙。 这是她现实中的家,是她入睡前的景象。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到现实世界了。 可那些经历——到底是穿越,还是梦? 她有些分不清楚了。 她是因为被雍军的强’弩射穿心脏而亡,才得以在现实中醒过来。 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即捡起沙发上的《闺怨诗集》按照目录快速找了一遍, 然后又将整本书的闺怨诗都一一翻了一遍,全本收录了四十多首闺怨诗, 前面七首诗词,书中全都有,唯独最后一首女主人公是公主身份的诗没有。 “怎么会没有?”她不相信,又细致地将全本书从头到尾再翻查一遍, 依旧没有。 怎么会这样? 如果穿进了这本诗集中, 最后一个时空的诗词应该也有收录的。 她靠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又好似想到什么,立即拿起手机看日期和时间,她只是睡了两个小时。 可她明明经历了约二十年。 一切都那么的真实, 记忆那么的清晰, 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天天真实的日子, 原来都是虚无。 真的是虚无吗? 她走进卫生间冲了个澡,让自己清醒,更让自己冷静。 从浴室出来,看到微信班级群有消息,原来是开学有一个书画比赛,鼓励大家踊跃参与。 她看了看自己细嫩的手,迟疑了一瞬,走进了老爸的书房,展开宣纸,拿起毛笔,蘸墨写了起来。 只是随便写了一句诗,字迹竟然与虚无中的一模一样。 这是她以前那些年被老爸逼着学书法都没有达到的效果。 真的不是梦! 看着字,再看看自己的一双手,她激动不已。若是梦,自己绝不会因为一个梦书法能够达到如此造诣,是穿书,她可以肯定是穿书,那二十年,每一个日夜都是真实的经历。 她霍然欢喜,欢喜着欢喜着便再次想到了最后一个小时空,那首诗到底是什么? 暂时寻不到答案,她便不去费神,拿过手机便回了信息,自己要参加书法比赛。 宿舍小群内,舍友开始挤兑她:不是说自己字很丑吗,怎么还参加?丢人了别说我们一个宿舍啊,嘻嘻。 她笑着回:去你的,还有大半个月才开学,我勤学苦练,立志要为宿舍争光。 宿舍小群内,聊天渐渐热闹起来,从书画比赛说到最近天气,最近新闻,聊到护肤品,聊到下个学期考证,接着又是聊爱豆,聊男朋友。 一切如常,没有丝毫改变。 一个舍友调侃她:小诗,你分手有八九个月了吧?怎么还不找个新男朋友,还放不下咋的? 另一个舍友也表示关心:要么把我表哥介绍给你,上回你见过的那个,长得不错吧? 她立即回绝,脑海中浮现了宋泽的面孔。 现实中没有梦见过他,穿书倒是梦见过他许多次。 她将微信对话列表朝下拉,拉到最底部才拉到宋泽,备注还是“我的小宋词”。这个备注是对应当初宋泽给她的备注“我的小唐诗”。 点开,最后一条消息是今年除夕夜零点他给她发的祝福短信。 再往前便是元旦跨年的祝福短信。 她朝前翻了几十条,手指点开输入框,犹豫了半天,最后退回列表,放下手机。 目光落在手边的《闺怨诗集》上,脑海中再次回想经历的一切,除了最后一个时空,其他的感情似乎都已经没剩什么了。 她叹了声,心中其实还是纠结最后一个时空的诗词,这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打不开的锁一样,将她困住。越想越是犯堵,索性拿起书回自己房间,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公主的闺怨诗。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依旧没有搜到她觉得匹配的,一连几日搜索,均是无果,后来去询问舍友、闺蜜、朋友、同学等人,依旧一无所获,她终于放弃。 * 两个多月后,她窝在宿舍看书,忽然舍友问:“小诗,这首诗你写的吗?” “什么诗?”她随口问。 “这本《闺怨诗集》封面上的《无题》。”舍友念道,“昔年狼烟起,贼寇踏楚地。保境无良将,公主赴北疆。燕山通昊宇,鸿雁断消息。金屋锦罗裙,不消一寸心。思君三寒暑,何日复南归。” 她猛然一惊:“我看看。”忙走过去将书夺过,在折叠的封面中看到了这首诗。 硬笔书法,刚柔并济,形神合一。字迹三分熟悉,却记不起来。 “不是。”这本书是从图书馆借阅的,她并不知道这首诗谁写,或许某个同样爱好诗词的同学写的吧。 “诗我不太懂,但字好看,想必人如其字一样丰神俊秀。”室友笑着道,“我去查查,看看有没有缘分。” 另一室友打趣:“别字好看,人不行,你白忙活。” “闭上你的乌鸦嘴!” 唐小诗坐在书桌前,还在回想那首诗,如果没猜错,她穿进的最后一首诗词便是这首佚名作者的诗。 恰时班级群内发出来一条喜讯,她的书法获得了第二名,图书馆一楼大厅在展览。 一阵恭喜后,有同学发了一条信息:第一名竟然是两个人合作的作品。然后附带了一张图片。 看到第一眼唐小诗愣住了,慌忙点开大图,放大细细地看,再看向一旁的几行字,顿时如被雷击。旁边是两个人落款。 隋源,宋泽。 “小诗,这宋泽不会是……”舍友看着她小声的问。 她愣了好一会儿,道:“我去图书馆看看。”抓起手机和包就跑了出去。 图书馆大厅内有许多学生在欣赏这次参赛的作品,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幅摆放在最显眼位置的长轴画作。 她走到近前,细细打量画作。 孤山,独树,落日,荒原,河流,远人…… “秋风瑟瑟秋草黄,秋水汤汤入河阳,山头有树名白首,半边是槐半边桑……”她轻声念着画作旁边的题字。 这段曲子词她在网上并没有查到,显然是穿越的小时空里面才出现的。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为什么宋泽和隋源所作的画作里会出现?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曲子词? 宋泽也穿书了? 她觉得有点荒诞。 但穿书本来不就是很荒诞的事吗? 她看了许久,转身准备离开,意外见到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侧后方几米远位置正在看着她,一身宽松休闲装,是当初她陪他一起买的那套。 他手里拎着背包,包里是网球拍,手腕上缠着一串菩提珠。 她愣愣看着那串菩提珠,那是他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她随手买的小物件,觉得好看便给他缠在手腕。 他不太喜欢手腕上戴这种东西,她坚持说好看,他也就没有取下来,后来因为绳子断了才没戴,她以为他将它扔了,没想到他还留着,并将它又缠在了手腕上。 接触到她的目光,他笑了下走过来。 “恭喜。”声音一如往昔温润柔和。 “同喜。”她笑着朝画作睇了眼。 “我……”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礼让。 “还是你先说吧!”宋泽笑着道。 唐小诗琢磨下措辞道:“以前不知你书画这般好,曲子词和画作相得益彰。” 宋泽愣了下:“曲子词?你知道这是曲子词?” 她没有回答。 宋泽略显激动,问:“你知道这首曲子词出处吗?” 这次反而让唐小诗惊讶:“你不知道?” 宋泽诚恳的摇头,笑着道:“我暑假做了个梦,醒来后记不得梦境,但是记得这一首民间小调,还有这个小调背后的故事,怎么忘都忘不掉,后来一直查不到出处。” 做梦? 而她却不是在做梦。 她望向画作示意隋源这个名字,试探问:“你的这位朋友也不知吗?” “他说自己对这么个故事有过一个朦胧的印象,但是曲子词没听过。这画作便是我与他根据这首民间小调和背后故事共同创作出来的。” 正说着话,旁边走来一个人,身材高大,本来宋泽身材算是相对较高,他比宋泽还高出一个额头。 “你朋友?”来人问宋泽。 唐小诗瞧见来人的正脸顿时心头一震,不由朝后退了小半步。 “怎么了?我样子很凶吗?”男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容阳光。唐小诗却感到几分惊恐,却只能硬着头皮笑着道:“没有。” “介绍下!”男生捣了下宋泽。 宋泽愣了愣,然后朝旁边一幅字示意,男生望过去,笑道:“唐小诗?我还第一次见到有女生能把字写得这么好。” 唐小诗笑了笑,道了声:“过奖。” 宋泽又为她介绍道:“隋源,同系,我的新舍友。” “你好。”隋源笑着道,伸出手。 唐小诗想再往后退一步,终是忍住,攥了攥拳头,没有伸手。 宋泽感受到唐小诗的窘迫,瞪了眼隋源的手,顺手将背包丢给他。 唐小诗抬眼望着隋源的那张脸,心中再次不安,道了声:“我还有事,先走了。”人逃也似地离开了图书馆。 隋源抱着背包转身望着远去的背影,歪头对宋泽调侃问:“你什么类型的朋友?” 宋泽斜他一眼:“你想干什么?” 隋源嘿嘿一笑:“若是你要发展成为男女朋友那种类型朋友呢,兄弟先祝贺你抱得美人归。如果是普通朋友呢,你就祝福兄弟我抱得美人归吧。” 宋泽白他一眼夺过背包朝外走。 隋源立即跟上去:“宋泽,给句话。你不回答,我就默认是普通朋友了。这个唐小诗才貌双全,挺有意思,而且看上去也很乖巧,我的理想型。” 宋泽没有理他,出了图书馆便朝体育馆去。 隋源紧随其后,口中还在念叨。 唐小诗回到宿舍,心还没有平静下来。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隋源的样貌,竟然与最后一个小时空中李衢的面孔一模一样。 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她微微摇头,否定。 那幅画作,那首曲子词,这些都不是巧合。 他们都在那个时空里,只是他们忘记了,她却清楚记得。 萧黛死了,死在北雍人的弩’箭之下,到底是不是死在李衢的手中她已无从知晓,但是免不了是他的授意。 萧黛是他的王妃,因他战败被梁国夺回去,而且是被赵麟夺回去,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他动杀念也并无不可能。只要萧黛死在了战场上,也不算辱了他,甚至还能够大作文章。 现实中看到李衢那张脸,让她不免发憷。 他怎么就做了宋泽的室友? 躺在床上蒙着头,脑海中一片混乱,室友与她说话,她假装睡着,谁也不理。 直到手机有消息提示,她随手拿起,竟然是宋泽给她发的消息。 只有一句话:小诗,对不起,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完结,感谢小可爱一路的支持和陪伴,谢谢~ 下一本开《该死的郡王》郡王特殊宠妻路 一句话简介:论拒婚后,该如何在前未婚夫手下活命 夺嫡之争站错队,阴安侯府全府女眷充为营妓。 沦为营妓的第一天,殷拂云就遇到了“死对头”永安郡王。 永安郡王李忻喜欢殷拂云八年。 十八岁那年他上门提亲,被对方罗列了十八条理由严词拒婚,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恼怒之下,他远赴西北,立誓待手握大权后,将殷拂云强娶回府,万般疼宠,待她离不开他之时,再狠狠休弃。 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意外! 回营第一晚,他见到了扮成妹妹的那个人…… “今夜把本郡王伺候的舒服了,本郡王说不定看在‘令姐’份上,把你收了房。” 接连几天亲兵看着郡王扶着腰回来。 “今日给本郡王跳支舞,若不能让本郡王满意,就去马场刷马槽。” 没两天亲兵发现郡王受伤的手被帐中新兵包扎成兰花指状。 “明日到州城给本郡王买只烤羊腿,只要泰昌街孟记现烤的,要吃到嘴里时肉还热乎的。” 第二天,新兵没回来。 亲兵看到郡王红着眼眶,发疯一般纵马朝州城狂奔而去。 另有快穿文预收《未婚夫他无处不在》 全文1v1,奇幻,外表阳光温顺内心恶魔男主+外表霸道内心娇气温柔女主。 科举正剧《金榜(科举)》 罪臣子VS公主联手改天换地 在更文古耽《敢把将军拉下马》沙雕文(捂脸) 再次感谢各位姐妹的支持,谢谢! 有缘下本再见,无缘各自安好。